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人生】

  四  姐  娘

 滋水鹞子 著

    四姐娘去世快二十年了，她的音容笑貌却时常在我眼前浮现，令我难以释怀。

    在我们老家的关中新筑镇一带，在以前将叔父称大（或按排行称x大）、堂叔父称爸（或按排行称x爸，或按其名字称xx爸）；叔母则按叔父的排行称x娘，或按其在娘家的排行称x姐娘（因女性多不称其名，而称其在娘家的排行大姐、二姐等）。

    四姐娘是俺忠娃爸的妻子，忠娃爸是我七奶奶和前夫的儿子，七奶奶是带着他嫁给我七爷爷的。虽说我家与四姐娘、忠娃爸无任何血缘关系，但相处的甚至超过亲叔父叔母伯父伯母，原因是我的父母和他们一样勤劳、忠厚、质朴而富有爱心。

    凭心而论，人高马大的四姐娘虽然皮肤白皙，但在我幼小的眼睛里并不如其他叔母伯母那样长得排场光彩动人，也没有什么文化，我甚至觉得她和蓝田猿人一样突出的嘴巴有些让人看着不舒服。尽管如此，我却喜欢到他们家玩，因为她特别喜欢孩子，尤其是像我这种从小就殁了母亲的孩子，另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家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哥哥、我的童年伙伴——林林。四姐娘没有一点儿多嫌我的意思，xx把我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有时还有意护瞻着我。常常叮咛堂兄们：“耍的时候甭欺负娃，娃小，让娃着！”“在外边看见谁欺负娃要给娃护驾呢，娃可怜，小小的就没妈了。”

    小时候，林林的名气特别大，全村人都知道他爱哭闹、胡搅蛮缠，且一哭就是半天，谁也哄不下，直至哭的睡着了（也许由于娃娃多，四姐娘懒得哄他吧，四姐娘一生育有三女四男）；再一个特点就是和我一样不讲卫生，鼻涕满鼻孔，极似马蜂窝里的蜂蛹而不停蠕动，他不是用袖口擦，就是用力向里吸，甚至还用舌头舔，令人很不舒服。林林还有个特点，就是头发发黄不发黑，人们都讥笑他“黄毛”。就对这个“黄毛儿”，四姐娘也非常疼爱，常常把林林搂在怀里，还不如自豪地说：“黄毛坐金店，黑毛卧猪圈。俺娃就是心疼（好看），给个金砖都不换。”

    四姐娘虽爱自己的孩子，但绝不护短，不像有些大妈小婶孩子与人家发生纠纷或打架，动辄寻到人家屋里闹事，四姐娘对孩子与别人发生纠纷的处理方式是不论怪谁，回去先收拾自己的娃，先从自身找毛病。

    那时候生产队将从各家各户收集来的家肥粪土堆积在村口的地头，在我们小孩儿们的眼里那简直是一座高山，我和林林便常常在“山上”玩打仗、埋地雷之类的游戏。娃娃的脸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yt}黄昏，一下午都和我在“山上山下”玩得高高兴兴林林突然黑着脸来到我家门口，我父亲还笑着问：“林林咋啦？谁惹着你了？”林林理都不理，见到我二话没说就在我脸上抓了一把，我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他就地滚了起来连哭带闹，让我赔他的碳锨儿（家里烧火的工具、我们拿它当玩具）。原来他下午回家时把碳锨儿不知丢到哪儿了，就怀疑是我偷了他的玩具，我一时委屈的没法说，因为没人能证明我没有拿他的碳锨儿。四姐娘听到林林的哭声风风火火地赶到我家门口，我真吓坏了，生怕她问我要碳锨儿，谁知她拉起林林说：“然熊（不明白、本愚之意），碳锨儿放到墙拐角了儿了，在这胡闹啥呢，回家！”连拉带扯地将林林哄回了家，临走还一脸歉意的对我父亲说：“你甭在意，俺哥，咱这熊娃就是心口不亮堂！”后来我听说她家碳锨儿还真不知道让林林弄丢到哪里去了。

    起先，我家与四姐娘家离得不远，只隔了两三家，都在村上的北街。后来她家在村中巷子的东头盖了新房，我们两家就离得较远了，但我还是喜欢到她家玩，哪怕给她家干些我力所能及的活如帮堂姐抬水、揽柴，帮堂哥拉土掀架子车等都愿意，晚上常常不回家和林林挤着睡在一起。当然，林林在我家也一样随便。

