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叉
粪叉的大儿子发亮比我大一岁,而粪叉却还要喊我爷爷。爹说:辈分儿大不是啥好事,辈分儿大的人家人丁不旺,而辈分儿小的人家家里都穷。这话还真叫爹说对了。
那时,粪叉也就三十来岁,却有了四个儿子,还不算夭折的那个。四个孩子爸爸的粪叉,仍旧是个孩子王。下河网鱼,北沙河打兔,刺槐林中挖陷阱逮獾猪,屁股后总有一大群横流鼻涕的孩子尾随……
那天吃过早饭,粪叉爬上我家那棵钻天眼儿高的榆树上掏喜鹊。我和发亮在树下仰着脸看,看得脖子酸酸的。发亮不住口地喊爸爸,意思是要粪叉把掏到的雏鸟先给他。风,把树杈上粪叉的大裤衩子吹得鼓起来,使得粪叉裤裆里黑乎乎的东西一览无余。
我想要鸟,但不知该怎么称呼粪叉,跑到磨屋问娘。娘正在箩面,满头的面屑,像落了一层白霜。
“什么也不喊,就叫他粪叉。当爷的喊孙子哩!”娘擤了一把鼻涕,摔在地上。鼻涕也是白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变成灰的了。
我重又跑回树下,扯着嗓子叫粪叉。{zh1},粪叉从树上下来,塞到我手里一只鸟雏儿……
接下来的日子,粪叉家的人越来越多。他上有奶奶,中有父母,下有八个楼台儿般的孩子。粪叉奶奶奇迹般地熬过食堂,已经八十有五,大冷天,还能砸烂缸里的冰凌舀半瓢水喝。
粪叉爹妈六十多岁,啥病没有。就是爱唠叨,整天见人就嚷粪叉媳妇不让他们吃饱。
粪叉两口四十露头儿,硕果累累。从结婚之日起,几乎两年生一个孩子,有时两个孩子之间不隔属相。因为,那时生产队无论分口粮还是什么,都按人头査,大人孩子一样多。粪叉说这符合伟大{lx}xxx“人多力量大”的亲切教导。
七郎两岁,八妹出生,粪叉说:“咱歇歇吧,再添可都养活不住了。”
“没事儿,伟大{lx}xxx喜欢人多!”粪叉媳妇很不以为然,她給粪叉上纲上线了。不过说归说,从此,他们果然歇了。而邻居娘们并不理解,说:他们不是不想生,是粪叉媳妇的生人家伙磨透气了,像磨爆的车胎、磨漏的破锅。
夏天里,粪叉一家一般不在屋里睡。粪叉拉条席片儿睡当街,媳妇领着八个孩子睡当院。那天半夜,起风了,闷热的天气顿时凉爽了许多。但不一会儿却电闪雷鸣,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砸醒了粪叉媳妇。
粪叉媳妇急忙将八个孩子连拉带扯带抱弄到屋里,点了点,够数。于是,闩了门重新睡觉。天明起来一看,老四还在院里呼呼大睡呢。
粪叉家吃饭排队,像大食堂时一样。可没有大食堂队伍长,但舀头碗饭的人已经喝完了,{zh1}一名还没轮着。
因为人多,粪叉啥都干过。打铁、买饭、磨豆腐、杀猪、箍漏锅。可什么都干不长。打铁赔炭,买饭赔面,磨豆腐赔浆,杀猪赔下水,箍漏锅赔功夫。
好在粪叉肚量大,量大福也大。就是明天揭不开锅,今天兜里有个钱,粪叉照样要去打酒喝。而且粪叉不喝醉不算喝好。
春节,粪叉表哥来串亲戚。两人从中午喝到擦黑儿,粪叉送客时,脚步踉跄地拉住我一口一个爷,叫得我无地自容。不仅如此,他还拽住表哥说:“这是咱的爷,叫爷,叫爷啊!”逼得老汉满脸通红,只好叫了我一声“爷……儿”,声音小得像蜜蜂哼。
突然有{yt},粪叉辉煌了。只是这辉煌很短暂,短暂地像半夜里起来撒了泡尿。那是“xx”风暴突起的日子,粪叉关了铁匠铺,破袄袖上缠了条红洋褾,又请人用黄广告色模仿xxx手笔写了“红卫兵”三个字。他大尾巴狼一样在街面上游过来晃过去,逢人就说:这回“xx”就是要进行第三次“土改”、要吃大户、要均财产、要……意思是,他粪叉的出头之日就要到了。
粪叉还凑着饭时,到我家小声交待我娘,再均着我家的东西,要及早言一声,不要让财产好过了他人,毕竟咱们是刚出五服的本家,肥水不流外人田哪!
时光在粪叉对第三次“土改”、吃大户、均财产、要……的无限期盼中{yt}天度过。
然而,世事的发展令粪叉异常失望,他所渴望的新生活一直没有出现。改革开放那年,粪叉不幸得了癌症。弥留之际,他仍对儿子们喃喃地说:“等着吧……xxx……吃大户……均财产……”
已投稿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