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葫芦

 

 

冬天里还脏着臭着的

这条河流

春天一到

不知打哪个角落开始

水葫芦就肆无忌惮地生长开来

比城市建设的速度还快

比汽车的速度还快

比疾病还快

比大拨大拨南下的农民工还快

很快就占据了全部河面

此时，你再也看不到黑色的水

只有一条绿色的河

一条红色的女人内裤

丢在上面

 

 

上班下班

 

 

上班下班

我们像一群车站的民工

拥挤在工厂的卡钟前

像一群鱼拥堵在河的出口

像一江春水流去

一些二手自行车

加快生活的步伐

从食堂到车间，从车间到宿舍

从宿舍到食堂，我们像一群鱼

游来游去，吐着一些虚拟的气泡

产品代替了花朵

日光灯取代了太阳

一盆车间里渐渐枯竭的圣诞花

让人触目惊心

2009年3月２５日，东莞

 

倒春寒

 

 

终于发现自己有点异类

在春寒料峭的二月

我穿上单薄的衣服

在大街上行走

像冬天里的一个逗号

点到哪里

哪里就疼

那些冬天的棉衣棉裤和羽绒服

都从柜子里走出来

用诧异的目光看我

我怎么忍心看着正要开放的花蕾

就这样落下

2009年3月２５日，东莞

 

回　乡

 

 

回乡路上

手机一路收到信息

“东莞客人，你好！

欢迎你来乌蒙湿地……”

“世界{zd0}的花园——

百里杜鹃欢迎你！”

“凉都六盘水欢迎你。”

“恒茂宾馆欢迎你！

电话：0858-3633542”

“欢迎你参观考察……”

天哪，我怎么一下子

变成了外乡人？

我熟悉的家乡

对我这么陌生？

 

 

老  乡

 

 

老市场门口的那家电话室门口

最近看不到我的老乡了

电话室内有一台老虎机

门口有一张台球桌

靠墙的几张长凳子从来没有空过

我的老乡们

工厂上班的时候也有人在那里闲坐

下班时人更多

有人打老虎机

有人打桌球

有人骑在单车上和他们说话

人们都说那是贵州人的地盘

可最近却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自从一辆警车带走了两个老乡

 

 

废灯泡

 

 

一颗没有思想的头颅

从前的光明使者

我怎敢轻意处置它

我把它摆放在家里

像供奉一位神灵

不能将它丢掉

我害怕它“啪”的一声

伤了亲人

 

钥　匙

 

 

上班前

我总是习惯摸一摸厂牌

像检查水电和煤气开关一样

它是我进厂的钥匙

下班前

我总是摸一摸身上的钥匙

它是一条通往出租屋的路

……许多年了

我一直在摸

一把钥匙

 

2009年3月1９日，东莞

 

打　卡

 

 

每次打卡

我都会顺便看看自己的厂牌

有一次

我看得很认真

不，是长久地注视……

打那以后

我开始怀疑

这个每天都

打卡，吃饭，打卡，吃饭，打卡，睡觉的人

是不是我

自己

 

2009年3月２３日，东莞

 

水上之花

 

 

一株小小的水草

在水上漂

开着淡黄色的小花

浓黑的河水

将岸边的绿色淹死

居无定所的水草

托着清洁的小小花盘

从河的上游

往下漂

有时会有微风

与流水较劲

桥上的行人掩鼻而过

放眼望去

一座城市

在浓黑的污水之上

开成美丽的花

 

2009年3月17日，东莞

 

去周溪

 

 

去周溪

为了赶赴一次诗人的约会

刚起床

就被朋友的电话叫走

在周溪候车时

我找了一家餐厅叫了份早餐

汽车的速度快于厨师的速度

我付钱走了

为了一份小小的承诺

回来的路上

我发现包里多了三张xx

我愣了

一路晕车

 

2009年3月17日，东莞

 

厨柜，衣柜

 

 

厨柜装满盘子和碗筷

早餐用的牛奶和面包

午餐的菜肴

晚餐的火锅

衣柜挂满衣服

春天的牛仔

夏天的群裾

秋天的披风

冬天的羽绒服

厨柜和衣柜

两种不同的人

男人的厨柜

女人的衣柜

两扇小小的门

像两只眼睛

一张一闭

 

 

2009年3月17日，东莞

 

 

鸡

 

 

我对母亲说，明天

我要走了。母亲杀了一只鸡

为我送行

饭桌上

母亲告诉我

鸡是家里{za}下蛋的鸡

很壮，所以杀了它

我被哽住了

再也吃不下饭

 

2009年3月1９日，东莞

 

狗

 

 

