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的山村女人,谁没纳过鞋底? 左手捏着鞋帮,右手引出麻线,亮亮的针,灵巧地舞起来,女人们的心便飞得老高,飞出老远。无论是在生产队劳动间歇的田间地头,还是在农闲时分的河边柳下,女人们纳鞋底的画面永远是乡村最美的风景。 家乡山高水长,蜿蜒于山间的小路尽是粗砺硬后,要想脚板踏得实在,走得舒坦,非得有双好鞋不可。那年月,村里是见不到皮鞋的,穿皮鞋的除了少数几个在外当工人的,就是县里下来的干部了,再说穿皮鞋你能走得了“阎王鼻子”般的云雾缭绕的通天路?解放鞋也不错,可那得拿几十个鸡蛋来换呀。小伙子们或许有那么一双,但是除了过年过节和赶集赶山会,平时是不舍得穿的。这样,自家做的青布鞋便成了山里人脚下的“铁哥们”。 男人女人都穿鞋,但是做鞋的活自然落到女人的头上。做鞋的工艺不难,工序却是不少:量鞋码、裁衬布、浆硬、剪鞋底、搓麻线、纳鞋底、裁鞋帮、上鞋、砸扣眼、掌鞋。其中纳鞋底最见功夫,也最重要,属于“关键工序”,鞋耐不耐穿,基本上就看鞋底撑不撑磨。 一家人的鞋,都在女人的手里,纳鞋底也成了女人最日常的工作。不仅如此,纳鞋底甚至成为女人间一种独特的交际方式。河西的沈媒婆就是拿着鞋底来到奶奶家,奶奶一边纳着我的小鞋底,一边和她讨论四叔的亲事。纳了三回,四叔的亲事就定了。纳鞋底的故事无处不在,比如一段时间村里风传闹鬼,说的就是一个女鬼常坐在三队烤烟屋子的烟筒上,干嘛?纳鞋底!真不知道鬼纳了鞋底、做了鞋给谁穿。 姑娘们纳鞋底,更有那么一种特殊的含义。订了婚的姑娘,夜以继日地纳,好在结婚时赏给婆家的亲友,受赏的人当然不会无功受禄,回礼十分丰厚,无形中给纳鞋底的工作增添了无穷的动力。当然,这时候纳的鞋底的质量肯定要比以往差一些。订了亲的姑娘给未婚夫纳,一针一线中加进去许多的甜蜜和期盼。比如我四婶给四叔纳的鞋底,硬是鞋帮都穿没了,底还在。秘密恋爱中的姑娘给情人纳鞋底,针线总是多多少少有些歪斜——要知道,她是在用针写情书哩。还有情窦初开,但是爱情还没有开始的小姑娘,也学着姐姐们的样子在纳,至于穿鞋的是谁,心里说不清,是大队小学里那个清秀的小老师,是二队那个勤快、聪明的会计,还是四队里那个虎背熊腰的铁柱? 女人们纳鞋底时,嘴是万万闲不住的,结过婚的嫂子们更是口无遮拦。什么张家长,李家短,刘家的媳妇不刷碗……要不就是谁家的男人不在家,有人xx;谁家的姐夫搭上了小姨子……诸如此类,其中细节,说得十分露骨又极为详尽。嫂子们放肆地笑,姑娘们红了脸,但仍不走开。嫂子们便变本加厉地逗她们,开一些有趣的玩笑。这时候,常有男人偷听。当然,也有纳鞋底时乱说话惹了祸的,钱得福的老婆乱编一气,害得北岭上的红叶喝了药,差点出了人命。得福叔大怒,拿没纳完的鞋底照着女人一阵好打,女人两天硬是没爬起床来。 山村女人纳成的鞋底,稳稳地垫在男人脚下。山,因此有青翠;水,因此有了灵性。布鞋踏出了人间正道,脚板立地天地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