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DM读书笔记《一条街系列》 by 旧弦& 偷眼霜禽
一条街系列 by 旧弦+偷眼霜禽

一条街上各个店铺的故事,由六个独立的小故事组成


古香古色,很有中国特色的六个可愛故事
  《秦记染坊》BY 旧弦
    
  不是蓝草。
  摊平在纸上的织物,只是一小角残片,手掌大小。
  肖晚白微微皱着眉头,伸手去触碰。
  只是普通的棉纱而已,然而那种无法形容的蓝紫色,{dy}眼看去,几乎教人疑心是孔雀尾毛的织品。
  也不是紫苭。紫苭拿来染丝织品虽好,在棉布上却不能呈现那么温柔沉静的颜色。那种色泽,是虽然甜美,却并不确定的回忆。就像隔着人群,隔着许多年月,日日勾勒回味,早已分不清妄想和真实。
  尚未触到,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指尖。
  肖晚白喉头动了一下,有些迷惘:“师父?”
  那青衫男子轻轻笑了一声,已经放开了手,在一边的圈椅中坐下,道:“需要看这么久么。锦心说你晚饭也没用。” 随手拿起几上的陶壶,倒了一杯茶,凑到唇边才发现是冷的。
  肖晚白慌忙道:“师父,我,让我来。”
  秦阶摆摆手:“不忙。”
  肖晚白依然找了暖壶出来,又去取秦阶常用的紫笋茶。
  秦阶带着一点玩味的笑,看他在屋里来回忙碌,{zh1}小心地捧着一杯热茶过来。
  肖晚白低着头,刚好能够看见师父的衣襟。
  他认得是自己亲手染的布料。{dy}次练手,试的就是雨过天青,居然不可思议地成功了。因为是初次尝试,只染在麻布上,没有敢用师父常穿的昂贵料子。当日他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供秦阶检视,秦阶一如往日,只伸手捻了一捻,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那卷布料,晚白自己也不知去向,不想多年之后,秦阶竟然穿在了身上。
  秦阶接过茶盏,放在一边,温和道:“我说了,不忙着喝茶。”晚白在那样的目光里一颤,跪下去,道:
  “是桔梗。”
  
  秦阶眼中有些温柔笑意,道:“不错,你居然记得。那时候,你才五六岁吧?”
  那时候,脚下颤抖着的徒弟还是柔嫩的孩童,就连自己,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
  
  那时的染坊背靠着一座矮山,爬过山就是花田。少年最喜欢做的事,是自告奋勇去花田采花。背着小粉团一样的肖晚白翻山,抱着他在花丛里打滚。小小的晚白喜欢看他跳来跳去地扑蝴蝶;可是如果秦阶真的捉到了,捏着蝴蝶翅膀伸到晚白脸上,却总是可以把他吓哭,{zh1}还可以把他擦干眼泪,抱进花篓里带回家。
  有一次秦阶给蜜蜂蛰了指头,一边低声咒骂,一边掏出药油来涂。肖晚白抱住他的胳膊轻轻地吹气,说:“不痛不痛,不痛不痛。”黑莹莹的眼珠子里含着两颗小眼泪。惹得秦阶扑哧一笑,在他粉嫩的脸颊上啃了一口。
  那恰好是在蓝色的桔梗花丛里。
  秦阶背着小晚白往回走,站在山顶的时候已经过了傍晚。桃花一般的晚霞渐渐烧尽,望得见染坊里等待他们的灯火和炊烟。
  
  “那{yt}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肖晚白苍白着唇,慢慢道:“不记得了……只记得很害怕。火,火很大。”
  深夜,烟雾浓得根本看不清眼前,老管家只来得及从浓烟里抓起晚白,就听见房梁快要断裂的声音。等到终于不再感觉到身后逼人的热浪,他们已经一口气逃到了小山坡上,其他的伙计,还有秦阶也一起跟了上来。秦阶抱住吓得哭不出来的晚白,慢慢地转过身回头看。
  不远处,火光照亮了暗夜,除了时不时传来的木料爆裂的吡剥声响,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不出一年,染坊在城南重新盖起来,挂上了秦记的旗幡。秦阶原本就已经出师,又带着老染坊密不外传的全套配方,年纪轻轻做了店主。“江南{dy}染”的匾额,早已连灰都寻不着了,于是新定制了一块,抬进了大堂。七岁的肖晚白正式拜了师。进进出出的伙计还如往日一般热闹。
  只是少了两个人。肖晚白的爹娘,秦阶的师姐,和她的夫君。
  
  自那时至今,又已经是十数年过去了。自拜师礼之后,秦阶就是十足地道的好师父,背不出染料方子时xx心,贪玩闯祸了罚挨饿。他不爱训斥人,只是冷冷一眼,微微一笑,就能让晚白头皮发紧,乖乖地跪下递上戒尺。
  此时的两人一坐一跪,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从前温柔嬉闹的日子。肖晚白那时还小,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秦阶却是记得分明。烛影轻摇,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些朦胧暧昧的笑意。他端起茶盏,轻轻拂去茶末,喝了一口。
  用桔梗花汁做染料的主料,之前从没有过先例,是少年时的秦阶初次尝试成功的。他瞒着染坊众人,偷偷染了一匹棉纱。完成的那日,他将晾干的布匹摊开,层层晕染的蓝紫色好像微微摇漾的桔梗花丛。小小的晚白在一旁含着手指看着,道:“好看。做衣裳穿。”
  秦阶沉浸在欢喜中,闻言狠狠搂他一下道:“好。”
  
  桌上那一小片残余的布片,边缘犹有火焚的痕迹,是大火过后在肖晚白父母房里找到的。尸骨已经焦黑不可辨认,仅剩这一个衣角。
  晚白懂事之后,秦阶告诉他,书房里上了锁的那个柜子里,放着他爹娘的遗物,到他十八岁的时候,会全部交给他。
  所以今日,包着这一小角布片,和三两件首饰、一块玉佩的小木盒,就放在了肖晚白的桌上。
  
