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宛睡了7年2个月零17天,她躺在那儿,佑德的手宛如{dy}次抚摸她的脸,手指绕满思念,抒宛脸色红润,胸脯轻轻起伏,一如她刚刚睡去。
佑德每天清晨醒来,总是期望抒宛睡醒的眼望向他,对他说,早安。然,都是他对抒宛说,早安。然后洗漱,吃早餐,上班。佑德每日都会做多一份早餐放在抒宛的床边,他担心她醒来会饿。
佑德重复着日子,重复着早餐,他等抒宛醒来。
佑德端着早餐的手僵硬了,抒宛醒了,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微薄晨光,听得动静,翩然回首,见是他,莞尔,道:早安。口气寻常得好象七年前他们新婚,她每天都会比他早醒一会,然后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他微笑着道早安,那些日子,是他人生中最闪亮的一段。
佑德在公司只是一个小职员,每天对着所谓城市的精英,他不在那个圈子里,他只是一粒尘埃,城市不经意的风可以将他吹散,绿叶都不算,充其量是甘草,灰色的职场人生令他耻笑热情满怀的少年时光。
那日他感到一抹柔和的光缓缓的投射在他的身上,虽然好浅,足够在陌生环境里让他温暖。
抒宛在公司做前台,佑德与她只是点头微笑。那日接到抒宛前台打来的电话,前台有他的包裹。
那是他母亲从南方乡下辗转寄来的大包裹,全是各种家中手工做的干货,一个粗糙的编织袋,脏脏的,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他眼前。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前台,嗫嚅着谢谢,低下头拎起包裹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抒宛轻轻说,今天几个老板都在,办公室那么多人,看见不好,要不先放我这儿,你下了班再来取吧。
他心里一热,职场给他的记忆一直是坚硬冰冷的,他将包裹递给她,触碰到她温热柔软的指尖,那种感觉,七年来,始终鲜明如生。
那一包干货,佑德后来用一个干净的纸袋装了一些给抒宛,他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多了,不嫌弃的话,你收下吧。
他等了好几天,终有天办公室的人都走了,抒宛还在前台,他放下袋子就走,仿佛怕她拒绝。
抒宛叫住了他,说谢谢。他看到她的眼神里有道柔软的余晖,浅浅掠过,他的心被某种物质充满,属xx情。
就像所有庸常又甜蜜的办公室恋情一样,他们从开始的偷偷摸摸到后来的光明正大,发展迅速,他依然是小职员,她依然是小前台,却因为彼此,开始郑重地对待自己。
于是有了婚姻,他们决定将稍纵即逝的幸福郑重其是地延续下去。
“就像美梦,如果一直不醒,就会一直做下去吧?”结婚那天,他这样问她。
“那就要一直睡一直睡喽”她笑,拿指头刮他鼻子。
房间是个小居室,比起两个人单身时的房子大了一些,温暖袅绕。虽然是租的,他说,“抒宛,我虽不富裕,但是,我这辈子一定尽我{zd0}的努力好好照顾你。”
新婚那年的冬天好冷,佑德记得,仿佛是那个时候开始,抒宛开始变得嗜睡,早上他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叫醒她。
抒宛上班也失神,睡眼惺忪。还被办公室的八卦同事笑他,肯定是他每晚不眠不休的纠缠她。其实他的时光何尝不是也对着她的昏沉入睡。
佑德想,抒宛或许病了。他为她请了假在家休养。她一直睡,开始时,是连续15、6个小时,后来,变成一整天才会醒一次,{zh1},几乎两三天她才醒一小会儿。
每一次,她脸色红润地从睡梦中醒来,都会告诉他,她梦见他了,在梦里,他们生活如常,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做饭,吃饭,看电视剧,睡觉。
“每次梦到睡觉的时候,我就醒过来喽”她悄悄地告诉他。在她的短暂清醒里他坐在床边,紧紧拉着她的手,怕她就这么睡下去,再也不会醒过来。
他一直认为她是昏迷了,带她去医院,医生却十分肯定地说,种种检测结果和观察都表明,她是在睡觉,身体各器官功能正常,实在没有证据表明她哪里病了。
终于,在来年开春的时候,抒宛在陷入第三次将近一个月的沉睡后,便再也没有醒来。他问医生,医生也不确定,只是建议他带她回家静养,不停地和她说话,就像护理植物人那样,也许会有奇迹。
他的时光开始静默。那一年开始。
一年,他看着除夕夜窗外的漫天烟花,以为她会在炮竹声中醒来。
两年,他吃着团圆节的汤圆,给她也盛了一碗。
三年,他把情人节的大捧红玫瑰放在她的枕边。
四年,他在结婚纪念日那天独自拼完了整版结婚照拼图。
五年,他喝了点闷酒,拉着她的手彻夜未眠,像个孩子般哭着睡去。
