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的回忆_oceaneagle_新浪博客

         还是《东爱》,看到完治给莉香看他小学的照片,山村小学,很简朴的两层楼。完治说,毕业的时候,在柱子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就这么,想起了我印象里的兰州,那个已经不在了的,兰州。

         夏天回兰州,一次去N姐姐的公司,虽然一直知道那是我五年级转学后就读的秦安路小学的地界,但什么都变了,就很少有停下来看看的想法。但那天,我突然看见不远处一条小街的路牌,小北街,它居然还在?那个我们很多同学都住在那里的小北街,那个我们冬天早锻炼天天经过的小北街?

我忍不住走过去想看看,但在路口我就站住了,那不过是现在的兰州最普通的一条小街。可能是拆迁原地安置最方便省事儿,兰州很多这种城中的街道,都就地拆了原来的老房子,在原地盖六层以上的住宅楼,房屋的朝向、采光率xx不考虑,就更别说外观了。站在小北街的路口,看到的,就只是夹着那条窄窄的小街垒起的钢筋混凝土的楼房,正午的阳光从小街两侧快挨着的楼房罅隙间照下来,掠过各家窗户和阳台上笼子一样的防盗窗栏杆,掠过外立面上胡乱刷着的小广告,掠过楼下多半破墙开店的小杂货店的店招。印象里一直乱哄哄闹吵吵的小北街此刻特别安静,好像随处可见的灰尘一样安静,安静到陌生。

N说,你想进去看看吗?我说,不用了。

有时我会安慰自己说,没事儿的,只要闭上眼睛,它们就还在,都在。

那时候我们出了校门往右拐,不到五分钟,就是小北街。路口永远有一位大叔在卖卤猪肉,卤猪肉的大锅架在一个竹制的小推车上,无论冬夏,那口锅始终冒着热气,酱油色的汤底总是卧着一大块不知熬煮了多久的肉,两指宽的肥肉一定夹在瘦肉和油亮的皮中间。那位大叔的样子记不清了,大概是记忆里,我很难把他从那一锅肉的色香味里摘出来。

小北街离学校这么近,我们女生却不敢常去。因为只要你刚走进街口,就会发现有很多眼睛,看得见,看不见地,都在看你。你看不见他们,他们却看得见你,你一下子会被那些眼睛挑出来,知道你不是这个街上住的人。小北街上的闲人很多,跟我们差不多大的,比我们再大些的半大男生,更多。你得小心地看着眼前的路,明白自己要去哪里,不要找,不要乱看,因为有的是嬉皮笑脸的男生,蹲在房檐的阴影里,等着你看到他,就上来跟你搭讪:“哎,你是哪里的?找肥(谁)一个?”

印象里除了早锻炼,我只走进小北街一次,跟我的同学,几个女生。那是快元旦了,我们抱着班费买的瓜子花生,生的,去一个同学家炒,元旦联欢会的时候吃。

看惯了研究所大院整齐的林荫路家属楼,小北街的杂院让我觉得又乱又破,同学熟练地带着我们拐进一个永远敞着的大门,走过一段黑黢黢的甬道,甬道两边散停着各家的自行车,码着一摞摞的煤砖,煤砖上盖着木板、牛毛毡或者硬纸片,大概这能让他们很容易辨认各家的煤砖,不至于拿错。脚下的路能感觉到是那种泥地,中间薄硬,因为踩得人多,越是两边越稀烂一些。绕过一连串歪歪斜斜的小屋,好几次觉得此路不通了又闪出一个小过道,终于到了同学的家。

还真是惊讶,他们家是方方正正坐北朝南的大屋,门前还有朱红色的廊柱,颜色很新,可能最近才漆过。她家推门进去,也很雅致整齐,像老派人家的客厅,挂着字画什么的。那天她爸爸在家,知道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就很客气地让我们在她们家堂屋的那个炉子上忙活起来。那个取暖用的炉子也比我常见的,学校的、老师家里的炉子,要高级一些,方方正正,烤箱的样子。同学挪开坐着的水,就开始炒花生。我是什么都不会干,就呆在边上看看,偶尔递个油盐什么的。

