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法式
想起写些闲笔,说说自己养家糊口的本行,说说设计。做设计,多是一桩动脑、动手也得动嘴的活儿。中间又有些联系,无论动手、动嘴,都得多动脑,否则,多半得干出些废活,说些废话,瞎耽误自己,也耽误别人的功夫。但就设计而设计的动动脑,看来是不大够的,把自己挤干,是早晚的事。
二、方式就是一切
设计,其实是个东洋流过来的日文汉字词。应是“五四”前后吧,跟什么“人道、原则、自由、自然、宗教、抽象、流行”等等,应是同一批留日回国的。八十年代中,此词还只是寻常,叫“装潢”或“工艺美术”的多。连《辞海》解“设计”词意,也只是说:“按照任务的目的和要求,预先定出工作方案和计划,绘出图样。”说是说了,说得浅,是个绘图员的意思。
进入九十年代到而今,设计居然大热,有些发烧的调调。冷得久了,发发烧,原本正常。要细考,《说文》里就有:“设,施陈也。”讲究的是规划布局。“计,会算也。”那不是算术的计算,《管子·七发》说得好:“计数刚柔也,轻重也,大小也,实虚也,远近也,多少也,谓之计数。”都算到刚柔轻重、大小多少、虚实远近了,那就近了哲学或艺术。
前几日与人说设计,说起一个词儿:方式。也就合了古人说设计的老词:法式。这词儿真是好,又可以分,分作一件事儿的两面:方法与形式。先说形式,形式是所为,是所表,如乎“技”;也是大学问,但还是可以学、可以练,甚至可以抄的。方法却是所思,是所想,就近了“道”;更是大学问,非有些慧根悟性不可,抄不来的。
在现今这个被Mac&PC&Internet一统了的设计地球村里,在形式上学得、练得,甚至抄得跟谁谁似的,又好象是件太容易的事儿。如把花儿们剪下来,插个大花篮,真可以在一时里,就把事儿做得喧哗灿烂,繁荣光鲜得很。方法却是种籽、是土壤、是根,更是生长、是自然,故为“道”。说到生长,想起东坡说为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套一句我们自己的老话,好的设计真的就是“如苹果树创造苹果一般自然。”
设计做久了,看多了,“技”和“道”有时也能混了一块,分不大清爽。上海话说的:淘糨糊。但走得远些,看得久些,技还是技,道就是道,高高下下,混不来的。一件事儿做久了,真的觉得“方式就是一切”。本说设计,似亦说到设计之外了。
三、寻方向
不知不觉间,一晃,在沪上已呆了十余年了。十余年的呆下来,有句沪语就喜了,“寻方向”。蛮有意思的一句话。就我而言,七七八八的转一大圈,再回过头来做设计是寻方向。十余年的大半里,干的也都是这一行,更是慢慢明白,把一个设计做好了,根本与核心的问题就是寻对方向。
或许是因了这城市在历史、现实、人文与经济诸多方面的“另类”(上海之于中国,端应是另类的吧),设计在上海,也就似乎呈了同样另类的一种方向。往好一面说,是做事的多,做秀的少;往不好一面说,是埋头推车的多,抬头看路的少。它多的是“一鸟在手”的坦荡和实在,少了些“二鸟在林”的焦虑与无奈。
有句老话:只练不说是傻把式,只说不练是假把式,又说又练方是真把式。俗是俗点,却说了大道理。想想将傻的教真了,或还有戏。这事要倒过来,将假的教真了,或教傻了,可就难做了。设计就是如此,既需抬眼望天,更得低头看地的一桩活计。特立独行与风会时髦,都好,都重要。关键是合适,合适了就好。而上海设计的聪明,就在于它几乎从来不干拔苗助长之类的事儿。所以我以为,就现阶段的中国设计与市场而言,它起码是寻了一个正确的方向在走。
上海人是聪明的,精明且务实,就难得。坦白的讲,比较起来,我喜欢与这样的客户打交道。精明的人明理,务实的人不浮夸,就往往有好设计能做出来。所以有时想想设计在上海,是一桩颇愉快、颇有成就感,看起来也颇有前途的事儿。如果你寻对了方向。
四、控制成功
设计的活儿里,涉及品牌规划及视觉传达设计方面的活儿多些,也就想了些事儿。生存于这个全球都被市场化掉了,且信息泛滥的现今时代里,极端的说,每时每刻、无法逃避的,我们都陷入了由品牌阴谋构成的重重包围之中,被控制,被xx,被左右着。
说到所谓“品牌”,好象这是一个颇为兴旺,也暧昧的词儿。说兴旺,是太多的人拿来说事儿,不管玩没玩好,弄没弄清爽。说暧昧,是它跟玩没玩好,清不清爽,刻不刻意无关。蓬头垢面是张脸,素面朝天,涂脂抹粉的,仍是一张脸。这样的说法,有些镜子里的,比镜子外的更可靠的意思,一如印象之与现实。也就好理解,印象这东西跟好坏,跟雅俗,跟高下皆无关,只关乎合适,关乎认同。譬如燕赵之士之于蓬头垢面,妙龄少女、半老徐娘之于素面朝天、涂脂抹粉,如是等等。
因此,品牌之于市场,真实的不是品牌表象本身,而是受众对它的印象,对印象认同的广度、深度与力度。如此说法,听上去有些妖,象个莫名的阴谋,而且虚幻。但基于这个阴谋与虚幻被屡试不爽的应验与成功,我们不妨将其树立为企业、市场、消费者之间{zj1}价值的沟通与竞争手段。站在同谋者的角度,我们致力于对这一印象的关注与研究,洞察、寻找并创造出{zj1}个性、最合适的视觉表象,以艺术的技巧和手腕来控制沟通及传播的过程和目的,使这一印象更为有力、有效,于众多商业与艺术交织的传播陷阱中脱颖而出。
