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散步的草人(二)_劳美_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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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啦{dy}次见到韩老六是在禁闭室里。

那天,随着禁闭室铁门咣当一声关上,安啦眼前一阵模糊,半天,他才看清室内四壁,和脚下的一张光板儿木床。

关你七天禁闭,好好反省错误。敬队长隔着铁门的网窗说。

嘁。安啦嘴里嘁一声,一屁股坐在木床上,跟着,双腿一伸,躺下去。

如果觉得这里好,我就成全你,七天满了,再加七天。敬队长说。

安啦心里哼着,他听到远去的脚步声。

环顾四壁,空间狭小,滞留一人倒也有余,他坐起来,挪挪屁股,倚靠在一面墙壁上,伸直双腿,把双脚蹬向对面的墙壁。

坐好。一声断喝把安啦吓一跳,他忙把双脚撤回。

当来疗养啊,坐好。一个大胡子中年警官在门外吼道。

安啦把双腿弓在胸前,两手抱住,仰脸看向屋顶。

记住,在这儿要穿着整齐,坐有坐相,不能由着性子,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吃饭放茅半小时,中午十二点中午饭一刻钟,下午六点开饭放茅半小时,晚上十点休息,其余时间反省错误,反省错误时,在床上坐好,你可记住了。大胡子警官说。

安啦扭脸问,怎么才叫坐好。

两腿盘好,腰挺直,两掌心平放在膝盖上。大胡子警官说。

安啦咧嘴一笑,不成了念经的和尚。

差不多吧。大胡子警官却没有一点笑容。

安啦试了几次,才把双腿盘住,然后,贴着身后的墙壁,将身子挺了挺,又把两只手掌放在膝盖上。一番折腾,脑袋和上身冒了些汗。闭上双眼时,才觉后背上的墙壁好凉爽。

对,就这样,大胡子警官说,但要坐在床中间,面向门口。

安啦没有动,禁闭室里有些闷热,后背上的凉爽让他感觉好舒服。

听见没有,坐到中间。大胡子警官叫到。

安啦闭目静气,一动不动,当听到大胡子警官粗重的喘息时,他身子一歪,又躺倒在木板床上,才伸平了四肢,一声咣当响,铁门被打开了。大胡子警官和一名青年警官横在门口,他们手里各拿着一根xx。

安啦在看守所时,曾有同室的两个人撕打在一起,两人后来滚倒在地,死死抱住对方,谁也不放手。几个看守xx赶来,费半天劲也没能掰开两人的手。一个xx回手摸出腰上的一根小xx,在他们互相缠绕在对方的手上嗞啦啦地响两下,两人立时分开,打着滚要站起来。那xx把xx又挥一下,两个人哎哟着,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大胡子警官和青年警官手里的xx,远比那根小xx又粗又长,安啦能想象出它们到时候发出的声音一定能震撼整个禁闭室大厅,他的喊叫声,楼上的大鼓眼和张虎,还有其他犯人们一定能清晰地听到。

他忙不迭地坐起来,匆匆把屁股挪到床的中间,将双腿盘住,上身挺了又挺,然后,快速地把两只手掌朝下,放在膝盖上。

很好。门口的大胡子警官满意地说。

 

保持了那种坐姿的半个小时,安啦几次想曲曲腰,伸伸腿,可这念头刚露头,他就立即告诫自己,千万别,一定要忍住。腰身酸了,双腿木了,他仍在不停地对自己说,坚持,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听到开中午饭的喊声,安啦如释重负。他双手撑着床板,使几次劲都没有站起来。他慢慢躺倒床上,想伸腿,腿像被一双手搂住,难以伸直。他侧起身,要把僵直的上身活动一下,可脊梁骨已成了晒干的木棍,稍一弯曲,便有一股断裂般的疼痛。直不能直,弯不能弯,他痛苦着,嘴里发出不堪忍受的唏嘘。

坚忍着挪到门口,从铁门的小窗口接过饭盆,一缕饭香钻进嘴角,他端着饭,才吃一口,大胡子警官在门外说,怎么样,七天,才刚刚开始。安啦嘴里的饭立时由香变苦。他心里发着狠,艰涩地咀嚼着,又一点一点咽下去,一股委屈忽地从嗓子眼涌出来。

