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返乡扫墓,本想前往高中时期的两位恩师———尹景伊、黄今明先生的墓地虔诚祭奠,但遗憾的是未能打听到两位先生的安息之地。今日清明,特把我原来撰写的两篇怀念先生的文字发于博客,以寄托深刻的怀念及感恩之情。(所选背景音乐是当年黄老师教我们的俄罗斯民歌:伏尔加船夫曲。这首歌已伴随我50余年了) * 尹老先生 高中三年,学习平平。那时按五级分制评价学业,5分为优,3分及格。我是4分多,3分、5分少,成绩属于“正态分布”的那类“多数派”学生。例外的是六个学期的体育成绩全部5分。有句话叫做“因人及事”,对于我和体育结下的不解之缘,{jd1}与我的体育老师尹景伊老先生有关。 尹老师,祖籍东北,满族人。红红的脸庞,个子不高,背微弓,身体很健壮,教我们体育课时已50多岁,是全校最年长的老师。平时爱穿一双前面有两道棱,鞋面纳了密密麻麻菱形针角叫做“踢山倒”的布鞋。走路不快不慢,还总爱背起双手,一副既安详又精神的样子。对同学很和善,说一口听起来挺别致的东北话,一个令人亲近的老先生。 尹老师上课特别重视准备活动,先跑圈,再做操,还要把颈椎、腰部、膝关节、脚踝都活动开了才进入新课。新课结束后,照例还要做整理放松活动,两头算下来大约占去了一节课近一半的时间。我们建议多上点新课,他解释说,准备和整理活动马虎不得,不然容易受伤。你们年纪小,落下了毛病可不得了。这件小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以致后来我在卫校客串体育教师时就十分注意对学生的保护。 体育教学,新课的示教很重要。尹老师毕竟上了年纪,一般的跑、跳、掷等田径项目的技术动作还做得来,但像单杠、跳箱等项目就显得力不从心了。为了保证教学质量,尹老师便在课外组织体育积极分子练习新课的动作,以在课中为其他同学做示范。像我班的韩文仁、朱保本等有体操特长的同学,经常被叫去练习单双杠的技术动作。其实大家都很乐意参加,因为既能得到老师的个别辅导,还可以上课时在同学面前小露一手。一次我有幸也被叫了去,练习的是跳箱鱼跃前滚翻。1.5米高的跳箱横在面前,踏上跳板后,身体要腾空过箱,落在垫子上来个前滚翻,还要求姿态伸展,收势稳定。这对于当时仅1.68米身高的我来说可是个“高难”动作。尹老师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讲解动作要领:助跑、踏板、起跳、腾越、着垫、收腹、滚翻。跳箱是可以一层层累加增高的,他让我们从1米做起,先是原地起跳翻越过去,然后加上助跑,待熟练后再升高至1.3米,直到{zh1}的1.5米。他与另三位同学站在垫子两边做保护,当一个同学成功地完成动作后,他总要大声地说:好!漂亮!我们受到鼓励,做的更认真了。在每个高度上我都是一次通过,因而得到尹老师的特别赞赏,当众表扬我弹跳好,身体灵活协调。在整队总结时尹老师的{zh1}一句话是:谢谢同学们!这是我{dy}次听到老师向学生表示感谢的话,心中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此后不久,我即被尹老师“钦点”进入了校足球一队,并指定我司职守门员。从此在我钟情的体育运动中,又开辟了一片崭新的天地。那时,开封的足球不算普及,实验中学的足球却是一个传统项目,有着全套装备。除了练习用的20多个足球外,每个队员都有自己专用的球衣、球鞋、球袜、护踝、护腿、护膝,守门员还多了护肘、护腕和手套。全副“行头”穿戴起来,真有点威风凛凛的样子。{wy}的缺憾是学校的足球场小了点,大约是标准球场的三分之二。尹老师是我们的领队兼教练。每到课外活动,我们在体育室整装完毕,便排着整齐的队伍穿过校园向球场进发,一路上朗声高唱“足球队员之歌”:“嗨!