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画作

许多年前，我从屋后的池塘割走一片水面，也许是一片天，安装在木窗上，那时我独自守着母亲的老屋，喂马劈柴，准备做一个幸福的人。许多年前之后的某个日子，木窗上出现了一尾游鱼，一束香蒲，半个月亮，当然，还有几声蛙鸣，因为那是夏天。

那个夏天风来雨去，总热不起来，与今年很相似。

风吹过的时候，木窗上可以看见波纹，游鱼会趴在月亮上透气，或者做一个与龙门有关的梦。木窗外面的院子，葡萄藤和苹果树会在风吹过的时候发生急雨般的争吵，为看到的情景各执一词。

那个夏天，我在院子里养了一条麻灰色的狗，老喂不肥，它喜欢黄昏投下的长长阴影以及一切干瘦的东西，会冲着它们不停地摇尾巴。后来，它发现木窗上的游鱼、香蒲和月亮，就忘记了之前所喜欢的一切，成天向木窗摇尾巴，连我都不怎么搭理，而且从此再没有出过院门。

那个夏天，池塘很想念割走的那片水面，就像母亲想念远在成都的妹妹。许多年前，我和妹妹喜欢将身影沉进塘底同鱼虾捉迷藏，或者把塘水看成天空，让自己与鸟虫争飞。我知道池塘会永远空着割走的那片水面，不让任何东西进入，即便是投进石子也无法惊起波澜。

无法惊起波澜的还有母亲的老屋，老屋隐居在很深的寂静之中，里面可以牵出无数个与一有关的事物，比如一条瘦狗，一尾游鱼，一束香蒲，比如一个梦以及与梦有关的一个人。

老屋和池塘之间隔着小河，河上有简陋的木桥，桥边立着巨大的杨树。下午树荫会遮住木桥，我会坐在木桥上，把脚浸入河里，就像把人生浸入时间里。

河面上漂着一些草叶，还有我的目光，那些目光充满红尘的腥味，会引来无数游鱼。我会趁它们空欢喜之时，赤着脚起身去池塘并且用枝条抽打杂草，以防蛇蝎。这么做，一路上会惊扰许多事物，包括打掉一些草叶，惊散一对蝴蝶，误伤一只飘虫，吓跑几只蚱蜢，直到经过泉眼，看见两只青蛙失魂落魄地滚进水底，才惊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讨人嫌。

其实，那个夏天我很少去池塘，也不怎么关心院外的风雨，更多的时候，我会像那条狗守着木窗一样，独自守着母亲的老屋，喂马劈柴，准备做一个幸福的人，虽然明知许多事物不可能出现。

2009-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