放茅吗。大胡子警官说。

安啦只顾低着头一点点地吃。

{dy}天,对你例外,中午放个茅。大胡子警官说。

用不着。安啦甩脸朝大胡子警官说。

好,很好,有种。大胡子警官说着,啪地将小窗口关上,上了锁。

吃过午饭,安啦脸上冒了汗,浑身也觉舒适一点,他试着在床板上走走,活动着腰身,网窗外有一缕舒朗的空气透进来。

禁闭室外有一个大厅,大厅的窗户外,是一大片伸展开去的草坪。六月的阳光温暖而柔软,草坪像绿色的草原,点缀在阳光照耀下的灰色建筑之间,悦目又充满生机。草坪上,有几件白色的小羊和斑驳的小鹿石雕,散驻其间,那神态,远远看去,温驯而安详。

安啦这时望见有些驼背的韩老六走在阳光下的草坪里。

韩老六走在草坪间,就像走在一片麦苗地里,一片草原上,丰盈飘逸的绿色几乎掩遮他整个小腿。他倒背双手,走一走,停一会,停下时,朝大片的草坪望一望,那样子,悠然,又自得。

真他妈美啊。安啦暗道。

韩老六从草坪的西边,斜着走到草坪的南边,又走到东边,在东边的一个地方坐下去。

草坪上几乎只露出韩老六的一个脑袋,微风吹过,草坪呈现出水面一样的涟漪,那脑袋时隐时现。安啦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情景,那脑袋变成了一个小西瓜。

这是安啦记忆深处的一个情景,跟随这个情景出现的有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头上直立着两个朝天椒一样的发辫,发辫被一种叫玻璃丝的头绳儿系着,系了一圈又一圈。小女孩纯真的脸上现着幸福和惊喜,一双手抚摸着隐藏在杂草里的一个小西瓜。

该反省了。大胡子警官喝道,他和青年警官一前一后出现在铁门外。

安啦忙回到床板中间,坐下,试着把双腿盘住,然后,挺起胸,把手心安在膝盖上。

很快,那个情景又回到他的脑袋里。

反省错误,不要胡思乱想。大胡子警官说,满了七天,认识不深刻,你出不去。

安啦闭上眼,想让那个情景继续下去,可那个情景倏地消失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当晚,安啦睡觉前,他想继续回忆那个情景,可那情景果然清晰地来到时,他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刚擦亮,安啦被一阵轰鸣的声响吵醒,他气恼着懒懒地爬起来,站到门口,他看到了韩老六的背影。韩老六刚离开大厅的窗户,正推着一台剪草机向南走去。

韩老六起大早在给草坪剪草。

妈的,混帐。安啦骂道。

晨光在草坪上飘悠,草坪沐浴了一夜的月色,脱去一身的疲惫和尘埃,泛着轻盈的晶亮。被韩老六推着剪草机刈割过的草坪,光秃,斑驳,却散出一股浓烈的草香。

轰鸣声渐行渐远,一会儿,又渐行渐近。韩老六的脖子上搭着一条看不清颜色的毛巾,伴着喧躁的轰鸣走来,热气腾腾的黑红的脸,雕塑一般。

吃过早饭,安啦进入新{yt}的反省。他盘腿,挺腰,一双掌心轻覆在膝上。

他已经有些习惯了这种姿势,身体各部位比昨天似乎松弛了很多,可脑袋始终无法入静。韩老六的剪草机临近,轰鸣声随之灌满他的耳朵,剪草机渐渐远去,他的耳朵也跟着被拽了去。他想把轰鸣声远远地挡在耳外,好让自己清静下来,可耳朵不由自主总是追随着那声响。他太讨厌那喧闹的声响了,耳朵却不听话,一直跟着那声响跑。

烦躁,恼怒。安啦浑身出现了膨胀和被撕扯的感觉,这感觉随着那轰响的临近越来越让他无法忍受,他心里骂着那个老头子,他真想一跃而起,冲出斗室,奔到韩老六跟前踹他两脚。

安啦的额头和身上,大汗淋漓了。

 

