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绿色笔记本(1)_蔷薇·少女_百度空间

大多数女生早晨起床后都有一些必做的事情。

比如严格按照美容杂志上介绍的护肤程序涂抹各种化妆品。比如从吃早餐的时间中挤出一些来临时抱佛脚地被送两个小时后就要默写的英语单词。

在这一点上,赵时蓝显然是与众不同的。她不懂得买印刷精美的时尚读物,所有大大小小的考试需要复习的功课她都在前一晚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所以每天早晨她都抱着双肩包,坐在椅子上平静地看着同寝室的好友乔琳在卫生间、衣柜和镜子前来回穿梭,并且每隔五分钟向乔琳报时:“七点五分了,今天年级组长会亲自来检查早自习出勤。”“七点十分了,你还是戴刚才那条围巾吧,这条太艳了。”“七点十五了,书包我帮你收拾好了……哎,别找了,钥匙在外套左边的口袋里。”

如此这般。

除了和乔琳例行的回合战,赵时蓝还有另一件必做的事情。

已经坚持了三年。

段其是不需要闹钟的。因为每天清晨七点钟手机都会准时响起。好比今天。但这次不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而是被室友赵扬掀了被子。

“大哥啊你快接电话吧要不就把手机扔了算了!天天一大早打什么电话啊!”

段其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摸出枕头下面的手机,没有看屏幕上显示的姓名就按下通话键。电话里传来女生熟悉又细碎的声音:“七点了,起床吧。下午化学只考第三章,其他部分不用看了。别忘记放学后班委留下来开会。还有……”

半小时段其到教室才发现,其实这个电话总共打了1分零4秒。他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女生一贯的语素又回想了一下听到的全部内容,意识到自己又在接电话的时候睡过去了。段其脑海里闪过一秒钟的紧张。但也只有一秒钟而已。

{dy}节下课后段其在一边玩手机游戏一边跟赵洋饱含激情地高声交流魔兽,语文课代表乔琳来收随笔作业。“啊?不是每周一交吗?”段其得意高举的右臂在半空中定住。乔琳抱着一叠花花绿绿的硬抄本回答:“刘老师说从这周开始改成每周五交。”段其扯了扯头发:“我没带,现在回宿舍拿也来不及了。”乔琳撇撇嘴走开。这时候段其已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明白只要刘老师看到他前天语文xx上的分数九会笑得多出三条鱼尾纹并且相信他随时随地即兴发挥的小谎言。

对于自己周围的人和事,段其一向自信拥有{jd1}透彻的了解和百分之二百的掌控力。无论在哪个方面,他总能精准地把握好分寸,清楚自己能够在多大的范围内随心所欲,更清楚涂有红色“危险”字样的警戒线在哪儿。他略带偏执地维护着这一片人人称羡的波澜不惊。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这是段其的口头禅。

预备铃打响并没有减少一点教室里的哄闹情绪,段其扭头问赵洋:“我那本{zx1}的攻略是不是在你那儿?”左手食指无意中按下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快捷键。列表里整齐地排列着一长串清晨七点的来电,后面显示着同一个名字。

赵时蓝。

其实并不是没想过拉起她的手往前跨越那道分界线,但又害怕失去作为“好朋友”的默契和轻松感。

种种琐碎的日常小事如果一时忘记了,那就忘记了吧。他想。

表达心意的xx时机如果一时错过了,也就错过了吧。他认为。

就像樱花开过几转又败谢,盛景年年只释放一瞬间,也总能够年年重现。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然而人们所谓理想的生活状态,其实就是一道由无数个“我想”、“我以为”推砌拼搭而成的虚拟围墙。终会随着这些假命题被现实逐一证明,在某一刻轰然倒塌,徒留措手不及的你和我。