我的球鞋哟,嗨!新的球鞋哟,又结实又漂亮,鞋底(儿)硬棒棒------”。尹老师依然带着惯有的微笑,背着手走在队伍的旁边。看着这支给学校多次争得荣誉闻名校内外的球队和他一手培养的得意弟子们,我想他一定是很有些成就感的。 一次,我班与二班进行足球友谊赛。两班平时在体育上就很“叫劲”,这次在全校同学面前比赛,双方都非常卖力。上半时1:0,我班暂时{lx1}。下半场对方前锋孙厚军晃过两名后卫,带球“单刀”直奔球门。待到近前,我瞅准时机一个鱼跃侧扑把脚下球没收。孙收腿不住,脚重重地踢在我的前额上。当时只觉得头“嗡”的一声,眼前金星四射,勉强站起,踉踉跄跄地把球踢出后,终于身体不支昏倒在地。待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场边尹老师的怀中。抬眼看去,四周围满了队友,只见老师眼含泪光,轻轻地唤着:“醒醒,醒醒啊------”关爱痛惜之情溢于言表。这一幕情景,至今回想起来仍清晰得尤如昨天。 别看老先生平时和蔼随和,其实他有着自己明确的为人之道。听哥哥(那时他已调入实验中学任教)说过一件事:赵紫阳同志少年时期在滑县求学时,曾是尹老师的学生。1988年,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紫阳同志到开封视察,老师们动员尹老师找其学生叙旧,尹老师说:“赵书记不知道我在开封,不来看我,可以理解。知道我在开封,不来看我,也可以理解。他一定很忙,我{jd1}不会去登门求见的。” 可见,师道尊严,自重、自尊是他特别看重的处世原则。 参加工作后回过母校两次,但都未能见到尹老师,也很少得到他的消息。80年代中期的一个夏天,我到开封出差,事先请哥哥代为联系,一定要见一见老师。那天下午,我掂着一斤上好的信阳毛尖,随哥哥进了校门。奇怪的是,并没有走向我记忆中尹老师的住室,而是径直地向后操场走去。待问及,哥哥告诉我,尹老师退休后就搬到操场东南角的体育器材室去住了。他本可以与儿孙们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的,但舍不得他的事业和学生,在刘斌(原体育器材保管)离去后,便主动申请干起了体育器材义务管理工作。是时,老师已经进入古稀之年,除了收发、维护器材外,还兼顾着球场画线和场地维护工作,有时还要攀梯登高修补篮球网,不以其苦,反以为乐,真可谓余热可炙。 远远地见先生伫立于门前等候,便紧跑过去,深深地鞠躬。老师忙拉着我的双手动情地说:想得很哪。只此一句,惹得我眼眶一阵潮热。进得屋内,见家俱什物虽甚俭朴,但整齐洁净,心中稍感欣慰。老师早已在桌上摆好瓜子糖果待我,师生促膝而谈,其乐融融。直到天色近晚方才依依告别。 1991年参加母校40xxx典,与老师再次晤面,须发皆白,但依然精神矍铄。不想两年后老师竟驾鹤仙逝。 我敬先生,吾爱吾师。
又记:此文完稿后,电话中征询学友刘嵘意见。嵘兄感同身受,且补充两件事,嘱我一定附于文中: 校庆之后不久,尹老师突然患病,由其子接回家中调养。一日清晨,刘嵘上班途中与老师邂逅,仅寒暄两句,老师即匆匆别去,并解释说:今天上午给学生上课,要赶到学校准备。刘嵘不解,老师退休多年,早已无力任教,今已是年近90的耄耋老人,怎么又要亲自教课呢?再看先生步履蹒跚,神情恍然,知情况异常,便立即告知其家人,将其领回。 一年后,老师病重,已昏迷多日,刘嵘相约几位学友前往探视。病榻前声声呼唤老师,其子俯耳频频告曰:你的学生来看你了。须臾之间奇迹出现,竟睁眼搜寻,还得以准确地说出来访学生的名子。在近半个多小时内,老师谈及自己的学生和教学往事思路清晰敏捷。待学生别后,复又昏去,自此再未苏醒。奠别之日,师生皆恸。 通话中我与刘嵘均唏嘘不可自已。先生奉献于教育事业毕其一生,直至弥留之际,唯其事业和学生而别无他顾,足令我辈高山仰止。 伟哉先生。
