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现场(五)

安素与安秀是一对孪生姐妹,小的时候自不必说,就是到了四十二岁的今天,只要两个人穿同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发型,别人仍然是难以把她俩区别出来。

在她俩过三十岁生日的那{yt},闹过一个最经典的笑话。当时安素的丈夫请了他们文化馆的专职摄影过来,给大家拍照片。安素恶作剧,拍照的时候,故意站到安秀丈夫范伟的身边,范伟喝了酒,红头涨脸地一把搂住妻姐闹道:“要拍就拍穿婚纱的——我们阿秀穿上婚纱不比你们阿素灵光才怪!”

到了姐妹俩再过四十岁生日的时候,大家不免旧话重提,而被笑话的人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安素当年的婚礼因为有一帮文化人操办,婚纱、玫瑰加灯光舞会,竭尽其风光浪漫。兼之安素的婆家小有家底,婚宴吃的是西式冷餐,地点订的是刚刚开业的{dy}家五星宾馆,安素作为当时本市少有的摩登新娘之一,婚纱照还上过一个xx的影展。

安秀其时已怀了儿子小磊,大腹便便,连伴娘的瘾头也没有捞到过。至于她和范伟的婚礼,不用说是婚纱、婚宴,就连最普通的便装合影,他们也没有顾得去拍。

事情总是怕去比。安素后来的婚礼,范伟全程在场,内心里结下的块垒,肯定非同小可,安秀越是不许他计较,他越是无法放自己一条生路。范伟苦拼苦挣,满心以为终有{yt}可以让老婆孩子也风光风光,谁知道老天到底是不肯帮忙,半道上就对他撒了手——范伟三十岁刚刚出头,就生了脑瘤。

范伟死的时候,大颗的泪珠滚下来——那一刻他最怨恨的事或许就是终于也没能让安秀享受一次穿婚纱的体面吧。

安素喜欢把范伟当年认错老婆的事当笑话讲,她反正抵死也不会相信,她的一场超排场的婚礼,杀死了一个范伟。

说到安素和安秀的相像,其实只要仔细地看,也还是可以看出一些区别——从体态上讲,安素略略地比安秀大上一号;从眉眼上讲,安秀的眼角眉梢比安素弯。及至进入新的世纪,安素紧跟时尚潮流,文了眼线,染了彩发,她与安秀之间,就真正地走向了南辕北辙。

要说性格决定命运,安氏姐妹最能为此提供论证:安素性格凌厉,虽然一生没有大富大贵,却也逢山开路,逢水搭桥,没有遇上真正跨不过去的沟坎。安秀天性绵软,逆来顺受,她的这一生用一句歌词就可以归纳:“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安秀去“出差”,儿子小磊的饮食起居只好由安素去托管。安素的家刚刚“更新”了一套住房,四室两厅两卫,地点还在市区的黄金段。据安素的丈夫涂钧讲,这套房子的市场价不低于80万元。而涂钧拿到的,是开发商作为工程款“冲抵”给工程队的一套房子,工程队转手给他,房款只收了市场价的三分之二。涂钧把原来文化馆的那套房改房出手,再加上两口子多年的积蓄,几乎没背任何债务,就住上了“副市级”标准的房子。

至于工程队为什么独把此绣球抛给一个区区文化馆的副馆长,就连安秀也轧不出其中的苗头——城建、规划、土地、税务,哪一个部门不比文化馆有实用价值?

安素嘲笑她:“你说的那些部门,是开发商要跪拜的菩萨,关工程队什么事?工程队只要拿到工程,口袋里面就千满万满——他们基本上做的是无本生意。拿几套房子去换换交情,对于他们有什么损失?他们是流动xx、野战军,要房子本来也是没有什么用场。”

安秀恍然道:“阿是姐夫文化馆的新大楼,去年是交给他们做的?”

安素瞪牢她,道:“侬说话少一窍吧?外头人听了支不晓得又有多少文章好做了——人家反正只知道我们买房子,你姐夫他娘贴了不少钞票。”

安秀一行人从雁荡山转道莫干山,一路又消消停停地“考察”了竹器和紫砂陶器市场,及至回到自己所住的这座城市,已经是深夜辰光了。

毕竟时令已是晚秋,冷空气说来就来,安秀下车的时候,忍不住在水泥地上跺跺脚,再看别人说话,嘴边都有了一团一团的雾气。

主任的司机已经把主任的桑塔纳发动了起来,公司里的几个年轻女孩已经挤了满满一后座,要搭顺风车。主任用手机给老婆挂完电话,招呼安秀说:“安秀,要么你在这里等一歇歇,司机转头过来送你回去。”

安秀已经从车棚里取出了自己的自行车,摇摇手道:“我骑自行车很快的。”

“不要憨——一个人深夜骑车,很危险的!”