六年,他已经可以非常熟练地为她洗澡,甚至还学会识别哪种浴盐比较好。
七年,她终于醒了。
七年来,佑德始终是那间公司的小职员,从未升迁,因为他从不加班;也没被辞退,因为
他从不迟到,亦没有加薪请求。七年来,那间公司的前台换了又换,他再也没注意过。
七年来,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和她一起睡去,陷入一场长梦,只不过,这梦里没有她。
七年2个月零17天,他终于见到她醒了,坐在床边向他莞尔道早安,他便笑着回应,“早安,老婆”。
他的天亮了,也灭了。
七年2个月零17天,这座城市中心医院里又一名植物人患者去世了,据值早班的小护士说,这个因为服用大量安眠药导致深度昏迷的男性病人在临死前曾突然睁开眼睛,笑着对她说了句话,好象是“早安,老婆”。
抒宛带着孩子参加他这迟来的葬礼,凛冽寒风中别人还以为她重情重意,她用冰冷指尖抚摩他的骨灰盒,关于真相,只有她知道内情。
抒宛不过是世俗女子,她嫁给佑德不过是寻求世俗安稳,生活不会丰盛,她一早就知。嫁给他,是她的安身立命。人生无需跌宕,寻得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已是情场跋涉的女子的{sx}。
那个客户公司的小经理,其实与她早就眉来眼去。抒宛不是不懂,但是她既然选择了佑德,婚姻之外的逢源,不过是沉闷生活里的小把戏。她是女人,还有张接近青春尾声的脸,于是,她细小的虚荣心在男人的殷勤里开始滋长,无法无天。
小经理发信息给她,一些暧昧的笑话,若有还无的亲昵。抒宛却是享受小经理的甜言蜜语。那日,小经理和她在城外的幽静餐厅吃饭,吃完饭小经理说带她参观他的新居。她上了小经理的车,车子开到一个安静的社区里。
房间的采光很好,坐南向北,阳光充裕。小经理才装修完的新居,色调是她喜爱的冷色。宽大的双人床,软绵的枕头,黑灰格子的床单,她沦陷在偷来的xx里。
一来二去,她戴上小经理买的白金细链镶嵌一颗小气的碎钻。佑德为了生活不停奔波,顾不上留意,也不会想到。
佑德出差,或许是喝高了两杯,她神差鬼使的把小经理带到家里。两人在逼仄的浴室做戏水鸳鸯。
房间门开了,佑德回来。三人无所遮挡。小经理慌忙中穿上衣裤逃之夭夭。佑德没有骂,没有打,没有说一句话。她整夜哭泣,仿佛放纵xx负心的是他。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第二天也没上班。她想事情发生了,怎样她都要面对。中午时分她压着心慌请了假回来,佑德躺在沙发上,茶几上空留一个安眠药瓶子。她吓慌了,一切突如其来。
急救电话,医院,内疚,慌乱,泪水,杂绕纷沉。好在佑德就此开始睡了下去,没人知道佑德为什么xx,都可怜她新婚守寡。
一年后,她解除婚姻。
两年后,她调离公司。
三年后,她和该公司的部门经理结了婚。
四年后,她有了孩子。
五年后,老公出轨。
六年后,她再次离婚。
七年,抒宛抱着小孩来参加前夫葬礼。
她看着遗像里这个眉眼忠厚、来自南方乡下的老实男人。她站在那里想起{dy}次他和她说话。那天,有他一个包裹,又脏又破的一大包,不知道是什么,他赧然地拎起来,居然想这样大刺刺地穿越整个办公区,看着他矮小局促的背影,她忽然心里一酸,决定帮他一把。
为什么呢?她后来想,也许,他让她想起自己吧,18岁职高毕业就出来讨生活,仗着还有几分姿色终于做到了外资公司的前台接待,英语是硬着头皮补习的,每天看着那些养尊处优的OL白鹭鸶般地悠然踱进办公室,她的心还是有丝不甘。
决定嫁给他,她是仓促了的,但可以结束不稳定的生活,还是幸福。她从没想过离开佑德,即便她上了别人的床。她仿佛是那个包法利夫人,{wy}不同的是她带着清醒进行嬉戏。
她没有怨过和佑德的生活过于清淡,其他男人有的,佑德没有,而佑德具备的,却是其他男人今生无法xx的,他虔诚的用爱封锁她一生。
她也是职场边缘打滚过来的,她选择了不出众的佑德,自然有她的理由。现世安稳,她如履薄冰的偷情,只是掩盖安稳日子的淡而寡然。她也不过是个自私的女人。
但为什么又会那样呢?她摸着他的骨灰盒,依然想不通当初两人怎么就走到了那步。佑德若是不xx,又是怎样的结局呢。
七年来,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她做了人妻,做了人母,每晚却是会梦见他,却无非是日常起居生活。那段短短的新婚日子里,她每日清晨都会早起一会儿,为他做了早饭,叫他起床,对他道:“早安”。他总是迷蒙着双眼回应:“早安,老婆”。
{za}她的那个男人,化成一堆灰,沉睡在一个狭小的匣子里。她多么希望,睡着的那个,是她,长眠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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