* 沉重的怀念 在我高中求学的这段经历中,有一个人是必须写到的,那就是高中一、二年级时的班主任,俄语老师黄今明先生。 黄老师高个子,红脸膛,普通话讲起来抑扬顿挫韵味十足。与同学相处平易近人,不记得他发过脾气,倒是常能忆起他与同学娓娓交谈时的笑容。黄老师上课很灵活,常把课文中内容丰富的一些情节,让我们扮演其中的人物,他也参与进去,表演时他语音时而铿锵时而低缓,且表情丰富,动作夸张,引得满堂欢声笑语,不知不觉中便学完了一节课的内容。现在把这种教学方法称为“角色扮演”并予以推广,看来黄老师四十多年前早已运用自如了。他会唱好多俄语歌曲,如伏尔加船夫曲、喀秋莎、三套车、小路、灯光、在那遥远的地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们举杯、故乡等等。还拉得一手小提琴,演奏时动作起伏有致非常投入,是班会上经常的余兴节目,很受同学们的欢迎。一些至今我仍能吟唱的俄罗斯民歌大多是黄老师所教,可以肯定地说,我对音乐的兴趣就是那个时候培养起来的。事实上,俄罗斯民歌赋于我的决不仅仅是一种爱好,在那沉浑、厚重的旋律中,那个民族的深沉、执着、坚毅、宽厚、热诚深深地感动着我、影响着我。 黄老师很注意发挥同学的爱好和特长,有一次我写了一段反映种树的顺口溜被他看见了,在晚集上让我读给大家听。这以后,他常常出一个题目,让我临时编写个快板小段,在班会上读一读以活跃气氛。后来还让我当上了文艺干事,虽然仅是文艺委员的助手,我却很在意地去“干事”。在以后的工作和生活中,或个人感怀,或工作之需也能随手写上几句,我想与上述的这段经历不无关系。 大约是在高二下时,班主任换为张法顺老师,黄老师也没有再教课,听说是查出了什么政治问题。因为同学们与黄老师相处得很好,现在见了面也不能说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1957年毕业后,黄老师被送到学校农场劳动(同时被发配到农场劳动的还有潘允文、张立功、张凯等老师),后又复出教书。若干年后,方得知1956年进行的是包括以中小学教职员为重点的“第二批内部肃反运动”。这次运动有扩大化的现象,黄老师是不是冤假错案不得而知,但起码不会有大的问题,不然在那种政治气候中他怎能重返讲坛呢?及至1966年5月初的“xx”前夕,北京“挖”出了邓拓、吴晗、廖沫沙“三家村黑店”,黄老师曾与邓拓同学,彼此交好,偶有通信往来,因而受到了牵连。此时的黄老师心理不堪重负,万念俱灰,竟走上了自弃尘缘的不归路。听说他的遗书是写在一块白布上缝在衣襟内的:------上天对我不公,虽历次运动都熬了过来,但这次是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了------。 黄老师在教我们的时候,总是一人独处,未见过其家属子女。可以想象老师走时一定是非常凄惨的。 时至今日我仍保留着对黄老师的一份发自内心的崇敬。他的气质,讲课时的神态,对教学的投入,对学生兴趣爱好的呵护培育,他演唱“伏尔加船夫曲”时高亢的歌喉,他演奏“红梅花儿开”时跳动的弓弦,还有他爽朗的笑声,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怀想。 我是伴着“遥远的地方”那深情的旋律写完这篇短文的,它让我又回到了那个令人怀恋的年代,好象又听到了老师那浑厚的歌声。 “在那遥远的地方,那里云雾在荡漾------” 黄老师,一路走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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