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环秀桥的石栏上，看东边的天空怎样泛起鱼肚白，看那水乡的杨柳梢头怎的就把个内白外红边边还烧着微火的小火球给拽出地平线的。

    西塘河道两边的东街、西街开始有了匆匆行人，买菜的、卖菜的、上班的、上学的、拍日出和晨练的游客......一会儿挡住我的镜头，一会儿又遮住我要拍摄的景物。我取下相机，等他们过去，目送他们两边下桥的背影。

    当我举起相机，正要拍渐渐亮起来、亮得有点耀眼了的日出时，突然听到几声零星的“哐－哐－”声，声音是透过长廊的顶棚传出来的，抑或是在河道两岸不断反射撞击，声波穿过我的耳朵时，被我截留下来了。

    久违了的声音。看不到声源，我却能知道那声音的发射体是老式的自行车的链条敲打链条的挡泥板发出的。

    链条敲打挡泥板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我的视线沿长廊的顶棚追逐着它，当跟踪到与我所站的桥顶并齐的长廊顶棚时，一个轮子在我的俯视线下便窜了出来，接着是一双手、一个汉子、后架上堆码的菜蔬筐。

    当汉子把自行车推到环秀桥的斜坡石道上时，链条声没有了，替代的声音是汉子推车上桥沉重的脚步声和喉咙里给自己拉号子的“哼－哼－”声。

    我赶紧冲着自行车跳下石阶，冲到自行车后，一只手搭在菜筐上推了一把。汉子一手扶龙头，一手揽着座板往上半扛半推着自行车，一边还笑眯眯地侧一侧头看看我，用软软的浙江普通话向我道谢。

    上坡脚掌用劲，下坡脚跟得力。自行车推上桥顶就是下桥，汉子不要我帮他拽车，说：没关系了，能下。

    我也就停下了，看他下桥，他让车在石桥的条石坡道上往下滑，自己却是斜靠着菜筐，在石阶上一格格地下。

    坡下得慢，无声。

    当车的前轮落地时，汉子的肩背也离开了抵着的菜筐，跟着前轮跨一步，落到实地，这时车的链条才又重重脆脆地敲了几下挡泥板，发出串串的“哐哐”声。

    自行车上了平道，汉子回头看桥，向我笑笑，半停半走地对我挥了一下手。我挥挥手，目送他拐进西街。

    不规则的串串“哐哐”声渐渐远去，我还在想那链条跳动着敲打挡泥板的镜头。

    老早老早了，听说我们住的那个小山村在我们家搬去之前，没几个村民见过自行车，更别说半个月、一个月自行车进到湾子里来一次。

    我们家搬到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后，父母与外界的联系就是信件，每有信来，乡邮员就骑车送信到家。那时的我，不管是在田里插秧割谷还是在山上砍柴，不管是在翻地浇园，还是在稻场扬场，只要是听到“哐哐”声，我就知道是乡邮员来了，那准是有我们家的信。

    我会向乡邮员飞奔过去，我的小伙伴们也追逐着跑过去，为的就是去摸摸自行车，去抓住踏脚板空转一下链条或者是按按铃铛……

    多少年后，我在知青小屋里，无数次盼望着的也是这种由远而近的“哐哐”声，因为它能传递亲情，传达一种企盼、一种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