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祥和老刘眼望着处长的背影走进了拉萨贡嘎机场的安检口，一扭身消失在视野里了。他们在拉萨出差的{zh1}{yt}，处长接到紧急通知：立即启程去上海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就这样两人送走了处长，又坐小唐的车向北返回拉萨市，再从拉萨继续向北前进，踏上了返回青海的行程。

“怎么样？老祁？能行吗？不行咱今天就不走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老刘问道。

“没关系，能行，我没事了！”祁祥笑了笑说。当时车还没有走出拉萨市郊，如果后悔的话xx来的及。也许是接连两天吃药的缘故，他今天很少咳嗽，自我感觉咳嗽已经好了。嘴上这样说，祁祥心里确还在懊悔：前天晚上自己干嘛要洗那个讨厌的澡啊！

由于没有通火车，来西藏时，他们坐火车从西宁到了格尔木，又从格尔木的一家企业临时调了一辆中兴皮卡车和一位叫小唐的年青司机，驾着车一路走向西藏拉萨。途中到处都在修路，路况极差。许多小轿车都因无法通行，半路折回了。幸好他们的汽车底盘高，走走停停，一路颠簸终于到达拉萨。行程劳累，加上进藏路上高寒缺氧，四个人异常疲惫。到达拉萨后，又连着开了三天会，祁祥感觉自己严重精力不足，{yt}到晚只想闭着眼睛歇着。

在家时，祁祥习惯了每周至少洗一次澡。入住宾馆那天，看到宾馆卫生间里的淋浴器，他就忍不住想洗澡。到了前天，他更是觉着身上发痒，急欲先洗而后快。让他想不到的是，等他脱了衣服站在淋浴器下，却如何都调不出热水来。开始以为是没调好，结果左调右调后，洒下来的仍然是冰得瘆人的凉水。他这才发现，原来宾馆里面不供洗澡热水。他赶忙关了水，急急地往身上套衣服。

这事儿让他懊恼了一晚上，他盖着被子，又在被子上面压上毛毯，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恨恨地进入了梦乡。第二天，祁祥开始咳嗽。咳得很历害，他自己有点害怕，跑去买了些止咳药和xx片吃了。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他们到贡嘎机场送处长去上海开会。他也想到干脆和老刘坐飞机回青海，就跑去问了机场售票处。但是人家说飞青海的航班要等一个星期后才有。于是他俩决定仍然坐小唐的车返回青海。

“我真的没事儿了，都好了。走吧、走吧！”祁祥又对前面的两个人说了一遍。于是小唐脚下加足了油门，车象箭一般向前驶去。

青藏公路线经青海格尔木，翻跃昆仑山、风火山、唐古拉山、念青唐古拉山这四座大山入藏，全程1165公里，平均海拔4000米，{zg}处要翻跃海拔5150米的唐古拉山口。青藏铁路通行之前，80%的进藏物资都是通过青藏公路运输的，所以这条公路又被人称为“世界屋脊上的苏伊士运河”。

几个小时过去了，汽车慢慢攀上念青唐古拉山，朝海拔越来越高的大山深处驶去。海拔在不断攀升，不经意中祁祥的咳嗽一声比一声紧起来。老刘不由地转身看祁祥，询问的目光，让祁祥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他强忍了一会儿，让自己不咳。但身不由已，从胸口到喉咙的刺痒不得不使他又咳出来。不停的咳嗽中，他越来越觉得胸中胀闷，仿佛仅有的胸腔空间被很大一团空气占踞，呼吸粗重起来。

傍晚时分，三人到达了西藏北部重镇那曲。那曲镇海拔4600米，介于念青唐古拉山和唐古拉山之间，过了那曲镇，就要准备翻跃整个途中海拔{zg}的唐古拉山口了。老刘说老祁咳得历害，干脆我们在这里住一宿，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吧。就这样，他们找了一家旅社住了下来。安顿下东西，小唐便吆喝着去吃晚饭。祁祥说：“你俩去吧，我实在是不想吃啊。”任凭老刘和小唐劝他，祁祥还是不肯去吃饭。他说你们去吧，我不饿，也实在是吃不下去。一顿不吃又饿不死人，大男人家别婆婆妈妈的。这样老刘二人只好自己去吃饭了。

