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马甲_许建国_新浪博客

爹把右手从被窝里拽出来,摇摇欲坠地往上举着。我估摸爹有后事交待,慌忙攥住那只枯干的手,把耳朵贴到他的嘴上。爹眯缝着眼,耷拉着脸皮,一副大势已去的疲惫,动了动了嘴唇,没有吐出声音。

 

这时,电话凄厉地叫嚣起来,我怕惊扰了爹,疾步上前抄起话筒,轻轻地喂了一声。对方不是赶来给爹送终的姐,而是报社记者部的主任。主任沉痛地关心了爹的病情,便满含歉意地催我回去,说有重要的采访任务,非我出马不可。老实说,混到号称资深记者的份儿上,我早就对采访报道腻烦透了,无非是用我的镜头,将领导的尊容印上报纸,再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记上琐屑的日记。我恳求主任放我一马,让我陪爹走完他{zh1}的日子。主任说,这次采访非同小可,日本的友好城市代表团来我市访问,领导考虑你还上得了台面儿,才特意安排的,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我觉得,任何理论都不是无懈可击的,就是统治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儒家正统思想,也有相互矛盾的地方。一方面说,百善孝为先,孝道乃忠、信、礼、仪等一切修为的根本;另一方面又说,忠孝不能两全,忠与孝需要取舍的时候,可以弃孝而尽忠,甚至有鼓励和推崇这样选择的意思。

 

爹于我,是父亲,也是母亲。我还在吃奶的时候,母亲就撒手西去了。对于母亲的了解,好比古话儿,全部来源于叔伯婶娘们歇气的田埂上和冬闲的火垄边儿。

 

母亲的漂亮,拽大了一条河的后生的眼珠儿。他们把她比作樱桃,是树尖上的那一颗,鲜嫩嫩,水灵灵,亮旷旷的。只是眼气,都没敢生出品尝的奢望。母亲的针线活儿,比她自己还要漂亮,拉出来的鞋底儿鞋垫儿,连蝴蝶蜜蜂也辨不出真假,纷纷挤上去唱歌跳舞。

 

爹能吃上这颗樱桃,xx是偶然。漂亮的母亲挎着竹篮到河边洗衣裳时,不小心踩落了石头,玉体惊魂掉进水中。在河边摆渡的爹没顾得脱下那件形同虚设的汗褂,一个猛子扑了下去,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将湿漉漉的母亲抱到岸上,自己还捂着肚子吐了个翻江倒海。每回听到这里,我就疑心其中有诈。爹装模作样地折腾,肯定是乘人之危偷窥他心仪日久的樱桃;故弄玄虚地呕吐,不过是骗得樱桃的芳心。凭他艄公的水性,救个溺水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

 

母亲下嫁给了爹以后,觉得摆渡是件寄福行善的事儿,就安心安意地做起了艄婆。男人撑篙,女人荡桨;男人打鱼,女人撒网,日子就像小河流水一样风平浪静顺顺当当。

 

有天,太阳出奇地暴躁,落到河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蒸腾起滚滚的热浪。爹和母亲,以及他们的小船几乎被融化掉了。爹焦躁得不行,披着一身烈火钻出船舱,手搭凉蓬张望着蓝天。爹没看见他希冀中的乌云,连一丝儿风也没有飘过来。他失望地错下眼珠时,看到一支背着钢盔帽,穿着黄狗皮,持刀扛枪的队伍,一路烟尘地戳向岸边。兵荒马乱的年月,常有队伍撵得鸡飞狗跳的,爹应该是见怪不怪了,但眼见着他们气势汹汹地上了船,还是有些发怵。他大气都没敢喘一口,就埋头点开了篙。

 

