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龙从县里学习回来,向社员们传达了县里的决定。
盘古村高级社已并入蒿枝丫人民公社。根据县里的统一规划,盘古村已划为工业战区。全县将调度四万五千人入盘古村四面群山中大炼钢铁。今后,河东河西将建成全县{zd0}的农具厂、五金厂,逐步建成农机厂。全村社员立即参加炼钢大汇战。盘古村电站工程暂停,村里的粮食财物由公社统一管理,村里的农活由县里的农业生产战斗团安排,农具和耕牛交农业生产战斗团统一调动使用。
社员们认真听着却越听越糊涂了:为什么要搞人民公社?近田近地自己不种,外乡外地人来种得好吗?盘古村社员流血流汗修水渠造梯田积肥不是白干了吗?眼睁睁看着这大丰收年粮食却要充公,心里是什么滋味?以前社员的耕畜、农具折价入社后,只是记了帐尚未付分文,如今一公社化,全都泡了汤,这叫人怎么想得通?农民不好好种地却去炼钢炼铁,那毛铁坨坨当得饭吃?什么叫“小脚女人”?什么叫“五位一体”?为什么要“五业并举”?“两条腿走路”是什么意思?农业发展的新方向是不是太玄了?社员工资发多少?会不会赖帐?
社员们七嘴八舌围着田龙问,田龙有的问题答上来了,有的问题心里了其大意却表达不出来,有的问题则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很是难堪,只恨自己文化水平差,开会学习未能深入透彻。他只好去蒿枝丫公社请来如今已任社长的郑社长。郑社长高高兴兴来到盘古村,对村民们所有疑问一一进行了解答。
为什么要搞人民公社?郑社长说:
“人民公社与高级社相比,人更多,力量更大,更能办成许多大事。可以大兵团作战,可以同时发展工农业,可以搞多种经营,可以充分利用各地的资源优势,可以将各方面的人才组织成不同的专业队,在工、农、商、学、兵各个领域发挥更大作用,可以越过村界、社界、县界修公路、引水渠。人民公社包吃、包住、包穿、xxx死葬、包婚嫁、包子女教育、包看病医病、包看戏看电影。人民公社的好处xxxx也说不完啊。最近,xxx视察了河南、山东,他老人家说:‘还是人民公社好’。”
什么叫“两条腿走路”呢?郑社长说:
“‘两条腿走路’就是工农业生产同时并举。农村工业化,xx城乡差别,工业在农村中大大发展起来,再加上‘亦工亦农’、‘时工时农’、‘半工半农’的劳动制度和‘多面手’运动的推广,xx工农差别。我们不仅要两条腿走路,还要加上一条飞毛腿:教育。公社大办教育,把人人都培养成为知识丰富、多才多艺、知书达理、懂技术、有文化的生产劳动者。运动中人人既是普通劳动者,又是专家。这样,就xx了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之间的差别。三大差别逐步xx了,人民公社就由社会主义进入共产主义。”
对于盘古村即将掀起的大炼钢铁运动,郑社长要全体村民们提高思想政治觉悟,从“全国一盘棋”的高度来认识这场运动。他说:
“党中央xxx号召全国人民大炼钢铁,大搞‘以钢为纲’的大跃进运动。我们祖国已经进入了‘{yt}等于二十年’的伟大时代,飞速发展的工业急需大量的钢铁。尽管全国的钢铁产量每年在成倍翻,但仍然远不能满足全国工业化的需要。为了在短期内超英赶美,灭帝国主义的威风,长中国人民的志气,全民齐上阵,把钢铁元帅送上天。”
“铁坨坨能当饭吃吗?”郑社长批评了这种说法:
“大跃进以来,全国农民为了争取大丰收,干劲冲天,实行精耕细作,但实行精耕细作,却出现了劳力不足、畜力不足、农具落后等困难。如果公社自己办了农具厂、农机厂、修配厂,则可以用机器耕地用新式农具生产,用少量的劳动换取很多的粮食。这些铁坨坨不就当饭吃了吗?”
