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4-4 0:40:00 BY 沈睿

学期已经过了三分之二。我们从上个星期进入中国的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文学。上个星期我要学生读的作家作品有：莫言的《铁娃》、残雪的《山上的小屋》、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以及梁晓声的《Panic and Deaf》， 不知道中文的原文是什么，我在网上查了半天也查不出来。

四个八十年代的作家，每个人在中国都有很名，但是这些作品放在一起，没有一个作家提出任何新的对中国的思考。他们的批判精神还是五四时期批判中国文化的路子。他们批判中国，描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跟鲁迅差不多：人吃人。他们描述中国的人民，跟鲁迅差不多：各个都像华老栓，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去买别人的血来蘸自家的馒头。他们描述家里的关系：跟鲁迅差不多，家里人之间没有爱，只有互相折磨或不理解或冷漠。他们描写景色：荒凉的中国，恶劣的村庄，尔虞我诈的研究所。他们描写夫妻关系，没有一对是爱彼此的，都是厌倦加冷淡。

他们的风格都是现实主义加魔幻现实主义或加点别的主义。莫言用的是魔幻现实主义写大跃进对中国的影响：娃娃们饿得吃钢铁，吃铁轨之类的。残雪也是魔幻现实主义，写一个关系极度疏离的家庭以及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屋，展示中国人的精神荒凉。余华用冷淡的描述写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一出门就看到中国的恶劣现实，谁也不帮助谁，谁都欺负谁。梁晓声的黑色幽默写知识分子的卑微恐惧的日常生活。这五部作品（梁晓声的是两篇），我最喜欢梁晓声的，因为写得很夸张，不是魔幻性的，是讽刺喜剧性的。其他人的，因为是魔幻现实主义，就在真与幻之间摇晃。

坦白地说，中国的八十年代文学模仿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写得常神魔鬼道的，莫名其妙的。我的学生读完这些作品，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这些作品说什么？我站在前面，他们坐着，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也问：你猜猜这些作品要说什么？然后我也坐下来跟他们讨论来讨论去，我要他们列出细节来，阐释这些细节的意义。比如，《十八岁出门远行》里的苹果，卡车，抢苹果的农民，司机，以及“我”等等。{zh1}，当然学生们找出了这些作品的主题意义。他们就更困惑了：中国怎么是这样的？中国的电影、小说很少是让人高兴的。中国的电影不是娱乐和让人们享受的，而是针砭现实的。中国的小说不是关注人的道德选择或人生的美好，而是批判现实的。结论：中国的作家都很生气，生现实的气。他们不快乐。我的学生也不快乐，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喜欢这样的作品。我回答中国老百姓也不喜欢这样的作品。这是中国知识分子喜欢的作品。

一个学生今天问我：难道中国的文学和电影没有表达美好的感情这样的主题吗？为什么这么少？中国的小说里怎么没有真挚感人的爱情？中国人不掉进爱情吗？怎么没有高尚的人？难道没有如美国的西部英雄一样的正义道德的男人？怎么没有道德英雄？没有友谊和朋友？我笑，你们不是读了《黄金祟》了吗？那是关于爱情和社会生活的啊！他们说，当代的呢？我无语。我不记得中国的当代小说有好的高质量的关于人的感情小说。我不知道中国的文学中有写得好的道德选择的故事。我不知道中国的小说有好朋友相互帮助的故事。中国文学获得喝彩的都是批判现实主义。我这两天看余华的作品《黄昏里的男孩》、《我胆小如鼠》等等，看得我不耐烦极了。全是人人都知道的这套：冷漠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暴力，表面上胆小，实际上胆大到xx不加考虑的地步之类的。念多了这样的中国文学作品，我觉得像天天吃回锅肉，总是剩菜再炒，总是回锅来的，多了就让人烦。

中国的小说都是批判现实。在中国写小说似乎很容易，反正是批判现实的，就写现实怎么不好，编个故事表达同样的主题思想。这些主题也不是他们想出来的，而是鲁迅替他们想出来的。中国有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叫鲁迅。中国只有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叫鲁迅。他替后来的人拟定好了他们写作的主题：批判现实，现实黑暗。八十年代的当代中国文学，就是罩在鲁迅的影子里了，全是关于黑暗的。难道中国人的生活中就没有明净美好的时刻?