  “晚白,好好的,你跪下做什么。”
  “为了谢师父教养之恩。”
  “那,为什么发抖。你冷么,为师把窗关了。”
  “不。不冷。”肖晚白慢慢抬头,眼里有些伤痛之色,却只是死死盯着秦阶。
  秦阶轻轻笑了一声:“糟糕。为师腿有些软,站不起来。乖晚白,你自己去把窗关了。”
  肖晚白起身,却不是关窗,只是缓缓逼近了他,两手按在秦阶身下圈椅的扶手上,俯身在他耳边道:“我跪下,还为了求您不要追究,我给师父您的茶里下药的事。”
  秦阶勉强笑道:“你不听话,我若不追究,就乱了规矩了。乖一点,跪下领罚。”
  肖晚白却没有依言跪下,自顾自道:“你不知道,我等了这么些年,终于还是忍不住,前几日,我偷偷开了柜子,已经看过了这盒里的东西。”
  “那么,你早已经想明白了?”
  “嗯。”
  “想明白什么,讲给为师听听。”
  “火焚一事,是……师父所为。”
  “哦。为什么?”
  “那衣料,你是偷偷染的,不曾给其他人看过。”
  秦阶从鼻子里低低笑了一声:“你记错了。我把它送给了师姐,师姐过世之时,正穿着它。”
  “胡说!”肖晚白狠狠道:“我虽然年幼,却还记得,那日我穿着孝服,料子粗糙,极不舒服。算起来,当时是我祖母的孝期。我娘怎可能会穿那样的颜色?”
  秦阶眯眼望着少年:“所以你觉得是我?”
  肖晚白低头盯着他。离师父那么近,这几乎是十年来的初次。再近一点,就可以擦到他的鬓发,再近一点,就可以将他拥进怀中。晚白觉得冰凉的火焰在全身燃烧开来,滋滋作响。
  “你把那块布片留着,未免太奇怪了。”
  秦阶尚有余力,点了点头:“不错。”
  晚白闭了闭眼,道:“那更有可能既不是我娘穿的,也不是你穿的。只是当时被烧掉的一块布而已,老管家事后去收拾遗物的时候,随手把它捡了。”
  秦阶依旧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永远也不会想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这块罪证留给我看到。所以,只有一个解释,它根本就不是罪证。也许那天晚上,你只是恰好把这件衣裳送去给我爹娘看。”
  秦阶撇撇嘴,从前考晚白功课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示意晚白答得不对。
  “可是也有可能,这真的就是你那天在我爹娘房里纵火时留下的东西。”
  “我不止杀不了你,我根本就不能确定该不该杀了你。这就是你留下这块布给我看的意义。”
  “那么,你现在是要如何?”
  “你只是为了想丢掉我,是不是师父?”微微含泪的黑莹莹的眼睛,同记忆中的,悄然重合了。秦阶望着这双眼睛,坐着没有动。“这块衣角{wy}的意义,就是让我没有办法再留在你的身边,做你的徒弟。”
  秦阶不置可否。
  肖晚白从来不曾这样大胆地同师父对峙过这么久。一鼓作气的胆量用尽了,他忽然不敢再盯着那双平静无波微微带笑的眸子。
  晚白直起身,颤声道:“为什么?”
  秦阶勉力让自己坐得正一些,道“你说呢?”
  每次师父会这样问,就是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说明白。”
  “知道……我喜欢你,不止是……对师父该有的那种。”
  秦阶软软垂在一边的手,点了点茶杯:“你的屋里,从来都只有冷茶。你十三岁开始,偷偷喝我杯中的残茶,也有五年了吧。”
  “是。”喝惯了冷的滋味,就干脆不喝热茶了。
  “你十五岁的时候,初次学会自渎,口中唤的是师父。”
  肖晚白苍白的脸上一红,惨然笑道:“果然什么也瞒不了师父。”
  “你十七岁的除夕,我许你喝酒。喝到两颊酡红的时候,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混账话么。”
  “不,不记得。”这个,肖晚白确实不知道,惶惑地抬头看师父。
  秦阶只是看着他冷哼了一声。
  
  烛台上结了一大朵烛花,屋里有些幽暗不明。
  秦阶此时受徒弟所制,只能瘫坐在椅中,唇边冷冷勾着一点笑意看着晚白,仿佛他只是伸手伸脚惬意地坐着,仍然像往日一般高高在上。
  蛰伏多年的那种由敬畏而生,却又说不出口的心思,像是冰川底下静静涌动的岩浆。如今,裂纹密布的冰层,又被这残忍的男人敲破了一个洞。
  秦阶懒懒道:“晚白。”看了一眼烛台,示意他去剪一剪。
  晚白挺直的背脊微微有些颤抖。却是不动。
  秦阶细细注视着少年的表情。低垂的眼帘,额头的青筋,苍白的脸色和咬紧的唇角。秦阶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今晚,一直都不听话。”
  
  “师父要赶我走。要我离得远远的。”一直沉默不动的肖晚白忽然开口,“我,我偏不如你的愿。”
  发狠地从椅子上拽起秦阶,跌跌撞撞拖到房间另一头,推开了边门。
  那是试制染料的地方,一个相当宽敞的大厅。数个大缸里盛着各色浓淡不一的汁液,梁上架着竹竿,挂下重重叠叠的布幔;房间正中是一个方形的池子,热腾腾的水雾,香气氤氲。透过白色的雾气,隐隐看得出那是满满一池蓝紫色的花汁。把他按下去,就一了百了。
  他早就知道了。这么多年,自己小心翼翼藏着的心思,他早就知道。却只是那么笑微微地看着自己做傻事,看着自己像一条听话的小狗在他前前后后打转。
  师父偶尔的温柔和亲近,在自己生病时摸摸额头的手指,时不时抛过来的似笑非笑的注视的眼神,总是像火舌一样滚烫地舔得肖晚白浑身战栗。这些都像是吊得高高的饵,就是吃不到。
  师父是混蛋。
  肖晚白使出全身力气,将秦阶压得跪坐在染池边。热气迅速漫上来,蒸得两人的衣裳湿哒哒黏在身上。弄死他。管他是不是杀父母的仇人。不将他弄死,永远不能好受。
  秦阶在他面前从没有过这样狼狈的姿态。肖晚白原本想拽着他的发髻,将他的头按下去。
  可是,这太冒犯了。
  太冒犯了。到了这个时候,肖晚白居然有些不敢下手。
  
