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学» Archive » 2010年第2期短篇小说谣言/王手

02月 20th, 2010 by admin

2000年夏天到市区鞋都的那个人,大家后来都叫他阿元老司,他是从瑞安乡下过来的。他其实没有其他本事,也没有太多的资金,{wy}能使他心定的是,他手头有两台机器。机器是他从别人那里转让来的,他有一点小手艺,把它修了修,觉得自己身上突然多了件武器似的,就不胆小了,就闯市区来了。
他没有去租门面开店,也没有去弄个房子办工厂,而是径直去了市区的鞋都。鞋都原先是一处倒闭的国有企业,现在把里面的厂房租给那些做鞋的,大概有几十家,大家就叫它“鞋都”了。他其实也不认识鞋都里的任何一家,他没有去靠近门边的中意鞋厂,也没有去比较显眼的中达鞋厂,他走得有点盲目,就像蒙了眼瞎撞,就撞进了一家叫康乃馨的鞋厂。
他对老板阿康说,你们的“子跟包头”是自己做的吗?阿康老板说,你什么意思你说。阿元老司说,你要是外面买的,或者自己做的,都不合算,干脆我给你加工好了。阿康老板说,这么说,不管怎么样都要给你做啰?听起来好像是怀疑的口吻,实际上心里却在暗暗窃喜。这个“子跟包头”啊,看似没什么名堂,小、简单、不起眼,实际上每双鞋里都离不开它,非常的伤脑筋。现在有人要接这“烫手山芋”,何不试他一试?阿康老板说,那你有什么能力呢?阿元老司说,我有两台机器。阿康老板说,你那什么机器就不要吹了,不就是一台“小猴子”、一台“脚踏车”吗?我没说错吧?这是做老板的杀手锏,先打压一下对方的自信,让他的尾巴翘不起来,接下来什么条件啊价格啊他自己就缩回去了。阿元老司没有缩回去,说,你管我是小猴子还是脚踏车,你看做出来的东西嘛。意思是说,下结论尚早。
就这样,这气和话都有点硬,阿康老板喜欢这样,这业务就算定下了。

阿元老司的两台机器,一台是半吨力气的小冲床,一台是有点像缝纫机的批皮机,阿康老板说它是小猴子和脚踏车也没错,阿元老司不计较这些,他能接上业务,把心安下来,让生活过正常了,就是好。
怎么叫好呢?阿元老司心里有两个比。一是和瑞安老家的乡亲们比,乡下的那些人,也像阿元老司一样赚钱心切,他们也一直在动脑筋,也做过很多事,卖过钢板的边角料,翻过黄铜的零部件,冲过雨伞骨,装搭过眼镜,都是些又苦又累赚不了大钱的勾当,因此,乡下的很多人{zh1}都跑到广东去了,而且是拖家带口。去广东阿元老司就觉得不屑,他一直以为,在本地赚钱的那才叫本事,赚钱本来就不能影响生活,赚钱把生活都搭上去了,等于是成本加大了,不合算。背乡离井,居无定所,生活一团糟,一家人艰难困苦,就是能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思呢?阿元老司觉得,像他这样借鸡生蛋的做法,那才是比较智慧和稳妥的。阿元老司的第二个比,就是和市区的同行比,具体说就是和鞋都门口的那些鞋料店比。开店的成本大,要租店,要纳税,要缴管理费,还要有流动资金。阿元老司什么都不用,就只用跟着康乃馨做,康乃馨出什么样子,他就做什么样子,康乃馨要他做多少,他就做多少,以他的榫去套康乃馨的卯,一点也不用费心,主动权捏在自己手里。而门口的那些店,心里头根本没底。他们{wy}的好处就是说起来好听,开店的,做生意的,再说得大一点就是经商的。阿元老司这不叫做生意,暂时只能冠以打工者的头衔,顶多是有人叫他加工户。

按理说,这么好的形势,阿元老司是不是可以不比了呢?要比,是同行就会比,而且还要找好的比,具体的就是找柯依娜比。
鞋都门口的鞋料店,像一个给鞋都配套的后勤部,有卖鞋眼的、卖鞋带的、卖鞋扣的、卖鞋钉的,卖胶、皮、革的,卖钳子榔头批刀的,甚至还有卖鞋盒和包装袋的。柯依娜就是卖“子跟包头”材料的。
阿元老司觉得自己做得顺,就觉得柯依娜做得苦。她的苦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不安装电话,二是要自己送货,三是经常地请假。
做生意是一定要有电话的,要货、问讯、催款、接业务,都离不开电话。柯依娜的店里看似也摆了一部电话,但阿元老司知道,那线是从楼上窗户里拉下来的,是向主人家租的。为什么要租电话呢?要么是付不起初装费?要么是生意不好?要么就是没有长期做生意的打算,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她接了业务也不是马上送货过去。近的厂家她也许自己过去一趟,把店门暂时托给隔壁,嘴巴说得很甜,麻烦你替我看一看店啊,我去去就来啊,有人过来叫他等一等啊。明摆着,她这是没有帮手,或请不起帮手。如果要货的厂家有点远,她只能叫老公来。她老公大概还在哪里上班,很听话的,叫他来,他就雷厉风行地来。骑一辆很大的自行车,是加重的那种,骑那么大的自行车当然不是抖威风,就是为了送货。她老公就像马帮一样,一点点把货分送出去……
经常关门也是她发明的,简直是从肺里想出来的绝招。节日到了,或者换季节了,有些厂家就会休息几天,有些厂家会利用这段时间停下来,调整调整,理一理内部管理,研究一下新的样式。柯依娜就抓住这个“借口”提前去工商税务那里叹苦,说淡季啦,说没有生意啦,说样子打不准啦。工商税务当然也不会见死不救,一般也都会念她的苦,同意她关几天门。说是关门,其实生意还是让她做的,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不算她营业,免了她的税金和管理费罢了……
都是些寒酸又难以启齿的做法,钱要是赚得来,还在乎这些吗?所以,阿元老司心里就过不去,就经常把生意照顾于她,材料就从她那里进。他觉得,关系户就是要相互照应的。