祁祥随手拉开床上的被子，和衣睡倒在旅社的床上，刚睡下就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只得坐起来。咳完了再睡下，又想咳，又坐起来。如此反复。{zh1}虽然仍倒在床上，但是辗转反侧一阵后，明显感觉到呼吸不畅，上不来气。他粗重地喘着气，靠着立起的枕头，坐起在床上，昏昏欲睡。

祁祥不知道老刘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矇眬中老刘立在灯光下叫他的名字。

“老祁啊，我觉得你的情况不大好，要不，咱们走吧，别住这里了。咱们连夜开车往回赶啊！”老刘关切的声音中掺杂着与祁祥商量的口气。

“嗯。”祁祥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他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等老刘办好退房手续已经是夜晚11点了。三个人又回到了车里。打开车灯，慢慢离开了那曲。

祁祥仍坐在后排的车座上。开始他还感觉到车在黑暗的高原夜色中象一只甲虫一样蠕动，朝更高更深的大山深入驶去。他心里明白，一会儿就要翻跃唐古拉山口了。翻过这座大山，海拔又会逐渐地低下来。他已经咳不出声来了，只要有一个想咳嗽的深呼吸，整个胸腔立即会剧痛起来。仿佛胸腔被人象吹气球一样吹得越来越鼓胀，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慢慢地靠在身边自己的大行李包上沉沉睡去。

“爸爸！爸爸！”祁祥看到自己十七岁的女儿，张着可爱的笑脸叫着他。女儿的手向他挥动着，好象在向他夸耀大姨买给她的MP3。女儿长大了，女儿是大姑娘了。可女儿离自己那么远！“琼儿！”祁祥叫了一声，想伸出手握住女儿的手，可就是够不着。结果自己都摔倒在地上了，女儿还是离得那么远，那么远地向他招着手。

“老祁啊，你说你{yt}到晚的出差出差，工作工作，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啊？”忽然，妻子熟悉又充满怨恨的眼神在他眼前一闪。祁祥想：这些年孩子的学习，老人的健康，亲友的红白喜事，礼尚往来，还有那些永远干不完的家务活，里里外外全靠给了妻子，自己什么心都没操过，真的没顾上家啊。去年，妻子患急性肾结石住院，而他却正好出差在外。那些天她早上在医院打针，中午和晚上强忍着病痛，赶回家给上学的女儿做饭。祁祥回家时，妻子一下子黑瘦得让自己吃了一惊。这几年，她曾经年青俊秀的脸庞，开始泛上了霜花，细细的皱纹也慢慢爬上眼角眉梢。可是之前她从来没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啊！祁祥伤感起来，他真想抓起她的手，对她说：“老婆，你是真正的贤妻良母，你辛苦了！”可一转眼，妻子便不见了。他只一个人行走在荒凉的高原大地上，走得很慢，很吃力，不由自主地喘着粗气，xx着。周围一片枯黄。

阴暗的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动。他抬起头，天空中正有一群人排着队飞翔。祁祥怔了一下，更仔细地看了一下。是的，是一群人在天上飞。他甚至看清了飞在最在前面的那个白发银须的老人，正是自己的太爷爷。小时候在老家农村，太爷爷曾经和自己住在一起。那时候祁祥喜欢坐在太爷爷怀里，听他讲诸葛亮的故事。太爷爷后面，飞着他的爷爷、奶奶、大爷爷、xx奶，再后面是大伯、二伯、大妈、二妈......祁祥猛地发现，飞在{zh1}面的居然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母亲瘦瘦的面颊，灰白的头发被风吹动着。在来青海工作的第二年，父亲就患胃癌去世了。母亲一直和弟弟一家生活。母亲平时身体健康，喜欢劳动，一刻都闲不住，所以去年母亲突发脑溢血去世，给了祁祥很大的打击。接到弟弟通知母亲病重的电话，他连夜坐火车赶回老家，可母亲已经走了，他跪在灵前，悲痛欲绝。