  “你心软了?”
  “是。”肖晚白握紧了袖中的指,又松开。
  “从来都是我对师父心软。你对我,你对我总是狠得下心。”
  秦阶微微一笑,道:“不错。”
  晚白没有料到他承认得这样痛快,不由得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秦阶已经脱离了他的手落进池水中。
  肖晚白呆呆地看着他干净漂亮地打了个旋。
  秦阶翻身仰在水中,微笑地望着他。
  他根本没有喝下有药的茶。
  不远不近,却已经出了晚白能控制的范围了。
  就像他一贯的态度,微笑拂袖,似近还远。
  晚白恨得牙根发疼。
  
  “你心软,我却不。假如我和你一般,这一世,就只能这么过了。”
  秦阶话音未落,忽然腾起身,一时水花四溅。肖晚白给他拖了下来,按进池水里。
  香暖浓稠的花汁漫上来。xx欲裂,慌乱地踢蹬着,却又不敢放开师父的手臂。
  秦阶将他提出来,伸手抹掉他额头上一片花瓣,忽然笑得春风和煦。双手合捧住晚白的脑袋,用两个拇指用力抹干他湿淋淋的睫毛。
  晚白勉强睁开了眼睛。
  “傻孩子。”
  秦阶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揽着肖晚白往池边游去,将他按在了池沿上。背后被硬硬的石壁硌着,并不好受。一只手从湿透的衣襟里缓缓滑了下去,沿着那猫一般弓起战栗却不敢动弹的脊背轻轻抚摸。
  “你就是想让师父这样对你,是不是?”
  昏沉混乱的头脑经不起这样的变故。肖晚白呆呆地望着眼前雾气里师父的面孔,花香浓郁的水珠淋淋漓漓地沿着他的下巴淌到喉结,流进湿黏的衣领里去。师父的里衣,自己亲手染的……现在被桔梗花汁浸透了,天青里隐隐现着浓淡不一的紫色。
  晚白咽了一口口水,脸上被雾气蒸得绯红一片,一直沿着锁骨热到衣襟里去。
  师父的手,在奇怪的地方揉弄。
  “你以为是我抢了染坊,换了招牌么?你那时那么小,哪里还能记得。”秦阶从鼻子里轻轻笑了一声,贴在他耳边道,“老染坊,就叫秦记染坊。”
  “我本来就是秦记的继承人呀。”
  
  来不及反应这句话的意思,肖晚白觉得水中的自己被轻轻托了一下,在师父怀里背过身去,上半身被放倒在池边。
  然后,秦阶缓缓压了过来。
  师父比池水还要热。
  湿透的薄衫很快被扒到腰间,露出少年劲瘦光滑的腰背。秦阶在他修长的脖子上啄了一口就放开了,笑微微欣赏着少年强忍住的颤抖。
  撩起色泽xx的液体,淋在雪白熏红的背上。秦阶用两个手指划着圈轻轻涂抹开去。
  肖晚白俯身贴在凉凉的池沿上,不敢动,也不愿动。
  手指之后,是滚烫的唇舌。
  晚白狠狠颤了一下,眼泪溢了出来。
  
  “你想要这样。为师……何尝不是呢。”
  秦阶吸住他颈侧的肌肤,轻轻将他湿淋淋的头发拨到一边,好看清楚他紧闭双目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温柔地顶了进去。
  
  
  《本篇完》


 《窦家臭豆腐》by 旧弦
  
  “滋啦啦啦啦啦——”
  大漏勺一掀,豆腐干子纷纷落进油锅里。细小的油泡顿时炸开来,如同无数的小金豆子。
  街角的算命瞎子挑起眉毛,深深吸了一口气。
  街尾,几个孩童嘻嘻哈哈地一路疾跑,小手捏着的瓷碗里,两个铜板叮叮当当地响。
  臭豆腐坊的油布顶棚下面,大铁锅后头,拿着漏勺的是个大个子的年轻后生,生着一张方方正正的黑脸,略微皱着一双浓眉,仿佛是习惯。看看差不多了,手腕一挥一抖,便将那些炸至金黄的臭豆腐干整整齐齐码在了铁丝网架上。又取根细竹签,一穿而过,另一手早已刷上了秘制的酱料,那手势漂亮得如题诗作画一般。
  
  臭豆腐这种东西,气味仿佛是带触手的,还是毛绒绒的触手,隔着几条街也能软绵绵地伸过去,在心口上一挠,再一勾,好这一口的人就受不了了。
  对街街头另有一家铺子,少当家的唤作米秦。“米馥记”的金丝楠木大招牌擦得锃亮,高高的柜台后边坐着的正是他。米秦原本支着脑袋在打瞌睡,却被这异样的气味挠醒了。
  深吸一口气,胸膛就挺起一点儿。一口,两口,三口,光吸气不吐气,胸口涨得难受。
  米秦面色乍红乍白,忽然跳下地,一掀袍子冲了出去。
  
  黑面后生递出来一串,伸手来接的却是个姑娘家。姑娘扭着头,拿手绢半掩着面,一不小心就碰到他的大手上,顿时羞得飞红了脸。后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就将那串臭豆腐插在架子上,做个“请”的手势,自顾低头去忙。
  逐臭而至的米秦少当家恰好撞见了这一幕,也不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远远叫道:“姓窦的!你怎么阴魂不散!”到了跟前,一脚踢翻了臭豆腐摊下摆的木牌,那上头歪歪扭扭,写了浓黑粗大的八个字:“遗臭十里,独此一家”。
  窦约见是他,冷冷一笑,伸脚把木牌一踢,又摆正了。众人见此,早哄散了,只几个小童在远处探头探脑看热闹。
  米秦跳脚道:“米大爷我在城南老街,你也到城南老街!我搬到相国寺外头,你也到相国寺!如今我到这樟木巷才三天,你又跟到樟木巷!你你你你安的什么心?”
  窦约将手里的抹布重重一摔,道:“我也奇怪。不论到何处开张,你总要来搅场。”
  米秦气红了脸,捂着鼻子道:“米大爷我吃饱了撑的搅你这臭豆腐摊子!{zh1}一次告诉你,不许靠近我米馥记方圆十里之内!”
  窦约冷哼一声,哗地又倒了一锅臭豆腐下去,油星四溅,异香霎时弥漫开来。米秦恨恨闪开两步,仍是瞪着他。
  窦约拿铁勺指着前方,不紧不慢道:“对面,谢家胭脂铺子,洪记糖粥铺子,大郎煎饼,时二紫砂分店;”又指着左边道,“香得来从食,一品绸缎,秦记染坊;”指右边,“阿胖肉庄,小青糕团店,茂昌当铺。”
  收起铁勺将臭豆腐一块块拨了一遍,“这些街坊全都没有意见,不知你家店子开在哪条街上。”
  米秦脸上又是一阵红白不定,稳住了挺胸昂首道:“他们怎么跟我米馥记比?你去看看我店里,佛手,香橼,大木瓜,哪一样不香?昨日运到的水蜜桃,那个香,香得我整个店里,就跟打破了香露瓶子一般!今天你这臭烘烘的油锅一起,我那里还能闻吗?”话一说完,赶紧又捂住鼻子。
  窦约并不理他,抽了一根竹签,将锅中臭豆腐一块不少全数穿在了上面,忽然亮出白森森的牙齿对米秦一笑,喀哧咬了一口。
  “是么?带路吧。”
  
