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y}次知道手机,是在上个世纪的一九八九年。 那年我刚大学毕业,分到一个闲得要生锈的国营单位,喝茶看报打发日子。有{yt},正在抱怨报纸尽是广告的科长忽然眼前一亮:“嘿!这东西好哎!移动电话——不用电话线,可以拿着到处走!我妈腿脚不好,我咨询咨询,给她买一个!”话音还没落地,整个人已经弹簧一样地蹦起来,抄起邻桌的电话,兴高采烈地开始咨询。很快地,他脸上的笑肌变得僵硬起来,等放下电话,简直就像被人擂了一闷棍——“两万呐,同志们!这么一个东西,两万!” 一屋子人齐刷刷地聚到他跟前,围着那占了半个版的“移动电话”广告,不胜唏嘘。算术能力{zy1}的老王立刻摆正算盘,楠木珠子噼里啪啦地一串脆响,得出了一个让人脊梁背结霜的结论:按照科长每月120元的工资标准计算,要买这么个移动电话,不吃不喝也要13年零10个半月。科长的购买欲和孝心受到了双重打击,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下午都满脸怅然。 后来有一回出去开会,在宾馆的大堂里有幸瞻仰到了“移动电话”的真身。那东西民间叫做“大哥大”,彼时正由一个油光可鉴的老胖子擎在耳畔招摇过市,即使是握在那样肥硕的一个大手心里,依然可以看出它长得相当坐实——纵向剖开的半块砖头那么大,可是比砖头还要厚,少说也有二十公分长,而且上下一般齐,像个发了福的中年妇女。过往的人们,大概有不少也是初见,有意无意地对其行了不少注目礼。拿电话的胖子很矜持,虽然手上的家伙什儿始终没有接通,但他的眉眼间,也还是有几分掩不住的得意。 当然,老王那个13年零10个半月的说法,现在看来是失之片面的,因为过了没多久,移动电话开始降价了。手上举着它的人,不再是屈指可数的头头脑脑和商界精英,它已经凌波微步地慢慢渗透,打入了管理队伍的中层。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它的使用者多半要坐着级别不等的轿车,这仿佛跟穿西装要配皮鞋一样,是那个时期的潜规则——有一个疑似大佬的人拿着手机在公交车上微服私访,不幸被我们隔壁科室的一个小年轻看见,立时当做话柄拿到我们办公室来追踪报道,被大家哂笑长达五分钟之久。 因为信号不好,那时候的移动电话用起来似乎很吃力,时常看见有人抱着墨黑的半拉大砖头,站在街上咿哩哇啦地大声喊话,那叫声的分贝之高,让人疑心简直不用电话,对方也能听得见了。不仅如此,有时还需要走走停停、挪挪转转地,给它寻找一个合适的“定位”——移动电话嘛,要想正常使用,就得移动。 一九九二年,我辞去国营单位的工作,去了开发区。有{yt},财务副总跟办公室主任忽然摩擦起来,旁听的人们上下文一联系,得知起因是经理吩咐办公室去给副总买一部移动电话,而主任虽然满口应承可是阳奉阴违,耽搁了好多日子迟迟不动。“我还没有手提(他们管移动电话叫手提)呢!”言外之意是怎么可能舍己为人地先去成全你。吵到{zh1},副总听从众人的劝解,以一个让人笑喷的超然大度结束了这场争论:“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这个手提不可。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啊?人家说了,在国外,那东西都是修下水道的工人用的!”全场哄笑。这个“人家”是谁,大伙都没好意思问,但是有关手机使用者的这个定位,却在同事之间口口相传,渐渐成为经典。每有得宠的中层干部对手机蠢蠢欲动,就有人拿这话来劝慰他,大家相视一笑,内心里的渴望和纠结似乎就熨帖了不少。 办公室有个打字员,是个活泼快乐的小姑娘。她说,等什么时候手机卖到几百元了,她就去自费买一个,省得这么费劲巴拉的,还得跟人较劲。我们当时都笑,以为她这个计划是一厢情愿的美梦。不过事实证明,她的眼光在我们公司是最有前瞻性的——这些年来,手机不是早都卖到几百元了吗?不光“修下水道的工人”用了,农民,小贩,学生……只要不是在老少边穷地区,哪个兜里不揣着一个?只是那“大哥大”已经不做大哥好多年,换了个更平实朴素的名字,叫手机。这些年的手机,不光价钱便宜了,身型也早已不再像初生时那样牛高马大,一个个有型有款,娇小玲珑,而且还信号稳定。加上这样那样的资费套餐,话费也便宜得让人心安。夏天里有一个晚上,已经是半夜一点了。我被一阵高亢嘹亮的说话声吵醒,走到临街的窗户跟前一看,一个小伙子正坐在马路牙子上,拿着手机煲电话粥。从口音上听,应该是打长途吧?滔滔不绝地一个来小时,聊得那叫一个尽兴——所谓“沟通无极限”,就是这样的吧?(文/阿简)
(已发《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