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四面环山,幸好东山与北山交错,相对而出的两道绝壁,在村庄东面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山门,让河流得以奔涌东去,让进村公路能够曲折着蜿蜒进来,让乡亲们免受翻山之苦,也给乡亲们留了一条出走的通道。
山门南面是直立如削的峭壁,峭壁下面又是河流,所以小路也无法通行。北面的岩壁也很陡峭,但毕竟有一些相对柔缓的梯状褶皱,于是一条小路就蜿蜒起伏如逃窜的长蛇一般缠绕在半山腰,进村公路也在山岭沟壑间曲折着时隐时现。不论是沿小路还是公路行走,常常看到的路面突然中断。“远山初见疑无路,曲径徐行渐有村。”待走到原视野中路段的尽头,才发现路已经猛然一拐,进入了另一深沟。
南面的山峰,除山门处直立如削外,其余地带山势略缓,尽管石多土少,但毕竟留住了一些泥土,于是有了丛林荆棘,还偶有一两株挺拔的大树,散乱地点缀其间。山坡上荒草没人,成了兽类的乐园,时有畜兽游走,鸟雀飞跃。岩藤间嬉戏的松鼠,悬崖上觅食的岩羊,偶或可见。时有山风吹过,于是林木抖动的潇潇声,野草起伏的瑟缩声,杂然交错,使人情不自禁的惶惶悚然。
北面山峰乱石重叠,那些青黑色的乱石,有的像高矮相间排列有序的城垛,有的像守土戍边持戈峙立的卫兵,给人虎视眈眈之感。两边的小山峁上,有黑压压的树林,树木郁苍,阴翠茂密,雀鸟交鸣。临近河边的山脚,岩石或憨态可掬,或形态灵秀,参差嵯峨。峡谷两旁,岩缝极多,水流冲撞其间,回流激荡如银蛇飞舞盘绞,珠沫四溅若珠斛歪倾倒置,水声涓潺似风铃轻摇微晃。河水越过山门转过狭谷,就缓慢了下来,铺开一片碧绿,清可见底。进出山门的必经路段,上倚绝壁,下临深壑,硬朗狂野得逼人。独行于此,虽时有鹰唳于云空,虫鸣于草丛,兽奔于山峁,却仍然会有仓惶孤单之感。
环状耸立的大山,以美丽的风景温柔地实施了空间对自由的无情局限;蜿蜒奔突的小河,以湍急的流逝委婉地传达了时间对生命的残酷制约。随着岁月的推进,信息交通等日趋便捷,山峦重重已不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家乡的年轻人,走出山门的愿望越来越激烈,实现梦想的愿望越来越迫切,就像虫蛹破茧而出化作了蝴蝶,再也抵挡不住漫天飞舞的诱惑,再也挡不住色彩绚丽的吸引。留守与出走其实一样不易,留守的贫富互见,出走的成败相间。留守者几多辛勤几多汗水之后总要展望世界,出走者几番风雨几番沉浮之后总会回眸家乡。沉寂的山门,见证了太多的留守与出走,只有它知道,不论留守还是出走,思想的深刻都没能超越小河的彀纹,思考的深邃都没能超越群山的眼神,思维的深远都没能超越雄鹰的视野。
没有人留守的村庄,必将是一片废墟;没有人出走的村庄,必将是一潭死水。既然敞开了大门,便总有凄凄惶惶或者轰轰烈烈的出走,总有悲悲戚戚或者显显赫赫的回归。成也罢败也罢,一样熙来攘往。乡亲们淳朴乐观的秉性、刚毅坚韧的性格,注定不会戚戚于艰难、汲汲于辉煌,注定不会停下前进的步伐。对家乡来说,如果虔诚的守护者不是优秀的经营者,或者勇敢的出走者不是踏实的创业者,那才是最难言的尴尬、最凄惶的不幸。家乡的大门,既考验留守的韧性和耐力,也考验出走的胆量和勇气。
巨大的山门,正是家乡蕴藉吐纳的脉穴。已投稿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