  米馥记门前,里头幽深高敞,暗香细细。
  米秦皱着眉头回头看窦约:“你,把这个,吃完了才许跟我进去!”
  窦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抓起米秦的前襟,往里一搡,自己也跟了进去。
  米少当家恼道:“姓窦的!”
  窦约原地转了一圈,仰头深吸一口气,道:“哪有臭味?”
  米秦道:“有!就有!你闻闻,就是从你那个破摊子传过来的!”
  “我的摊子只有香气。”
  “胡说!”
  “如果不香,你做什么一直跟着我?”
  米秦目瞪口呆道:“什么……没有……胡说!”
  “我在城南老街开得好好的,你三天两头来惹是生非。我打听到相国寺的门面,你抢先一步到相国寺。我半个月前赁下这里的铺子,”伸指轻轻戳他心口道,“是我先来,还是你后到?”
  米秦顿时脸红得压也压不住,嘴硬道:“胡说!总是你不对在先,既然开臭豆腐铺子,就该有些自觉,不要搅扰了邻里……”
  “自觉?你爹当年把米馥记挨着我窦家臭豆腐坊盖,可是挨得紧得很。”
  “好,你翻旧账……还不是你爹那一副温吞好人相把我爹坑了!”
  “二老都仙去多时,阿秦你留点口德。”
  米秦如被倒摸了毛的猫一般炸了:“谁许你叫阿秦!”
  “阿米。”
  “你才阿米!”
  窦约粲然一笑,白牙一晃,黑脸顿生春风。
  “阿秦从小就盯着我家的臭豆腐紧张兮兮地吞口水,就是不肯过来,我都知道。”
  “胡说!胡说!我米大少只识香果,从不沾腥臭!”
  窦约一把将他推到外边人流看不见的地方,按在拆下来的排门上。
  米秦被硌到,来不及喊痛,窦约露齿一笑,将手中的臭豆腐串横在他唇齿之间。
  “想咬是不?我知道你早就想咬。”
  “胡说!”
  “不想咬?”
  “不想!”
  “真的不想?”
  “窦约!”
  “咬一口吧。”
  “……”
  额头对着额头,鼻尖顶着鼻尖,都被对方滚烫的气息喷着。
  
  牙齿触到的,外皮金黄香脆,里头雪白细嫩,臭不可闻,却是鲜美xx。
  “有点放凉了,刚出锅的更好吃。”
  “窦约……”
  “嗯?”
  “咱们老爹拜把这么多年,一香一臭,也处得好好的。”
  “不错。”
  “咱俩总不对盘,叫他们泉下有知,该多为难。”
  “是你和我不对盘,我可一直惦记着亲手给你炸臭豆腐。”
  “……哦。”
  “好吃么?”
  “辣酱多点,不要甜面酱。”
  排门哗啦啦地,倒了一地。
  
  
  完
  
  
  
  《小青糕团店》by 旧弦
  
  小青糕团店的老板姓万,做得一手好糕点。
  小店虽小,可是里里外外只有他一人操持,起早摸黑,着实辛苦。万老板有时也想着,该娶个媳妇回来当帮手,不过算算娶一房媳妇的本钱,只好笑叹一声,搁过一边了。
  清明将至,万老板独自一人去城外买艾草,回来好做青团。
  春风过耳,油菜花开得金灿灿一片,天边飘两只纸鸢。他赶路赶得微微汗出,又因卖艾草的人家所在的村子已经远远望得见了,不禁放慢了步子,打算望望风景。
  路边草丛里忽然跳出来一个人。
  万老板唬了一跳,连退几步。
  那人生得与他一般高,挺漂亮的一张脸,却偏偏横眉竖目,两眼射着精光,瞪住他道:“你是万老板?”
  万老板被他瞪得发慌,说:“是我。”
  话刚出口,忽然又懊悔:这荒郊野外,怎会有生面孔认得自己?这人口气不善,万一是强人,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过,自己怀里还揣着整整一百文呢。
  刚想到这里,那人已经又贴上来一步,问:“干什么去?”
  万老板情急智生,道:“去借钱。”
  那人上下打量他几眼,果然不再搭理,转身又回了草丛。
  万老板轻舒一口气,赶紧继续赶路。
  
