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大炼钢铁的小土群在城关远比不上农村来得典型和热闹，一个公社动不动就是集中抽调几千个棒劳力，日夜奋战在炼钢工地。杨寨大队和附近几个大队联合建了一个较大型的炼钢基地，光炼钢炉就有二十多座，炉子承包到每个小队。炉子是昼夜不停，火光熊熊，能照红半边天，而来往运材料的、运钢坯的、更多的是运煤炭和木材的人和车川流不息，人喊马叫，把大跃进这群众性的运动表现得淋漓尽致。只要你一到那个环境里，立即就会被感染，立即就想投入到炼钢大军中，出一把力，流一身汗。公社炼钢由于规模大，成绩自然要大得多，每天都要上报二三十吨的战果。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一般也没人来检查，真有检查的来也不怕，赶忙把附近大队炼的钢坯拉过来临时充数，或者干脆中间码上土坯，外面码上钢坯，一看一大堆，还整整齐齐的，看了就叫人高兴。经过这一段的锻炼和经验积累，真的生产本事没学会，哄骗上级检查、弄虚作假的本事那是已经练得比钢铁还过硬，再说哄骗上级检查那也是真本事，哄不过关你就要倒大霉了。其实谁都知道，这是层层哄，谁不哄都不行，而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更不行。杨贵福对这个问题认识深刻、经验老到、措施得力，在当地小有名气。

可问题是，农民总是以种地为本，可现在棒劳力大部分都抽到炼钢工地来了，地里能扛动犁耙，会摇耧打场的人不多，秋收秋种的人手严重不够，该收的没收回来，该种的没种地里去，即使勉强收回来的也没好好的晾晒，抛洒、霉烂得很多，致使减产严重。尤其是红薯，打霜上冻了还没收回来，很多都烂在地里。农民看见好不容易获得的收成就这样糟蹋了，很心疼，可没办法，大炼钢铁比收粮食重要千万倍。粮食收不回来最起码不算政治性错误，大不了不吃饭了，可钢铁炼不上去，那就是政治性错误，比不吃饭严重多了，不吃饭你还能过社会主义，如果不能保证社会主义的安全，你到哪吃饭去？况且地里粮食都糟蹋了又不是领导没看见，领导都不管，我们小老百姓怎么管，你还能敢说：“先不慌大炼钢铁，人都撤回来，把地里粮食收回来再说。”

粮食减产了，是事实，可谁也不敢说粮食减产了，人们敢说的是粮食又大幅度增产了，而且什么东西都增产了。于是旱稻有报亩产36900多斤的，水稻有报亩产130000斤的，花生亩产1万多斤，南瓜亩产202735斤，连老母猪也受到大跃进的感染，一头老母猪一窝生64个猪娃，至于妇女生两胎、三胎、四胎的举不胜举，一次生几个神童的都有，就是没有生出像哪吒那样的，掉地就一身功夫，喊爹喊娘那是不在话下的。这事终于成为了遗憾，说明当年人们的思想还不够大胆，说话办事还缩手缩脚。大话是说出去了，红旗也已经光荣的插在大队或小队的屋脊上了，正在迎风飘扬，可多收就要多交公余粮，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总不成你把国家的粮食老私藏在你小队的仓库里吧，你是想囤积居奇，还是想起兵造反呐。

于是还是按照你报的亩产比例进行征收，政策很严，不能多征收农民的一星一点粮食，但当征必征。由于秋季比夏季获得了更大的丰收，所以秋季就需要交比夏季更多的粮食，公粮交了交余粮，还要满心欢喜的交，要表现出爱国主义的热情，要想哭丧着脸，那就回家关着门想咋哭丧咋哭丧，反正开门就得笑。于是不但口粮满心欢喜的上交了，就是种子也只得满心欢喜的上交，还不够就只能把牲口饲料也满心欢喜的上交。这样一来农民基本上什么也没有了，除了大炼钢铁就只有逃荒。

如果上级知道真实情况那是一定会出手相救的，搞一平二调，损有余补不足，但问题是当地县、专署领导自有他的想法，他不愿意给社会主义抹黑，更不愿意给自己抹黑，才说了大增产又说大减产，人家都在大增产就你这个地方大减产，你是想跟上级过不去还是想跟自己过不去，你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开法，得讲究个分寸，况且上级领导正在抓各条战线上的大跃进，准备带领广大人民群众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哪有闲情逸致跟你开这种不是玩笑的玩笑。于是真实情况就被压下，不好的消息被封锁起来，连信件都要经过检查，逃荒的被当成流窜犯关起来，或干脆当成阶级敌人进行专政，理由当然是现成的，定你一个反对三面红旗，破坏大跃进，散布反动言论，或直接说你想颠覆社会主义政权。定你任何一项罪，都比害眼严重百倍，足以让你一辈子忘不了。似此，很多人想反正是吃大锅饭，不说不说都不说，别人能死我就能埋，我的命又不比别人的命值钱，于是大家就静静的等待。当然这种等待是令人心颤的，但也说明大家心里还有所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