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早，我陪母亲去庙里烧香。

    庙很小，小到没名字，在一个叫九仙的小山坳里。九仙在岛的最西边。在县城乘公交车，坐到岛的尽头，下了车，再往山下一直走，看到海滩，就快到了。下山的路是那种走多了便走出来的路，极难走。遇上雨天，泥石往下流，路就被淹没。

    我们去得早，山海都未醒。与母亲相互搀扶着，不时抓着路旁的枝枝杈杈，深一脚浅一脚地探着往下挪，不会儿身上就沾了许多斑斑的泥迹。暮秋的山野，空气里满是纯净的草香，一缕缕青灰色的晨岚萦绕山间，山风似有似无地抚过脸庞。路旁的小雏菊黄黄的蕊像极灿烂的笑脸，秋天的喜悦都写在她的笑脸里；牵牛花拉着一只只紫色的小喇叭，一路播撒着秋天的讯息；夹竹桃不时地在转弯处冒出一两朵或红或白的花，像给满山的翠色标上一个个标点；一丛不知名的矮木，上面结满棱形的果子，像一只只绿色的小灯笼，摘下掰开来看，竟是石榴样的小果子，晶莹剔透，一捏竟冒出一滴滴白色的乳汁；狗尾巴草随处可见，随手扯下几根，把小尾巴在脸上刷来刷去，痒痒地，非常惬意。

    “快看！”母亲指着对面的山坡上说。顺着母亲所指看去，竟是一片木芙蓉，红的白的花朵儿将山野衬托出一股春天的韵致，这时节已是菊花的天下，哪知居然有这样一片木芙蓉躲在此姹紫嫣红。

    一只鲁莽的小蚱蜢猛地从草丛里蹦出来，居然跃上我的脚背，一弯腰就逮住它，我掀开它的双翅一看：“红裙子！”举到母亲面前，说：“是女孩！”母亲笑了：“小时候，你看到蚱蜢就猛追，非要看看是红裙子还是绿裙子，到现在还这样。”突然想起一首儿歌，轻轻地念出来：“小蚱蜢，穿红裙，摇摇摆摆去乘船……”八十岁的母亲居然接着念下去！而我也记起来了，模糊的记忆一下清晰。有些事似乎化成慧黠的小精灵潜伏在记忆的角落里，在你不经意间，悄悄溜出来，给你惊喜。

    拐过一个弯，只见一排排晒满紫菜的竹匾整齐地立在路边。黑黑的紫菜在晨曦里发出油亮的光泽，像黑色的宝石。走近了，才看清紫菜是透着黑的紫。一村妇在锅盖大小的圆竹匾里来回拨拉着新剪的紫菜，这晒好的紫菜揭下来，就是圆圆的紫菜片。母亲说，这是“花水”紫菜，{zh0}吃了。

    村里人家的袅袅炊烟正轻轻地缠上屋前屋后的树梢，还在打鸣的鸡和看到陌生人汪汪叫的狗，一群嘎嘎叫着往海边去的鸭子，把这小村子渲染得格外富有生气。母亲一路走来，不时跟村里人打着招呼。

到了，小庙依然破旧，却十分整洁。母亲点烛焚香期间，有三两个村里人也来烧香，口中念念有词，说的都是拿不定主意的家务事，想是把小庙的神佛当成自家的长辈了。

     母亲拜着佛，我便到庙外转转。庙前就是辽阔的大海，此时正涨潮，远处，五岛连桥把空濛的海天描成一幅淡远的画，一方方紫菜网，随着海浪的韵律起起伏伏，系在岸边的舴艋舟憨头憨脑地在细浪里晃动。海水轻轻拍打着礁石，一朵朵雪白的浪花绽放在黑色的礁岩上。在一块岩石上坐下，闭上眼，听海水用千万年不变的手势拍击着海岸，“哗－哗－哗”，一声声，把漫长的时光拍打成悠闲的岁月。鸟的鸣叫声在树梢间传递着，吱吱啾啾，在海涛低缓浑重的乐章里加入一串清越的音符，汇成一段让人心醉神迷的天籁之音。

     忽然明白母亲为何舍近求远、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来。这小村小庙的幽美，全在这一片未凿的天真里。如今，到处是藉建设之名挖掘得伤痕累累的山海，留这一份未凿的天真给我们，给未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