敬一鹤队长在禁闭室提讯安啦。

敬队长问他认识到了错误没有。

安啦撇撇嘴角,说不用反省就知道错了。

你原来是明知故犯。敬队长说。

安啦不吭声。

我在问你话。敬队长说。

安啦说,你说是就是。

你不打算改正。敬队长看着安啦。

谁住下铺都可以,为什么偏偏他住。安啦不满地说。

原因我和你说过。敬队长说。

不理解。安啦说。

好。敬队长说,那你就好好在这里理解吧,什么时候理解了,就找我。

看着敬队长离去,安啦有点心急,他想喊一声我理解快放了我吧,可一阵轰鸣声从窗外逼进来,他朝窗外扫一眼,待他回过脸,敬队长已经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禁闭室外格外安静。安啦忽然觉得,这安静也让他难以忍受。他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不敢有半点倦怠和松懈。可外面没有了轰鸣的声响,大厅里门子的一点动静,都会清楚地传入他的耳朵,那一刻,他浑身的神经立时紧绷起来,腰身跟着也挺得笔直。直到根本没有听到脚步声临近铁门,他又会哭笑不得地埋怨自己太过于敏感。这样的情况,几次过来,安啦简直承受不住如此这般的折磨,他哀叹着,自找罪受,我这是何苦呢。

安啦不想再和大胡子警官斗气了,每次开饭,他都对大胡子警官现出一幅讨好巴结的笑脸,说着谢谢,可大胡子警官面无表情,并不理会他。放茅时,安啦走到哪里,大胡子警官就跟到哪里,他站在厕所小便,蹲在厕所大便,大胡子警官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往往,每一次大小便完成,他都要像完成了一件多么艰难的任务一样,长长地舒一口气。

一次,从厕所出来,他靠着大厅窗根走,想看看窗外的草坪,让眼目趁机愉悦一下,可大胡子警官一直跟在身后一米远的地方,只要他有片刻的停顿,都会严厉地喝一声,快走。他疾走几步,闪身溜进狭小闷热的空间里。

安啦看到韩老六在草坪上清理剪掉的草。阳光下,韩老六猫着腰,亦步亦趋,小心翼翼,那样子就象在精心呵护他私家的一片花园,一块庄稼。

晚上,安啦没有睡好,冥冥间,觉出自己竟同一个小女孩并肩走在一片绿色的田野上,走着走着,天空忽然黑下来,身边又踅起一阵风,他赶紧去牵女孩的手,女孩的手才被他牵在手里,风骤然间发出阵阵呼吼,女孩像被一只大手抓住,从安啦身边脱离,又瞬时卷进顶天立地的黄色旋风里。他惊惧地追逐着旋风,呼叫着女孩的名字。女孩在旋风里越飞越高,却一直默然地望着地上奔跑的他。

安啦xx了,他干脆起身,站到门口,朝大厅外的夜幕愣怔地望着。

天亮了,韩老六早早地在大厅的窗外摆弄什么。安啦好奇地喂喂地叫他,韩老六惊疑地寻找着叫声,直到发现声音从身后的禁闭室里传出,才把黑红的老脸朝着窗户里看一下,又回身做自己的事。

安啦{dy}次近距离地看到韩老六的脸,这张脸尽管老态,形容模糊,可他依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戳了一下。他差点叫出声来。

那个上午,安啦情绪亢奋地大声喊报告,大胡子警官跑过来,安啦说,我要求提讯。

敬队长提讯安啦,安啦说,我理解了,放我出去吧。

敬队长笑着说,你转变的很快啊。

安啦说,队长本来就说得对。

敬队长说,我是说你的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

安啦说,您不信,如果我再犯这样的错误,我进了禁闭室,就不出去了。

敬队长说,当真。

安啦说,当真。

敬队长走时,让安啦写书面认识和检查。安啦很快写好,给了大胡子警官。

第三天,安啦走出禁闭室,浑身一阵轻松,他叹着,天杀的,我可自由了。

回到监舍,安啦才知道张虎被调走了,那个空铺住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犯人。大鼓眼说,安子,你住下铺,我住上铺。安啦不敢答应,就要跳到上铺去,大鼓眼说,我已经和敬队长说了,他也同意。安啦执意不换,说我没事了,不换了。大鼓眼伸手把安啦的铺盖从上铺拽下来,扔到下铺,说,你别和我拧。安啦怔怔地望着大鼓眼那双凸出的眼睛,差点感动得掉下泪来。

晚上,安啦躺在下铺,脸朝墙壁,难以入睡,他叹息着自己为了争夺下铺而关禁闭,受了一圈罪回来,竟出乎意料地睡到了下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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