船至河心,一个蓄着仁丹胡子的家伙,好像刚刚发现船上还有个女人,他抽出xx,挑起母亲的下巴颏,色迷迷地笑道,你的,哟西哟西。母亲还算xx,抬起头,捋一下鬓角的头发,答,这儿叫南河。母亲压根儿没想到,她面对的是异族人,她以本民族惯常的思维,错误地回答了一个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要命的是,她说的是乡间土话,“南河”听起来跟“难活”没有两样。入侵中国数年,鬼子还是粗略地懂了点汉语,知道“难活”是骂人短命咒人要死的意思。哟西哟西,一个艳丽的女人,张口就是如此恶毒的话,仁丹胡子的色眼变成了狞笑,你的,死啦死啦的有。

 

爹的陈述里,母亲就像窗户纸一样不堪一击,被那把军刀逢中扎了个窟眼。喷涌而出的血液,好比染房的颜料,一下子浸染了整条河流。我毫不怀疑母亲的惨死,却无法打消心头的疑虑,以侵略军的兽行,面对能倾倒一条河的后生的女人,肯轻而易举地结果她的性命?惶惶杀妻之恨,爹居然还平静地撑回渡船,让鬼子安然离去,他怎么不踩翻木船,将那帮杂种倾倒在河中,就是不能全部淹死,也呛个七死八活呀。关于这段国恨家仇,是无法找到旁证的,渡口在偏僻的河湾,村人都没在跟前,恰好那天又没有行人路过。我心有不甘,曾经试探着问爹,那个魔鬼没有猥亵母亲吧?如果用我们家乡的土话提这个问题,那一定是下流不堪难以启齿的,我斟酌了半天,寻出了这个还算贴切的书面用语。哪里晓得,爹一听就明白了意思,他恶恨恨地剜我一眼,骂道,畜生。

 

母亲突然离去,我无法接受那生硬的汤勺,嗷嗷叫着拱向爹的怀抱。这转移了爹的注意力,迫使他丢开丧妻之痛,着力应对我的哭闹。可是,一个大男人,哪儿来的乳汁呢。撑船的时候,但凡见着胸脯鼓胀的女人,他就怯怯地问人家有奶水没有。有那面相显老,尚未婚配的姑娘,被爹一问,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他就忙不迭地向人家赔罪。乡人总以慈悲为怀,只要不是羞于见人的奶子,总愿意掏出来,塞进我的小嘴,即便没有汁水,也能骗得我的憨笑。每当此时,爹除了坚辞拒绝人家的船钱,还在客官下船以后,“扑嗵”一声跪在船头,施以磕头的大礼。也有一辰半天,不见一个女人过河,我止不住饥饿,扯开嗓门,将哭声撒满了小河。爹只好丢下竹篙,抱着我奔进村子里,找有奶水的女人厚脸。

 

漂亮的母亲好比惊艳的昙花,眨眼间就没了,爹把一腔的悲愤和满腹的哀伤化作巨大的力量,全部倾注到了哺育我的伟大事业中,他甚至把生理的欲望都化入其中,没有再想续弦的事儿。没养儿不知道爹妈的苦,直到我有了孩子,才真切地体会到,于艄公来说,这实在是胜过治国平天下的壮举。

 

长大成人以后,我专门翻阅了县志,知道鬼子的铁蹄踏上南河,绝不是为了区区一条女人的性命,以他们的野心,这中原腹地也不能游离于东亚共荣圈之外。也不是村人猜测的,顾忌于母亲那句“难活”的咒语,不敢把魔爪伸向沟壑丛生的地域。时值1945年8月,他们的天皇向全世界人民低下了罪恶的头颅,小鬼子们奔命要紧呢。

 

另外,还有一个谜团,我始终没有解开。县志上记载,侵略军某队小队长山本太郎,就是那个仁丹胡子了,死于他们耻辱的国家宣布投降的这天,地点就在南河一带,至于被谁打死的,怎么死的,县志只是模糊地说,被我英勇的军民击毙。这也难怪,当时,国共两党都希望成为战后中国的合法政府,哪里顾得上查勘一个小鬼子是怎么死的。如此说来,仁丹胡子应该成为军国主义的英雄,供奉于靖国神社了。我便辗转委托一个朋友,专门去了东京,看那里祭没祭着一个叫山本太郎的家伙,试图籍此解开心中的谜团。朋友回来说,靖国神社里飘散着246万战争狂人的鬼魂,同名同姓的太多,根本分不清哪个是我要找的。