一些社员问:农民又不是军人,实行军事化干啥?郑社长说:
“大规模的农业生产,需要象xx那样有组织纪律。比如: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某种作物的大面积播种和收割,为了兴建规模巨大的水利建设工程,为了大办工业,大办运输等等,都需要统一指挥,象大兵团作战一样实行劳动大协作。又比如,为了精耕细作,多种多收,就要求更多地运用科学,严格地遵守技术操作规程和田间管理制度。很显然,没有高度的组织性和纪律性,这些事情就很难办好。实行军事化,还可以培养人们的共产主义劳动习惯,克服旧社会带来的散漫、疲塌习气。”
郑社长水平高,口才好,没有任何问题能难住他,有问必答,道理谈得头头是道,村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田龙说:“我没有文化,很多问题说不出个幺二三。郑社长水平高,但要管全公社的大事,今后不可能社员们一有疑问就来解答。不管有没有疑问,社员们都要相信xxx共产党。只要是xxx共产党叫我们干的事,我们就干,反正不会错。”
为庆祝人民公社化运动,各公社举行了盛大的游行活动。一支支游行队伍穿行于蛮州各村各寨,村村寨寨沸腾了。
走在游行长龙前面的是地富反坏,他们每人扛一个大大的木雕人像,累得汗流不止气喘吁吁。那木雕人像是手握锄头镰刀的劳动人民。地富反坏的后面是一些富裕中农,他们的脚上都绑了石块,艰难地拖着石块前行,不少人脚脖子都磨破了皮。富裕中农的后面跟着一群由社员装扮的“小脚女人”,他们一歪一跛摇摇摆摆走路,惹得围观村民阵阵大笑。“小脚女人”的后面是民兵队伍,他们抬着一幅幅字画牌子。最前边的一幅足有二丈见方,上半部是“人民公社好”五个大字,下半部画一排滚滚向前的大车轮,直接碾向前边的“小脚女人”和地富反坏。
宣传画、标语牌目不暇接,{zd0}的一幅足有二层楼高。画面上是一棵棵巨大的稻穗,一些社员爬上一层层的高梯在空中摘稻穗,另一些社员在地面拉动大锯锯稻茎。有的则画着房屋一般大的南瓜、红薯,山峰一般高的玉米苞子。
各种牌子的后边是三顶大轿,轿上坐着纸糊的三大元帅:粮食元帅、钢铁元帅、机械元帅。紧跟三大元帅的是一枚枚纸糊的火箭卫星:水稻卫星、小麦卫星、棉花卫星、高粱卫星、油菜卫星。
游行队伍由身着军装的民兵营长、连长、排长、班长指挥着。他们手端钢枪肩挎红绸刀带威武雄壮地前行,从刀带上缨须吊子的个数可区分出他们的身份级别。
队伍中的共青团员,将一面面红旗高高地挥舞,打得哗啦啦直响。
锣鼓声大号小号声唢呐声响成一片,那震耳欲聋的铁炮声让人感到地动山摇。锣鼓军号唢呐铁炮声一停,接着是此起彼伏震天价响的口号声:
“三面红旗万岁!”
“人民公社万万岁!”
“工农商学兵,全面大跃进!”
“踢开小脚女人,大步迈向共产主义!”
“谁敢阻社会主义的道,就叫谁粉身碎骨!”
“xx地富反坏!踏上一只脚!”
“党是眼珠子!社是命根子!破坏党和社!小心脑瓜子!”
口号声结束,是大合唱的歌声。歌声从这个村传到那个寨:
公社好比红太阳
照得人心开红花
共产主义是天堂
走完社会主义道
蛮州全县十一万社员分成七个团,邬书记任七个团的集团军总司令。七个团统领二十个营(公社),蒿枝丫公社属第十营,盘古村属第十营三连五排。司令部对七个团的战斗任务作了统一部署,派三个团的四万五千兵力开赴盘古村,大炼钢铁。盘古岩、狗王山、公主峰、断头峰遍布铁矿石,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正好作炼铁的燃料。
十天之间,盘古村四面群山到处是人。劳动号子声、歌声、伐木声、树木断裂的咔嚓声、采石炮声、响成一片。一处处山头搭建起无数的营地,耸立起一座座高炉。一处处营房和工地上插着一面面红旗,在山风中呼啦啦招展。满山遍野都是人,背食物的,挑粮米蔬菜的,担茶水的,送衣物被子的,扛各种工具的,山上纵横交错的毛荒路被踩成宽宽的大道。
狗尾坳的山丫口竖起了高高的木牌山门,上书六个红色大字:“钢铁元帅升帐。”
狗王山那匹高高的山梁上树木全被砍伐一光。几千人在山梁的坡面奋战,他们在沿着绳子挖掘一道道深五尺宽五丈的壕沟。他们挖好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壕沟,在沟内填满石块石灰,又在这基础上沿着壕沟的线条用石灰石块筑起一道道纵横交错高五尺宽五丈的白墙。上千人干了半个月,这项伟大的工程终于完工了。方圆十公里内,人们都能看到狗王山上的六个大字和那个巨大的惊叹号:人民公社万岁!