这只性情刚烈的小狗

就要被卖了

之前它曾偷食人家的小鸡

收狗的枷锁猛地套上它的脖子

一种野性就在一根铁链上放任开来

小狗使劲地疯咬铁链

四肢在地上猛抓

爪子磨破了皮

每一颗牙都流出血来

小狗被收狗人带走

老狗就离家出走了

我在另一个村寨看见老狗

正在舔食人家院里的猪食盆

后来的日子

我再也没有见过老狗

 

2009年3月1９日，东莞

 

坐车车

 

 

母亲打来电话说

我两岁的儿子

会说话了

在田地间

人家问他的爸妈去哪儿了

他就说：“坐车车去了！”

母亲说

孩子还小，不懂事

我告诉母亲

我们外面打工

跟坐车是一样的

也不知会在哪一个站停下来

 

2009年3月２３日，东莞

 

 

一个永远打不通的电话（组诗）

 

一个永远打不通的电话

 

５月１２日晚上

在电视里看到

地震的消息后

我就开始拨打这个电话

每隔一个小时

我就拨打一次

直到现在

传来的只是

嘟嘟的忙音

我的内心

一次次地震颤了

我的好朋友啊

你的呼吸

在废墟的哪一个角落

我多么希望

打通你的电话

听到你那熟悉的声音

或许

这次震灾

真的带走了

我的朋友

不留下任何消息

 

 

天堂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不是关机

更不是空号

我无法理解

这电话传来的

嘟嘟的忙音

犹如突然收到

来自太空的

一段莫名的电波

我将怎样xx

这段声音的

真实含义

它来自地震灾区的

每一条断裂的河流

每一片倒覆的森林

每一堆破碎的瓦砾

每一处高楼的残骸

每一个受难的人群

我的朋友可能

就在那里

她接不通我的电话

我只听到

天堂里传来的

嘟嘟的忙音

 

 

我多么想打通她的电话

 

 

那是2007年秋天

带着生命中的某种饥渴

我们相识在南方的

一家工厂

她还年轻

在厂里做暑假工

她只想挣点学费

直到二十六号

才匆匆离开

在奔赴学校的路上

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说她已经到了贵阳

又过了几天

她又打来电话

说她已经到了绵阳的学校

十一月的{yt}

她给我打来电话

说她在学校过得很好

现在

我打电话过去

只听到一串嘟嘟的忙音

我多么想

打通她的电话

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

说她在震灾过后

依然

过得很好

 

2008年5月16日，千代田

 

 

一张没有走出工业区的人民币

 

 

（一）

 

这张人民币

背面写着

“人面桃花”

两年前

一位河南的

工友

和我去吃夜宵

它被我花给了

工业区里

一位卖小吃的摊贩

我走南闯北

兜了一大圈回来

像遇上久违的工友

我和这张人民币

又见面了

我一直怀疑

这张人民币

就像我的很多工友一样

一直

没有离开过

工业区

或许

像我一样

走南闯北一大圈

又回到了

工业区

 

（二）

 

这张人民币

背面写着

“人面桃花”

两年前

像别人按排

我的命运一样

我把

这张人民币

放进了一条

流水线

我把它花给了

卖小吃的摊贩

摊贩可能花给了菜贩

菜贩可能花给了

卖水果的

送煤气的

卖奶粉的

卖衣服的

卖皮鞋的

收房租水电的

卖手机的

理发的

工业区内

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都有可能用过

这张人民币

在他们手里

递来递去

流通

服务于别人

两年多来

它一直没有离开过

工业区

或许

被某人打进背包

挤火车

赶班车

{zh1}

又回到了

工业区

 

（三）

 

这张人民币

背面写着

“人面桃花”

两年前

它还是

八成新

现在变得好旧

脏兮兮的

纸质特软

右下角

有道刀痕

被一张胶纸

粘合起来

啊，这是

两年前

从我手里

花出去的那张纸币

如今变得

满面沧桑

它从多少人手中

经过，粘满

多少人艰辛的汗水

我知道

它凭自己

衰弱的体质

很快就要

停止流通了

这是一张纸币

最终的归宿

 

2008年5月23日，东莞常平。

 

 

苞谷地

 

 

苞谷地

覆盖了整个世界

一条条白色的炊烟

从绿色中

直了起来

我的亲人们

早早就进入地里

在苞谷林里窜来窜去

我立于高山的巨石上

我看不清他们的身影

我听不见他们的话语

只看到一些苞谷在摇动

从一个点移至另一个点

像一阵小小的风

吹过整个秋天

 

巨　石

 

 

家乡有许多巨石

不知在哪一辈人

赋予了它们的名字：

石人，石猫儿，耗子……

它们站在高山上

立在土地中

它们遥遥相对

是我们的镇村之宝

看望着村里一年年的

风调雨顺

 