也还记得这个同学是个很漂亮又有些高傲的女生,高鼻梁杏核眼,浓密的眼睫毛。后来年岁渐长,见的人多了,去的地方也多了,我才知道,人的长相,跟TA生活的地域有一定的关系。兰州,相对于中原来说,是很接近西域的地方了,千百年来不断地融合,会让那里的人或多或少地带上了一些异域的特征。我有不少同学,男生也好,女生也好,按现在的话来说,都是不打折扣的美女帅哥,要知道,那可是实打实地,没经过任何人工修饰的美。

那时也不懂,人群,归根结底都是分阶层的,那个同样住在小北街,却可以座拥那幢方方正正的大屋的女孩,也许是跟那些挤住在偏房里的孩子不一样,她很少跟那些孩子一块儿玩,似乎是与生俱来地,永远带着那份冷漠和清高,虽然那很可能只是别人看她的样子,那种混合了很多种情绪的观看。

那时候,站在小北街的路口,一眼望进去,挤挤挨挨的,都是各色的老房子,大杂院。小北街不长,最北头就是滨河路了。到了冬天,因为太冷,我们早操就从广播操换成跑步。学校的操场又太小,我们五年级的同学只能到大街上跑步去。不过,那是我们喜欢的,也许在街上能看西洋景,比在学校里跑圈,感觉要轻松一些。

冬天早操的时候,天都还没透亮,是那种早上还没醒透的乌蓝。我们排成两列,经小北街到滨河路,再从另一条同样小的小街跑回学校。不知怎么,另外那条小街的名字,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想过很多很多遍,是真的忘了。

我们经过小北街的时候,很多街上住的人才刚刚起来。小北街隔一段就有一个公共的水龙头,大杂院里住着的人,多半要去那里打水,那种半人高的铁皮桶,一个人拎的话,走起来,铁桶带着水在人身前左右地晃。水龙头就近的人家,会端着脸盆和毛巾在那边洗漱,盆里先倒上的热水,在冬天早上的乌蓝里慢慢地漾着白色的气。洗完脸的水,带着各种肥皂的香,顺手就倒在水龙头的下水道里,人多了挤不进去,就瞅空倒在街上,泼得薄一点,人来回走脚上带的沙土,一会儿就干了,倒也不容易结冰。不过越靠近水管的地面,冰就越厚。用稻草、破布、废旧自行车轮胎捆扎的水龙头有一多半还是会暴露出来,长长短短地挂着几根冰柱,调皮的孩子连那个也抢,抢到的,就很得意地亮个相。

我们跑过那些水龙头的时候,就得特别注意脚下的冰,如果是那种钉了车胎橡胶底的棉鞋就不容易滑,塑料底的棉鞋就够呛了。那会儿,我们五年级分大小班,我们一二班其实相当于现在的六年级。所以,我们两个班跑步的时候就在一块儿。两个班的男生好像打过架,所以连在街上跑步也要分出高低来,具体表现就是,我们一边跑一边跟着体育委员喊的“一二三四”一定得高过对方,把他们班的声音压下去才算。

那会儿我们二班的体育委员是一个皮肤白皙高鼻梁(恩,也是高鼻梁!)的帅哥,被当时的少年宫选去打乒乓。一块儿选去的还有一个一班的女孩,短发,挺清秀也挺傲慢的一个女生。按我们那会儿的习惯,他们要不是一对儿,我们都不答应。我原本不认识那个女生,更不知道他俩是一对儿。就是有次学校的乒乓比赛,我嘁哩喀喳居然打到半决赛,高兴的是,{gj}好像不远了,倒霉的是,我遇上了那个女孩。记得那场我输得特别快,因为我接不了她的发球,很刁钻的下旋球,我是那种大院乒乓球台自己打出来的野路子,一两个球接不住就一溃千里了。

完事儿后,我立马就哭了,哭得特伤心,引得一个住在学校的老师看着不忍心,带我去他家里坐坐,给我打了盆水,说,孩子,洗洗脸吧。我不敢看他,老老实实洗了脸,眼睛余光里,他好像一直在微笑。洗完脸,我该回班里上课了,老师跟我说:“孩子,你记住,人在失败里学到的,要比胜利里学到的,要多得多。”

