悲情土地(已发2010年第4期《散文百家》)_林平_新浪博客

悲情土地

林平

   

    小村在旧村改造和新村建设中暗流涌动,终于演变成一场公开的争执:村民们先是发难,对村财务公开提出质疑;后来又对二期土地开发中,因为主任挂靠的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可能参与开发的合法性提出质疑。村口甚至写出了这样的口号:“160亩地{jd1}不能交给一人开发”,“学习柳家庄,一户分上10万元。”柳家庄土地被征用后,村民们经过奔走和呼号,土地补偿款xx兑付到失地农户手中。
    跟着,就掀起了一场保地运动:村民们集资在地头盖起了两间瓦房,日夜看守自己的土地,生怕开发商把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在地头插上了宣传牌,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表达了内心诉求:“认真落实‘两会’精神,坚决维护全村农民土地权益。”这种在1970年代,在大整大寨田的工地上司空见惯的宣传牌一出现,就有了某种悲怆的味道。
    这场争执很快因为几个人的被抓而终结,小村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建成区和新建区之间垒起了一道隔离墙,160亩地被圈起来,林立的塔吊很快在这里长成了一片树林。然而,事情似乎远未平息下去。那个早晨,我徜徉在小村街头,太阳冉冉升起,在杨树背后显出它的轮廓。一位满头华发的老者,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掐着一把马扎;一位五十上下的汉子,跟他脸对着脸,两个人的说话内容引起了我的注意:“中南海大概不好进。”“可总得有个说理的地方吧?村里600亩地,不明不白地开发光了,挣了还是赔了,也不开个会跟大家伙通通气!”“肯定是藏着掖着的东西太多,不敢见天!”“几辈子住在一起,生,生在一起,死,埋在一起,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抬手就抓人,疙瘩越结越大!”“可不能就这样完了!”“总书记在全国党代会上说一切依靠群众,人民创造的成果由人民分享。”“吴委员长也说,一切尊重人民的意愿,维护人民的权益。”“怎么这么好的政策,到了下边就拐了弯儿?”“可不是!只听当官的一面之词,说是圆圆的,就是个篓;说是长长的,就是个筐。光靠压制群众办事!”两个人,一老一“少”,一高一矮,旁若无人似地说着,仿佛是内心某种压抑的释放。
    这场关于土地的纷争,已经渗透到小村生活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那天,我漫步田间,风呼呼刮着,我看到毗邻的两片庄稼地,一片还是白地,因为抢种的大豆还没有发芽;一片是玉米,相邻的两行却黄了叶边,就像有人拿着一把火烤了一个来回。我正自诧异,一位中年妇女气咻咻地说,这些死不了的死尸,光图自己灭草,不管人家死活,打百草枯烧了人家玉米苗子。我好生奇怪,她几句话就道出了就里:村里为了以后开发方便,收回了一些农户的土地,每亩一年付费700元;收回的地,每亩二百元承包出去,大片大片的交给人耕种。到时候开发商冲着村里说话。什么土地补偿费、青苗补助费、生活安置费,不必和一家一户讨价还价,省却了多少麻烦!我问土地包给了哪些人。她说,一年二百元,等于白种,这样的好事,肯定不会落到对头手上,都是红人、拥护他的人。谁种也无所谓,关键要拿地当地种。这样种地,白白糟践了地!她说,我得过去看看,要是给我烧了苗,我跟他们没完。哼!
    我走进了村子。拆掉的房屋,这里那里留下了一堆堆废墟,如果不是一切太平,人们真会怀疑这里发生了一场强地震。仍就站着的小院和房屋,使小村在荒芜里透出几分生机。临街三间瓦房,本是孤零零的存在,忽然有{yt}重新被圈进了院内。我对主人说,已经拆掉了,你这样建设,村里依吗?他理直气壮,我在自家宅基上垒墙,犯法了,偷人抢人了?他们又不给我分楼,凭什么管我?
    小村建设了老年公寓,但入住的条件十分苛刻:一是年龄限制,入住者不论男女,必须年满70岁以上;二是要交10万元押金,保证人生病时,不会死在楼上,再退还给你。这就出现了一个怪现象:那些70岁以下的老人,似乎一下子成了“黑人”,成了无家可归的人。那些将老宅连根拔掉的老人,只有后悔的份儿:只好与儿女挤在一座楼里,公婆小姑和媳妇碰出了很多锅碰勺子的响动,那些侥幸留下老屋的人,额手称庆,虽然自己没有前后眼,但有老屋在,就有自己的老窝在,有自己的根在,那是辛苦大半辈子积攒的财富啊!于是,就发生了候鸟迁徙现象:老人们像燕子那样,在冬天搬到楼上,跟儿女们挤着过;春天里,回到自己的泥巴院,释放掉一个冬天的紧张和郁闷。小村在冬天里寂静下来,在春天里又焕发了生机。有些老人,离开了儿女,就成了一叶飘萍,只好借下别人的院子,当起了“客家子”,这些自己家乡土地上的客居者,行走在他们强壮过、辉煌过,曾经白手起家的土地上,却一样要背负那份失去或行将失去依靠的沉重,更难以避开因为土地开发与纷争带来的阵痛。我看到,一位老人在废墟上捡起一块块砖头,一点点刮去上面的灰土。天井里很快码起了两垛砖。那几间房屋拆得不很彻底,一米多高的屋基还在,似乎为他的复制留下了参照。我再见到他时,那两垛砖已经回到了屋基上,垒出了一人多高的围墙,门窗留出的豁口一个个洞开着,一下子又有了房屋的轮廓。老人在房后徘徊,他在找寻什么呢?是在找回对从前家园的那份记忆,还是试图在家园重建中,重温自己的成功和固守?他在编制一个篱笆门,鲜鲜的荆棘带着嫩嫩的棘刺。他眼角浮现出一丝快慰,孩子一般无邪和天真。
    太阳每天照样升起,却已不是昨日的太阳。他们仍然要生活下去,要大口大口呼吸空气,挺一挺腰身,拂一把苍白的鬓发,坚定地看着前方。那眼神似乎满是空洞和无助,但又分明贮满了坚毅和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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