整个盘古村家家户户楼上楼下房前屋后旮旮角角全住满了人。各条路道人来人往象蚂蚁一般穿梭。大食堂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煮饭,大铁锅烧坏了一口又一口。上千人组成的骡马队从蛮州各地驮着粮米油肉菜蔬源源不断来到盘古村,二十华里长的夹石沟洒满骡马粪便,臭气薰人。
四面群山燃起了火光,到处是高炉和木炭窑子。古木大树成片成片倒下,数不清的鸟兽东奔西突无处容身全成了社员们的腹中美味。一窑一窑的木炭送往一座一座高炉。白天,紫黑的烟雾笼罩了天空。山山岭岭人声鼎沸,群山闹腾了。采矿伐树,劈柴砸石,运木送料,烧炭备矿拉风箱,担水洗菜忙伙食,挑米粮上山,背铁狗崽坨坨下山,一路来,一路往,呼着口号,唱着歌曲,全都进入亢奋状态。
头可断,血可流
xxx指山山不荒
xxx号召炼钢铁
东方一声巨响
烧红半个地球
开矿上山顶
万镐一齐下
入夜,炉火的红光照亮了山川,歌声回荡在夜空,烧炉火和拉风箱的年青小伙红红的脸庞在炉前晃动。这场景,令人想起一千多年前唐代李白的《秋浦歌》:
炉火照天地
赧郎明月夜
蛮州县总兵团文艺宣传队赴盘古村钢铁兵团各战地巡回演出。他们在高炉旁临时平整出一块地作舞台,舞台上方挂一盏汽灯,即开始有声有色的表演。他们歌颂炼钢社员的歌伴舞赢得了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紫铁山上作战场
斗车飞驰绕深谷
千仞削壁层层倒
采矿社员英雄汉
月亮圆圆当空照
郎炼钢铁本领高
月儿偏西挂树梢
有心催郎快去睡
寒露已过,霜降将至,盘古坝千多亩稻谷熟透了。稻穗一片片倒伏水中,谷粒开始发芽,农业兵团突击队迟迟不来收割。盘古村村民们看着那黄灿灿的谷穗腐烂在田里,心疼不已。一些社员向田龙建议:组织社员把稻谷抢收了,再去炼铁。田龙批评了这些社员,他说:
“我们属工业兵团,要服从本兵团的统一指挥,生产劳动要有组织纪律性,不能乱了套。收庄稼是农业兵团的事,他们自有安排。今年,外地粮食大丰收,亩产几千斤几万斤甚至十多万斤,粮食早已没有仓装,早已吃不完了。盘古坝的水稻亩产不过四、五百斤,收割费时费工,也许,农业兵团突击队来一趟不划算,就懒得来了。”
田龙的话并没有猜对。不久,农业兵团派百多社员抢收来了,只是所派的社员全是些老弱劳力,并非青壮突击队员。他们赶几十里山路来到盘古村,喘的喘,咳的咳,瘫坐在食堂外的石阶上。休息了{yt},恢复了元气,开始收割稻谷。他们限于体力,脱粒时手力不够,只能脱掉六、七层;挑谷时却担不动,只好将谷粒堆放田野。收割了十多天,已入深秋。绵绵的秋雨来了,稻谷只收割了小半。他们冒着秋雨将堆放在田野里已发芽的谷粒半挑半挑担到村里,烧火烘干。盘古坝那大片大片的稻谷全烂在田里了。
时序入冬,农业兵团利用冬闲时节开展大规模的深耕运动。司令部调集一万人的兵力,背着被子扛着锄锨,浩浩荡荡翻山越岭开赴盘古村。他们一路唱着歌儿:
“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