  还没走出十步,那人竟然无声无息又从身侧的草丛里跳了出来。
  万老板吓得不轻,几乎当即要狂奔,却被那人一把扯住。
  预料中要伸刀子过来的手里,握了两贯钱。
  “喏。不要去借了。”
  “……”
  “不够?你开个小小的糕团店,怎会借这么多钱?难道……”陌生人又拿圆溜溜的眼睛打量他一番,恍然道,“你沾了嫖赌?”
  万老板急忙摇头,道:“我没有!你……兄台仗义疏财,不知高姓?”
  那人闻言,竟忽然忸怩起来,道:“我,我也姓万。我是万小虎。”
  万老板啊了一声,拱手说:“我开个玩笑而已,并不缺钱。多谢万兄,请快快将钱收好,不要被人盯上了。”
  万小虎猛抬头道:“你不记得我是谁?”
  万老板茫茫然打量他一番,又念了一遍万小虎这个名字,确信从未相识。
  万小虎急道:“你不是万小青?”
  万老板道:“在下万年青。万小青……那是我的先祖父。”
  “他死了?”
  “嗯。先祖父过世,已经十多年了。”
  万小虎喃喃道:“死了。死了啊。”
  万年青忽然警觉,“万兄看上去不比我年长,竟认识先祖父?”
  万小虎自顾自道:“也是这个时节,我在这附近玩,不留神给铁夹子夹了脚,痛得要命。万小青路过这里,帮我把脚拿了出来,还给我治了伤包了脚……他竟然已经死了。”
  万小虎从怀里掏了一块薄薄的发了黄的布出来,抖给万年青看,那上边有些血迹,大约是当年包扎用的,边上赫然是“小青糕团”四个字。
  万年青震惊得连连后退,道:“你!你是人是鬼!”
  那种包裹糕点的布巾,只在他祖父的时候用过,连他都只有一丁点模糊的印象了,今日却在这山间看见。
  
  万小虎倒也没纠结多久,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既然万小青已经死了,找他的孙子报恩也行。”咂咂嘴道,“唉,你俩长得还真像。”
  万年青抖道:“不,不用!”
  万小虎龇牙:“我说用就用!你祖父都不曾提过我?我的名字还是他起的。”
  万年青道:“不,不曾……我祖父乐善好施,助人无数,事后从不记在心上。”
  万小虎道:“带我回去,我要报恩!”
  万年青连连摆手:“真不用真不用。”这人来路不明,不知是人是鬼,他哪里敢带回去。
  万小虎道:“你看不起我?我这人知恩图报,从不占人便宜!”
  万年青哭丧着脸道:“小弟不敢……不如这样,那两贯钱我收下,就当是还了恩情。
  万小虎闻言,思量了一会儿,道:“也好。”
  
  万老板腰间藏着沉甸甸的两贯铜钱,背着满满的艾草筐往回走。
  他心有余悸,低着头匆匆疾行。
  “喂!”无声无息地,万小虎又窜了出来。
  万年青欲哭无泪。
  万小虎道:“我想了想,救命之恩,两贯钱不够还。”
  万年青忙道:“够了,真够了!”
  “……你说本大仙的命只值两贯?”
  “大,大仙?”
  “废话!”
  万年青心道:大仙又怎样?这大仙虽然难缠,却不像个本事大的,趁早甩脱了{zh0}:“在下赶着回去做团子,万兄……大仙也请回洞府吧。”
  万小虎忽然龇牙一笑,往前踏了一步,道:“我乃山中虎大仙,你听不听话?”
  说着脑门上竟隐隐现出虎斑来。
  万年青跌坐在地:“虎……虎大仙究竟要怎样?”
  “我跟你回糕团店。你教我干活,我什么都干。”
  万年青闻言,忽然心中一动。
  有个学徒工,比娶个媳妇省钱多了,力气又大,又听话。同街开染坊那个秦老板,徒弟别提多乖巧贴心,跟前跟后形影不离,那叫一个气派,时常叫万年青眼红。
  “那倒也不错……”万年青打了一会儿算盘,忽然迟疑道,“小店小本经营,不知虎大仙你,食量如何……”
  万小虎呆了呆,道:“混账,本大仙已经得道,用不着吃凡间食物,不怕吃穷了你!”
  
  小青糕团店的万老板收了个学徒,虽有些呆,却也老实肯干;话不多,漂亮面孔倒引得一群大妈大婶三天两头在店门口排队。
  店子小,学徒就在万老板屋子里又添了一张床铺。
  万老板有时候夜半未睡,听得见旁边床板上的人辗转反侧,{zh1}蹑手蹑脚地下地去。
  第二日检点东西,只少了桂花豆沙团一个,米粉糕两块。
  万老板也不是个小气的,大仙干了不少活,吃些糕点天经地义。
  可是到了饭点,他恭恭敬敬端给万小虎各色糕点,万小虎却圆眼一瞪:“我堂堂虎大仙,吃什么糕团?别说我现在不吃人间的东西,就是得道之前,也只吃肉!”
  这之后,糕点再也没有少过。
  
  这天新出一百块玫瑰糕,嫣红喷香,早早xx,糕团店也上了排门。
  万小虎在数钱的万年青身边踱了好几遍,终于道:“我要吃饼。”
  万年青惊奇道:“你不是不吃凡间食物吗?”
  万小虎不好意思道:“你爷爷那时候给我包了脚,看我饿了,喂我吃过。”
  万年青不禁咋舌,原来自己先祖父如此大胆,还敢喂老虎吃东西。
  万小虎道:“那个饼好吃,我想那个味道了。”
  他两个圆圆的眼睛水盈盈的,万年青给这眼睛看着,不由自主温柔道:“什么样的饼?”
  万小虎说:“甜的,黏黏的,里面有花瓣,紫的。”
  万年青一拍脑袋道:“放了蚕豆花的糯米饼!嘿嘿,我也好多年没有吃过了。”
  
  好好的花,摘下来就长不出蚕豆了,哪有农家愿意卖。
  万年青只好花了十斤蚕豆的价钱,买了一斤蚕豆花。
  小虎在一边磨着糯米粉,眼睛不时偷看万年青。万年青正把那些浅紫色的,清香四溢的小花倒出来。
  糯米蚕豆花饼做好了。
  掀开了盖,白雾袅袅散去,一人一虎,四只亮闪闪的眼睛一起望着蒸锅里的饼。
  万年青先拈了一个,咬了一口。清香软糯,妙不可言。牙齿把雪白的糯米拉得细长,露出里边的汁水香甜的小花来。万小虎盯着那雪白细长的一条,咽了咽口水。
  万年青欢快道:“快吃快吃!就是这个味道!”
  小虎忽然矜持起来,扭头道:“我……忽然不想吃了。”
  万年青道:“呃?吃吧,别客气。”
  “我堂堂一大仙,不吃这种东西。”
  “真的不吃?”
  “说不吃,就不吃!”
  
