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开始是阴天,待吃完午饭不久,就下起了雪。雪还算大,纷纷扬扬,在我的眼幕中弥漫。我当然有些欢喜,我忙跑进厂房的休息室告诉我的搭档老钟。我说下雪了!他说是吗?怎么又下起了雪?天气预报并没有说要下雪呀!看来,这雪下得有些突然了,像某一时刻的某件事物或人生某一次不在预料中的偶然。比如板鸭这个人在年前的廿八日就死了。他就是吃了一碗{zc}的汤药,结果中毒了,当晚便死了……老钟又感叹开了,他再过三年就要退休了,他是不是对生命有了恐惧感?我不知道。但他以前是不喜欢这般感叹的!
我在休息室里坐着,中午喝了不少的酒,头有些晕。我坐在取暖器边,双脚伸直,身子整个地倚在椅子的靠背上,我在不知不觉中打了好一会儿盹。老钟叫我铺上铺盖睡一会儿,我说不用。其实,我是想睡的。但我嫌烦,我想我就那样地盹几次便不再困倦了……
昨晚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到零点方止。一夜间鞭炮声不止,睡眠便被人们抢春的热情惊扰了。原来人们意念中的春天一直都是骚动的,骚动得教人在喜悦中xx,在岁火的燃烧中寄托着希望……这当然是美好的。而事实上是,我们都在这种美好中安慰着自己,直至在岁月中老去。
在休息室里实在有些无聊,我便撑一把伞走进了雪中……一时雪将我裹挟进了它的飘飞中,我漫无目标地在雪中走着,我先是看见了雪中的田野。田野这时似乎与天际连接在了一起,灰暗的雾霭歇在田头上,显得有些沉重,禾蔸像秋天的xx那样贴在田畴里,轻慢地被雪花抚慰着。几只鸭嬉在田里,有的用翅膀扇着寒冷,有的用脚掌搅着泥水,有的鸭嘴儿在田里翻找秋天的某次遗失……它们不怕冷!雪在它们的视觉里,可能是一段童话的叙述?它们那样淡然地在田间感受着——喜否?愁否?
我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一口鱼塘,鱼塘里的水静穆着,雪花没有叩开它的心扉,因为鱼沉在水底没有浮游在水面打开水的门闩。我猜想这时鱼在干什么?在睡否?还是在水宫里静静地等待春天的来临?但我看到雪落在水中都不见了踪影,这是雪被水融解了?还是水本身就是雪的归宿?
我再往前走,一个砖厂出现在飞雪中。砖厂这时像雪一样地沉寂,往日的劳碌景像消逝了,高高的烟囱挺立在灰蒙蒙的空中,显得寡立而无聊。这时,我不禁生出了一些恨意,恨这辉煌之后的索然,恨这张狂之后的疲软。我清楚地记得曾经有一个诗人将烟囱比喻成一根阴茎。说它凶恶地强奸了地球母亲,使之伤痕累累。我挺欣赏这个比喻。我觉得在这个欲望的世界,男人的阴茎有时候真是一种罪恶的象征,它的淫邪,它的权力意志,它的家族观念,自始至终地从它的勃起中生长出来,显得那样恬不知耻。我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满心的厌恶。说实在的,我此时真想吐,吐出一个男人的羞愧。
雪还在下,雪落在我的伞布上没有一点声音。可我想,雪落下应该是有声音的。但在这个嘈杂的世界里,雪的声音太小,小到我用心去倾听,才能在她一片苍茫的飘舞中,听到她“沙沙”地絮语。说实在的,这絮语声并不十分美妙,但这絮语声音是自然的,纯净的,绝不掺杂任何先验的制作,也绝不在某些“主义”的修饰下欺骗这个世界的听觉。
于是,我决定在这种絮语声的伴随下,去体验一下雪中的村景。
我当然是通过田埂进入村庄的。其实,田埂早被雪覆盖了,我真不忍心踏上去,在白练似的田埂上映上我的足迹。我的足迹清洁否?我不知道!于是,我无所适从地踏上去……我知道我走后,雪一定会抹去我的足迹,然后随着春天或阳光而消融……
