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仍在不断上演:有一种邪恶叫“大多数”

(一)
    大约一年前的{yt}早上,上海浦东某区级医级x光室候诊厅,清爽宁静,空寂安详。一位手持x光检验单,外地民工装束的小后生早早到此,面对大医院整饬有序,肃穆气派的环境,不由神态局促,左顾右盼,傻傻地呆在一旁,像是从头到脚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走廊上,匆忙路过的小护士见了,好心劝他不妨坐下等候,负责开机检验的医生们,要等会才来。那小后生则越发腼腆起来,眼看别处、不作一声,惟乖觉地点了点头,身体依旧倚墙站着------
      不一会儿,x光拍片室外来了来了一位相识的工友,小后生立时面生笑意,上前亲切招呼,身体也随之活泛起来。两人各自捏着手上的检验单,臂膀相接、比肩斜依,不时变换着姿势,聚在一块,朗声说笑着。空旷清寂的x光拍片室外,顿时弥漫开他俩始而细切、亲昵,继而时高时低的乡音------
      很快,等候在这拍片室外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其中,约有八九成是那小后生一块打工的熟人或乡亲。他们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圈拢来,或受到某种无声的鼓励,相互挤挤挨挨、碰碰撞撞,你推我打、东倒西歪,一例大声说着别人听不太懂的家乡话。而小后生的身体,则不知何时转移了位置,屁股一歪、斜坐上护士的办公长桌,那双沾着污泥的工作鞋,轻松散漫地搭在桌旁的白漆方凳上,显得特别醒目。先前“细切、亲昵的乡音”,也随之“水涨船高”,升级为同伴间信马由缰的“工棚粗口”------
      后来,此情此景被返身再次路过此地的小护士见了,小护士侧目朝这方向盯了一眼,首先映入她眼帘的,竟是先前那个腼腆小伙有恃无恐、几近挑衅的目光,还有那双“沾着污泥的工作鞋”。那护士先是一愣,继而,头一低、匆匆走了。身后,传来小后生及其人数众多同伙丛林般的快乐喧嚣-------

(二)
    大约十多年前,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隧道四线公交车,从浦东始发站开出时,便挤满了人。随即,公交车一路朝陆家嘴越江隧道开去,沿途各站点,又陆陆续续上了不少乘客。待到将抵进浦东隧道口前{zh1}一站、东方医院站时,就连狭小的车门口也挤满了人。于是,以车门口被挤得最苦的乘客为主、车内挤得浑身难受的乘客为辅,一干人众齐声朝售票员与司机吼叫起来:“不许开门、不许开门!”
    就在这丛林般的滚滚浊浪声中,同时,夹杂着另一道尖细的不和谐之音:车厢中有个着羽绒服的中年男子,说自己在附近某单位上班,坚持要司机开门,放他“下车”;否则,耽误上班,他要“投诉”、“赔偿”、“打官司”的。
    闻声,公交车的速度慢将下来。闻声,一车乘客嘘声雀起,那些身倚车门离得较远、挨不着中年“羽绒服”的许多人,竞相青筋暴起、血脉贲张,不住抬高手臂,一个个“五斤狠六斤”,发出意欲“镇压”这“个别人”的恶言凶辞。于是,中年“羽绒服”周围的三五个汉子,受到一车“人民大众”“肃反”之声的热情鼓舞,阴阴地动起粗来,或推、或搡、或蹬、或抓衣领、或伸冷拳,朝不识相、仍在一味呼唤“开门”、“下去”的他发力施威。
    “批判的武器”岂是“武器的批判”之对手?那吃了亏的中年人马上识相、息声,听凭打人者放缓拳脚,任凭公交车马达轰鸣、越站而过,一直向隧道那边驰去--------
    十来分钟后,车达浦西重庆北路终点站。众乘客神情弛然、竞相下车。那着羽绒服的中年人,下得车后,一把卡住同车而下、某伸冷拳者细瘦的脖颈讨说法。被卡者面孔煞白,意欲反抗,待见到身旁丛林般的浊流人众,下车后径自散去、无意滞留,安坐车上的司、售两员,隔窗笑视、无意干涉,立马变了声口,朝卡住自已头颈不放、年岁相当的中年“羽绒服”颤声连连:“爷叔、老爷叔,侬看错人了,刚刚不是我---------”