祁祥伤心地仰望天上排着长队飞翔着的逝去的长辈们。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看不见他们的翅膀，只觉得他们都穿着灰暗的衣服，忽忽地拍打着翅膀。猛然之间，祁祥想起自己是坐在汽车上的，车在大山深处迂回曲折的地奔向遥远的青海。天上飞翔的一行人，扇动翅膀飞在汽车的上空，朝汽车前进的方向飞着，飞着。车快得时候，他们飞得快，车慢下来时，他们飞得也慢下来。

看着，看着，祁祥的呼吸有些轻松了。他想他们啊！想自己的童年，想爷爷、奶奶、太爷爷的慈爱。想父母亲在生活最困难时，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俭省下来给自己和弟妹吃，他俩自己去吃树皮。想自己离开家时，母亲送自己走，送了一程又一程。{zh1}在离村子十几里的地方，他上了班车，回首时，母亲仍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祁祥辛酸起来，觉得呼吸又不畅了。

“祥儿啊！这个地方太高了，太苦了！跟我们回家吧！”祁祥听到了爷爷苍老的声音。

“我......”祁祥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想起了小时候生活的家。华北平原上平凡的小村子里，平凡的庄户人家，柳绿花红，阳光普照。他和伙伴们下池溏捉鱼，爬上桑椹树，把嘴巴吃得红红的。还有小院中央奶奶的那个花园，开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花。他的小狗闯进了奶奶的花园，把花园弄得残不忍睹。吓得祁祥带着小狗藏在邻居家不敢回去，而他却分明听到奶奶忍不住的笑声“这傻孩子！”是啊！那时的家那么温暖，生活那么自由！虽然经济贫困，可他觉得那是他此生最快乐逍遥的日子，永远向往，永远都回不去的日子。

“唉！还是让祥儿回去吧！他还要工作，还要生活啊！”是母亲的声音。那么温柔敦厚，那么熟悉。祁祥心里流下了泪水。

车猛地颠簸了一下，祁祥从后排的车坐上惊跳起来，一下子清醒了！原来自己还在小唐的车上，前面的副驾驶位上，老刘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大叫起来：“你终于醒了！你可把我们吓死了。”小唐也踩了刹车，转头看了一眼，长出了一口气说：“祁主任，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一路啊！半路上你还从车坐上掉下来了，可把我们吓死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祁祥恍如隔世一般看了一眼车窗外，问道：“天亮了啊？我们到哪儿了？”

“刚刚走出可可西里，前面是沱沱河。”老刘说。

祁祥觉得自己浑身汗湿，异常虚弱，此外居然感觉不到明显的不适。看到祁祥的情况，小唐踩足油门，汽车飞快地朝格尔木的方向驶去。

几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格尔木。找到了在一家医院当院长的朋友。朋友把祁祥送去了医院打针。小唐回原单位去了。老刘守了祁祥一夜后，因为单位有急事，电话催促，坐火车提前回了西宁。

医生们检查后告诉祁祥：幸好没有发现肺水肿，否则是很严重的事情。祁祥在格尔木市医院躺了三天，吃药、输液。偶然到卫生间，祁祥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不觉吓了一大跳，那张脸因为缺氧变成了深深的紫红色。对，就象酱牛肉。他想起去西藏的路上，在唐古拉山口，一个藏族汉子，领着八九岁的女儿，向过往的车辆推销雪莲花的情景。此刻，自己的脸和那对父女的脸的颜色是一样的。

几天后，祁祥坐着朋友们给他买的火车软卧回到了西宁。他出差的时间早过了，他得先到单位去报到。

祁祥爬上办公楼三楼的楼梯时，遇到了女同事小权。小权用手指点着他的脸黠笑着说：“呵呵，祁主任，到哪儿喝酒去啦？脸红得......”他顾不上解释，几步上了四楼，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祁祥出差的时间到了，该回来吧？回来了吗？”走到办公室门口时，祁祥听到局长正在大声发问。

“回来了，回来了！”祁祥自己答应着，讪笑着走进了办公室。

“哦！”局长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准备一下，明天去北京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