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Broken
   
   
“嘟——提示，动力舱分离程序开启。”
   
   
原本寂静的空气里突然而至的声音响起，如同捶打着耳膜一般的兀然，王耀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肩膀没出息地抖动起来，宛如已然听见了宣判。
“小耀，快开启驱逐舰的备用程序。”
耳边及时出现的提醒，来自伊万，而他只是低着头注视着自己面前的操作台，敲敲打打地输入了一连串程序。
王耀点点头，随着控制台一连串的提示音与操作确认，有些狭小的隔离舱里终于想起了他盼望已久的提示：
“嘟——驱逐舰备用程序启动。”
尽管那依旧是冰冷的人工声音。
伊万看着屏幕不断切换的数据与虚拟图像，语气显得有些焦急：
“在五点钟的方向。”
王耀会意地又输入了一连串的数据，紧接着伊万也投入到大量的确认程序之中。
此时正是驱逐舰开始向着Langley•Kirkland号的动力舱方向前进的时段，短促而令人窒息，大量的操作也快要滞住了他们的思考，唯有一阵紧接一阵的按键响声宛如诱饵一般指引着手指飞快的动作。
视线里，是屏幕与操作台的轮番交替，目眩的感觉不仅是因为视觉冲击，还因为那始终存在的无形惯性拉力。
这意味着，动力舱的真正分离尚未进行。
生死，仍旧未知。
   
   
王耀深呼吸了一气，决定暂时不再思考这个问题，试图让大量的操作来淹没自己的恐惧感，他不由地加快了速度。
恐惧感，是的，仿佛从骨髓深处爬出来的恐惧感，撕裂了背脊，漫上了全身，就连末梢神经都能感知的惧怕。
他并不惧怕死亡，王耀知道，但是，那简直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无法为了他的不惧怕而消失。
如同被电击着背脊般的感觉，无所适从。
不知道自己为何厌恶这样的恐惧感，也不知道自己在厌恶什么。
   
   
“嘟——驱逐舰确认程序。”
等到手上的一切程序最终只剩下一个，屏幕的人工声音再度响起，伊万再次看了看虚拟图像：
“现在选择的是30度切入，速度已经足够拼接了，”他顿了顿，“时间也足够允许动力舱的分离。”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确认吧。”
王耀皱着眉头，按下了确认键。
“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是等待亚瑟他们的分离操作了。”
伊万轻轻地说：
“现在动力舱还在加速，看来他们还没动手，或者说，那5分钟操作时间还没到。”
“嗯……”
王耀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仿佛要把不自觉的颤抖藏在拳头之中，伊万笑了：
“你在害怕？”
“……我不知道。”
这一回，伊万不再说话了，安静地等着王耀淡淡地叹息：
“我不知道原来我还会害怕死亡，原以为在很久以前我就有了死亡的觉悟。”
“有了死亡的觉悟，并不代表不害怕。”
伊万重又靠在了冰冷的舱门上：
“你不肯面对害怕，只是因为你羞于承认你自己并不是那么的坚强。”
   
   
正是因为努力让自己变得坚强，才更害怕恐惧的到临。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身的脆弱？
   
   
空气里响起了伊万轻轻的笑：
“但是，人总不是那么坚强的，小耀。”
他伸出了手，停在了虚空中，如同邀请着什么，他咧出了令人吃惊的从容笑意：
“相信命运吧。”
   
   
相信命运……
即使它要置于死地，却依然允许人类的心怀着{zh1}的希望。
倘若生死之权已被无情地从自己手上剥夺，那么{wy}还能做的，除了相信心底仅存的希望，还有什么？
   
   
良久，王耀自嘲地笑笑，搭上了他冰冷而颤抖的手。
不知为何，竟又想起了眼前的男人的约定：
【小耀，如果我们这一次能够活下来，就试着相信彼此吧，约定了哟】
   
   
如果我们这一次能够活下来……
   
   
Trust
   
   
神父啊，不要说生命是一场虚空
因为我们曾一度与死亡休战，在那短暂的芬芳的日子里
我俩曾得到永生
   
   
“哥哥我登上兰利号，可不是为了刺激与冒险的啊。”
当那一声仿佛预示着命运转盘开启的提示过后，指挥室的气氛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般的窒息，弗朗西斯叹了叹气：
“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看了看监测屏上不停攀升的速度数据，动力舱尚未开始分离的事实摆在了众人面前。
是亚瑟逞强着执行操作，还是阿尔自诩为英雄地闯了进去呢？他走了走神，自娱自乐似的想着，居然还能在这样的时刻思考这些问题，他堪称是指挥室里最xx的人了。
【我喜欢这样，我只是想一个人去为自己战斗】
而现在，该是轮到自己去一个人战斗了，弗朗西斯咧出有些自嘲的笑。
   