盘古坝红旗如海,歌声如潮,标语木牌遍插田间:“土地大翻身,卫星飞满天”、“深翻三尺三,亩产一万三;深翻六尺六,亩产三万六”、“搞好亩产万斤水稻示范基地”。东坝西坝,各竖一大排宣传专栏,上用红油漆写着深耕的种种好处和方法:“深耕对农业增产的重大作用”、“不同的翻地深度对谷子根系的影响”、“深耕对田间保持水量的影响”、“三犁连环深耕法”、“前犁后套深耕法”、“人工锨挖镢刨深翻法”、“深翻结合熏土法”、“xx深翻法”等等。
万人大军奋战盘古坝,挥汗如雨,举锄如林。卫星宣传员的声音通过高倍扩音器在盘古坝上空回响:
寒风呼呼吹不停
风越大,歌越响
雪花飘飘似鹅毛
地冻心不冻
热情融尽鹅毛雪
深翻五尺种水稻
后勤服务兵团将香喷喷的米饭菜肴送往工地,跃进宣传班利用吃饭时间开展宣传工作。他们分散到各个工地,宣传农业发展的新方向。他们说:
人民公社的农业生产,将彻底改浅耕粗作、广种薄收为深耕细作、少种多收。水稻亩产若上万斤,全国的耕地将缩减到十分之一左右,其余土地可实行轮休,种牧草种肥田草,种花种果木,挖湖蓄水,在平地、山上和水面大种万紫千红的观赏植物,实现大地园林化。这样,一可在农田上大大省水、省肥、省人力,而且将大大增加土壤的肥力;二可大兴山水草木之利,大大发展农林牧副渔的综合经营;三可改造自然环境,美化祖国河山。随着大面积高额丰产田运动的发展,“少种高产多收”的方针的实行,我们就可以逐步把适当数量的劳动力从农业战线转移到工业战线上来,大办工业,改变全国六分之五的人口从事农业生产的局面,逐步实现公社工业化。
跃进宣传班的宣传鼓舞人心,社员们为亩产万斤水稻实现祖国河山园林化而日夜奋战。
盘古村村子里早已人满为患,深耕大军在盘古坝田野中搭建临时工棚。男男女女穿着衣裤挤在一堆睡。人们太疲惫了,身子贴着床铺就睡着了。天刚麻麻亮,震耳的锣声将人们从睡梦中惊醒。人们强打起精神跳下床,纷纷离开工棚,匆匆来到盘古河边掬两捧刺骨的河水搓搓脸。昏昏的脑子清醒些了。十分钟后,各处哨音吹响,人们到各自的连排班集合。点名结束,各个队伍奔赴各自的岗位。
有时天公不作美,风雨潇潇,深耕大军只好停了劳动。半夜里风雨一止,锣声骤然响起。人们摸黑起床,跌跌撞撞走向工地。工地上已有人点亮了一盏盏汽灯。身穿军装肩挎红色刀带手持指挥棒的营长、排长、班长已经各自来到他们的监督岗。
监督官们雪亮而警惕的眼睛扫视着工地,监督着每一个人的劳动。哪儿翻土的深度不够,哪儿生土熟土乱了土层,哪儿翻后填压耙耢的次数不够,哪儿的土沟不平整一头高一头低,哪儿有社员干活不卖劲,哪个女人多次离开工地去石旮旯解溲,监督官员都要发出严厉的警告。
长时间的紧张劳动使一些人神志迷糊,不断发生工伤事故。部分体弱者因疲劳过度累倒了,有的甚而吐血病倒。经监督官员查验同意,受伤和累倒病倒的社员离开工地去工棚里休息,养伤,养病。
夜战正酣,跃进宣传班的战地诗歌回响在盘古坝的夜空:
赶晴天,抢阴天,
牛毛细雨算好天,
汽油灯下当白天。
为了生产大跃进,
{yt}顶两天!
(待续)
已投稿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