全然没有预兆。

三年前,当悬在众人头顶的利剑还叫做“中考”的时候,赵时蓝遇见段其。

这场雨过初晴时发生的相遇牺牲了赵时蓝的一本练习本,里面是她花费两个晚上熬夜整理出来的英语语法重点。简单地说,由于段其专注于奔跑的姿势并单一追求速度快,在转角处一头撞上了一向贴着墙走路的赵时蓝。女生怀里抱着的练习本掉落在地上,大半部分浸泡在污水坑里。段其用两个收支捏起已经报销的本子,浑浊的水滴顺着边线下落,砸得赵时蓝心疼不已。她抬起头刚要张口。

“对不起,赵时蓝。”就听见他的声音。

“哎?你,你怎么知道……”

段其低头笑了,把本子转了个面,凑近到她面前。原来封面上她的名字碰巧只是悄悄化开了墨迹。

就是这样仓促开始。

赵时蓝想不出什么形容词来描述初见的段其。有时候她想或许可以比做一种颜色吧。就像练习本封面的那种,草绿色。

让她陷落下去。

之后,段其买了一本一模一样的练习本还给赵时蓝。甚至自己整理了英语语法点写在上面。赵时蓝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她后来很快明白,段其对认识的每个人都极其周到的友善。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

在{zh1}迎考的半年里,赵时蓝和段其碰巧参加了同一个xx补习班。接下来,一切都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理所当然地,要坐在邻座。

理所当然地,要讨论习题。

理所当然地,要交换手机号码。

聊闲天时段其说我记性怎么这么差,以后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打电话提醒我啊。赵时蓝就用力点点头,真的每天一个MORNINGCALL。觉得这一句不是拜托不是请求,而是约定而是许诺。而是被赋予了随时打一通电话的资格。

草绿色练习本里面,除了男生耍了些小聪明的文字,满满是女生的心情笔记。

段其,刚打完球就灌一大瓶雪碧是不好的。以后我帮你打水好了。

段其,你MP3里反复播放的LOSINGGRIP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段其,今天早晨通电话时本来想对你说“喜欢你”了,但是迟疑着直到发觉你又睡倒,趁这个时候对着收集里偷偷练习了几遍,然后才关机。

段其,你知不知道。

打个比喻的话,这本练习本类似平面坐标系的原点。整整三年的全部情节由此铺陈延展开去,错综着织绘出不规则的水引花纹,形成两人一小段人生的背景图案。而原点,通常被写作(00)。

零,零.

可以是意义非凡,也可以是忽略不计的虚无。

总是妄想剧情能顺其自然地走向自己预设的终点,以便在虚构的皆大欢喜到来时,用顺理成章的姿态去接受。

是因为对自己的直觉缺乏安全感,还是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存在着被幸运女神眷顾的隐隐诉求。又或是单纯地畏惧自己的付出没有在对方那里留下痕迹。

不知不觉中,太过依赖这样脆弱的顺其自然。

乔琳是赵时蓝最亲近的好朋友,尽管她们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甚至从某些方面看来,乔琳倒是和段其非常相似。性格,成绩,人缘。以至于赵时蓝往往用对待其中一个人的方式去和另一个相处。以至于那晚当她在练习本上写下“段其,刚刚乔琳对我说她喜欢着你”时,竟然没有惊讶。因为这也似乎是一件顺其自然发生的事情。

地球上生存着六十三亿人,表演着六十三亿种人生。总有些剧本雷同。和好朋友喜欢着同一个男生,好像正是司空见惯的一种。只是没有想到此般局面会这么快发生转折。

省教育局领导突然决定下访,身为宣传委员的赵时蓝接到年级组长“晚自习前必须出好新一期年级墙报”的命令,她正大光明地翘掉体育课,赶回空无一人的教室拿材料。手忙脚乱中把后一排段其桌上的课本推落掉地。看见了被它掩盖着的那一行铅笔字。

“段其,我喜欢你。六点半体育馆西门口见,乔琳。”

赵时蓝盯住这行小小的字,直到心跳的震动剧烈到头晕目眩,才重重摔在椅子上。

为什么能这么直接这么简单地就表达了出来。这么直接这么简单地就表达出来的人……是别人。是{zh0}的朋友。是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玩笑,分享并参与着彼此生活的乔琳。