   
“能不能成功，就在这5分钟之内了。”
马修的不安泄露无疑，但他依然伸出了手，尽管止不住有些颤抖：
“我们来为大家祈祷吧。”
他{zh1}努力地添上一丝笑意，视线落在指挥室的所有人身上。
弗朗西斯怔了怔，而维多利{dy}个如同扑上去一般地搭上了自己的手，对她而言，似乎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快要化成冲击的洪水，足以吞没了她。
提诺默默地看着马修，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小小的芯片。
“这是……？”
“……信号记录芯片，”提诺笑笑，朦胧的光线里读不准的表情，“我想，贝尔瓦德的信号被兰利号接收，也许……”
他咽起了喉：
“他希望，能够帮助你们。”
又一双手搭在一起，连带着芯片也被放在手心之间：
“因此，我会和他一起祈祷的。”
   
   
【我没有的，希望上帝能够赐与我；如果我已得到，希望上帝仍给予我】
   
   
记忆里，是谁曾说过的话？
弗朗西斯径自地笑了。
一个人的战斗吗？视线落在了众人身上。
伸出的手放在了一起，渐渐地感受着颤抖归于平静的时刻。
   
   
{zh1}的一丝留恋，对生的留恋，无论是否拥有，{wn}的主啊，愿你赐予我。
   
   
“阿尔————！”
厚重的金属舱门被敲击时爆发的轰鸣充斥着耳膜，手掌感受着巨大的冲击，手指都被充血所染红，关节却因用力而发白，舱门的冰冷，超乎了想像，然而亚瑟却依旧不停地拍打着，叫喊着。
连哭泣都忘却了一般，只是瞪着眼前银灰色的舱门，跪着的膝盖支撑着全部的重量，喉咙的颤抖却成了撕裂的疼：
“阿尔！混蛋————！开门————！”
腹部的枪伤燎烧般的痛楚，在冰冷爬上背脊的同时，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阿尔……”
宛如无力的哀嚎。
肩上的通讯器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杂音，阿尔的过于开朗的声音传了出来：
“分离程序已经进入xxx了，舱门想再开也开不了了哟。”
仿佛是作为佐证，通讯器里还伴着对方按击操作台的声音，甚至连隔离舱的机械运作声也被一刹那间放大至无限。
   
   
“阿尔弗雷德你这个混蛋！”
阿尔听着这个咬牙切齿般的声音，笑笑，环顾着隔离舱的构造：
“这里还有一扇舱门，舱门后面就是动力舱了，是吧？”
他等了等，没有回应，只好耸耸肩：
“亚瑟……”
开口的瞬间却再也没有了言语。
如同舞台的灯光尚未熄灭，却早已忘却了全部的台词，独自立于中央，任由岁月的痕迹抹去了心底的点点滴滴。
胸膛霎时的苦闷与痛楚。
   
   
那么
唱完{zh1}一支歌
就让我们离开吧
   
   
冰冷的空气因着一声叹息而更加的空寂，宛如跌落了深渊，等待的救赎却如同白茫的光线。
   
   
当夜已不再
就忘记这夜晚吧
   
   
他记着那个东方诗人的苦涩诗句，记了整整一个童年，甚至早已烙印在心底，那么，他想，那位为爱情所折磨的旅人，是否依然还在默默地等待着命中注定的人？
当夜已不再……
他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咧出一抹笑意，监测屏上模模糊糊地倒影着他的淡然：
“对不起……”
长长的叹息被藏在喉底：
“如果我不能回来了……”
“混蛋————！”他听见了对方深深的呼吸，“答应我，活着回来，现在就答应我！”
语气里的不安满溢了言语，就连愤怒也显得令人窒息。
   
   
我曾试图把谁拥在臂弯？
梦永远不可能被俘获
   
   
长久的沉默，只有通讯器里的呼吸声。
   
   
阿尔按下了属于隔离舱的{zh1}一个指令，轻轻地笑了。
代替着他的回答的，是冰冷的提示音：
“嘟——动力舱舱门开启。”
瞄了一眼身边的舱门，想像着亚瑟在门的另一头的脸，阿尔站了起来走向另一扇舱门，那里泄露了动力舱加速时特有的运作声，清晰而嘲讽。
{zh1}一扇舱门在背后轰然关闭，如果不是斜眼瞄了瞄肩膀上表示正常运作的通讯器指示灯，他想，恐怕他会相信自己已经处在了另一个时空，他会相信的。
看了一眼身边的速度记录仪：
【290133084米/秒】
迫近的终点即将到来，余下的时间已然不多。
   
