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吕新
有人说，一列客车就是一个小社会，此话不假。上上下下的旅客千腔百面，各有各的事情；列车上的工作人员男长女大，各有各的性格。在他们中间所发生的事情，更是形形色色，无奇不有。
新春的{yt}，夜幕放下了厚重的纱帷，飞奔的列车上灯火通明。餐车里，开完了{yt}的{zh1}一顿旅客饭，炊事员和服务员们收拾好锅盆碗盏，搞完了卫生，带着疲倦的身子，陆陆续续到休息车去了。新炊事员小金留下值班，他还在细收细捡、擦擦抹抹，忙个不停。卖商品的服务员小胡因为账目不对头，正着急地把个计算器按的叽哇乱响。这时，一位娉娉婷婷的女青年走进餐车，慢声细气地问道：“师傅，还卖饭吗？”
“没有啦！”小胡头也不抬，象吃了铳子儿似地回答了一声。他平时对一般人说话都这个劲儿，给人的印象是那种硬不硬烂不烂的样子，因此落了个外号叫糊锅巴。
女青年走近一步，带着恳求的语气：“师傅，能不能......”
糊锅巴扭过脸把女青年斜了一眼，哇塞，象童话中的春姑娘一样美！糊锅巴的声音立时变得没有了铳劲儿，说道：“买方便面吃吧！”
“不行，我闻到方便面那股味就恶心.”
“那就买一听八宝粥。”
“不行，我吃了甜东西反胃。”
糊锅巴放下计算器，眯起眼一脸坏笑地望了望女青年，把眼白一翻:“那就回座位上等着去吧!”
女青年明白，他是不耐烦了，变相地下了逐客令，便怏怏地转身走了。
还在内台忙乎的小金见到了这一情形，本想出来说，给她简单地做点吃的吧，但又怕搞得小胡尴尬难堪。小金毕竟参加工作不久，人家糊锅巴已有六、七年的工龄了，不好得罪。他眼睁睁地看着女青年走了，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想旅客之所想，急旅客之所急，帮旅客之所需”，这些话不是常常挂在嘴边吗？怎么能让旅客在车上饿肚子呢？他越想越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胸中热烫烫的，他终于鼓起勇气对糊锅巴说：“叫那个旅客转来，给他做碗面条吃吧！”
糊锅巴一听，闷了片刻，没好气地说：“你去叫嘛，咱不图那个名利！”
这话让小金感到莫大的委屈，他愣愣地坐了好一会，突然站起来，忿忿地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立时传出洗菜切肉的响动，糊锅巴一楞神，身子从座位上弹起来，跑进厨房，冲着小金问：“你干啥？”
小金理直气壮地说：“做肉丝面！”
“给谁吃？”
“刚才那女的！”
“你这简直是故意跟我过不去！”糊锅巴陡然怒气冲天，一把从小金手中夺过菜刀。
小金冷不防吓得不知所措，急忙朝一边闪开。
糊锅巴举起菜刀，只听啪的一声——
菜刀剁在砧板上，稳稳地站住了。
小金定了定神，说：“胡哥，你，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一声胡哥喊得糊锅巴压了压火气，手指点着小金说：“哼，重色轻友，别有用心！”说着愤愤然走出了厨房。
小金无奈地摇摇头，心里说：“我靠，为做一碗面条差点儿惹出大祸来，算啦！”他只好暗暗地为那女青年叫苦了。
说了半天，这女青年是谁呢？她就是一名很普通的旅客，市百货商场的一名职工，姓柳名春，果然还有个雅号叫春姑娘。她是和女同事苏玲一起出差去的。由于是临时得到的通知，她们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急三火四地赶到车站上了这趟车。
春姑娘从餐车回到自己的座位，一阵唉声叹气后，突然感到肚子咕咕叫，一股酸水涌到喉头，难受死了。年纪轻轻的得了个讨厌的慢性胃病，饱不得，饿不得，甜不得，辣不得，生冷干硬的东西也吃不得。她担心这样饿下去，到明天会更够呛！
苏玲不免着急了，起身说：“美女，你先坚持一下，我去问一个人。”
春姑娘按下苏玲，气不忿地说：“我就不信了，我直接找车长去！”说着就噔噔噔地走了。
这时，糊锅巴推着卖商品的小车来到了十号车厢。
苏玲一看，哟！这不是小胡吗？