 

鬼子的钢刀洞穿了母亲的胸膛,这种仇恨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即便是血海深仇一类的词语都不足以表达我的愤怒。打从记事儿起,我就在日里夜里诅咒着杀死母亲的恶魔,甚至后悔来世太晚,不能将一腔热血抛洒在抗击侵略的战场上。尤其令人愤慨的是,对于蹂躏他人家园,惨杀无辜贫民的罪行,小鬼子们丝毫没有忏悔的意思不说,反而不断为罪恶的行径找出一些堂而皇之的借口,甚至篡改教科书,试图抹杀那段邻国人民还恍如梦魇的历史。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真是虚伪透了。现在让我去面对他们,丢下将不久于人世的父亲,以笑脸和礼仪报答杀母之仇,我怎么接受得了呢?

 

可恨的是,电话再次叫嚣起来,“嘀铃铃”,“嘀铃铃”,一声比一声凌厉,一声比一声尖锐。我不想接却又不敢不接,正犹豫间,爹那只空举着的手颓然倒了下去,正好拨拉掉了急切的话筒。那玩艺儿砸到地上,传过去一阵刺耳的鸣叫,主任一定会勃然大怒的。我赶紧抢起话筒,小心地喂了一声。主任喘着粗气说,日本人的飞机马上就降落,你还不过来,想晒台咋的?这可是关系到国际形象的大事儿,你不会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吧。再没了委婉,再没了歉意,一字一句都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爹又含混不清地“咕嘟”了一声,我再次把耳朵贴了上去。爹啊,您就放心地去吧,您的儿子女儿都已成家立业,过上了舒心的日子,您的孙子也像泡桐树一样迎着风儿长,您还有啥放心不下的呢?您又没有万贯的家财,还怕子女分割不均,败坏了门风?您也没有惊天的秘密,不想沉入永世的黑暗,希望大白于天下?我悄悄在心里祈祷着,希望爹尽早摆脱病痛的折磨,跨鹤升天,会他垂念一生的樱桃。

 

孰料,爹居然发出了声音,尽管细若游丝,轻若蚊蚋,我还是真真切切地听见了。爹说,去——吧——会会——日——本——人——

 

爹——

 

我哽咽一声,几乎就要嚎啕大哭起来。您是怕我心存牵挂,误了工作丢了前程吧。报社的记者多着呢,缺了我,日本人照样会走下飞机的,照样会泰然自若地踏上我们神圣的土地的。地方领导的光辉形象和“日理万机”的工作同样会不折不扣地传播到人民心间。没有谁会因为我的缺席,将开心灿烂的笑容变成阴沉呆滞的黑脸。您为我操劳了一生,我为您付出一回有啥不行呢?我牢牢记着您的责骂,男人就是那撑船的篙,干脆爽直宁断不弯,从来不敢婆婆妈妈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您就要去了,永远地去了,我陪陪您,掉掉泪,不是理所当然吗?我要是不给您送终不掉眼泪,才真叫忤逆不孝连畜生都不如呢。

 

爹把脖子别过去,虽然有气无力,却掩饰不住极度的愤怒。我想,如果有那份力气,他甚至会用自戕的方式,尽快结束自己的生命,促使我去见那些日本人。

 

爹啊,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毫无人性的鬼子杀害了母亲,让您和您心爱的樱桃阴阳相隔,生死两断,这是何等的残酷和血腥啊。死者长已矣,哀莫大于生。痛苦于死者来说无足轻重,于生者真是剥皮割肉挖心掏肝备受煎熬啊。樱桃殒于非命,您的生活就步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您再也享受不到母亲的漂亮和温顺,再也体会不到家庭的温暖和幸福。{wy}能做的,就是用枯干的竹篙冷漠的双桨,打发无尽的思念和落寞的岁月。设想,要是逮住了杀死母亲的恶魔,您肯定会食肉寝皮xxxx的,就是见到他们的同类,您也想以牙还牙呀。