    小时候的我看到别人家的饭菜总是感到特别香。一次，村里的大妈小婶们商议吃改样饭——榆面餄络，一种用榆树皮碾成的粉状物添加到苞谷面里以增加粘度，然后在压制饸络的器具上压制出的如面条一般的食品。我在伯母家看到她们在压餄络，伯母调了一碗饸络热情的让我吃，我的唾沫直往肚里咽，左上却坚定地说：“不吃，我不饿，刚在家里吃过饭。”说着便迅速逃离了伯母家，怕肚里的馋虫向出爬，我怕觉得在伯母家吃太丢人了，会让人家看不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四姐娘家，一会儿，四姐娘端着刚压好的餄络回来了，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了起来，当然她没忘给我也盛了一碗，我毫不犹豫的狼吞虎咽起来，像吃自家的一样坦然。这时伯母到了四姐娘家串门，看见我在吃餄络，惊异地说道：“咦，刚叫你吃你说不吃吗，咋在这吃呢？这娃哟，在哪里吃还不一样吗？”四姐娘笑着说：“大姐嫂子你不知道，娃在这儿和在他屋一样随便，整天跟林林在一块儿耍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和林林也没少闹矛盾，一段时间甚至两人见面连话都不说，但我照样去他家玩，听他家的半导体收音机，和在自己家一样有xx长。甚至见了林林向他做鬼脸，意思是“我不是来你家的，我是到我娘家来的”，嘻嘻，噎得林林直翻白眼！听伯母家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堂兄说，有一次四姐娘问林林，为什么不理我，林林说我爱管闲事，当个烂烂班长就认不得自己了，上自习课他说话影响别人我批评他。四姐娘毫不客气地说，那是为你好嘛，你怎么不识好歹？你看人家多有出息，学习好，当班长，你啥时候能给咱混个小组长我就高兴死了！听了这话，我心里这又说不出的感动，四姐娘，真是明白人！我就顺势想，为什么她偏偏是林林的妈妈而不是我妈妈呢？我妈妈怎么就在我一岁多时早早的去世了呢？我简直有些嫉妒林林了！有这么好的妈妈却不好好学习，看你将来怎么办。

    “xx”后期，我村的一个在外职工由于作风问题犯法了，被判刑劳改。这是我村解放后二十多年{dy}个因刑事犯罪被判刑者，我村民风淳朴，村人对此深以为耻。那人的家属羞得在人们面前抬不起头。后来这家人正好与四姐娘的新房是对门儿，这人的家属在和四姐娘拉闲话时谈到此事，四姐娘宽慰她说：“谁的包袱谁背上，他是他，你是你，他犯法你有没犯法，怕啥？你一人在家照顾上边的老人、下边的小孩，真不容易啊！”那人拉着四姐娘的手久久不放，说：“俺姨，难得你的理解，旁人根本不正眼看我，甚至欺负我……有你这话，我还真得好好活下去！娃他爸他不顾脸我还要脸呢。”年幼的我虽不知道她们所言的含义，但从她们的表情我可以看出那人对四姐娘充满感激。

    童年的岁月不只不觉的走完了，少年的日夜如白驹过隙很快也成为往事。走上社会，参加工作后，我回家后总想抽空到四姐娘家多坐坐，与四姐娘多拉拉家常，但因俗务在身，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次在镇上遇见了四姐娘，我本是要急着去单位的，但想到她老人家曾患过脑溢血腿脚不灵便，就用自行车将她送到了村口然后才去上班，四姐娘高兴地说：“今日坐了俺娃一回车，享了俺娃一回福，真舒服！回来有空来屋里坐哦。”听妻说四姐娘常常抱着小孙孙来我家与她闲聊，一次端阳节，族中的大妈小婶早早的来我家给我儿子的七窍涂抹雄黄香药，说这样可保小孩百毒不侵。四姐娘也来了，但来的有些晚，她面带歉疚地自我解嘲道：“来迟了，真不好意思，还以为咱娃没人管呢，我就没着急。没想到俺娃你能成了人们都争着巴结呢！”

    最令我感到遗憾的是四姐娘去世时没人通知我。那时我在离家三十多里外的单位上班，每周回家一次，妻在一家小学代课，平时我们都不在家。一个周六下午我回家的路上见姐姐们都戴着孝布，一问才得知是四姐娘去世了。我问咋没人告诉我？大姐眨了眨哭红的眼睛说，可能是嫌你忙吧，也可能是谁忘了。的确，我家族中弟兄们较多，我是最小的一位，排行第二十二呢，加上又不是嫡亲，被人忘记也情理之中。“不论怎么说，你们当中的任何人知道了也不能不给我说呀？！”我埋怨着姐姐们，泪水不由自主的湿了双眼。因这时距俺忠娃爸患脑溢血去世刚刚一个月，也许思夫过度而伤身伤神，四姐娘去那边和俺忠娃爸团聚去了！

    那天晚上，我和林林在四姐娘的灵位前默默地坐了很久很久，{zh1}我向在四姐娘的遗像，深深地深深地掬了三躬，心里默默念道：娘也，我的四姐娘，侄儿没能亲自送您，愿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