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创伤(莫非)_哼小调的哈比人_新浪博客
城市的创伤

莫非

   「那里,看到没有?又是一个!」开车的司机是位义工,向导般指著街边对车内说。

    我把脸凑近车窗,天虽晚,却仍可望见不远处的街头,立著一位头面整齐的年轻人,紧身的T恤衫,突显的肌肉,耳边、头间皆坠掛饰物。他由阴暗的角落闪出又隐去,像个魑魅般地无声无息。然而就在那短短的一现身中,举手投足间有股说不尽地诱惑──没错,是个妓男。

    这样的男子,在洛杉矶市中心五步一个,十步一个。

    车内无人吭声。

    霓虹灯影辗过身旁的脸,张张透露著倦意。整整{yt},不,应说整整一星期了,我们在城市裏的大街小巷中穿梭。

    和一般观光客不同的是,我们进城并不为摩天大厦的丰采,也不为商业性的采购,那是属於城市较有魅力的一面。我们是一群神学院的学生,学的是如何用另一种眼光来解读城市,透过大厦的反影去看隐藏的一面,那属於城市黑暗与不堪的一面。

   几天来的奔波,由帮派、黑手党,到贩毒、流浪汉……日日从早到晚,和不同的慈善服务机构约谈,听不同的介绍简报,一站又一站,偌大的城市渐渐透明起来,城市的个性也显得深刻而生动。其间时时令我心惊的,是从来不知道城市裏竟充满著如此多的污秽和罪恶,同时又拥有那麽多的伤口和痛苦!一路看到现在,愈来愈感到疲倦,身体上,心理上。



    「下一站是『牧者之家』!」助教在车前宣佈。

    车内近乎麻木地无声。

    车子左转右转,忽然弯进许多闪著xx招牌的大街。不堪入目的图示,堆积著垃圾、酒瓶的街道,再加上闲立街头的各色人影,看了直叫人心裏起疙瘩。这儿绝不是平常没事会轻易开车路过的地方,司机嫺熟地转进一排店面背後的停车场,幽黑髒乱之中,嘎然停车。我们便在毫无心理準备之下下了车。

   「救我!救我!」忽闻奇怪地叫声。

    回头,看到大型垃圾箱後,歪歪倒倒晃出一个女人,额上绑著带子,脸上描著黑眼,大红嘴,身上是件羽毛凋零的长大衣。她展著双臂,大著舌头,含混不清地一路喊过来,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个男子。

   「听这人声音便知他刚吸了毒。」身旁一位外国同学解释。

    行过垃圾箱时,尚有两人在那裏吞云吐雾。

    零乱中,心裏只有一个具体感觉──害怕。怕被抢,怕被伤害,怕……此地离我们熟悉的「好区」甚远,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轻易拆散了我们平时刻意保留的舒适距离。黑暗中,我硬著头皮,紧依著身边的同学走向一间大型厨房。

    一进门,便看见厨房各处堆满了食物:主食、副食、甜点和饮料,全套。前厅摆满了大圆桌和椅子,一些人散坐在那儿,听著负责人作最後几分钟的叮咛:「要记住!待会接待的人叁教九流,和你平时熟悉的那一类不同。」负责人个头粗壮,有些像水浒传中形容的英雄好汉,和此地的环境还真配。

   「开门!开门!」忽然间咆哮夹著重击,前门、前窗都在震动。窗外人影交杂,黑压压地。看著那扇薄门,我咽了下口水。

   「住嘴!」负责人也毫不客气吼回去。後来我发现他的喝斥中总带著点自己人似的吆喝。转身他从容依旧:「如果你觉得神经疲倦,实在处理不了时,我建议你到後面停车场去静一静。重要的是,不被对方影响你的情绪。款待他们,服侍他们,给他们一顿温饱的经验。」

    不受影响﹖真是开玩笑!听到外面粗鲁的笑闹声、咀咒声,我已经有些想逃了。

    接著负责人安排我们一人负责一桌,我的桌子首当其衝,就在进口处。当大门打开时,我脑中莫名地冒出一个想法:

   「上课学了半天理论,这回儿可是玩真的了!」

    可是,为何我会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呢﹖

    衝进来的人快手快脚,转眼间所有桌子便坐满了。这是一次奇异的晚宴,在场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孔裏黑人居多,那位喊著「救我」男扮女妆的也在其中。他们的穿著各色杂陈,可能多是捐赠品,但也有些人并没有流浪汉的落魄相,穿著乾净整齐。只是很多人都抓著个黑色大型垃圾袋,一坐下便急急塞进桌子底下,想来那便是他全部的家当了。不知怎地,我鼻头有些发酸。

    夹在这样一群耸动的「不安全」分子中端茶奉水,心裏流动著一股异样感觉。侍应生的工作,不是没做过,但过去侍候的是些花钱的大爷,今天这些客人,全是些身无恒产、居无定所,街头上被呼来喝去,或被远远逃避的一群流浪汉。我开始尝到什麽是基督教所谓的「僕人态度」的滋味:为这样一批一无所有
的人服务,并为自己的「拥有」而感到谦卑。不论是对这些人,还是对我,这都是一个特殊的经验。

    共食间,试著与我的「贵宾」交谈,出乎意料地,他们都很友善。问起他们的生命故事,竟没有一个人回避,个个皆愉快地诉说,xx没有想像中的愁苦。左边的人说他会弹吉他,右边的人说他会写诗;论起社会服务提供的救济站时,他们的表现却全是不屑,他们不爱xx、制度,喜欢自由,喜欢住街头与人世亲近。听他们讲得头头是道,竟让人有些恍惚起来,这些人简直是生活的哲学家、艺术家嘛!他们的生活还挺逍遥自在的!

