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天,家乡人都喜欢蹲火铺。十多年了,我还清楚地记得九十高龄的奶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娘亲爷亲不如火亲”。说的就是家乡人冬天对火铺的依赖。屋外雪花飘飘,屋内暖意融融。一家人围坐在火铺上一边做着麻亮(针线活),一边东家长西家短的拉着家常。姑娘们一般不参合这些议论,自顾纳他们的花鞋垫,一会儿用白线一会儿用绿线……一朵朵花儿就在那细长的鞋垫上盛开了。那时,我们不知道有苏州的刺绣,夜郎自大地对人家说:“谁能绣出如此精致和细腻?”现在想来有些可笑,但却另有一番质朴和纯情的意味。
在我看来,纳花鞋垫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手艺,因为我们村子里大姑娘小媳妇或大嫂大婶个个都会,但她们的智商和文化水平都不一样。有的只读过小学有的上过高中,有的还一个字不识。但绣出来的鞋垫则一样的漂亮。这需要的就是耐心。先是比着脚印画出大小,找来厚实的白布,贴上几层,中间夹层厚实的“布壳”,按照比划好的大小剪裁成鞋底样。再一针一线地绣出山山水水。
故乡的小山村很穷,但穷并没有影响大家的爱美之心。无论是男女老幼鞋子里都垫着花鞋垫。就连单身佬谋金谋银两兄弟的解放鞋里也垫着花鞋垫。那是他们用一担柴给姑娘们换的。纳花鞋垫是大姑娘小媳妇们攒暗劲的一项活儿。白天与男子汉们一道下地劳作,到了傍晚时,急急赶回家,烧水煮饭。吃过晚饭,收拾停当,端着小板凳来到院子里,将那颗挂在树梢上的四十瓦灯泡拉亮,便一边绣着花垫底,一边看月亮慢慢从山梁滑过。看自家的媳妇坐在那,男子汉们便也拢来凑热闹:打二百四或者是拱猪。每次输赢几块钱寻找一点刺激。遇上有争论的时候便向坐在旁边绣花鞋垫的媳妇求证。媳妇们只顾及手中的花鞋垫,没有关心男人们手中的牌,便和着稀泥:“没错没错,都没错!”男人们也没有那么计较,把手中的牌往桌上一丢:“算了,不打了,搂着老婆睡觉去!”
如果是大姑娘绣给意中人的,图案花色是尤为讲究的。精心设计图案后,不惜步行几十里花阶路到城里买上合适的彩线,花绣成什么样子,花叶的大小,哪根枝条从哪穿过,都要作认真的思考。如果是俩人的关系挑明了,还给绣上几个字,一般是“天长地久”或“知心朋友”,一双鞋垫一只两个字。这样的鞋垫是飘在故乡天空上最艳丽的云彩,每一眼都是百转千回。那密密麻麻的针眼,针针扎在剽悍的侗家人的心窝里,让他温柔敦厚。
我十六岁那年收到姑娘送的两双绣花鞋垫。那是一幅水墨山水,盛开在脚底大小的空间。除了养眼,更养心,拿在手上,手指轻轻地抚摸,那一花一叶的凹凸起伏精细变化,全藏在针眼里,淌出的都是浓浓的情意。垫到鞋里,脚轻轻地滑过,脚趾、脚掌传来阵阵细微的酥痒,此刻,暖暖的爱意涌上心头。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你的心都会被撩拔得痒痒的。
春暖花开的时候,大姑娘们随意坐在从草从中突出的一块石头上,一边绣着花鞋垫一边不紧不慢地唱着山歌:
划得来哟划得来,
爹妈打我只能挨;
不是女儿不听话,
哪有萝卜不冲苔;
……
不需创意,不需雕琢,这一幅村姑的图画永远地刻在我的心中,时时使我碧波荡漾,春意盎然!
09.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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