之前“段其是不是喜欢我”、“段其会不会接受我”之类的问题变成“段其喜欢谁”、“段其会不会在不知道我喜欢他的情况下接受乔琳”。答案逼近,压迫得赵时蓝难以接受。眼前不知何时开始变得灰白朦胧,发泄什么似的流下眼泪。她支撑着站起来,抖着手抓起一块橡皮,快速地擦去了铅笔字。橡皮擦混含着泪水的石墨微粒,几道灰黑污痕交叉切割了白色桌面。赵时蓝捡起地上的课本放回原处,胡乱收拾了墙报材料逃出教室。

拼命往前跑。

然而在走廊尽头猛然停住。封闭狭窄的楼梯间里回荡着喘息声。

她慢慢回头。

“靠!这是谁在我桌上乱……”段其狠着声线嚷了半句又忽然噎住。

“什么啊?”赵洋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让我看看。”身体刚倾过来就被段其一把推回去。

“现在几点?”段其一边擦掉桌面上的铅笔字一边急切地问。

“六点三十五,怎么……”段其跳起来疯了一样夺门而出,身后是赵洋放大三倍的音量:“喂!段其你去哪儿?”

——你猜得对。我当然能认出,和电话里你的声音一样,熟悉的笔迹。

——就算你没有署名。

“你回来啦?”背后房门唧呀打开又合闭,赵时蓝压抑着紧张埋头问。

“嗯。”乔琳闷声应了,爬上床,面墙而卧。

房间里除了分针行进的机械声,只有乔琳极力掩饰的抽泣。

暗示了结果。

草绿色练习本上{dy}次也是{wy}一次写有不是对段其说的话。

——对不起。我想做你永远的好朋友。可是我不甘心做他永远的好朋友。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想改了,但是那句演练了千遍却说不出口的表白,我真的没有勇气在末尾写上你的名字。

——对不起。

那些听上去又神秘又瑰丽的词语,比如“宿命”“追定”“冥冥之中”等等,确实有难以言表的魔力。那是人们畏缩放弃时粉饰软弱的{zj0}借口。

好像一整年的倒霉事都拥挤在这{yt}发生了。赵时蓝在跑向图书馆的路上想。

感染流感引起了低烧却又不到获假卧床的程度。昏昏沉沉错把物理作业交给了数学老师,发现后急急忙忙去办公室换,被门槛绊倒手掌蹭破了皮,疼得钻心。生病时撞上两场单元测验,交卷前忽然发觉答题卡涂错了行,也只剩出冷汗的时间了。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邻班班长跑来告诉:“赵时蓝上星期我跟你临时调换图书馆值日的事你还记得吧,今天别忘了去啊。”而就在准备去图书馆时,收到了段其的短信。

“听说后天考政治,笔记。”

习惯性的简略造句。赵时蓝也习惯性地改变原计划,咬咬牙驮着书包挑山工一样S形挪上五楼回到寝室取了笔记本,再折回校园另一头的影印室复印装订好。到达图书馆时,已经错过了签到时限。管理员老师不满地嘀咕:“现在的小孩……真是的……没有责任心……”赵时蓝整理着杂乱堆放的图书,慢慢知觉脸上发咸的不止是汗水。总也看不清书背上的编码。她打开手机发送了一条短信:“在图书馆里等你,快点过来拿笔记。”

一个小时后。赵时蓝快被有增无减的工作量压倒。段其没有来。

这是意料之中的。不要说使用“快点”这类定义模糊的词语了,就算说“六点必须来”,段其也不可能准时到的。从来没有准时到过。他从来明白她会等下去,她从来如他所想般等下去。

图书馆里的人越来越少,赵时蓝坐在门口借阅处的电脑前,对着屏幕右下角显示的“1800”出了一会儿神。她下意识地取出草绿色练习本。一页一页地向后翻到尾页,再一页一页地倒退。写满字的纸张反动起来更加沉重艰涩一些。

原来这本草绿色练习本只剩下半行空白了。

“啪。”

“啪。”

四周安静到可以听见泪水落放成大大小小的浑白圆点。

心理有一道围墙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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