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荣不是中国人，她是韩国女孩，我教过她两年汉语，应该算是她的老师，可是又比她小好几岁，论起来应该算是妹妹，所以，她就把两个称呼捏在一块儿，叫我“妹妹老师”。 {dy}次见她是在东北师大留学生楼门口，那时我刚刚大二，{dy}次给外国留学生做家教。我们约好十一点钟见面，我早到了两分钟，表针指在十一点上的时候，只见留学生楼大门里冲出一个旧牛仔裤大衬衫身背大书包头发烫得跟鸡窝一样的女孩子，冲着我很响亮地“嗨”了一声，问“你就是我的老师吗？” 天哪，有没有搞错，她的汉语说得那么好！我有点犯傻，反问：“你就是李小荣吗？”她笑得眯着小眼睛，很调皮地一蹲身道了个万福，说：“正是在下！”我也忍不住笑起来，你看她啊，撇开那身邋里邋遢的打扮不说了，那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涂得红红的大嘴巴，毫不顾忌地“哈哈哈”，跟我想象中的温柔贤淑美丽可人的韩国美女一点都不像啊！ 不过这个疯丫头实在是个聪明的丫头，这一点你不能不承认，她刚到中国一年，说起汉语来却像竹筒里倒豆子一般顺溜，刚见面你顶多会把她当做方言区来的中国女孩，而不会想到她是外国人，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跑到中国来学汉语，因为这么一来她为了拿到xxx书就要参加各种级别的汉语考试，她那一口流利的汉语对她拿到各种名堂的证书没有任何帮助。 她的“外国标志”之一是那一手歪歪扭扭形状如“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的汉字，而且落笔就错误百出，写起作文来满纸病句。这让她甚为苦恼，也是她需要一个汉语家教的原因。 她的“外国标志”之二是她思考问题的方式。她学的是北京语言学院编的一套中级汉语课本，里面很多文章都是按照我们的思维方式规定了“思想性和教育意义”，当我按照参考书给她讲“作者写这篇文章是为了告诉我们……”的时候，她经常认真地瞪大眼睛说：“可是我跟他想得不一样！”我说：“你可以想得不一样，但是考试的时候你必须这样回答，不然你就错了！”“为什么？我会去跟老师说我没错！”如此几个回合，我只能举手投降，也怪，坚持自己看法的她在汉语过级考当中虽然分数不见得很高，却从来没被亮过红灯，这让我不由得反思自己这个“妹妹老师”是不是有问题。 学习之余我们会在一起聊聊天儿，酷爱游山玩水的她在中国走过的地方比我这个中国人还多，肚子里有无数的奇谈怪论，搞得我心里痒痒的。我曾经问她大学毕业之后想干什么，她说，想留在中国，一边旅行一边教韩语，还有，她神秘兮兮地说，我要传播上帝的福音。 “那你不结婚吗？”二十九岁的大女孩李小荣的终身大事一直是我的心事。 “我不结婚，但是，我爱天下的人！”李小荣毫不在意地说，还冲着我挤挤眼睛。 我们也谈“政治”，不过谈得最多的是我们共同的邻国日本。记得那次是学习一篇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文章，这类文章一直让我难受得要死，但又不能跳过去不教，所以那堂课上得很别扭。正读着课文，李小荣突然停下来，用粗黑笔在一张大白纸上重重地写下了“1910——1936”几个数字，她眼里含着泪，激动得结结巴巴，加上手势、词典，讲述着在那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朝鲜半岛如何被置于日本的统治下，有多少韩国人被残忍地杀害……末了，她说：“我们是不会忘记的，因为，伤害得太深了，原谅坏人就是伤害我们自己！” 后来，我又认识了很多韩国学生，对于这个问题，他们给了我大同小异的回答。当时东北师大的校园里有很多各国的留学生，我注意到，韩国学生从来都不跟日本学生来往，即使住同一层楼。韩国人感情外露是出名的，他们做一些被我们看来偏激的事也不足为奇，不过，这么多的年轻人“痛恨日本”，却肯定不是某个人的偏激，而是教育的结果。从李小荣的身上，我看到这种“恨的教育”的成功。 但是，有趣的是，李小荣和她大多数的同胞们一样也是虔诚的基督徒。自从认识了我，她就把我当成了“传播福音”的一个对象，很有激情和信心地要把我也变成“上帝的孩子”。为了给我洗脑，她拉着我一起翻译英文版的教义，给我看《耶稣传》，送我《xx》，还带我去教堂做xx。可惜的是，我大概就是《xx》里所说的那“走失的{dy}百只羔羊”，拉也拉不回来了，我不愿嘲笑她的徒劳，只是用她讲的道理反驳她：“我们的圣父那么仁厚慈爱，那么他总该允许一个善良的人不信他吧！”可是小荣姐姐却一直不放弃。 小荣毕业后如愿开始了她快乐的旅行和教书的生涯。每年的圣诞节，我总会收到她从不同的地方寄来的美丽贺卡，里面除了问候“妹妹老师”之外，不变的还有一句话“愿主耶稣保佑你，阿门！” 写着这些字，我的眼前彷佛又出现了小荣姐姐那笑得大大的嘴巴，她给我做的好吃的寿司，我们一起听着唱着王菲——那时候她还叫王靖雯——的歌，一起在长春的大街小巷里逛，跟卖首饰的小摊贩讨价还价到{zh1}只买一个小耳环…… 可是，后来，一波又一波的让中国人寒心的风浪起来了——有一些韩国人把对日本人的恨意无缘无故地转移到了中国人的头上，而且，还颇为无赖地叫着闹着，抢夺者我们的孔子、端午节……让人不禁怀疑，那些信仰上帝的人怎么会是那个样子？ 我不信小荣的“上帝”，但是我有我的信仰，那就是真诚和善良，我相信这些就足以能够穿越国界，打破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