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之城-上_chedao_新浪博客
  其实他的脑子一直就很沉滞,这种感受既然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他身处的房间很狭窄,空气不很好,{wy}的两扇窗户紧闭着——即使打开窗户也没用,外面的空气更加浑浊。这是一间大约只有三十平米的小屋子,屋子墙壁上泛黄的墙纸有好几处开始剥落,天花板上的水渍渗成奇怪的形状;一张老式的军绿色行军床摆在墙角,床腿用白漆写着编号;紧挨着行军床的是一张三合板制成的电脑桌,桌上摆着一台浅白色的电脑,机箱后面五颜六色的电线纠缠在一起,把它们自己打成一个古怪的死结,杂乱无章地蔓延到地板与墙角,仿佛常春藤一样。        
  每一个使用互联网的人都有一个网络编号,没有这个编号,就无法连接进互联网络。每一个编号都是{dywe}的,每个人只有一个;这是使用者在网上的{wy}代号,既不能修改,也不能取消。这些编号分别对应着使用者身份证上的名字,因此19842015就是阿瓦登,阿瓦登就是19842015。阿瓦登知道有些记忆力不好的人会把自己的编号印在衣服的后面,那看起来颇为滑稽,也容易引发一些不正当的联想。        
  有关部门说使用网络实名制是为了规范网络秩序方便管理,杜绝因匿名使用网络而产生的一系列重大问题和混乱。阿瓦登不太清楚那一系列重大问题会是什么,他自己没试过用假名上网,他所认识的任何人里也不曾有人尝试过——事实上,从技术角度来说,他根本没办法匿名登陆互联网络,没有编号就没有权限上网,而编号则连接着他的详细档案,换句话说,没人能在网上隐藏自己。有关部门把这一切都考虑的很周详。        
  “有关部门”,这是一个语意模糊、但却有着xx与震慑力的词组。它既是泛指,又是确指,其所涵盖的意义相当广泛。有时候,它指的是为阿瓦登颁发网络编号的美国xx网络管理委员会;有时候它是将{zx1}通告及法规发到阿瓦登EMAIL信箱的服务器;还有时候它是监察网络的FBI特属网络调查科;总之一句话,有关部门是无处不在,无职不司的,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给予指导、监控或者警告,无论你是在网上还是网下。        
  电脑仍旧在持续运转着,阿瓦登知道这得花上一阵子。这台电脑是有关部门配发给他的,具体型号和配置阿瓦登并不清楚,机箱是被焊死的,无法打开。于是他拿出一小瓶清凉油,用右手小拇指的指甲挑出一点抹在自己的太阳穴,然后从脚下堆积如山的杂物里翻出一个塑料杯子,从桌子旁的饮水机里接了半杯蒸馏水,就着一片镇痛片一饮而尽。蒸馏水穿过喉咙和狭长的食道滑进胃里,空泛的味道让他有些恶心。        
  他打算继续昨天的工作,但是很快发现自己很难继续下去。阿瓦登觉得今天的情绪比以前要烦躁,无法集中精神,大脑还是很呆滞,胸口仍旧发闷。他试图娱乐自己,但是他发现“娱乐”选项里只有纸牌与挖地雷,根据有关部门的说法,这是两个健康的游戏,没有暴力,没有xx,不会让人产生犯罪冲动,也不涉及任何政治色彩。据说美国境外也是有互联网络站点的,不过无法连上去,因为本国的互联网络自成格局,独立自主,普通人无法直接连接到国外——IE浏览器没有地址栏,就算知道地址也没有用处。        
  阿瓦登打开回信的页面,同时另开了一个窗口,打开一份名字叫做“网络健康语言词汇列表”的TXT文档。这是有关部门要求每一位网民所必须使用的词汇。当他们书写电子邮件或者使用论坛服务的时候,都得从这个词汇列表中寻找适合的名词、形容词、副词或者动词来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话。一旦过滤软件发现网民使用了列表以外的词,那么这个词就会被自动屏蔽,取而代之的是“请使用健康语言”。        
  阿瓦登没有留下备份,因为他的机器里没有硬盘,也没有软驱、光驱或者USB接口。这个时代宽带技术已经得到了很大发展,应用软件可以集中在统一的一个服务器中,个人用户调用时的速度丝毫不会觉得迟滞。因此个人不需要硬盘,也不需要本地存储,他们在自己电脑里写的每一份文档、每一段程序、甚至每一个动作都会被自动传送到有关部门的公共服务器中,这样便于管理。换句话说,阿瓦登所使用的电脑,仅仅具备输入和输出两种功能。        
  阿瓦登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耳朵上空荡荡的,没有挂着那个银灰色的小玩意“旁听者”,这实在是一件严重的事情。不携带“旁听者”外出,就意味着语言不会再被过滤,一些不健康的思想和言论就有可能孳生,因此有关部门相当严厉地规定公民上街必须携带旁听者。而这个男人的耳朵旁却什么也没有。阿瓦登暗暗吃惊,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去提醒还是装做没看到。他暗自想,也许向有关部门举报会更好。        
