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站在水头金凤新区的溪边，可以看到水中一片由顺溪水流冲积而成的沙石汀渚，面积将近一平方公里。这里原来长满枫杨树，初春，新绿染枝，溪中淡绿云雾如涌；夏天，树木蓊郁，鸣蝉喧叫，去溪里游泳穿过树林，别有风味。而这一片如画的风景，在九十年代中期，逐渐成为一处猪牛皮生产基地，简易油毛毡搭建而成的工棚犬牙差互，工棚里，一种叫“转鼓”的大木桶在不停的滚动，外地来的硝皮工人在忙碌地搬皮、硝皮、分层、磨皮，空气里弥漫着恶浊的臭气。

猪牛皮的生产，成为水头镇的支柱产业，也是白色兔毛销声匿迹之后出现在水头本地的主要商业由头。

水头地区，特别是南雁风景区沿溪一带的人们很早就有生产皮革的传统，据说，早在宋代，水头金山垟、蒲潭、蒲岭、笠湖、横溪一带就有硝皮制革的手工作坊出现，但规模很小，也不见有环境污染问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我一位高中同学家看到他父亲硝皮，我同学说，他父亲利用农闲时间硝皮，添补家用，所硝之皮卖给皮鞋匠，皮鞋匠再制成皮鞋。那个时候我们脚上穿的xx品皮鞋，就是沿着这么一条工艺生产出来的。

在兔毛商事中，水头商人在广州也看到了皮革的大量需求，兔毛飘走之后，就有人打起猪牛羊身上那张皮的主意，而且从兔毛收购者那儿他们又了解到江西、两湖、四川等省有大量猪牛生皮的信息。于是，他们中就有人联络了生皮硝制手工业户，然后到外省拉来猪牛羊生皮，分给各手工业户加工，加工后再销往广州。很快，{dy}个吃螃蟹的皮货商尝到了甜头，扩大了生产规模。商业嗅觉敏感的水头人很快就有人跟进。随着生产规模的日益扩展，购销遂成xxx：生皮收购者收购货源，屯于现水头客运中心对面的生皮市场；制革厂从生皮市场购得生皮开始硝制，这中间产生的有毒污水排入顺溪、鳌江；加工后的熟皮运往熟皮专门市场卖出；熟皮收购商将收得的熟皮稍作分类，便打包运往广州。如果你乘车经过水头去往南雁，可以看到路两边晒满了硝过的皮，这些皮晒干之后就可运往市场销售。每当暴雨突降，狂风大作，晒皮的石滩上就有心急如焚的人在狂奔收皮，因为来不及搬运而被洪水冲走的生熟皮，每年都有数百万元，以致保险公司不敢接皮革生产者的保单。

进入新世纪，生、熟皮市场统一管理，统一经营，统一买卖，散杂、脏乱得到一定的整治，水头皮革市场似乎渐入佳境，成为亚洲{zd0}的猪皮革生产加工基地，全国{zd0}的猪皮革集散地和贸易市场，2001年被中国地区开发促进会命名为“中国皮都”。

年产二三十亿的产值，一个多亿的财政收入，使皮革成为水头镇政府手中沉甸甸的聚金盆。

然而，祸害也在潜滋暗长，那些排入江中的污水，使南雁碧溪以及整条鳌江变成xxxx，车行驶在江边，远远就闻到一股恶臭，鳌江流域的水头、麻步、肖江、鳌江各镇的居民已不敢饮用用这条江水生产的自来水，一时间，这三个镇的大街小巷出现了卖山水的行当。“山水，山水！”吆喝声悠长悠长地回响在街巷里。而与水头毗邻的{gjj}风景名胜区南雁，已是门可罗雀，游客寥寥。更有甚者，在征兵中，水头青年体检合格率近年在急剧下降。民间开始躁动着不安，而且渐渐蓄积成民怨。

恰逢其会，党和国家提出了“科学发展观”。于是政府拨款，皮革生产者纳环境保护税，治污开始展开。然而，几年过去，碧溪、鳌江的臭气虽有所减轻，但在国家的环境大检查中，水头皮革生产者产生的污水被查处严重超标，成为全国最典型的几个污染源之一。

彻底关闭！彻底治污！这是国家环保局给水头镇下的死命令。

皮革产业户傻了，不是每年都交环境治污税吗？国家不是许诺统一治污吗？怎么说停就停呢？还让人吃饭吗？他们不解，开会，上访……终于，镇里、县里的蠹虫被揪出来了。

当笔者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水头皮革已经完成了集中重组。集中生产，集中治污，拆除棚户，建设现代化产房；淘汰木桶转鼓，购进先进设备，进行现代工艺生产；年产数亿元的大企业也开始出现。

坐在我家广州生产的xx沙发上，我在想，我或许是坐在我家乡人生产的猪皮上，可是，我的乡亲啊，我们为这张皮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们的南雁风景区曾与北雁秋色平分，现在北雁的年游客接待量将近百万，可是我们的南雁“门庭冷落鞍马稀”；南雁的碧溪曾是一条盛产名贵香鱼的清澈溪流，曾几何时，这里不但见不到香鱼的影子，连其他溪鱼也都已经芳踪杳然了。钱是身外之物，我们怎么能为了钱而葬送我们先人选择的这片土地呢？这片土地没有毁于兵燹，却断送在透着熏臭的纸片上，我们是不是很悲哀？我们的先人的先人刚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江叫“泾水”，因为这条江的水跟他们故乡的江水一样清澈。多少年之后，这条江成了他们家乡的“渭水”，“泾渭分明”，怎么可以混淆呢？可是这条浑浊的“渭水”终于至于黑河、臭河，先人有灵，会作何感想呢？顺溪、怀溪流域的山山岗岗已经树林阴翳，只要我们不往溪里、江中排泄污水，或许不久的将来，我们还可以吃到美味的南雁香鱼，那已经不是香鱼，那是歌斯哭斯的我们这些子民的心中厚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