这小胡是苏玲爱人的同事的表弟，前天晚上通过七弯八拐的关系找到了苏玲，请求她帮助介绍一个对象。苏玲是个热心快肠的人，她根据小胡提的条件，在心里把本单位的女青年扒拉了两遍，{zh1}看准了春姑娘。年龄二十三岁，不大不小；模样儿淑女而又时尚，百里挑一；性格活跃、工作勤奋，真是哑巴谈恋爱——没得话说。只是身体有点小毛病，又不是什么癌症，治得好的，怕什么呢？苏玲拿定了主意，但没有来得及给他们牵上红线，不料今天竟在车上相逢了，真是有福不在忙，无福跑断肠，缘分啊！
苏玲待糊锅巴来到眼前，装腔作势地喊道：“喂，师傅，买包茶叶!”糊锅巴抬眼一看，见是苏玲，先是禁不住一惊一乍，随即显得热情非常。
有人要问了，不是说他硬不硬烂不烂的吗？这会儿也会热情地待人接物了？这个问题很简单，没坐过火车也见过火车是啥样的。糊锅巴不呆不痴，不聋不瞎，不是个榆木疙瘩，在列车这个小社会里无时无刻不可见到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多多少少也会学到一点。眼下，这苏玲是他的重要关系户，他能不满腔热情地接待吗？他一听苏玲说还没吃饭，就搓了搓两手说:“这样吧，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联系，包你吃饭睡卧铺都不成问题。”
“别客气，太麻烦啦。”苏玲这是假意推辞。
“呃，小菜一碟啦！”糊锅巴说着转身就走，商品也不卖了。
苏玲急忙喊道：“哎哎，先别去，你听我说呀！”
“没关系！”糊锅巴扬起手摆了摆，连走带跑地去了。
嗨！这个糊锅巴呀，真是有点冒冒失失的，人家确实还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嘛。苏玲正想追过去，春姑娘回来了。她往座位上一歪，怨声怨气地说：“唉,车长也不知钻进哪个乘务室偷情摸爱去了!我，晕死啦——”
“你瞎说什么呀，马上就有饭吃有卧铺啦！”苏玲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把刚才遇到小胡的情况以及谈对象的问题对春姑娘说了一遍。春姑娘感到很唐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连做红娘的都还说不清楚，怎么好随便轻率地接上关系呢？苏玲婉言相劝，说好多青年人现在都是一见钟情爱上你，二话不说就泡上你，何须那么小心谨慎顾虑重重呢？这春姑娘可不是那种时髦女郎，好说歹说，她才做了一点让步，要求先不要向小胡说明，一会儿等他来了，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先“观察观察”，然后再商量接不接谈的问题。
再说糊锅巴匆匆回到餐车，对小金说，有个“重点旅客”现在需要吃饭，那旅客在十号车厢三号座位，是个二十多岁的美眉。他要小金尽快地做好饭后就给送去，他找列车长为那位旅客联系卧铺去了。
全面照顾到，重点照顾好，这是列车服务的准则之一。什么人是重点旅客呢？行动不便的老人，双目失明的盲人，相当级别的首长以及海外华侨和洋人。小金听说是重点旅客要吃饭，便不与糊锅巴计较前嫌，很快就做好了一碗面。他切了半盘肉片，又打开一瓶冬菇罐头，再加上金针木耳一起做成面哨子，油泛泛、香喷喷、热腾腾的。他端着面来到十号车厢，朝三号座位看了看，蓦然楞住了。眼前这个“重点旅客”不就是到餐车去想买饭的那个女青年吗？糊锅巴先对她是那样的冷若冰霜，现在怎么又把她当成重点旅客了呢？小金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女青年，她那一头时尚的染色烫发，白嫩而标致的面孔，让小金很快地悟过来了：这位重点旅客可能是归国华侨吧。于是他走到女青年跟前，客客气气地问：“是您要吃饭吗？”
春姑娘抬起脸，瞪着惊诧的两只大眼答道：“是啊。”
“给，请趁热吃了。”小金双手将面条递给了春姑娘。
春姑娘立刻局促起来，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她以为这就是苏玲所说的小胡，伶俐的嘴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低下头,用筷子翻动着碗里的面条。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抬起眼想看一看小伙子，可惜,小伙子已经走了。
