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诗词里的人生故事(十三)
三访阎罗未肯留,笑称阳盛不该收。从今万事寻常事,此后千愁狗屁愁。狂妄有时能解厄,自卑永远要蒙羞。豪情霸气狼毫笔,都是男儿热血流!
——《七律
<三访阎罗殿>感怀》
三访阎罗殿
神鬼怕恶人,你要有霸气
1972年——
我进操纵台刚靠到座椅,身上一下子就麻了
1971年12月30日,我调入通化钢铁厂轧钢车间当轧钢工。穿工作服大头鞋,戴柳罐斗安全帽,戴劳保手套黑墨镜,舞动钢钳摆弄钢坯,这就是轧钢了。
二轧是两台直径500毫米的轧机联排,地面有滚动的传送带传送钢锭。升降台一起一落,把钢锭送入轧辊“咬入”,然后还原就位;等轧辊把轧过的钢坯从轧孔“吐出来”,升降台又开始下一动作。一起一落循环往复,钢锭就被开发成长宽各90毫米的方坯了。
后排左一仇方迎,右一林而刚。从身后车间的门进去就是500轧钢机劳动现场
刚出加热炉时,钢锭约1000摄氏度高温,经几道工序轧制,温度会降到900度上下。温度低了,钢就硬了,轧制起来有些费劲。特别是{zh1}一次“咬入”时,钢坯温度{zd1},而轧辊连续轧制后温度却升高了,钢坯温度和轧辊温度太接近了,钢坯就会“粘”在轧孔里吐不出来,还一个劲儿迸射金黄色火花。这时,有经验的调整工走到轧辊前,用水管朝轧孔浇水,凉水一激,温差骤变,热胀冷缩,“粘”在一起的钢坯就“嗖”地窜射出来,跌落在地面上。这种突然的穿射很危险,但有经验的轧钢工都知道回避。
那时我参加工作不久,没经验,又干劲冲天,那天见{zh1}一道工序钢坯和轧孔“粘”在一起,只露出一点钢头就“干打氆氇转不出来”,就主动上前,想用钢钳去拽钢坯。这时就听旁边有人朝我大喊,“快闪开!快闪开!危险!”
我还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长长的90方坯就带着近900度的高温,“嗖”地从轧孔穿射出来,直冲向我的前裆腰胯!说时迟,那时快,我转身一个旱地拔葱,腾空跃起,两腿劈开,来个跨越式,只觉得在空中停留了有半秒钟,就见钢坯从我裆下穿过,“当”的一声,钢坯落地,我也落地。阿弥陀佛,安然无恙!
原来,调整工过去用水浇轧孔的时候,我没看见,也不知道浇水的后果。要是没有老工人喊叫,我又没有及时反应,后果真就不堪设想了——轻则撞向大胯造成半身瘫痪,重则一命呜呼。就算有防范,若处置不当,局面也难预料:往前跑?往左躲?往右躲?亏我平时练就了高超的跳高本领,反应敏捷,选择了正确的处置方式——向上跃!假如功夫不到,跳的不高,让钢坯把我裆下宝物穿透、撞碎或烧焦、烤糊,那可就耽误大事了……
要说人还真得有一两手绝活儿,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话扯远了——钢穿不是担心日,漏电方为要命时!
此后不久,有{yt}传送带不转了,一只钢坯停下来,我上操纵台去操作。刚进操纵台,往座椅上一靠,就觉得“嗖“地一下身上全麻了——不好!我被电着了!也不知道哪儿漏的电!我赶紧从操纵台跑下来,跟别人说这事,可是大夥儿嘻嘻哈哈地说,“这设备老化了,常漏电,我们也被电过呢!”
因为习以为常,所以不以为然。
然而真正的悲剧就这样发生了!就在我被电击的第二天,就在我被电击的同一地方,我们的调整工吴伟被电击身亡,年仅22岁!
总结我和吴伟同被电击却命运不同的原因,除了不知道的偶然因素外,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是调整工,总要在轧辊前摆弄水,浑身是汗,浑身是水,里里外外湿透了,被电死的几率就高了!
追悼会悼词是我起草的,给予了很高评价。可是,一个有前途的青工就这样消失了,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在他的身后,在他的家庭,阴影永远抹不去。
1974年——
我在漩涡里“鬼打墙”,脑子一下子就蒙了
通化钢铁厂地处通化市东面十几公里的东通化,因这里有一条二道江,人们也叫这里二道江。
身后就是二道江
这条江到夏季水多的时候,宽度有100多米。大约是1974年夏天吧,我和滕伟地去江边游泳。滕是一个身材高挑、体格很棒的小伙子,比我小好几岁。他水性好,一会儿工夫就游到对岸去了。他坐在一块石砬子上,四处张望。
我跟在他后面,游得慢,大概落下三四十米的距离。我朝他坐的地方游,一开始漫不经心。可是游了好一会儿,发现还在原地不动,有些累了,就加紧游,想一口气游到岸上去。可是越使劲游,越累,再看看距离,还是那么远,我就有些忙乱了。忙乱之中我打退堂鼓了,想游回去。我踩着水,回头一看,回程实在太远了!凭我的体力,不可能再游回去了。只好重新回过头来,再向滕伟地方向游。
可是无论我怎么使劲游,也不见距离缩短,好像“鬼打墙”一样,我努力挣扎,却在原地不动。这我就慌乱了,觉得水底下有暗流涌动,旋转,渐渐体力不支,感到力不从心,脑子一下子就蒙了,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感到了恐惧!