  这天夜里,万小虎的竹床又开始吱呀作响。半晌,大仙轻叫:“万年青?”
  万年青只以轻轻的鼾声回应。
  一阵细细的被褥摩擦声,大仙轻悄地推门出去了。
  万年青在黑暗里幽幽叹了一口气。
  想吃就吃,为何总这样可怜兮兮?倒好象自己虐待这只老虎大仙。
  就是有心想做点好吃的给他,也无从开口。
  万年青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坐起身来,点亮桌上的油灯,擎在手中,轻手轻脚地开门,走下楼梯去。
  
  油灯一下子把屋子照得亮晃晃的。
  下面本有些悉悉索索,忽然停住了。
  万年青好不容易才拿稳了灯,没有掉到地上去。
  擦得黑亮的桌上,是自己特意拿小小的草焐窠暖着的蚕豆花饼,焐窠盖子已经打开了。
  旁边蹲着的,是一只白爪子的虎斑猫,毛色油滑漂亮,两爪中间落着才咬了一口的饼。
  猫嘴巴半开半合,狼狈地流着口涎,碧沉沉的圆眼睛泪汪汪的望着他。
  万年青捂住肚子,笑得出不了声。
  虎斑猫反应过来,羞恼地跳下地,在屋里逃来逃去,{zh1}缩在角落里不肯出来。
  万老板把油灯放在桌上,上前蹲下身,伸手过去。
  虎斑猫立刻两耳后伏,想要威胁地哈气,奈何张不开嘴,只能呼呼喷气。
  万老板并不怕咬,捧住猫下巴,温柔道:“给糯米黏住了牙?”
  虎斑猫泪盈盈地安静下来。
  万年青把他拖了出来,抱在手臂里,轻轻掰开他的嘴查看。
  “猫大仙,这次救你是我,你要怎么还?”
  
  
  完


 《谢记胭脂》BY 偷眼霜禽


  
  三月时候,胭脂铺的谢掌柜出门去了,留下徒弟颜青一个人打理店面。
  
  要说起这樟木街上的谢记胭脂铺,那是一等一的好生意。谢家{zc}的脂粉手艺,白莹莹的香粉,轻透细腻,浅浅扑一层在颊上,幽香细细不说,容色更是顿时柔媚了几分;口脂红腻柔润,小指尖儿沾一点捺在唇上,艳若珊瑚。最绝的自然是胭脂,有绵纸的,也有膏子的,上好的是紫梗浸出来的,次些是红蓝花和石榴花;颜色也多,朱砂红、桃花红、海棠红、蔷薇红、合欢红,不怕上门的姑娘挑不出心爱的颜色。精细的瓷盒儿一样样地装了,摆在香木柜上,没出阁的姑娘不必说,再是精打细算的媳妇,进了谢记的门,也心甘情愿地掏出钱袋子来。
  只是掌柜谢如春天生懒骨,调脂弄粉收钱教徒弟已嫌太累,懒得扩大门面,谢记在镇上开了六十几年,生意越来越好,仍是不起眼的小店面,就是那条前几日刚被踏坏的门槛,还是颜青叫人换了新的。
  
  谢如春不在,颜青却不趁机偷懒,早早起来到后园花田里摘红蓝花。连着露水一起将花瓣儿摘下,动作又快又轻,伤不到底下的花房半分。待到五月收了花种,剥出里面的花粉来,掺上冰片、丁香、泽兰香,酒浸两宿,加上些许胡粉、猪脂一齐熬,再下点儿青蒿提色,就是绝好的香粉。
  待得花摘完了,天也亮了,颜青转到屋后背阴处,踩着凳子将檐下一只小小布囊取了下来。还没打开,瞧见地上一汪昨夜滴下的胭脂水,红艳艳地十分好看,不由得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这芍药胭脂是做成了,连忙解开布囊,将胭脂膏子刮下来装进一只瓷盒子里,仔细看去,更是娇美明艳,说不出的好颜色。
  颜青心里不知有多欢喜,瞧瞧时候尚早,不急开门,跑到花田的篱墙边向邻家小声叫道:“杏姑!杏姑!”
  一个十四五的女孩儿应声探出头来,道:“做什么?”
  颜青道:“我做了胭脂,杏姑儿你来试试!”
  杏姑喜孜孜地走过来,挖了一坨颜青递过来的胭脂便往脸蛋儿上揉,揉完了,从腰里取出一面小铜镜照了照,不由得撅嘴:“猴儿屁股!阿青你的胭脂比谢掌柜的差多了!”
  颜青叹气:“便是我师父的,你这般乱涂也不会好看。”回房找了一条手帕来,将杏姑脸上的颜色擦净了。自挑了少许胭脂在手心里,沾了些露水慢慢揉开,替她洇在腮颊上,便见白嫩嫩的脸蛋上嫩朱轻红,生生儿从皮肉里透出来,如同染了几缕四月花信风,说不尽的桃笑李妍。
  杏姑照照镜子,一把便伸手去抢:“给我给我!”
  颜青急忙缩手,转头往前面跑:“不给不给!我要给师父!”
  隔了一道篱墙,杏姑没法子追上去,只好跺跺脚:“谢掌柜是男的,才不涂你的胭脂!”
  
  {yt}的生意忙过了,颜青一个人坐在柜上,不由得有些犯困,不由得趴下了,眯着眼看着门口。他迷糊了一会儿,便见一双男人布鞋踏进店里,镇上来替媳妇儿买脂粉的男人家也不在少数,颜青急忙起身迎客:“客官替娘子……”说着抬起头来,不由得一怔,剩下的话便咽了下去,“师父!”
  谢如春笑着在他头上敲敲:“你师娘在哪里?我怎地从没见过?”
  虽是玩笑话,颜青也不由得心里一紧,不愿接口,忙替师父取下包裹,道:“师父饿了么?厨下饭菜还热着,师父先吃,我去烧洗澡水。”
  谢如春将包裹给了徒儿,却道:“不急,这几日做了几份胭脂?拿来给我瞧瞧。”
  颜青忙去将这些日子自制的胭脂捧出来,唯独藏起今早那份,恭恭敬敬地道:“请师父指点。”
  谢如春扫了一眼,道:“都在这里?”
  颜青怔了一下,心里打个突,仍道:“都在这里。”
  谢如春也不再追问,挥挥手,道:“不错,不错,先吃饭。”边吃边琢磨,方才回来时瞧见邻家的杏姑,脸上搽着极好看的胭脂,若不是自家徒弟的手艺,还能有什么人?但也决不是颜青瞧中了杏姑,将胭脂送了她。这小徒儿不知何时对自己起了别样心思,自以为瞒得严实,只是他那张脸如何藏得住心事?
  谢如春想不透,也就不再多想,吃饱了饭,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颜青脸红红地进来替他加了几次热水,又脸红红地急忙退出去。谢如春洗着洗着,忽然洗出一个主意来。
  