这一下可叫她莫名其妙了！苏玲找小胡去了半天还不回转，只让他单独来送饭，饭一送到人就走，这是演的哪出戏？可能是苏玲给他已经说明了，让他先来看我的。她暗暗地埋怨苏玲不守协定，搞得她如此被动。
可是她冤枉了苏玲，苏玲正坐在餐车等糊锅巴呢。就在小金给春姑娘送了面条回去之后，糊锅巴也回到了餐车。他见了苏玲，连忙上前解释：“对不起，我找车长为你联系卧铺去了，等急了吧？吃了吗？”
苏玲笑着摇了摇头，糊锅巴十分惊讶，“啊？还没吃？这小金怎么搞的！”不由苏玲分说，他就到内台去问小金：“我要你做的饭呢？”
“送去了，十号车厢三号座位上的，是吗？”
“嗨，认错人啦！”
“没错，按你说的，我看清楚了，一点儿没错，不信你去看看。”
这时，春姑娘刚刚抑住久久难以平静的心情，端起面条吃了两口，更觉得有说不出的美味。糊锅巴来到她跟前，看了看，毫不客气地问：“喂，谁叫你吃的？”
象甜蜜的幽会中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怪叫，春姑娘停下筷子，茫然不解地望了望他，答道：“是一个炊事员刚才送来的。”
“是送给你吃的吗？”糊锅巴阴着脸又问。
“是给她吃的！”旁边突然出现一个响亮的声音。
嗯？这是谁在说话呀？糊锅巴扭头一看，原来是小金。
这小金真有点心眼儿，他怕万一是自己认错了人，糊锅巴又把人家搞个难堪，所以糊锅巴前脚走，他后脚就跟上来了。一听糊锅巴在责问女青年，他连忙接过话，上前拉了糊锅巴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并且连连向女青年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误会了，您先吃饭，有什么意见回头再说吧！”
小金和糊锅巴一边往餐车走，一边说明了情况，{zh1}小金说：“事情巧了，差不多的两个美眉坐在一起了。不过，误会了也好，那个女的也正需要吃饭。”
糊锅巴显得很不耐烦：“行啦行啦，你赶快再做吧！”
回到餐车，糊锅巴对苏玲又是道歉，又是解释，话语恳切，满脸陪笑，那样子真可以感动上帝！
苏玲听说做好的一份饭误送给另一个女的吃了，她立刻猜想，是不是春姑娘呢？她索性跑回十号车厢去问春姑娘。春姑娘把前前后后的情况叙说了一遍，而后狠狠地埋怨了她一顿。苏玲听罢，反倒高兴的不得了：“有道是春到人间花自发，千里鸳鸯一线牵，我还没有搭好鹊桥，你们就自然地见面了，真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啊！”
“少废话，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怎么样？首先得看你相中了没有。”
“{dy}印象还不错。”
“那就得了呗，趁热打铁，等会儿再见了面，就可以进行坦率而认真的会谈了。”
春姑娘莞尔一笑，不置可否，实际上是默认了。
恰在这时，糊锅巴过来请她们去吃饭，见了春姑娘，很不好意思。苏玲急忙履行红娘的职责，向春姑娘介绍：“这就是小胡。”
“他？！......”春姑娘的脸庞顿时花容失色阴沉下来了。
苏玲没有注意到春姑娘的表情，催促说“快拿上东西走吧，你这会儿不觉得饿啦!”
春姑娘说：“我不去了！”
苏玲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春姑娘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见了他我就有气！”
“啊？！你不是相中他了吗？怎么一转眼......”
春姑娘又气又烦：“你搞错啦，我不是说的他！”
不是他是谁呢？苏玲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正是：
冷雨浇花花失容，
春风梳柳柳多情。
列车充满情和怨，
情长怨短见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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