   
我渴求的双手把虚空压在心头
它却辗伤了我的胸膛
   
   
腹部的灼热稍稍散去的时候，周身只剩下了彻骨的冰冷，额头无力地贴着舱门的冰凉，仿佛是从厚重的舱门处传染一般，无际的触感。
通讯器传来些许受到干扰的杂音：
“亚瑟，我们开始吧。”
听不出感情的波澜，如同执行公务的声音。
亚瑟低头看见了金属甲板上自己的倒影，朦胧而黯淡。
手指再也不听从指示，颤抖着拿起了脚边的文件，白纸黑字，他咧出了自嘲的笑。
“嘟——请输入指令。”
“亚瑟”，那是几乎与提示音同时响起的声音，“程序关卡。”
再度深深地吸气，亚瑟努力地咽下了颤抖的嗓音：
“RFID编号，输入为A。”
一阵噼里啪啦的操作与屏幕弹出提示框的声音。
“微处理器重置，允许程序是什么？”
“双向确认指示的第7、第2、第8个指示确认，”亚瑟顿了顿，“按顺序操作。”
“了解！”
   
   
宛如没有尽头的紧张而压迫的操作。
一条又一条繁杂的程序操作，甚至连确认的步骤也设定了诸多关卡，问与答之间的间隙如同一只举爪，掐住了呼吸的{wy}途径。
思维尚未平复，不允许出错的压力简直成了地狱，冰冷与煎熬并存的地狱，腹部的伤痛却再度重燃，提示着他不堪的记忆。
终于到了{zh1}一条操作，然后便再也没有指示了，余下的全部将由操作者独立操作，手指重又剧烈地颤抖，亚瑟眨了眨模糊了又清晰的视线：
“阿尔……”
   
   
虚空闯入心底的时候，毫无防备。
一瞬间的窒息，无力而无声的哭泣与等待。
   
   
不要走，我的爱人，不要不辞而别
我守候了整整一夜，此刻我的眼睛被困倦压得沉重
我害怕睡去时，会失去你
不要走，我的爱人，不要不辞而别
   
   
通讯器里，男人淡淡的笑了：
“相信我吧，亚瑟。”
   
   
即使我不能给予你再多的承诺，原谅我不能答应你。
心底真正害怕的，是当我再度背叛的时刻来临，你又会如何的憎恨着我……
彻底的背叛。
而我们能够做的，上帝啊，只剩下，相信彼此。
   
   
“嘟——动力舱即将分离，进入倒数阶段。”
   
   
阿尔最终把双手移开了操作台，此刻已经无需人工操作了。
剩下的，交予命运。
他看了看身边的舱门，那是从关闭的那一刻起就自动切断了电力的厚重金属板。
手轻轻地触摸着金属的冰凉，他又确认了舱门底部允许手动开启的空气阀门，似乎是在估算着时间与所需的力气。
他皱了皱眉：
“亚瑟……”
   
   
曾经的那个夜晚，我与你的背脊之间，隔着一扇冰冷而厚重的舱门。
   
   
“10……9……8……”
   
   
“谢谢你与我相遇……”
   
   
“7……6……5……”
   
   
“如果还有下辈子的……”
   
   
“4……3……”
   
   
“你就会爱我吗？”
   
   
“2……1……”
   
   
“嘟————————”
   
   
响彻周遭的巨大轰鸣，如同旷野{zh1}的野兽独自的哀嚎。
因为动力舱分离而突然降临的黑暗吞没了一切，寂静的空气里回荡着动力舱与兰利号主体之间的挂扣松脱时的“喀拉”一声巨响。
如同敲击着灵魂的重锤，连思绪都在一瞬间中断。
亚瑟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以及，通讯器在一阵杂音后的安静。
   
   
漫长的一分钟。
   
   
“嘟————动力舱分离成功。”
那是，毫无波澜，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的人工提示音。
   
   
不安传遍了神经，连呼吸都带着颤抖，喉咙渐渐发干，亚瑟试着喊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阿尔……”
   
   
“嘟————驱逐舰即将接入。”
   
   
“阿尔……回答我……！”
   
   
隔离舱里回荡的机械运作声低沉而微弱。
通讯器也安静得如同入睡。
彻骨的冰冷伴着颤抖爬上了背脊，穿透了骨髓，连膝盖也禁不住轻轻地一阵阵抖动。
绝望的感觉圈叠着漫散：
“阿尔…………？”
   
   
依旧无人应答。
   
   
你我之间，永远都是，那一扇冰冷而厚重的门。
   
   
要求我的心回赠你的心
已经
太迟了……
   
   
——————TBC——————
    
   

=========结语分割线=========
   
   
标题，broken
基本涵括了这一章的全部内容
破碎、发生故障、伤心、声音支离破碎
   
   
4316字
   
   
一直以来，不知为何
凡是写到他们之间的虐戏的时候
就会忍不住抖个不停，双手是这样，背脊也一样
就如同再现了笔下的亚瑟或者阿尔
连喉咙都会很痛......
   
   
难道是太投入了？
   
   
那么，唱完{zh1}一支歌，就让我们离开吧
当夜已不再，就忘记这夜晚吧
我曾试图把谁拥在臂弯？
梦永远不可能被俘获
我渴求的双手把虚空压在心头，它却辗伤了我的胸膛
   
   
——泰戈尔《园丁集》Chapter.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