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当我决定叙述我的父亲,我绝不吝啬自己的篇幅。父亲的身上,有太多值得我记叙的故事。然,当我写下这个题目,我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汇和语句开头。那是因为我对父亲的关注太少。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仿佛微风一般轻轻从我身边吹过,短暂的凉爽之后,我却开始遗忘,不曾记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努力回忆,试图在儿时的记忆里尽量多的搜索一些父亲的影子。我想,我总不至于像记者一样端坐在父亲面前像模像样地作笔录状吧。
儿时的记忆里,父亲的影子清淡得如天边的薄雾,俨然只有依稀的印象。父亲是孤独的,从我记事的那天起,父亲几乎都是独来独往,在家也不怎么和我们说话。幼年的记忆,除了我们姐妹的喧闹,便是母亲无休止的唠叨。父亲始终是寡言与沉默的。我一直以为,父亲的不言语,是因为他的重男轻女,不太喜欢我们姐妹,这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或多或少留下了一些淡淡的创伤。因此,我们总是与母亲过于黏糊,也不怎么搭理父亲。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我踏入校园的大门。印象中,自我们姐妹相聚入学,父亲便开始早出晚归。起初不解,后来,母亲便不时告知,家里很穷,你们父亲外出是为你们找学费。后来,便渐渐得知,父亲为我们找学费的方式,是替人“修山”,也就是一些有钱人为了自己死后有一所像样的“房子”,便在晚年请人替自己修建一座略显豪华的活棺,死后卸下墓碑,将棺材往里一放,再刻上碑文,倒也省事。凿击石头,那是大眼活路,算不得什么伎俩,也挣不了多少工钱。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学得一手好手艺,他所做的事情,是在别人凿好的石头上用锥子雕龙刻凤,制作图案,一板一眼,生龙活现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渐渐的,父亲这一“特长”被很多人熟知,并被加以“民间艺人”的头衔。越来越多的富人开始前来找父亲活路。随着父亲所接的活越来越多,我们的日子也开始越来越好。我们的新衣服,学杂费,零花钱,就这样被父亲一凿一凿地挣回来了。然而,长时间地与石头石灰近距离接触,父亲却为自己敲下了一身的疾病,矽肺、尘肺。肺病,虽短时间内不会夺去父亲的生命,却是难以xx,与父亲的后半身朝夕相伴,折磨得父亲瘦骨嶙峋。五十出头的父亲,看上却像六十好几的老头了。从此,父亲的病,成了我们一家的心酸与最痛。
时间在{yt}天过去。几乎转眼间,我们姐妹也相继成人成家,离开了父母,有了自己的收入。此时的父亲因疾病加重,已不能动捶使凿了,我们也开始学着对父亲尽些孝心,让父亲在家中安享晚年。然,一段时间后,母亲说,父亲又开始频频外出,依然早出晚归。后来,才知道,父亲外出的时间,全是在茶馆里度过的。我们劝慰母亲,父亲喜欢喝茶,就由他去吧,怎么过着舒服就让他怎么过吧。直到有{yt},一个亲戚来访,问及父亲何以每天奔波茶馆,父亲这样回答,在家郁闷得很,做不得活路,开电视她妈又总唠叨费电。这是母亲的个性,尽管早已远离贫穷,但母亲骨子里的节俭观念依然根深蒂固。我无语,也再次读懂了父亲的孤独与落寞。
父亲也有不下街的时候。那是每个xx,当一家儿女欢欢喜喜携幼回家,父亲便会呆在家里,逗逗小外孙女,偶尔也与我们话话家常。我们与母亲之间,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但与父亲,也就那么三言两语,便有些无话可说了。所以多数时候,父亲总是一个人双手捧着茶杯独自蹲坐在檐坎上,或屋后的水井边,不言也不语。父亲的心底,蕴藏有太多的失落,那是一个老人的寂寞与无奈,是作为儿女的我们对父亲{zd0}的亏欠。
父亲还深藏有另一技,便是拉得一手好二胡。母亲曾自豪地告诉我们,父亲年轻时是村文公队的骨干。经常随队四处演出。很小的时候,曾记得父亲拿着一把破旧的二胡摆弄过,用手就那么一伸一缩,优美动听的曲子便飘扬开来。再后来,无意中,我在网络里听到了二胡二泉映月的演奏,便深深地爱上了,于是,不惜花费数百元去宜宾购回一把,开始学着拉奏。然,我终没有这个天赋,琢磨很长一段时间,发出的依然仅只是弹制棉花的声音。失去信心,便长久搁置在家里。后来的一日,父亲几乎很是犹豫地试探着问我,你的二胡,在拉没有,哪时拿回来我拉哈嘛。我的那把,烂了好多年了。我一阵内疚。难怪很久不见父亲摆弄二胡,原来早坏了。而我,却让一把好好的二胡独自在家里乘凉,也没想过问问父亲,或主动拿回。后来,孤单的父亲终于再次有了新的寄托。母亲每日晚饭后都有携年仅三岁的外孙女走公路的习惯,于是,很多时候,晚饭后回家,远远地便能听见凄婉的二胡声携裹着父亲的孤独从窗户传来,把老人沧桑的晚年宣泄得淋漓尽致。
冬天到来的时候,父亲的身体也开始越发糟糕。稍微一点风寒,父亲便会捶胸顿足,咳嗽不止,动不动就进了医院。几步台阶的距离,也会花上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叮嘱父亲,尽量少出门,多穿点。父亲说,穿的多着呢,五条裤子,不信你们看。说着便卷起裤管一条一条数给我们看,厚的薄的,还真整整五条裤子。我们笑得前仰后合:还没有看见过穿那么多条裤子的。然,短暂的欢愉后,我的心,再次被心痛与难受揪集着:父亲的身体,已单薄到穿了多厚我们都难以察觉了。父亲说,不要担心我,我去算过命,说我至少还活十年。我是很乐观的。
我祈求上苍,赐予父亲的有生之年,尽量多的温暖,尽量多的平安,尽量多的健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