田头公园

 

 

一些老人把空闲给了孩子

一些孩子把童年给了老人

一些青年把青春给了产品

一群人把忙碌给了生活

在田头公园里

我经常看到一些老人

牵着小孩子推着婴儿车

一些失意的流浪者伫立在招工牌前

一些无所事事的人瘫坐在石凳上

一些上完厕所的人洗手离去

田头公园

“停留在时间和异地的交叉处”

像一块饼干

被三条工业大道

越夹越紧

 

提着工衣上班的女人

 

 

“这件工衣不适合你吗？”

提着工衣上班的女人

是公司的中层

喜欢穿便衣

就把工衣提在手头

进出厂门当个幌子

也许她的工作并不如意

或许她对工作只是应付

她一定是一个爱美的人

提着工衣是班的女人

我时常想

她下班后该有多美?

 

一群鱼

 

 

一群鱼翻动着

从河的缺口拥出来

穿过红绿灯

到一家包子店去了

他们穿着相同颜色的衣服

操着不同的口音

或买水果

或吃烧烤

或打IP电话

在工业区里游来游去

那一张张美丽动人的面孔

不知在何时

成了别人的菜

 

那件好看的衣裳一放再放

 

 

那件好看的衣裳一放再放

挂在衣架上装在衣柜里

平时都穿不着它

因为上班

那些时尚和流行的服饰

与青春擦肩而过

青春与梦想擦肩而过

放假了——放风了

她们从工厂的大门拥出来

穿上亮丽的衣服

那个平日乖巧的打工妹飞舞起来了

工业区也潮流起来

 

 

千军万马

 

 

白天上班累了

困了

我钻进出租屋

暴风雨来临

大大小小的雨点

敲打我的铁皮屋顶

密密麻麻

千军万马的感觉

 

 

她

 

 

她穿一身时尚的衣服

走进我的一首诗歌

留一串尖尖的脚印

那一段咚咚咚的声音

敲打我的耳膜

一辆暖色轿车

在她的身边停住

她离去的地方

变得荒凉起来

那一对尖尖的脚印没有了

我的一首诗划上了句号。

 

 

浮　世

 

 

我坐在地里

看一只蚂蚁爬上草尖

无路，返回

又爬上另一草尖

无路，返回

一只蚂蚁的前途多么有限

一片草叶的长度决定了它

这么小的生命

有没有悲戚的时刻？

我放下手里的镰刀

傻傻地坐在地上

一片一片的白云在天上飘过

 

 

一幢出租房

 

 

我站在六楼楼顶

感受着傍晚的风吹

对面是一幢出租房

一楼是一家发廊

几个身体丰腴的小姐

拾些凳子坐在门前

二楼的门紧闭着

阳台上种满了花草

一些青藤把头探了出来

靠窗户一边的墙帖有广告牌

铁角架在墙壁上留下两行锈的痕迹

单间，套房，一房一厅

日租月租，电视房，有网线……

三楼的窗开着

窗帘半掩

我看见一对夫妇

女人收拾碗筷

男人在上网

我只看到男人的影子

四楼住着两个青春女孩

她们没有生火做饭

阳台上放着几双鞋

鞋上蒙着一层白纸

铁丝上挂满衣裤

在晚风飘

两个女孩扒在阳台上

看

楼下的车水马龙

一群穿着蓝色工衣的女陔穿过马路

她们没有发现我看到了她们的春光

五楼住着一家子

我认识他们

在一家工厂上班

父亲当师傅

母亲在饭堂作服务员

儿子当学徒

他们的儿子是我两年前的工友

他向我招了招手

我点了点头

六楼的门关着

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肯定是还没有下班

七楼只看见阳台和窗子

一件单薄的女人内衣连衣架

从六楼飞了下来

在风中飘了好久才落到地面

 

 

公路纪念碑

 

 

因为修路

一位青年搭上了生命

那是{dy}条通乡公路

纪念碑伫立在地势平缓的路段

我上小学二年级时去看了一眼

回来就怯生生的

如今公路改道了

苞谷林围拢上去

纪念碑像一位普通农民

站在庄稼地里

当我走近它时

碑文已经模糊

部分长满了青苔

一些小鸟栖落在碑石上进食

鸟儿飞去了

只留下鸟粪和蚂蚱的脚

 

 

 

一块地

 

 

我有一块地

落在大路旁

地内巨石林立

路人经常躲到石头后面

行方便

我几次放弃耕种它了

伯伯还是把它种上

庄稼长得很好

于此，我想起了伯伯的话

怕屎的农民还叫啥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