  “我只是想和你多几句话,就几句,我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我叫斯多葛,今年三十二岁,记得,是三十二岁。我一直梦想有一套在湖边的房子,有一副钓鱼竿和一条小艇;我讨厌网络,xx网管;我妻子是个可恶的网络中毒者,她只会用枯燥乏味的话叫我的网络编号;这个城市就是一个大疯人院,里面大疯子管着小疯子,并且把所有没疯的人变的和他们同样疯狂;敏感词汇都去他X的,老子受够了……”        
  男人的话仿佛一瓶摇晃了很久然后突然打开的罐装碳酸饮料,迅猛,爆裂,而且全无条理。阿瓦登惊愕地望着这个突然狂躁起来的家伙,却不知道如何应对;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对他产生了一点同情,那种“同病相怜”式的同情。男人的话这时候已经从唠叨变成了纯粹谩骂,全部都是最直抒胸臆的那种。阿瓦登已经有五、六年不曾说过这些脏话,{zh1}一次听到这些也是四年前。有关部门认为这都有碍精神文明,于是全部都屏蔽掉了。        
  警车开到站台旁时,男人仍旧在痛骂着。警车门开了,涌出了五、六名全副武装的xxxx。他们扑过去将那个男子按在地上,用橡皮棍痛打。男人两条腿挣扎着,嘴里的语速更快了,骂出来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其中一名xx掏出一卷胶带,“嚓”地一声扯下一条向男人的嘴贴去。男人在嘴被胶带封住之前,突然提高嗓门,冲着xx痛快xx地喊了一句:“FUXKYOU, YOUSONOFBITCH!”阿瓦登看到他的表情由疯狂变成享受,面带着微笑,似乎xx陶醉在那一句话所带来的无上快感和解脱感中。        
  阿瓦登暗自庆幸,如果他没有在现在发现这些光盘上的痕迹,那么以后就永远没有机会发觉了。按照规定,个人电脑是不允许使用任何存储存设备的,因此阿瓦登的电脑并没有光驱。他下一步所要做的是将这些光盘送交到管区网络安全部,由他们将光盘内资料登陆到服务器中,再转发给阿瓦登。这是为了防止个人私自在家里制造、阅读或者传播黄色或者反动信息,网络安全部发出的通告是这么解释的。xx的网络xx经常会突入到个人家中进行临时检查,看用户是否非法拥有信息贮存设备,阿瓦登曾经亲眼见过一个邻居被xx带走,原因仅仅是因为他私自藏了一张光盘在家里——其实他只是打算拿那个当茶杯垫用。那个邻居再没回来过。        
  阿瓦登抵达辛普森大楼的时间是中午,暗示的句子里并没有指明时间,阿瓦登认为在中午前往应该是比较可以接受的。当穿着深绿军大衣,耳朵上别着旁观者的阿瓦登来到辛普森大楼的入口时,他的心开始忐忑不安地跳跃起来。他在上一星期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景,而现在这个谜底就要揭晓了。无论在周日效率大楼会发生什么,也不会比现在的生活更加糟糕,阿瓦登心里想,所以他并不怎么害怕。        
  一进屋子,女子首先做的就是把门关好,然后拉起来一层铅灰色的门帘挡在门口。阿瓦登不安地眨着眼睛,趁她拉门帘的时候环顾四周。这屋子是标准的两室一厅,在厅里摆放的是一套双人沙发与一个茶几,茶几上居然还有几束红紫色的塑料花。靠墙是电脑桌和电脑,墙上挂着普通的白色日历, 但被主人用粉红色的纸套了边,看起来颇为温馨。一盏粗笨的日光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上面象是恶作剧一样挂了几缕绿色的电线,象是垂下藤蔓的葡萄架。阿瓦登注意到厅口的鞋架上有四双鞋,尺码不同,说明今天的客人并不只他一个。        
  阿瓦登正踌躇不安,忽然女子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朝里面走。于是两个人穿过客厅另一侧的短小回廊来到其中一间卧室。卧室上挂着同样质地的铅灰色帘子,女子伸手举起帘布,推开了门。阿瓦登迈了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名面带微笑的人类,以及一间用真正的鲜花装点的房间。屋子里有很多旧日记忆里的古老物品,比如一幅印象派的油画、一尊乌干达木雕,甚至还有一个银烛台,唯独没有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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