秦安路小学离我家挺远,父母就是为了我分大小班的时候能不按年龄分到小班,才找了关系让我转到这个学校。那时候,父母觉得我小,不放心,爸爸就每天早上送我,中午再接我回家吃饭,之后再送来学校,下午再来接,每天往返好几趟,一趟就得20多分钟。有时候遇上xx,还得因为“骑车带人”挨训,所以,每次经过十字路口xx岗亭的时候,爸爸都下来推着我一溜儿小跑,他不让我下车,说那样更浪费时间。

也是有次中午放学,我在空荡荡的操场等爸爸的时候,这位老师让我在他家等,别在外面站着了。后来,他听说爸爸每天中午还辛苦跑来一趟接我,主动跟我爸爸商量,说要不中午别回家了,就在他们家吃。就这么,他们家的午饭我一直吃到小学毕业。

老师姓赵,太太是农村出来的家庭妇女,我一直叫她张阿姨。闲聊的时候,张阿姨告诉我,她是榆中县,好像是清水镇人,她说有首歌唱,清水镇的姑娘辫子长。。。我在赵老师家,{dy}次吃了甘肃风味的拉条子;知道街上卖的那种圆圆的扁瓜一样的菜叫“且莲”,冬天切片腌起来是不错的咸菜,脆生,比腌萝卜好吃;{dy}次自己包了饺子,最终也学会了包饺子,直到现在我还会包张阿姨教我的“麦穗饺子”。那会儿张阿姨除了做饭给我吃,还特别关心我的学习,经常跟我各门功课的老师聊天,有时候会很严肃地跟我爸爸说:“最近老师们反应,她学习不像以往那么认真了。”

赵老师其貌不扬,脸上因为天花留下了坑坑洞洞的麻点,但赵老师很内秀,每天都会在旧报纸上练大字,那种很漂亮的隶书。学校所有的公告、通知、光荣榜,都是赵老师写的。每天早上,因为路远怕迟到,爸爸总是很早就送我到学校了,教室的门还没开,我只好又去赵老师家等着。每天的那个时间,都会看见赵老师带着两个孩子合衣躺在被子里,举着一本纸页黄脆的书,给他们念古代故事。赵老师的女儿叫笑梅,比我略大,是一班的;儿子叫之谦,那会儿还是个虎头虎脑的二年级学生,跟今天的曈曈一样大。

他们家的屋子很小,一半都被那个用木板草草搭起来的床给占了,除了吃饭的桌子、沿墙码着的衣箱,几乎没有别的家具。屋子正中还戳着一个取暖用的火炉,一般那会儿,张阿姨早就起来了,在里面隔出来的小屋兼厨房里忙碌,炉上烤着的馒头片散发出好闻的焦糊味儿,赵老师的故事娓娓道来。

后来我毕业了,去学校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前两年,爸爸有机会去兰州,路过秦安路小学,特意进去打听赵老师。学校的门卫告诉他,赵老师就住在学校隔壁巷子里的教工宿舍,退休了的他现在开着一个小卖部,就在巷口。爸爸找到了赵老师,但时间不多也没多聊,说是赵老师看着变化真大,老多了,开始有点儿认不出爸爸,但是说起好多年前天天在他们家吃午饭的小女孩,他一下就想起来了。

回过很多次兰州,也有好几次路过我的小学,我看见学校换了新的大门,虽然“秦安路小学”几个大字似乎还是从前写的。校门夹在那些临街的楼房里,不仔细看,很容易就错过了。

自从爸爸告诉我赵老师的小店就在校门西边,每次路过那里的时候,我都会特别忐忑,有时在车里,有时在马路对面,我用目光努力地寻找那间不起眼的路边小店,在广告牌、灯箱、防盗窗、服装小店的海洋里,寻找也许我还认得出的赵老师的身影。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不敢停下,或者走过去,也许是还记得赵老师当年对我有很多期望,我怕他失望,又或者我根本是对自己不满意。但,诚实地说,每次回兰州,我都会想到要鼓起勇气去看看赵老师,我想也许我会说起很多年前的那场乒乓球赛,我想告诉他,他跟我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得,每每失败的时候,我总想起,有时管用,有时也顶不住,但,我总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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