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之所以成为鞋匠，缘于从小患的小儿麻痹。患了小儿麻痹，走路不能直立，腿没有长长，脚也生的巴掌大，三十好几偌大个人，只落得个身长腿短近似侏儒的身架。如今什么都讲个另类。侏儒放在大城市，或许做个侏儒歌星，在侏儒酒吧当服务生，甚至到侏儒银行当一名“白领”，都是一种特殊的风光。问题是鞋匠生在距县城二十多里的郊区乡镇，又是一个残疾侏儒，走路要靠轮椅，吃饭要靠人端，上炕得有人扶，羡慕人家那一份小潇洒，却无论如何也风光不起。

风光不起的鞋匠很实在，就选了钉鞋这个职业。鞋匠在小县城东巷口租了一间小房，门口摆个鞋摊，鞋匠就成了鞋匠。

每天早早起来，扶住轮椅拿着个长把小笤帚把门前扫的白净，然后，鞋钉板、鞋钉、鞋掌、刀子、皮子等家什地上一摆，围上蓝色劳动布围裙，从轮椅下到小板凳上，摊子就摆开了。摊子一摆，架势坐定，鞋匠还真像个鞋匠。

不过这像只是个外表，实质怎么样呢？

实质也不用担心。钉鞋虽是手艺活儿，但用不着劳动职业技术学校培训，全靠着看别人，再就是自己摸索。鞋匠在做鞋匠以前，就拨拉上轮椅拿着几双旧鞋到县城的摊点上去钉、修、补。身体上某一部分有所残缺的人，在有些方面往往表现的特异灵顿。钉鞋这种手艺，鞋匠一看就会，回去一摸索就灵，并且还能发现哪一双鞋补得精，哪一双补得粗，哪一双纯属应付，哪一双是能力所限。这手艺活儿看是小学问，实质也是人的心性、修行。

悟得了实质的鞋匠就更像个鞋匠。每一双鞋都一丝不苟，像医生对待病人，鞋匠把鞋看做病人。“病人”有穷富，有体弱体胖，有善良，又有自私促狭者。但无论无论穷富胖瘦善良自私与否，鞋匠从来都是一个尺度。医生与病人，鞋匠与鞋，恪尽天职方面从来都是一样一样的。鞋匠的技艺提高得很快，鞋也钉得越精，人也取得了诚信。他的活每天爆满，正如专家门诊上专家们的看病。不过鞋匠比专家们省事，不用排队、挂号，只要不是等着现穿的鞋，往摊上一放，打声招呼，到时候来取就行了。收费，鞋匠总能把握得很好，不高也不低。来钉鞋的人，一般都是低收入，适中就行了。当然适中也只是个适中，并不能应付任何人。个别自私偏狭的人总在挑剔别人总想占便宜总嫌收费过高，遇到这种情况，鞋匠略略放松，别人还不满足，鞋匠就不承让了。凭什么？鞋匠在这些人面前可不愿意学雷锋，遇到这种人，鞋匠只认自己的劳动。不过，鞋匠常遇见的是多给个五毛一块的事，每遇这样，鞋匠总不多要。如果人们再坚持，鞋匠就默默地低下头看自己围裙下露出的小脚，人们就不坚持了。

活忙过去，闲下来，鞋匠就和人聊天。鞋匠在小县城初做鞋匠时只和自己认识，做了两年鞋匠，就有了许多熟人，再做了几年鞋匠，就有了许多朋友。朋友们自是朋友的情分，他们照顾鞋匠的生活，把鞋匠不仅仅当鞋匠看，逢年过节还要看望鞋匠的老娘。鞋匠的老娘一个人在老家生活，鞋匠哥哥对老娘不好，鞋匠多次叫老娘进城，老娘怕负担了儿子，说死都不去。鞋匠每月都要回去看一回，这自然离不了朋友们的车，朋友们的人。鞋匠三十好几了，一直独身一人，老娘念叨，朋友们着急，要给鞋匠成个小家，鞋匠婉言着，直到{zh1}坚决地拒绝了。鞋匠已经劳累了朋友，鞋匠再不愿意累彻成为终生朋友的人。朋友们还常陪着鞋匠聊天，似乎商定了似的，每天闲暇了总有那么几位，这让鞋匠很感动。感动了的鞋匠除钉鞋之外，再帮不上朋友什么，鞋匠就用自己的钱。这些年，鞋匠靠自己的手艺挣了一笔钱，就存在鞋摊对面的银行里。鞋匠除了挣钱养活老娘之外，再就是自己。鞋匠不抽烟不喝酒不打xx只钉鞋。朋友们有急只要提到，鞋匠拿xx二八百是常事，有钱还钱，无钱走人。鞋匠的慷慨也让朋友们感动。

鞋匠的老娘接不来，鞋匠就想老娘。想老娘，鞋匠就常低下头看着围裙下露出的一双小脚以及穿着的布鞋。鞋匠老娘年老多病，帮不上鞋匠什么，只知道给鞋匠做鞋，已经做了一蛇皮袋子。老娘担心死了以后，鞋匠没鞋穿。鞋匠想每天回去住在老娘身边。鞋匠才说出这个想法，朋友们几个人一凑茬给鞋匠买了个小电奔子，让鞋匠{yt}跑通生。鞋匠就跑通生。

鞋匠白天钉鞋，下午收摊回家看老娘。鞋匠很满意，朋友们也很满意。鞋匠感激朋友们买的电奔子，是这电奔子xx了他心里的难畅。平常没事，他总把电奔子擦弄得明光铮亮，就像对待朋友们那样尽心。可这电奔子并非像朋友们那样对待鞋匠，这让鞋匠丝毫都没想到，也让朋友们没想到。

鞋匠出事了，鞋匠的事就出在电奔子上。

一个小雪的下午，鞋匠奔着车往回走，迎面来了一辆装满货的康明斯，把鞋匠撞飞在路边的水沟里，鞋匠没有长长的小腿被撞坏了一双，血染红了雪地，电奔子被撞成了碎片，鞋匠当时就断了气。

鞋匠因电奔子断了气，鞋匠来不及后悔，朋友们却很后悔，很伤心。朋友们厚葬了鞋匠。像葬某个科部局长那样，成立了个什么委员会，殡仪、悼词、献花、致哀、告别遗体一应俱全。鞋匠的朋友里什么人都有，农民、个体户、工人、干部、科部局的领导，光小车就来了三十多辆。三十多辆小车，站满了鞋匠的院子、崖背、道路，站满了鞋匠半个村子，也惊动了半个县城。有村人神不兮兮地说，鞋匠虽然钉鞋，可能是吃着官饭专到民间的微服私访者，正如康熙爷手下那样。县上一般人也认为，这鞋匠肯定兼着某个团体比如政协、人大或工商联的某个职务，要么就是某个领导的亲戚，不然一个小小的鞋匠，会来这么多的车！

其实，鞋匠什么也不是，鞋匠只是个鞋匠。

鞋匠死后百十天，小巷又来了个鞋匠，这是鞋匠死后的事，也是生活的结局。

　　　　　　　　　　　　2010年3月19日抄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