阿元老司怎么这么有本事呢?怎么就打进了康乃馨了呢?怎么就稳稳当当地做着加工?开店的柯依娜也有点嫉妒。这种嫉妒有时候源于身份,有时候还来自于手段。怎么说乡下人也是不及城里人“优越”的。城里人在这里有根有源,出了事一找就找到了,想跑也跑不了;城里人相对来说成本要小一些,成本低东西自然就便宜,便宜了就是竞争力;城里人大多有个组织管着,有组织管着就有章可循,就不会乱来。阿元老司这几点都不具备,那他靠什么把城里人的优势打败了?还占得了先机?
后来,柯依娜就听到了一个“谣言”,也可以说是阿元老司的“手段”,说阿元老司的女儿暗地里陪阿康老板睡觉,这个说法就诠释一切了。有了这个说法,阿元老司就无所谓做什么加工,有了这个说法,阿康老板暗中通融一点,胳膊肘往外拐一点,月支出八千的他有意给了一万,就不是没可能的了。
阿元老司的女儿有多少岁呢?顶多三十来岁。阿康老板有多少岁?大概四十五六。我们这里开玩笑说男人和情人的年龄公式是“除二加七”,那么,阿康老板和阿元老司的女儿正正好。但阿元老司的女儿都没有出现,隐蔽得很,也就是说,这个说法还有待证实。
对于这个说法,阿元老司只是笑笑,说,别乱说啊,乱说不好啊。这个态度很暧昧,有点“嬉笑怒骂”、“半推半就”的意思。也许,阿元老司是个开明的人,睡觉有什么关系呢?和谁睡不是睡啊?睡觉能换来“效益”,有什么不好呢?也许,阿元老司还觉得很体面,乡下人攀上了城里人,付出的代价并不大,哪来的这般好事?也许,阿元老司觉得这个说法好,是一种压力,这个压力让阿康老板觉得需要经常的清醒并做点什么。因此,阿元老司对这个说法听之任之。
对于这个说法,阿康老板也不置可否。也许他根本就没听见,听见了也懒得去考证;也许他觉得这事情跟加工没有关系,没必要解释;也许他觉得无聊,是无稽之谈,理都不用理它。总之,他听到这个说法后只说了两个字:什么?这个态度也很暧昧。
柯依娜还有什么意见吗?还嫉妒吗?没有。生意要这样做,自然就好做了。但有了这件事,柯依娜似乎也受到了某些启发:做生意,太死心眼的,肯定不行。

这样过了五六年。
柯依娜早就没把阿元老司的事放在心上了。经过启发,经过磨练,她的生意做大了,做开了,不局限了。她原来只卖“子跟包头”的材料,现在她发展了,与时俱进了,做起了旁通的生意。什么叫旁通的生意呢?就是和这个材料相关联的,比如革、里皮、热熔布、回力胶;比如粘贴这些材料的胶水;胶水又分好几种,有xx的、xx的、大桶的、散装的、有牌无牌的。前面这些要一件件摆出来,后面的这些则要一层层地垒起来,这样,柯依娜在鞋都门口的店就太小了,显得挤了。她现在把店开到了市场里,那里规模大,有气象。
阿元老司的加工太稳定了,忙得实实在在,其他的信息,他一点也不灵通。他为什么要灵通呢?他灵通自己的事就行了,饭吃饱钱赚到就行了。以前,他是上午把材料冲好,下午有条不紊地批边,到傍晚的时候,明天的子跟包头就垒成一座山了。很快,康乃馨的鞋也出得多了,{yt}出两千。赶上季节好就出三千。要是样子再对,就出五千六千。{yt}出这么多的鞋,就不能按部就班地做了,要交叉起来做,像接力跑一样,不然,东西就不能很好地接济上,流水线就会不得不停下来。加工这么忙,阿元老司也顾不上出去采购了,好在他和柯依娜是老关系了,有人情在那里,他一个电话打过去,说了规格和数量,柯依娜那边就轰隆轰隆地运来了。
柯依娜现在装了很多电话,为了不影响生意,她把号码都印在名片上,联络多少多少,送货多少多少,还有一部电话是她和仓库调拨用的,你要有事找她,一点也耽搁不掉。生意大了,店里的分工也明确了,她负责业务,她老公负责运输。老公把原来的工作辞了,一心一意呆在店里。他现在也不骑自行车了,自行车再大,也出不了什么效益。他考了驾照,也买了车,专门送货。
老公把材料送到阿元老司那里,阿元老司就笑他,是“小四轮”吧?后面还有句潜台词他没有说出来——量你也买不起“大东风”。“小四轮”是什么呢?就是那种“柳州五菱”,说起来是车,价格却不到三万。这意思是说,其实你也赚不了多少钱,还是吃力的。阿元老司是有资格取笑人家的。他也吃力,但他有眉目,一年下来,一家人吃剩用剩,手头还富裕出七万八万。他说的一家人包括两个儿子,还有儿媳。人多力量大,才赶得上康乃馨日新月异的生产。
现在,康乃馨也不在鞋都了,因为发展,因为{yt}要出八千双鞋,它已经搬到鞋城去了,圈了很大的地,盖了自己的厂房。阿元老司自然也跟了过去,加工做熟了,信誉也有了,脾气也摸牢了。为什么不跟呢?跟着多省心啊。
阿元老司的女儿也跟了过去,或者说她终于出现了。原先只是在谣言中说到的她,像烟一样缥缈,现在却像“仙女”一样下凡了。女儿大概刚刚二十出头,是那个陪阿康老板睡觉的女儿吗?那她当时是多少岁啊?要不是,那阿元老司肯定还有个女儿?柯依娜想,这事现在就不管它了。