 

爹,您让我去——会会——日本人,是斗败的公鸡重新昂起了高傲的头颅,要再比高低吗?怨有头,债有主,此日本人非彼日本人,我就是去会会,也不过尽我职责采访报道罢了,起不了任何作用啊。何况,人家远涉重洋鞍马劳顿来到这中原小城,是为联谊修好的呀。中华民族号称礼仪之邦,素来尊从“德为至宝一生用不尽,心作良田百世耕有余”的古训,怎么能计较前嫌呢?当年,侵略军从我们神圣的土地上落败而归,身后是多少炸毁的城郭,烧毁的家园,人民的鲜血啊,我们就能慷而慨之,放弃战争赔偿,今天就没有这个胸怀了?平民百姓可以没有“正视过去,着眼未来”的眼光,不能没有“怨怨相报,没完没了”的思想啊。

 

虚掩的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姐倾身进屋,看到枯槁如柴静如死水的爹,以为老人等不及女儿送终尽孝,奔樱桃走了,立时前赴,欲放悲声。我赶紧扯住姐的衣袖,挑了挑嘴唇,示意她,爹还没走。姐愣怔一下,调整了情绪,伏身跪在床前,拉住爹的手,轻唤一声,爹——

 

让他去见日本人。爹倏然睁开眼,以流畅高亢的声音说道。先前枯干死寂的面容,风雨飘摇的病态退到了九霄云外,代之而起的是经久未见的红润和焕然一新的气韵。这,恐怕就是回光返照了。一生的富贵贫贱光荣屈辱经过病痛的历炼,人才能够真正的涅槃,达到物我两忘超然于外的境界,笑看生命的历程不后悔,面对死神的召唤不畏惧。虽是极至过程却短,不过三天,这节传承我们家族的链条,就会像他的前任我的爷爷奶奶甚至母亲一样老锈断掉,消于苍茫宇宙之中。

 

我的孝心动摇了。固执地守在爹的床前,招致了他的强烈反对。他不管是出于对我的工作前程的考虑,还是希望我的采访报道能够羞辱前来修好的日本人以熨帖一下自己的长久浸透于屈辱之中的心,总之是要我离开他去见日本人的。但是,因为我的不尊父命,都会让他带着莫大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我这不是得不偿失自讨没趣吗?爹虽然将去未去,但终究是要去的,我的守护实在于事无补,不能减轻他的病痛,也不能挽救他的生命。更关键的是,我不会跟着爹一起马上去见樱桃,我还要生存还要活命,主任真要是端了我的饭碗,我拿什么维持生计啊。侥幸的话,爹还能够坚持到我的采访结束,等我回来再咽下{zh1}一口气,让我尽一下孝子的心意。

 

我望了爹一眼,低声道,那……我去了。竹篙再干脆,也是生命孕育而成。一想到这可能是与爹的永别,这也许是与爹说的{zh1}一句话,眼泪立时盈满了眼眶。我拔开脚,不想让爹看到我的悲伤。不料,爹又一次用流畅高亢的声音说话了。爹说,把马甲穿上。

 

马甲就在墙上挂着,黝黑黝黑的,泛出幽暗的光泽。质地{jd1}是上乘的,每一块皮子都像缎面儿一样光滑;做工{jd1}是考究的,每一个针脚都整齐匀称,像是机器纫出来的。爹曾经不止一次的唠叨,这是樱桃专门给他做的,每一针每一线里面都饱含着她的心意。重要的日子他必须穿上它,逢年过节给樱桃烧纸的时候,更像祭祀的一个环节一项仪式一样,一回也不落下。我小的时候穿不得爹没话说,我长大了,爹就把穿戴马甲这项重任交给了我,还振振有词地说,有子不要父上前嘛,你已经能当家了。爹的目的只有一个,时刻记着穿上马甲,记着马甲就是记着母亲。如此一来,这件马甲就像幽灵一样,时时出现在我们家的重大场合特殊日子,让我不断地猜想绝色樱桃的真正容颜,不停地臆断艄公艄婆之间生离死别的凄婉故事。