  芍药胭脂的事,谢如春自那日之后便没再提起,颜青渐渐地放下心来,师徒两人如常过日子,只是颜青夜里嗅到枕头下那胭脂的淡淡香气,心里微微有些苦涩。
  一日傍晚,前街的王媒婆进了谢记胭脂铺来,却不是买脂粉,只凑上前同谢如春小声嘀咕,颜青见了这媒婆上门便竖起耳朵,却一个字也听不到,正要借机靠近些,谢如春却同王媒婆到后面房中去了。两人过了半晌才出来,谢如春笑眯眯地送她出门。颜青心中乱想,正想到愁惨处,谢如春忽道:“阿青,时候不早了,你下了门板便到书房来。”说完便走了。
  颜青打了个颤,依言关了店门,磨磨蹭蹭地到书房去。
  谢如春坐在椅上,不知正想些什么,面上带着淡淡笑意,正自出神,连颜青进来也没瞧见。颜青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想到他为何而笑,心中酸苦之极。谢如春生得很是俊美,这几年攒下的银子加上祖产,着实有些积蓄,又有一手制脂粉的本事,镇上中意他的人家总有那么七八户。便是成了亲的小媳妇儿,时常来买脂粉与他说话的也不少。
  谢如春想了一会儿,忽然回神,看着颜青道:“阿青,你今年十七岁了。”
  颜青低头道:“是。”
  谢如春续道:“现下成亲过早了些,不过也该定下了。”
  颜青心头大震,想不到谢如春是为了自己的婚事与那王媒婆来往,这比谢如春成婚还要糟糕十倍,急忙道:“徒儿不愿成亲!”
  谢如春微笑道:“这是什么话,总不能同我过一辈子。隔壁的杏姑同你青梅竹马……”
  颜青扑通一声跪在谢如春身前,叫道:“徒儿对杏姑无意!”
  谢如春伸手摸摸他头顶,道:“起来,起来,这又何须跪下?你不喜欢杏姑,那就罢了。中意哪家姑娘,师父托人去说,总要给你寻一桩称心如意的婚事。”
  颜青难过绝望之极,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极大胆的念头,颤声道:“要徒儿称心如意,只须……只须师父点点头。”
  谢如春嘴边露出一丝微笑,道:“怎会?我又没有女儿许给你。你说。”
  颜青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血一阵阵地往脸上涌,他什么也顾不得,伸手抓住了谢如春的袍角,道:“徒儿……徒儿只……只……只钟情师父一人!”
  却许久听不到谢如春回答。
  颜青心中慢慢地冰凉一片,正在这时,却听谢如春道:“去烧水。”
  颜青万万料不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愣愣地抬头,道:“烧……水?”
  谢如春低头看他,笑道:“烧水。”
  颜青怔怔地道:“烧水干什么?”
  谢如春道:“洗澡。”忽地微微一笑,道:“我同你一起洗。”
  
  一个澡洗得颜青浑身发软气喘不止,他光着身子倒在谢如春床上,。谢如春反手扯下帐子,忽然道:“阿青,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到江陵做什么去了?”
  颜青两眼迷蒙,望着他摇了摇头。
  谢如春道:“听人说那儿的桂花头油着实不错,我去瞧了瞧,若是好,咱们也做做这生意。”微笑着从床头摸出一只小小瓷瓶,瓶口不过小指粗细,他分开颜青双腿,将瓶颈缓缓插入颜青□□,轻轻抬起瓶身,让桂花油流到颜青体内去,一面笑道:“乖徒儿,这桂花油好不好用,待会儿你说给师父听。”
  
  隔了几日,谢记胭脂铺卖起了新进的桂花头油。一众姑娘媳妇结伴来买时,有好事的问那王媒婆道:“王大娘,前几日谢掌柜找你去,可是想寻一房媳妇?”
  王媒婆摇头:“不是。”
  “那就是给他徒弟定亲?”
  “也不是。”
  “这可奇了,究竟是做什么?”
  “我老婆子也纳闷儿着,前些日子谢掌柜要我到店里去,我也道是为了求亲,谁想他不过说了几句闲话,又送了我一盒胭脂。”
  “可是怪事!”
  
  店里谢如春坐在柜台后,瞧徒弟忙着收钱,一双眼笑得弯弯。
  

  《本篇完》


 《茂昌当铺》BY 旧弦
  
  
  
  天下当铺的柜台都是一样的高,叫你一进去就先矮了三分。
  掌柜的正专心划拉着算盘,面前“砰”地一响,落了一样东西。
  赵宜芳当了十多年掌柜的,大大小小的阵仗也很是见过一些,当下不动声色道:“这位客人,您当的是剑?”
  柜台下面只望得见头顶心的客人瓮声瓮气道:“嗯。”
  赵掌柜扫了一眼,剑是把好剑。剑柄被手心握的年份长了,木料的颜色都浸润成了深褐色。
  “三文钱,不能再多。”
  “……”
  “不成?那,您请收好吧。”
  掌柜的低下头去,继续看账本。
  来客却不走,也不声响。
  赵掌柜叹了口气,抬头道:“您这把剑,一非名家出品,二非玄铁打造,三非镶金嵌宝。小店好心收了,也只好当破铜烂铁处理。三文钱,再多没有。”
  “……这是五虎派的剑。”
  赵掌柜沉默一会儿,转身指着墙上贴的告示,道:“少林的佛珠,不是住持的不收。武当的破道袍,就是掌门的也不收。”
  转回身来,和颜悦色道,“昆仑崆峒青城啥的,名气虽大,其实穷得很,拿来的东西还是得按实物论价,名号靠不住;倒是丐帮弟子识货的多,送来当的宝贝不少;峨嵋派若是还有藏得下角先生的木枕头,小店也愿意再收一两件。这些都是朝廷认可的名门xx,其他小门小派,请恕小店不识宝。”
  客人仿佛吸了很长的一口气,忽然抓起剑,扭头就往店外走。
  