    然而,当一个青少年站上去讲述他被母亲赶出家门,不准他回去过耶诞节的经历时,许多人突然安静下来,陷入沈思。负责人请大家为这位青少年祷告,这群来自不同背景,有信仰、没信仰的人,竟都虔诚地垂首投入。方发现眼前这些人,其实都在挣扎一个共同的问题—归属感。

    伦理学家路易‧史密斯(Lewis Smede)曾说过:

    「若你想知道我是谁,便问我我属於谁,属於何处。」

    这群漂泊不定的无家人,既不属於任何人,也不属於任何地方,他们是谁?比夜色还模糊不清。难怪他们不在乎救济站。一个屋顶、一张床,能带来自我认同和肯定吗?难怪他们把流浪生活说得美化而潇灑,生命里的现实与幻想本来也不过相隔一线,当现实在哪里结束时,幻想便由何处开始。

    饭後,我拿著收拾出的垃圾往後面的停车场走去。黑暗中,不知哪儿冒出个大汉,长相兇猛,鬍腮零乱。我静静地站定盯著他。他上前一步,拨弄我手上桶中的垃圾,突然他开口了:

   「你不怕我吗?」声音又是大舌头的浓浊。

   「嗯!有──些!你叫什麽名字?」

   「垃圾!」回答得毫不犹疑。

   「哦!那不是个好名字。」我反射地答。

   「那是因为我不是个好人。」

    说完,他迅即出手,想都没想地我急用手臂去挡。没想到他的目标,竟是我手中的垃圾。

    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下,他把整桶的垃圾朝自己当头倒下,臭味、秽物一头一身,惨不忍睹。

    垃圾桶又递过来,他缓慢地说:

   「我什麽都不是,我只是个垃圾!」

    转身,他摇摇晃晃没入黑暗。那样偌大的身形,竟视自己为渣滓。我虽站在亮处,也觉得身处的地方其黑xx。

    过去,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对我形同城市的一部分市景,甚至视为城市的疮疤。每当路过,有如看到压伤的动物,眼光总是滑落另外一边,不见心不烦。这些人给人好吃懒做的感觉,是社会福利制度骄纵下的产物,他们是自甘堕落,厚严无耻的傢伙。可是,这一星期来的近距离接触,却给了我不同的眼光和瞭解。

    也许只有少部分是属於真正的社会渣滓,但大部分的人流落街头,有其因由。或是童年受虐待,或是父母xx酗酒、智商不足、生病、失业(最近美国不景气尤其多)等等,在家庭制度崩溃不健全时,一个个便由生活中的安全网中跌落了出来。他们无家可归,在这个找工作、开支票、甚至领救济金都需要一个「地址」的国家裏,愈来愈被推至社会的边缘,到後来只有走上xx、偷抢,再xx的不归路。

    眼前这大汉的自贬,使我发现过去以为他们不在乎生命的尊严,是多麽大的错误!贫穷,恐怕尚不是他们挣扎最深的痛,反倒是因贫穷而被剥夺的自我尊重让他们不复生吧!而我过去的视若无睹的眼光,是否正是伤害他们的{zd0}暴力呢?

    回程中,同学们彼此交换著今晚{dy}手的经验。其中一个女同学忽然说:「解决城市的问题,就好像搅拌一缸污泥,愈搅陷得愈深。要帮助他们,谈何容易!」

    这问题也说到我心深处去了。这麽多的伤口,要多少绷带来包紮啊!摆在眼前的这些人,可以说是社会变迁、家庭制度瓦解下的受害者,治病得由治根做起,而那又是太遥远、太让人觉得无力的大环境。望著窗外平静的市景,黑夜中暗藏著多少疮痍啊!

    车窗上忽然现出一张脸,慈眉善目多皱纹,好似在印度帮助穷苦人、痲疯病人的泰瑞莎修女的模样。她平和地对我说:

   「并不在於我们做了多少,而在於我们做时掺进了多少爱。并不在於我们给了多少,而在於我们给时掺进了多少敏感。对上帝来说,没有东西微不足道。当我们把这一刻献给上帝时,此刻即成为永恒!」

    眨眨眼,窗面上又出现今晚在「牧者之家」的一幕。不是从高高的卡车上往下丢麵包、不是让那些穷苦人排著长队卑微地领取食粮,反而是请他们坐席,为他们倒茶奉水,像主人招待著客人,这些,就是「带著爱与敏感」的给吧!想著这星期裏前前後後访问过的许多机构:政府的、教会的,用不同的方式针对不同的对象,同样地在做《xx》上所说「饿了给他吃,渴了给他喝,赤身露体时给他穿」的工作。

    这城市的需要,对我们这些外来人也许是隐形的,但并没有xx地被遗忘。仍然有一些人,带著不同的眼光和关怀,在照顾著这群「最微小」的弟兄。

    这次的城市经验,使我接触到什麽是真正的缺乏,什麽又是贫无立锥之地。同时也借著那些人,反映出我在爱裏的困窘和安全感上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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