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民族情:老木的心事

认识老木是20年前的事。那时大家为他的婚事着急，如今再见他，他已是蔬菜协会会长。

龙滩水电站下闸储水后，形成了横跨黔桂两省（区）10个县的人工湖泊，仅在贵州省罗甸县的水域面积就达80平方公里，相当于14个杭州西湖。高峡出平湖的美景，催生了当地对旅游开发、水产养殖和航运等诸多谋划。为了给这个巨大的人工湖泊起一个响亮的名字，罗甸县推出了“一字万金，征集湖名”的活动。我正是在那时候走进了“高原千岛湖”，并再次与老木重逢。

那天，我们正在五星村采风，站在湖边放眼看去，四围青山倒映水中，沿岸是成片的树木和楠竹林，宽阔的湖面碧波荡漾。这与我20多年前看到的景象相比，已是天壤之别。这时，湖上传来了歌声：

拿根竹竿上木船，顺风顺水下龙滩。下河好比下菜地，吃鱼没有打鱼欢……这是当地布依山歌的曲调，高亢、悠远，唱的人把长长的尾音拖得底气十足，甚至有几分放肆。等到一只小木船从竹林边冒出来，我看到了唱歌的人，拿着竹篙，站在船上，像一个将军。

“这是老木。”陪同的村干部说。“老木？”我心里不由一震，问他：“是不是村里原来的那个，大家要他娶七仙女做老婆的老木？”村干部说：“就是他。现在是我们村蔬菜协会会长呢。”我听了有些吃惊，也很兴奋，大声对他喊起来。

老木拴好船，奔上岸来。村干部将我介绍给他，他却有些迟疑。“你不认识了！这就是当年住在我们村，搞气候考察的韦同志啊！”老木看我半天，终于认出来了，摇着我的手说：“嗨！你好久来的。走，到我家去喝酒！”

老木家里里外外的变化，让人吃惊。而他整个人和当年相比，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认识老木，是1987年的夏天。当时，列为国家“八五”计划的龙滩水电站工程还处在准备阶段，我参加气候考察队到罗甸蹲点收集气候资料，观测点就设在五星村一个半坡上。那时候，红水河还只是一条浑浊而发红的河流，在群山峡谷里悄悄流过。

每到晚上，村民们就来和我聊天，其实是受我那个小小半导体收音机的吸引。来的人中，就有老木。他生性木讷，沉默寡言，总是闷闷地坐在一角抽着旱烟。老木没办法不沉默，他太穷了，在全村二十几户人家的土坯房中，他家的茅草房破得更扎眼。更主要的是，他当时快30岁了，还没找到对象。

在这个布依山村里，很多人还不会说汉话，普通话更听不懂。但当我打开收音机时，大家看着抽出来的银光闪闪的天线，听着里面播放的节目，一双双眼睛充满了好奇。每到这时候，除了谈论收音机的神奇，老木的婚事就是另一个解闷的话题。

人们对老木说，王乃山顶上有一个大水塘，七仙女有时会偷着下凡来洗澡，你只要天天去守，遇到的时候，悄悄把她们的衣服收起来，她们就飞不回去了。并建议他，{zh0}看准七妹的衣服，因为她是最漂亮、最心灵手巧的。每当这时候，堂屋里就会哄笑起来。

老木其实多次请人帮着提过亲，但是因为穷，都泡汤了。找一个老婆，是老木{zd0}的心事，也可说是他一生的{zj2}目标。但是正如老木所说，这事“比上天还难”。

静静的红水河，在山脚下日夜奔流。这个地处黔桂边界十万大山中的布依村庄，世代守着千年不变的日子。尽管人们起早贪黑，挥汗如雨，也只能维持温饱，遇到天灾xx，就得靠政府救济。我到的{dy}个月，村里分过一次城市捐来的旧衣服，大家围在晒坝上挑选时，高兴得像过节一样。几天后，村里的男女老少穿上了花花绿绿的衣服，老木分得一件窄小的港衫，由各色布块拼凑起来。那样的时髦，看了令人心酸。

气候考察分四个阶段，所以我到山村去是断断续续的四个月。第二次快结束时，有天老木来找我，怯怯地说想借我的收音机，等我回来再还。我答应了，并教他开关机、调频。后来听人说，他是为了找对象，拿去摆个样子的。

不过当我再去时，老木仍然没有找到对象。但是这一次他并不太沮丧，因为他已经开始学种早熟蔬菜了。

罗甸号称贵州的“xx温室”，县里利用这一气候优势大面积推广种植早熟蔬菜，加上实施各种扶贫项目，农民的收入在慢慢提高。到我彻底离开时，村里有几户人家建起了瓦房。房东说，种蔬菜的收入比过去翻了好几倍，加上山上种的橘子，日子比以往好多了。

五年后，我有次出差到罗甸，顺便去小村看看。村里通了公路，拉上了电，很多人家买了电视机、打米机。这一次我没有遇到老木。房东说，老木现在“拽”起来了，每天骑着摩托车往返县城联系蔬菜的买卖……

转眼20年过去，坐在老木家两层楼的水泥平房里，我半开玩笑地说，当年，你说要建平房、娶老婆的那些话，我以为是天方夜谭呢。老木说，其实不光是你不信，连我做梦都没想到啊。

饭桌上，老木频频举杯劝酒，话也特别多。说的不仅是蔬菜、果树栽培这类事，还说到了网络销售、市场链条等等新名词。村干部说，现在全县的蔬菜产值过了两个亿，他们村每年就有几百万，村里成立了蔬菜协会，大家认为老木有头脑，都推举他当会长。

“其实只要路子走对了，农村的发展就大有希望。”老木这句话印在了我的心里。话题{zh1}说到了龙滩水库。老木说，他下步打算买一艘机动船，在湖上搞运输。我问他这要花多少钱，老木说，好点的也就30来万吧，现在航运越来越火爆，加上游客逐年增多，应该没问题。

听着老木胸有成竹的话，我暗想，这20年来，红水河畔的沧海桑田，不仅是地貌上的变化，更是众多农民生存方式和思想观念的变化，而这样的嬗变，无一不显示出新的希望。(韦昌国 布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