但是,突然有{yt},康乃馨叫阿元老司回家了。说不需要了,说鞋做到了八千一万,“子跟包头”得自己立个工序,再请人加工,再论双买,已经不合算了。当然阿康老板也不是过桥拔桥板的人,也不是三块板两条缝的草率了事,他对阿元老司说,企业发展了,要加强管理了,要有长远打算了。阿元老司表示理解。阿康老板又说,要不招你的儿子进厂工作,弥补一下?阿元老司不想接受,做惯了加工现在再去拿工资,心里就很别扭。就像吃惯了米饭,再去让他咽糠,就非常困难了。阿康老板说,那我全吃了你的机器怎样?你拿了钱去做点别的生意看看?这一点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的。这时候的阿元老司,机器已不止当初的两台,也不仅仅是“小猴子”和“脚踏车”,反正比以前是先进多了,也厚重多了。这些家什现在要搬也没处搬,另起炉灶已过了创业的时机,还是卖给阿康老板的好。
阿康老板做得很周全,很细致,一点也不给别人留什么闲话。
说起来,阿元老司等于是自己害了自己。他做得太稳当了,太安乐了,他就没有了别的想法,他就懒得去打听别的信息。他除了做“子跟包头”,其他的一概不知,差不多就是个睁眼瞎。现在,阿元老司又面临了生活的动荡,加工的抉择,就像当初他从乡下来到城里。从这一点说,他最佩服的还是柯依娜。
这个女人不简单,扎扎实实,机智灵活,以静待动,不声不响,从小里衍生出来,越做越大。毕竟是城里人啊,毕竟有渊源啊,看不出肚子里都是货。仔细想来,她过去那些寒酸的做法也是手段,是不浮夸、不虚荣、低调子、实事求是的表现,都是吃得苦中苦才为人上人的做法。她经历了那些,才成熟了现在。阿元老司准备找柯依娜讨教讨教后路。
柯依娜的新店有六十多平方,和卖车的不好比,在鞋料界可算是“旗舰”了。鞋料店一般都比较羞涩,面目都乱七八糟的,但柯依娜现在的店很漂亮,东西摆得像陈列室,整齐,划一,大家戏称是“4S”鞋料店。阿元老司叹服了半天,对柯依娜说,我来替你看店吧。这话说得委屈了,阿元老司是什么人?怎么说也是乡下豪杰啊,有一技之长,做过大厂的业务,现在不过是碰到了难题罢了。柯依娜说,你这样说会吓死我的,我们不这样说好不好?柯依娜摆出探讨的姿态,说,你应该做点生意,这不是看不起加工,加工要拚体力,你现在年纪大了,要安一点。阿元老司瞪着眼睛听,头密密地点。柯依娜又说,你看我这个店怎样?阿元老司说,大。柯依娜说,我想让个位置给你开开,反正我也白白大了,大了浪费。阿元老司感慨地说,你还是过去的传统,浙江省,浙江就是你最省。柯依娜说,你来卖“子跟包头”的材料怎样?阿元老司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店里垒着的材料,说,你这是1.2的嘛。柯依娜说,你看,你就是内行,一摸就知道厚薄,我到现在还要用测厚仪,你卖比我卖有优势。阿元老司说,这不是夺你之爱了?等于把你兜里的钱摸给我自己了。柯依娜说,我们谁夺谁啊?再说了,我也是确实做不过来,再说得土一点,你过去也是帮过我的。阿元老司心里宽了一下,知道柯依娜指的是——他过去对她业务上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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