  赵宜芳抿一口茶,揉揉太阳穴。手刚放到算盘上,只听得外面“咚”一声闷响。
  头戴武生巾,一身短打,修长魁梧,好一位少侠。还没走出几步,就倒在了茂昌当铺里。
  
  赵掌柜望望里屋啃着馒头大口喝汤的大侠,叹了一口气。
  江湖之大,门派林立。这个庄,那个教,这个山,那个谷,花样极多。一个门派少则十数人,多则上千人,哪一张嘴不要吃饭?打兵器的生铁,做秘药的材料,哪一样不要银子?这年头没兵没灾,江湖门派却一个个办得红火,你道是怎么个缘由?还不是跟开当铺一样,好赚呗。
  多得是豪门富户想把小一辈送到名门去习武,若遇上歹人,至少能大喝一声“我乃XX门弟子,不怕死的放马过来!”;
  好些纨绔子弟也愿意有个江湖身份,起个“玉面刀客”之类的花名,说出去不止有面子,还多的是姑娘爱慕。
  朝廷开科取士,武举也是一条门路,有点闲钱的人家都不愿意放过,将来就算是考不中,做小生意也能有同门师兄弟照拂。
  总而言之,一手收弟子,一手收学费。名气叫得响的大派,漫天要价也不愁没有人上门。
  在这之外,还有一种不用交学费的家养弟子。多半是幼时贫苦无依,因为“骨骼清奇”之类的理由被拉进门派里的。家养弟子是派什么用场的?自然是放下山来,路见不平用的;劫个富济个贫,捉几个采花贼,赢几场比武招亲,当众大喝“我在下某某派某某某!”做得多了,门派的名气不就大了么?
  赵宜芳一眼就瞧出,屋里狼吞虎咽的那位正是那种家养弟子。下山做不满多少件扬名的事,便没有自由之身。
  赵掌柜颇为同情地撇撇嘴,进屋对正放下碗的人道:“大侠可好些了吧?”
  大侠抹抹嘴,抱拳道:“在下贺帘,大恩不言谢,来日定当报答,告辞。”
  
  “慢着。”
  贺帘道:“怎么?”
  “大侠的剑……”
  贺帘急道:“不,不当了。”
  赵宜芳笑微微道:“不是。大侠方才吃的喝的,都是我的。”
  贺帘顿时两颊红到耳根,道:“嗯……对。那个,多谢。”
  赵宜芳道:“还耽误了我做生意。”
  贺帘忽然警觉道:“……你是要我的剑?”
  赵宜芳微笑:“抵饭菜钱,也勉强够了。”
  “……没有菜,只有馒头。不是,那个……我的剑,不能拿来抵债。”
  “大侠本来还不是要当?”
  贺帘涨红了脸:“我会赎的。可是,抵给你,就不能赎了。”
  赵宜芳摸下巴道:“我与大侠打个商量如何?你看,我这当铺金珠宝贝无数,时常有人觊觎。大侠若是愿意,不妨连人带剑一起留下来。”
  贺帘沉默一会儿,鼓足气道:“江湖儿女,自当四海漂泊路见不平,不可贪图安逸。”
  赵宜芳道:“大侠竟不肯保护弱小?”
  “……”
  “一日两餐,每餐有肉。”
  “……好吧。”
  
  这夜黑不见月。
  贺帘身影一闪,在屋檐上翻身,轻轻巧巧从窗口落进了赵宜芳桌前,喘着气道:“都打跑了。”
  赵掌柜笑道:“又叫你辛苦了。来,大侠陪我喝一杯。”
  贺帘脸红了红,坐了下来。
  酒是十年的蕉叶翠,滋味绵软。
  贺帘道:“掌柜的,怎会有这许多盗贼?两年来,这都是第十七拨人了。”
  赵宜芳道:“自然是图当铺的东西。”
  “那,我来之前,当铺岂不是很危险?”
  “何止。去年七夕,大侠请假十日;那短短十日,我也是日夜不安。”
  “同门师弟的喜酒,不能不去。我……我以后尽量不走。”
  赵掌柜挑起了眉,笑道:“那真是{zh0}不过。”伸手又替他斟满一杯。
  静夜里,酒液入杯的声音如连珠般清脆。
  “大侠以后都留在此地了么?”
  贺帘一时语塞,终于嗫嚅道:“这个,恐怕终是要走的。我没有做出点名堂,师门不会放我。”
  赵宜芳道:“怎么,你们五虎派今年还没有招满人么?”
  贺帘低头道:“如今小门派,吃饭难得很。”
  赵宜芳微微一笑,道:“大侠,我有个办法。你附耳过来。”
  贺帘呆了一呆,道:“怎么?”
  
  茂昌当铺,掌柜卧房,帐中。
  “唔……这不行……这,这叫什么办法……”
  “嘘。”
  “啊!掌柜,赵掌柜……这不成……”
  “大侠真是好腰力。”
  “……这真不成……啊!呜……”
  “没事,放松点儿,这不是很好嘛。^^”
  “掌柜的……你!呜……”
  “呼,大侠,不妨再夹一次……”
  ……
  ……
  
  “大侠,感觉如何?”
  被中闷声道:“……今夜若再有贼人来,我恐怕管不了了。”
  “无妨。大侠,你还没有听我说留下的办法。”
  半晌,被中又道:“……什么。”
  “替师门扬名,并非只有路见不平一途。”
  赵宜芳露齿一笑,“眼下酸文横行,小儿女爱读的极多。大侠闲来无事,不妨在这条路上想想办法。比起劫富济贫什么的,靠谱得多,也轻松得多。”
  “……我,我已久不握笔杆了。”
  “无妨无妨。我这当铺中收的多有绝版酸文,你可每日翻看;还有各大门派秘辛——这个,日后枕上自可与大侠一一细说。”
  “嗯……就写五虎派大侠下山记?”
  “不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投怀送抱美人无数。”
  
  半年之后,书市一类xx大卖,无可归类,只好唤作“武侠”。五虎派声名鹊起,求学之人趋之若鹜。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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