安秀已经跨上了车:“我姐姐家就在前面,很方便的!”

安秀自然没有闯到安素家去——她现在只想回自己的家。那个简陋的家里纵是冰锅冷灶,此刻它也像沙漠上的一眼清泉,又孤独又安宁。

想到家,想到饼干筒里还有几块锅巴可以煮泡饭吃;想到很快就可以把一双又冷又乏的腿光溜溜地伸进被窝里,就着床头的夹板灯翻一翻已经过期的报纸,她那颗被旅途劳顿和炎凉世态所脱了水的心,一时间又重新恢复了弹性。

在清寂的大街上骑车,也是一种快乐,因为她可以像在少女时代那样,让长发飞扬起来。她现在骑的这辆车,是一辆价格很便宜的学生车,也许是为了安全系数高一些,它不但车身矮,而且大小齿轮差别小,要想骑快就要两脚不停歇地踩。小磊考艺院附中颁布复试榜的那天,母子俩各骑一辆车往艺院附中赶,骑了一段小磊笑起来,放慢车速对安秀说:“妈你两脚蹬得像小白鼠一样——我们不要赶了好不好?我百分之百能进复试的!”

想到这里,安秀“扑哧”笑起来——她现在两脚又蹬成了“小白鼠”。小磊的奇思异想从小就多得数不清,带他到文化馆花园里去钻假山山洞,叫他当心当心,他还是把头撞到石头上。撞了也不晓得哭,喜出望外地大叫:“咦,我真的‘眼冒金星’哎!”

安秀母亲家住的小区,新近安装了居民健身器械,秋千、荡桥、攀梯,有好几种名堂,漆得黄是黄、蓝是蓝,小区里的人天天排了队上去玩。有一种器械是人攀上去各踩一只踏板,悬在空中跨大步。外婆看得开心,问小磊那叫个什么运动,上磊说叫“云中漫步”,外婆问,人在上头像云中漫步吧?小磊一本正经道:“下来的辰光像。”

连姐夫听了这段闲话都咂舌,说:“小赤佬好不要学大提琴学写作了——伊形象思维{yl}呀!”

小磊喜欢大提琴,范伟也喜欢。有的时候安秀心情不好,小磊一拉琴,母子俩都有点儿灵魂脱窍。所以说穷人能拥有音乐,也算是有了一处安乐园。

小磊复试的时候,成绩进了前8名,可是等拿到录取通知书,他的名次落到了第23名,一下子成了“计划外”,马上就必须缴纳三万元的“赞助费”。安秀母子心理上到底是转不过这个弯来,又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讲理。后来是安素跑去找熟人打听,才知道不少考生家长都搞了“红包攻势”,她便回来抱怨安秀:“艺术学院附中的门槛价高,你事先都不摸摸行情?早晓得你拿一万元钞票去活动,也不至于成了‘计划外’——你还省了两万呢!”

安素是局外人说得轻巧——她要有一万元钞票封红包,她还用得着小磊那样发奋吗?三九严寒,三伏酷暑,屋子里没有空调,小磊哪天不是雷打不动地练琴练到倒头就睡着?

范伟说起来死了八年。实际上他死前就已经病了四年,先是发现脑瘤,后来失明,再后来瘫痪,无数的钞票堆上去,{zh1}归结为十二万元的债务。安秀还债还了八年,同时把小磊从七岁拉扯到十五岁,这中间遇到过不少叫天不应、唤地不灵的时候,没有像这一次,让她几乎失去支撑下去的勇气。小磊现在不过刚上高中,以后还要考大学、找工作,她没有背景,没有红包,甚至没有端得安心的饭碗,今后的那一道道门槛,让她靠什么去跨?

话虽是这么说,小磊的学业还是不能耽误,只好又到处求人借了钱,交上了他的那笔赞助费。

小磊开学没多久,学校就要求家长给孩子买钢琴——无论你学的是哪门专业,钢琴课都是必修课。这一次学校再也没有难倒安秀——姐夫的文化馆里就有现成的钢琴,每天放了学,小磊到那里去完成他的钢琴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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