轻松愉快的滕伟地原来没当回事,后来发现我在那个地方游了半天,还是原地不动,看样子体力不支了,这才醒悟过来,他冲我大声喊道:“你顺过来游!顺过来游啊!”
顺过来游啊!一句话把我点醒了!原来,这水是有流速的。滕伟地水性好,他逆着水硬是游到了对岸;我水性不好,跟着他逆水游,却怎么使劲也冲不过“水障”!我按他的点拨,向右边稍稍调整方向,顺水游下去,不一会儿就游到了岸边。我狼狈地爬上岸,坐在离小滕下游几十米的地方喘气。
多悬呐!那一瞬间,我的脑子全蒙了,心也慌了,乱了阵脚,恐惧感使我茫然无措,我甚至感到了死亡的威胁。要是没有人点拨,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也许等到体力消耗尽了,我也就完了!——这可不是开玩笑!就在我遇险不久,我们车间一位天车工就在这里丧命了。
我们全车间的人都去打捞他。水性不好的人在浅水中手拉手结网行走,这其实只是壮胆,真要遇到水深的地方,这个网就拉不住了;水性好的人在水中游泳打捞,还用长杆子在水下乱捅,胆胆突突,战战兢兢。说心里话,是又想找到又怕碰到。大家虚张声势地忙活了{yt},无功而返。直到
第二天中午,他的遗体才在下游漂上来。
知情人说,他遇难的地方,是山脚拐弯处,地形地势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漩涡,人到那里不容易游出来。我想我遇险的地方,是不是同一个地方呢?
我不知道。
1976年——
我两只脚离开炕沿刚沾地,浑身一下子就堆了
1976年夏秋之交,我在白房小学附近租房住。《推煤记》写了买煤的难处,这回讲中煤气的险境。
是在11月份吧,妻怀孕8个月了。{yt}夜里,两点钟光景,她把我推醒,说,“这屋有煤气,赶快下地,开窗,出屋!”
我的脑袋也是紧箍咒一样疼,可是天太冷,钻在被窝里不愿意出来。我说,“可能是天冷,有点感冒,我也脑袋疼……”
妻不由分说,推我下地,我两只脚离开炕沿,刚一沾地,浑身一下子就堆了,心突突突跳的飞快,喘不上气,大汗淋漓,恶心,翻江倒海。我挣扎着从里屋爬到外屋,又爬到屋门口,推开了屋门;妻也挣扎着把窗户扯开——窗户没有玻璃,窗框子上钉的是棉帘子,扯开窗户后,西北风呼呼地刮进来,屋里屋外一样冷。
我们的房东过日子仔细。晚上睡觉前,前大门、后园门、自家门、仓房门、厕所门,还有两个什么门,总之七把锁把全院统统搞定,且巡视三遭,院墙又高,小偷休想有机会下手。可是我们爬出屋子后,也出不了院子,去不了医院。那时候的人,实诚,不愿意打扰别人。半夜三更的,房东一家睡得正香,怎么好意思叫人家起来开门呢?
于是我俩拿出两个折叠椅(就是当年12.6元一把的那种贴皮的深棕色折叠椅),搬到屋外,一人一把,身上各盖一床棉被,坐等天亮。那是一次漫长的冬夜煎熬。
三个小时过去了,主人起床了,见状赶快开门。妻在家,我立刻去医院。
医生问,“什么时候中的煤气?”
“半夜。”
“怎么来的?”
“自己走来的。”
“没事了!回去吧,注意通风,注意休息……”
可不是嘛,你既然能够自己走来了,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吗?可是我要是走不来熏死在炕上呢?一切都呜呼哀哉了。
这样的煤气中毒我们经历过两次。
后来我们开玩笑说,怪不得我们一家三口这么傻呢!原来都是当年煤气惹的祸。
最叫人后怕的是来年春天,我们回京津的时候,林而刚梁鸣仁夫妇帮我们看房子,他们也两次煤气中毒!有一次要不是许敬老许大哥有事来敲门,救了驾,林梁二位的命就悬了。回想起来,能不后怕?!
阴阳两界,毫发之间。熏死也就熏死了。淹死也就淹死了。电死也就电死了。
兄弟们,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