教中国当代文学，因为作品的主题如此千篇一律，越教越没劲儿。连我这样喜欢中国语言的人都不喜欢，别人怎么会喜欢？也许是我的错。我应该挑一些我喜欢的作品给学生看，可是我阅读的中国文学，差不多都是这类的。再看看中国出版的作品，那些受到高度赞美的作品也是这个路子。中国电影也是这个路子，贾樟柯的作品简直不堪卒看，我的学生看不完就都跑了。从中国作家电影人的眼睛里看中国，非常无聊，一团漆黑。

文学是对复杂生活的艺术再现，而不仅仅是社会批判的武器。这么多年的文学教育造成作家写东西都是一个方向，读者的期待也差不多。这种生产/消费连环造成中国当代文学不受欢迎。大作家都以批判社会为使命。评论家也以社会批判为标准。读者看那两者都说得那么好，也点头。当代文学要想有点起色，首先要改变文学理念，改变文学批判这条路的理念。

3/31/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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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1:24:45 BY au(游客)

读后，更坚信“要获新知识，就读旧书”了，成长在新时代的作家心中的苦难比家破国亡的明代遗老张岱更甚，一点趣味没有，无趣的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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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1:32:41 BY 卧云

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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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1:53:46 BY 查拉(游客)

八十年代的作品中，汪曾祺的作品表现了很多美。
还有阿成和迟子建，都在展现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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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2:30:43 BY 老木匠(游客)

在被仇恨和争斗观念灌输了一个花甲轮回的社会，直觉的反映到作家的眼界里，要描写爱、美，还真难，连自己都觉得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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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3:10:30 BY 幽篁

中国当代文学应该有很多有趣的文章，关键看对“当代文学”和“文学”如何界定。
个人感觉二奶型作家的文章不好看，没正经职业或缺少非文学专业知识的作家写的文章大多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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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3:33:34 BY 月球南瓜(游客)

灵山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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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3:36:08 BY 月球南瓜(游客)

池莉的太阳出世 不错

王小波的我也喜欢

梁晓声的看过一点，也还不错

不过这些都无法跟灵山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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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6:14:21 BY 寂静的远方(游客)

80年代的一些诗还是很美好的。不过，时代变了，除了文学外，如今的一些电视剧和电影也经常表现出同样的主题。像现在热门的家庭伦理剧，描述的都是男女之间、代际之间的关系裂痕，以及生存困境。
沈老师，我有一些问题想向你求教，能发给我你的邮箱地址么？我的邮箱是：westham1895@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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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7:32:54 BY pirate(游客)

为什么不看看阿城，王朔的作品呢，那个看了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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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9:16:36 BY 贝京京(游客)

可是太“阳光”的作品又入不了评论家的眼。纠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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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9:49:15 BY 麦迪逊(游客)

是的，同意，迟子建的作品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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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10:06:27 BY 爱莲(游客)

就生活在这样的现实里，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能写出让人高兴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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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10:36:36 BY strangeswan(游客)

比越念越没劲的中国当代文学更没劲的是，当下的大部分作家连社会批判都做不好了，不会做了，或者不屑于做了。
为什么中国当代文学越念越没劲，实在是因为一切美善、人性的纠结和崇高、诸如此类最该入文学法眼和殿堂的东西，在这片灰暗挣扎的土地的映衬之下，不是显得太矫情xx，就是显得太幼稚轻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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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10:58:17 BY rains(游客)

写爱和美被认为不够彻底，没有深度。
比如曹禺的《雷雨》，好好的一部戏，排演时从来不演序幕和尾声，因为什么呢？因为周朴园忏悔了，一个“恶人”忏悔了那多不彻底，多缺少批判意识。
每次我给学生放这部戏，只要周冲一出来说话，学生狂笑，为什么，天使一样纯净的周冲，在他们眼里显得幼稚，滑稽。美和爱，在中国人眼里是什么，沈老师知道了吧？是幼稚、滑稽、傻瓜一个！意味着：你是弱者，你会受欺负，不得志，倒霉吃亏。
但正是因为周冲和周朴园的忏悔才使得整部《雷雨》具有了人道主义内涵，这是从五四传承下来的一点美和爱的传统，后来越来越微弱，连作者本人都不得不否认。沈从文的《边城》试图用湘西想象建构美和爱，后来也销声匿迹了。一些原因，沈从文搁笔不做，研究古代服饰去了。

整个现当代文学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阴郁黑暗。中国人的确是活在挣扎里，和美国人的乐观和明朗的确有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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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11:01:34 BY rains(游客)

一个是老谋深算、背负艰难时世的成年人，一个是乐观向上，天真单纯的阳光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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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11:04:03 BY 海棠人(游客)

难道中国当代作家真是江郎才尽了吗？
海棠初开，期待君至。海棠社104097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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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11:53:22 BY needtk(游客)

深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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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4 12:03:21 BY vaint(游客)

我们还没有按简单愉快的方式去生存的资本。更可怕的现状是，批判的声音被压抑了，有的只是低俗矫情的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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