 

但是,我仍然对爹的话有所怀疑。xx马甲是否就是樱桃亲手缝制?是否就是樱桃专门为爹缝制?母亲的女红虽然精细,但缝制xx衣物罕有女人为之,她们没有那个手劲儿,只有专业的皮匠师傅才能做出这等考究的东西。艄公的身材就像他手中的竹篙一样精瘦,母亲既然是专门为艄公缝制马甲就应该合身合体,不该宽大到艄公穿上它,囊膪得就像吊在衣架上。我秉承父命穿上马甲,也是到中年发福以后,才勉强看得过眼儿。

 

祭奠母亲的时候穿上马甲,有助于睹物思情,勾起我们对母亲的至亲至切的回忆。见这几个日本人,为啥非要穿上它呢?难道就因为母亲是日本人杀害的,要通过我的“会会”,在他们的后代面前,炫耀母亲手艺的精湛,挑起一些不愉快的事儿?爹啊,儿子愚笨,实在无法领会您的用意。但既然您吩咐了,而且很可能是这一生中{zh1}的一次吩咐,我还是穿上它吧。我取下马甲,把送终的重任托付给姐,跟爹点了点头,出门奔机场而去。

 

日本人果然下了飞机,领头人的一只肥硕的手,正被我们的市长紧紧地攥着。市长并不松开,一边微笑着听日本人叽哩咕噜地说话,一边左顾右盼。我想,他肯定是等着拍照呢。“会见外宾”这重要的活动,怎能不留下精彩的瞬间?主任勉力笑着,面部肌肉的拉扯,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慌,只拿笔装模作样地在本子上飞快地划拉。我不能耻笑他们,人活脸树活皮,脸皮儿摆上市面儿,犹如萝卜白菜摆上地摊儿,很多时候是由别人拿捏着。

 

我抢上前,不停地摁动着快门,力求从最恰当的角度拍下市长和日本人的亲切,以向全市人民准确传达友好邻邦的修好姿态,甚至不惜身上的xx马甲,趴到地上去照。主任见我如此卖力,也不计较耽误了这半天,待我忙活完了,立马布置了后面的工作。日本人稍事休息之后,要去我市的几处名胜古迹参观,你陪同采访吧。

 

我不由得骂了起来,你怎么不近人情呢,我的老爹正挺在床上,随时都有故去的可能,咋说也该送送他啊。人生一世生儿育女,别的期盼可有可无,临终的时候,面前有个人守护,才不枉来世一遭啊。随便哪个记者不能顶替我的工作,非要我去陪这些日本人?他们的前辈曾经用铁蹄践踏过我们的家园,曾经用钢刀杀戮了我那手无寸铁的母亲。主任啊,你这样做,不是有意让我陷入苦痛和仇恨之中吗?可是,我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不敢当面跟主任顶撞。

 

非常巧合的是,跟市长握手的那个日本人,就是友好城市代表团团长的名字,跟杀死母亲的恶魔山本太郎仅有一字之差,他叫山本大郎。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他们同出一宗。我们不能凭自己的习俗去揣度他们的关系,中华民族的姓名跟大和民族有着根本的不同,我们尊姓大名的一字之差,很可能就是带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叔侄或兄弟。他们尽管差别细小,却大多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陌生人。我伸出手,礼节性地跟山本大郎握了,便随着他们走上了见证我们城市历史的古城墙。

 