(三)
    大约三十年前,{yt},黄浦江东岸某老街、成片旧砖木平房,四围搭起高高低低的竹脚手脚,街角空旷醒目的灰泥剥落砖墙上,张贴着房管所所贴、浆糊尚未干透的红纸“公房大修通告”。
    这满条街、数百家公房居民的心头,仿佛一夜之间,统统被这红纸“通告”与竹脚手架,燃起不尽的期望、憧憬之火。不说年久失修、房破屋漏、需要修缮,也不说“十年xx”口齿陡增、蜗屋难居,仅仅是近年家有“上山下乡”归来儿女亟待安置的住户,这整条街上就有好几十本难念的“经”!
    于是,面对这一纸“通告”,指望趁机搭阁者有之,指望破墙开户者有之,指望灶间外放者有之,指望阁楼加窗者有之,指望隔间添室者有之,指望整饬婚房者有之,指望地板翻新者有之,指望重铺水管、电路全换者亦有之------可谓与修房有关的凡百事项,无不有之!
    于是,该片公房的管理所,从早八点开门办公前,到晚五点下班走人后,申请、求告的居民络绎不绝、人满为患。该房管所的工作人员,无论一所之长或普通清洁工,从单位到私宅,从工地到路边,几乎整天被群起而至的公房居民所围困:有的找谈话,有的请吃酒,有的塞钱款票证,有的送土特产品,还有的上下夤缘、广托关系------
      就在这紧张繁忙的档口,悲剧发生了:老街南首旧公房里的某寡妇,艰辛抚育十来年的“遗腹子”呆大龙,因溜到附近河里玩水,溺水身亡!消息传来,寡妇立马疯了,粗短的十指挠得自己满脸是血、浑然不觉,只一味坐地嚎哭:“娘为修房给你隔个单间,同他们夹姘头,没想到这一去,把你弄丢了--------我的大龙乖乖嗬!”
    这悲惨、苍凉的哭声,在寂静的老街夏夜,传得好远好远,直哭得家家户户茶饭无味、六神不安,拍桌诅咒、詈骂不绝,担心寡妇的“疯言”坏了自家好事。因此,仅仅过了二三日,疯寡妇就在一条街“革命群众”齐心合力的强烈要求与逼迫下,被居委会送进医院关起来。

(四)
    大约四十多年前,浦东某xx中学的大操场上。背后是玻璃破缺、停课许久的成排教学楼,以及楼房墙壁上红漆灿然的横幅标语:“深入开展‘一打三反’”、“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教育革命就是好”;四周则是经历无数次摧折损坏、残破凋零的校园林木。
    操场上,成横排站着该校初一某班临时唤来的廿多个壮实的小男生,还有与之相对的六、七位成年男子,其中有校革会成员,也有军宣队、工宣队员与教工积极分子。这么一些年龄不等的人聚在一处,与拥有四百米正规跑道、偌大的操场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然而,这却丝毫不减那些成年男子脸上严肃凝重的神情。因为,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十分明白:经多方询问核实,就是眼前这些看似稚拙的半大娃娃,在去年八月疯狂打斗教师的{yt}下午,用粗长结实的体操棒,在学校游泳池干涸的池底上,对该校图书馆一位未满四十的女职员,乱棍交加,打得不待送到医院,就断了气。根据上级有关文件,此事总得有番调查、有个说法,这才有了这次会晤。
    集体谈话很快开始,小男生们对参与打人的事,个个点头默认;对于下手轻重,则一概为己解脱,都说自己只是“棒头碰了碰对方”;对于所“碰”的位置,则尽皆避重就轻,无一例外地把“要害部分”让给其他同学------好像他们早已洞悉当时那“法不责众”的时代特色与“不得把运动的矛头指向学生”之政治底蕴。
    及至会晤渐近尾声时,与会的某教师趁便问了小男生们几个次要问题。以下便是取之该教师旧记中的问答原话。
    问:“你们为啥要打伊(指被打死的女职员)?”
    答:“大字报上写伊是反动军官的小老婆。”
    问:“那么,你们恨她罗?”
    答:“不恨的”(也有说以前“认啊不认得伊”的)。
    问:“你们在学堂里最最恨的,是啥人呢?”
    答:------(约半数人指班主任,也有报出语、数、外主课教师名字的,少数人不作声。)
    问:“那么,为啥不打伊拉、非打伊呢(当时,“打老师”逆风已过,故可有此一问,而不 必顾忌“挑动学生斗老师”之嫌)?”
    答:“伊拉(指班主任及主课教师)个个凶来!伊不凶,打伊不要紧,打了也没事体的。”
    问:“伟大{lx}xxx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你们晓得吗?”
    答:“晓得的(声音极轻)。”
    问:“晓得为啥打人?还用棒头,廿几个人一起打?”
    答:“伊拉高年级在操场上打,阿拉也拉个坏人打白相。”(不少人嘴唇嚅动着,虽听不太清,意思则相类。)
    问:“打白相?廿几根棒头,狠性命打一个生病人,打白相?”
    答:“是的呀。大字报上,说伊上班就跑医院------本来就有毛病的嘛-----”“是呀、是呀,伊本来就有毛病的。”“本来就有------”、“本来------”“本来-----”(这些一向怕说话的小男生,突然,七嘴八舌,雄辩滔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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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身在现场的一干成年人,谁也没想到,区区“生病人”三字,竟将这次会晤的结果,与学校革委会、军宣队、工宣队、中教联、红代会事先拟就的、多数人对此案之结论意见,惊人的一致!
    该xx中学,四十多年前为一位图书馆女职员之死,所召集的一次xxxx的“会晤”,便在“小男孩们”如此这般、并不“稚拙”的集体应答与沉默中,匆匆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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