这个时代已太难容纳侥幸的成功。对成功,可以这样定义:控制过程,并达成预期目标。这也就是我们透过品牌规划与视觉传达设计,对品牌干的{wy}与全部事情。
五、性感制造
一次席间,朋友出题,问{zh0}的包装在哪里。大家猜半天皆不中,说:当然是在垃圾桶里!如此说法颇另类,但有大道理。色一点的联想,就象说最性感的内衣不是穿女人身上,而是被扔在床下的一样。好的包装便是如此,诱人,独特,性感而令人冲动。
包装的命运,在其诞生之初便被确定了。它经历被比较、被选择、被拆卸、被接纳等诸多过程,而最终完成使命,体现价值。常常有人以为包装是将产品与消费者隔开的屏障,这是一个形而上、且功利的误区,就象说恋爱与婚姻,是以生产为目的一样可笑。实际的状况恰恰相反,包装是产品与目标消费者之间xxx,也必须的沟通过程。它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产品在消费者内心的存在状态,是粗糙、原始、功利的,还是自然、精致、而富于想象的。原始不等于自然,前者是我们被迫接受的一种状态,而自然是愿意接受的状态,这之间少了主动、少了愉悦的过程。
这样的性感是可以制造,但不可以被批发的,象市面大多数婚纱影楼,把新郎新娘们做得跟罐头一样标准,其实是恐怖。一百个女子有一百种风韵,每一个产品亦有自己独特的卖点、市场与目标受众,包装亦应是如此。设计师必须以爱慕的心态,去把握每个产品独有的风韵与性感,找到它,张扬它,诠释它,传递它。
当性感是这样被制造的时候,对产品,对消费者,对设计师自己,包装是愉快的。
六、设计,自由与限制
设计(Design),这是一个内涵与外延都同样宽泛、莫名的词儿。在如此这般宽泛、莫名的行业里干活求生,恐怕也就注定了设计师永远是在诸如艺术与商业,自我与大众,创意与现实,坚持与妥协等等之间游荡,寻找方向的浪人。
浪人应该是自由的,但在这行里能听到最多的,却是对不自由的抱怨,蛮有趣的现象。自由的反面应是奴役,想想没惨到这一步,姑且就换成限制。
太多的设计师们以艺术工作者自居,其实{dy}步就迈错了腿。如果说艺术是自由的话,设计便是被限制的艺术,这一限制就是商业。所以艺术可以是消遣自我的呓语,而设计必须是意义明确的沟通与传播。
限制是一个有哲学意味的词儿,它是界限,也是存在的基础。就象市场是平面设计存在的基础一般,商业价值便是大多数平面设计师存在的基础。不认为商业价值与艺术价值是可以分开探讨的东西。把它们分开,各自都会可疑起来。
有了限制,自由才有意义,无限制、而纯粹的自由是不存在的。有限制,也才有了创造的可能。个中缘由,扯到设计上,便端看自己如何想,如何做了。花朵抱怨土壤对自己的限制是可笑的。等它自由到土壤之外,比如花瓶里之类时,又该为自己的生存担忧了。
觉得对设计师而言,把限制当作自己生存的土壤的时候,自由来临了。
七、工艺美术到CI
近来得闲,又翻出王受之先生《世界现代设计史》一书,放在枕边乱读。书中一节,提及中国设计元老之一的郑可先生。老先生为北京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一九五六年卖掉了自己在香港的陶瓷、印刷工厂和设计室回国。第二年,便被打成“右派分子”,劳动改造,不得翻身。香港设计界的一些元老感叹说:“郑可用自己三间工厂和设计事务所换了一顶右派帽子”。读来感慨嗟叹。
王受之先生的设计史论,是国内难得一见的设计理论方面的好书。一九九零年,初读上海人美社出的王之《世界工业设计史略》那本小书,读来真是大惊。于设计为何物,又如此生长而来,一时里,真是有海晏河清,天地澄明之感。想想自己混混沌沌的做了这么些年的设计了,还在学校里同样云里雾里地学着设计,真是羞愧得紧。好在那时,这行当还叫“工艺美术”,也被人家多叫了美工,就还敢去见人。
在做设计,又还想把这行当了饭碗的朋友,真该把王先生的设计史论找来读读。虽然行文略显生涩乏味了些,论文腔浓点,读起来费劲,但还是该看看。那怕不能通读,亦没关系,要比记一大堆国外设计师的洋名,管用多了。可先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面上,然后心里清楚,该找那棵树去爬,包括姿势。
王先生原为广州美院教授,后去了美国,在落杉矶艺术设计中心学院(Art Center College of Design, Pasadena)任教。随便说一下,把“Corporate Identity”翻为“企业形象设计”,并简称为“CI”,据说就是王教授干的。
到后来,这CI一词害了不少人,几乎臭了街,弄得一说做CI,就跟半个骗子似的。那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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