夕阳余辉下,古城墙傲然挺立于巍巍苍穹之中。浑厚的城墙,以坚固藐视着来犯之敌;狰狞的垛崖,以狡黠威胁着不义之军。然而,古城墙xx的布局与构筑,不过围绕着战略防御的基点,城门、瓮城、角楼以及垛墙上的方孔,无一不是根据防御战争的需要而设置,坚船利炮的崛起,无情地淘汰了它的使用价值,将其冠以文物的名义留给了这个思变的时代。我很怕年轻的导游小姐的解说,会引起侵略者的后代的耻笑,于是置记者的身份于不顾,自告奋勇地要给山本大郎一行带路。

 

垛墙里面,城墙顶端的位置,称为海墁,是一个倾斜面。我告诉山本大郎,这种构造,非常适合防御,以传统的军事眼光来看,它可以抵御任何强大的进攻。当年,你们的前辈纵有飞机大炮,在它面前,仍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时,一阵劲风吹来,浮动的尘土旋身而起,迷住了山本大郎的眼睛。他掏出纸巾,擦过,语带深意地问,这土,也有些名堂吧?我暗暗佩服山本大郎的见识与狡猾,扬声答道,是的,这叫六合土。是由黄土、石灰、糯米汁掺和而成,既坚实又防止雨水渗漏。另外三种材料呢,是逐渐加进去的,包括将士的汗、血和肉。战争就是这样,不会和风细雨柔情蜜意,需要有人为它付出代价做出牺牲。当然,将汗、血、肉抛洒于海墁上的,不光是正义的守卫者,也有罪恶的侵略者。

 

山本大郎哈哈一笑,一把捞起我的手,用生硬的汉语说,记者先生的,学识渊博,机敏过人,大大的优秀。虽然得到了他的褒扬,我的心里,却像钻进了蛇蝎一般难受。他们的先人就是操着这种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踏上了我们的领土,用刀枪杀害了我的母亲以及与我的母亲一样鲜活的兄弟姐妹们。

 

山本大郎并没有觉察我的不快,反而来了兴致。他指了指我身上的马甲,非常感兴趣地称赞,做工真是精细啊,很像我们日本的工艺!这回,他说的是日语,我是从翻译那儿明白这个意思的。山本大郎,你也太狂妄了,难道只有日本人才能做出这好的东西来?

 

翻译转过身去,哇哩哇啦说了一通,山本大郎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很显然,翻译没有把我这句不太友好的话译过去。山本大郎眨了眨深陷进赘肉中的小眼睛,试探着问,记者先生,能跟我讲讲这件马甲的情况吗?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探人隐私,但是,我很愿意将我母亲的惨死渲染出来,我要用他们先人的血腥和残暴,来挖苦这帮前来修好的日本人。

 

我说,这是我母亲给我爹的定情物,她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制成这件马甲,由于用力过度,弯曲的手指几欲不能伸直。我的母亲非常漂亮,是晨起的朝阳,是晶莹的露珠,是鲜香的茉莉,是馥郁的幽兰。可是,她的生命却早早地夭折了,一个叫山本太郎的日本侵略军,用刺刀洞穿了她的胸膛。翻译声情并茂地把这段话译给了山本大郎。山本大郎显然也为这种恶行而羞耻,痛苦地摇了摇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稍后,山本大郎抬起头,一脸赧色。他再次伸出那只肥硕的手,跟我握过之后,很真诚地说,我深为日本的侵略罪行而羞愧,我谨代表我市全体人民向您,向贵市曾经受到伤害的人民表示{zd0}的歉意。说罢,以日本人惯有的方式向我鞠了一躬。山本大郎的态度之诚恳,言辞之真挚,让我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我和我爹真不该鼠肚鸡肠,对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儿耿耿于怀。然而,山本大郎后面的话却点燃了我的怒火,甚至给怒火浇上了油。
我们……为了贵我两市人民世代的友谊……交换一下身上的马甲……好吗?