此时的田埂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行走,我并没有感到孤独,我甚至有些欢喜。因为没有人相伴,我可以在雪的面前彻底地放开自己,不需要任何的防备,也可以抛去任何一点羞怯。如果不怕寒冷,我还可以大胆地脱去身上的衣服,让自己赤裸裸地立在雪的世界里,与雪进行最坦诚的交流……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可我怕冷没有这样做,不然,在田埂上,我便是一朵在行走的雪花,默然地进入一个村庄,去感受生命的烟火,然后落下或融化。
我终于进入了村庄。村庄的路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背景下,墙刷白了,路修成了水泥路。水泥路大小不一,曲弯不同,连接在各家各户之间。我看见路上没有人,没有狗,没有牛,没有村庄应有的喧闹,只有雪在忙碌……雪钻进每一个房舍间,雪还贴着墙边的柴垛往下滑落,抱着稻草垛儿亲昵地低语……我如雪一样地在村路上飘舞着,我好不容易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用色子抛甩出来的声音。那种声音里充满着希望、失望、欢呼或叫骂。于是,我循着声音走过去——我透过飞舞的雪看到一群人围在一个走廊里兴奋地娱乐着,男女皆有,老少不等。我走近去,有熟悉的农人叫我玩一把,我说不来,你们玩吧!此时,我真的不想玩。这东西我以前也玩过,彼赢此输,就是一种制造希望与失望的游戏。不过,此情此景下,却是别有一番情趣——阶前屋下,红衣青袄,雪舞人嬉……
我继续在村中走。雪还在飘舞,偶尔有一个村妇开扉现身。其依在门扉,身上是两个鲜红的大灯笼,身侧是喜气洋洋的春联。其着一绿袄,仿佛抢在一片红光里,一时红肥了,绿却瘦了……其探我一眼,见是陌人,便微微笑着隐去了……我想,这个时候大多的人都躲在房内看电视吧?因为冷,有些男女恐怕还窝在被子里哩?村人是绝没有看雪赏雪的雅致的,他们最关注的是粮食的收成或外出做工的收入,雪的精神离他们太远了。
这时,我走到了河边,河边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村路。这应该是一条古老的村路了,路边的老树就是一个见证,路边的老屋也能告诉我这条村路所走过的生命年轮。我踏上去,我在2009年的新雪中踏上去,我似乎就成了时光中的一种媒介,在新与旧的撞击或贴合中行走或叹息……
我终于在一栋老屋的阶廊下看到了一只母鸡。母鸡是麻色的,冠儿在雪下显得格外地红,我知道那是一只在下蛋的母鸡,那是母亲告诉我的生活知识。母亲曾说,鸡冠儿红了,就是有喜了,不像人有喜了,却是想呕……那母鸡看到陌生的我毫无反应,仍是那样一如既往地悠闲着。当时,我感到母鸡有些孤寂,我想走过去闹它一下,可我突然感到,为什么在这样一个雪花飘飞的景象下,只有一只母鸡立在那里?它和我一样也是在欣赏雪吗?我不敢肯定!不过,我终于没有过去闹它,我想我至少应该尊重它的生存状态。
后来,我又碰到了一只花鸭,它站在雪中不住地伸缩着脖子,红头包儿像一星儿火在雪下燃烧。这个时候,我毫不犹疑走上去用脚拨弄了它几下,它趋几趋,扁嘴儿钳几下我的脚。它肯定是以为我在戏它了,因而它还我两嘴。
在我的行走中,雪始终没有停。它一直围绕着我,追赶着我,欣赏着我,抚爱着我……哦,雪真好!
我走完了河边的村路后,再踏入一条水泥大道时,即被几个烧火烤的村夫阻住了去路。而事实上是这样的,当我看到飞雪中的一堆大火时,我自觉地停住了脚步,我觉得自己应该与火进行一次对话。可后来在火中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在火的面前,我自惭形秽起来了。因为我的生命始终冷着,如雪一般地冷着。因而,在火的面前,我怕融化,像千年的冰棱那样,一旦融化了便失去了自己的形体与价值,即如水一样,只知道了流淌……
可我记住了火旁一个村夫的话!他说:正月间没有什么鸟事,无聊,去把水酒烫热来,慢慢地喝着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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