 

好你个山本大郎,你的忏悔你的歉意,原来都是为这句话做的铺垫。看中了我的马甲,你就直接说啊,何必拐弯抹角扯草垫篮子拉上“贵我两市人民世代的友谊”?你那是什么狗屁马甲,能跟我母亲的传世之作相提并论吗?我装出一副兴奋的神色,痛骂了一句:xx妈!我没有用委婉动听的普通话,而是用土话喊出来的,三个字砸在地上,立时掀起了下流和恶毒的浪潮。翻译大张了嘴,不知所措。

 

还是市里的领导灵光,他趋身上前,拿妩媚的眼色看过山本大郎以后,顺手扯了扯翻译,那家伙才缓过神来,吞吞吐吐地说,他说他愿意和你交换马甲。

 

今天,真是背时透了。我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我没有给他送终,却要跑来陪这些日本人。采访就采访呗,干了这个没有自由的工作,有啥办法?可恨的是,因为这鸟工作还要倒贴一件马甲,倘是普通的衣物倒也罢了,偏偏是我母亲给我爹的信物,我却把它拱手换给了杀害我母亲伤害我爹的仇人的后代。我再没心思陪他们逛悠了,借口头疼,回到了家里。

 

所幸,我爹还没有咽气,他正轮着眼睛,失神地瞄着门口儿。他肯定是等着我来送终,等着我把羞辱日本人的快事讲给他听,好在见到樱桃的那一刻,跟她开心相拥说,你的儿子已经替你xxx,这下我们能含笑九泉了。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不仅没有替他们xxxx,反而把标志着他们美好爱情的xx马甲换给了日本人。

 

爹看了我一眼,又看一眼,他已经注意到了,我穿进门的马甲不是穿出去的那件。尽管神光将散,他还是把他的疑惑表露了出来。没有办法,我只好把情况向他如实地作了交待。

 

好久好久,爹都没有吭声,我和姐的耐心都到了极限,忍不住去拉扯他,以验证他是否走了的时候,他才示意我们把他扶起来,靠在了床头。又是半天,爹仍然没有说话,像是为我的不孝之举生气,亦像是在回忆往事;或者,是在提神运气,为了给我们讲述心中的秘密。我忍无可忍,只得又喊了一声,爹——

 

从爹断断续续的回忆中,我终于弄清了xx马甲的真相。这确实是一个秘密,是爹隐瞒了一生,连县志也无法说清只能模糊其辞的秘密。

 

xx马甲是仁丹胡子山本太郎的。在他色迷迷地挑起母亲的下巴颏,听母亲说出“南河”两个字时,他的色眼确实变成了狞笑,但他没有拿刺刀刺穿母亲的胸膛,而是一把扯掉了母亲的衣衫。于任何男人来说,樱桃的美丽都是无法抵挡的诱惑,何况是远离家乡渴望女色的侵略军?这一点,我能够理解,既然能占领你的领土,为啥不蹂躏你的女人?山本太郎把母亲扑倒在船舱的那一刻,爹一下子瘫软在地。对男人来说,有什么事儿能比别人当面奸淫自己的女人更为耻辱?但是,瞬间之后,爹就清醒了,他明白凭自己的竹篙和如同竹篙一样孱弱的身板,怎么也斗不过十数个持刀扛枪的家伙,唯有借深不可测的南河,说不定还能还上一手两手。爹翻身下船,眨眼间没了踪影。鬼子们情急之下,掂起枪,“xx啪”绕船一阵乱射。他们哪里知道,爹就在他们身下,就藏在船底。爹以艄公特有的技巧,终于掀翻了木船。那时,山本太郎仍然搂着母亲在快意地xx,只是在落水的过程中,母亲翻到了上面,他垫到了下面。爹旋即勾住山本太郎的脖子,把他摁下了深水之中。乱中,一把刺刀刺穿了母亲,她撒开手,不能跟爹配合了。

 

山本太郎死了,爹收留了他的马甲。

 

爹把这段往事叙述完毕,真的是大势已去了。但他还是拼尽{zh1}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了一句话,物归原主了,恩怨都了了吧。说罢,脖子一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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