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18 18:08:37 阅读18 评论3 字号:大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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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故乡二龙山
作者:望见马克
1997年国庆节期间,我与战友乘火车重返我们的故乡。
说到故乡,我颇有议论。有人说,二龙山是我们的第二故乡,我却不以为然。我说,就出生地而言,天津市是故乡,二龙山是曾经成长的地方;就政治生涯和事业生涯而言,二龙山是我们的故乡。我们是从这里被孕育诞生而长大投入社会的。
正是金秋时光,收获季节。我们是带着丰硕的收获回二龙山的。列车在飞驰。我的心也随之震撼。火车一到哈尔滨,就感到有些二龙山的气息了,略有凉意。绥化,绥棱,海伦,通北,随着目的地接近,我们越发坐不住。车过北安,我几乎就一直站在车窗旁,脑海不断闪现过去的一幕一幕。望着黑油油的土地,望着遍地的大豆、高粱,我激动了。朝思暮想的二龙山,今天我们回来了,回来看你。原老营长、后任农场徐场长,原老连长、后任农场刘科长,专程来车站接我们。25年的变化太大了,以至于他们见到我们没辨认出,而又返回原路找寻。当车站只有我们二人站立等候时,从老远走过来他们二人,步伐慢了,停住了,眼圈红了,湿润了。4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亲人啊,我们好想你!”
听到我们要探亲的消息,他们兴奋不已,前一个晚上连觉也没睡好,就像期盼别乡归来的孩子。这时,老连长不容分说,拎起我们的提包,硬是把我们拉到他家,他知道我们已经吃过午饭了,又硬是让我们再吃一顿家乡饭。见到陌生人来,两只狗狂吠不止,引得连长全家人出来迎接我们。听说知青回家探亲,连长的孩子们都来了,比过年还热闹。院落里飘动小鸡炖蘑菇特有的香气,那是连长夫人为我们做的家乡饭。连长夫人,一头花发,满脸皱纹,但是精神依然矍铄,从天不亮就起床,杀鸡宰鹅,一直忙到正晌午。大家进屋一落座,就打开话匣子。我们滔滔不绝地问,连长接连不断地答,打听收成收入,问了乡亲又问子孙。当听到老连队许多人已经不在人世时,我们有些吃惊,他们过世太早了,我们还没来得及问候,还没有报答他们的恩德。酒水和着泪水一起下肚,甚不是滋味。
满满一桌东北菜,喷香一壶大荒酒,唠着一腔东北话,点着一锅儿蛤蟆头(东北烤烟)。家乡啊,家“香”—我体味到。
晚上住总场招待所,我与连长一个房间,我们唠呀,聊呀……
从连长1969年初到我连任副指,斥责我们背地里唱“十五的月亮升在了天空”……
从老指导员调走,继任者欺上瞒下,为非作歹……
从我暴打副连长,营长发怒,命令我全连大会作检查……
从贫下中农威风凛凛掌权,到包产到户,个人发家致富……
直到夜深人静,月上中天。
二龙山的夜静悄悄,只有飒飒秋风敲打着窗户轻轻作响,伴着我们彻夜长谈。在温柔清凉的空气中,我酣然入梦。那一夜,我梦见自己长了翅膀,在二龙山的上空飞翔,飞翔。
二龙山的水滋润了我,二龙山的亲人养育了我。在二龙山肥沃的黑土地上,我扎下了深深的思想的根。二龙山的下乡经历,是我后来学习、工作、事业、生活的原动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每每在我成长发展遇到波折、道路坎坷、处于低谷维艰时,一想到二龙山的蹉跎岁月,我就鼓足了勇气,坚定了信心。“还有比二龙山生活更艰难的吗?没什么了不起,我经历过而且干得很好。”实践就是这样证明了我。没有二龙山的经历,就没有我今日的成熟。我能不由衷地感谢二龙山的父老乡亲及那片深沉的黑土地吗?
9月30日,二龙山天气格外好,蓝天格外晴朗,绿水格外清澈,阳光格外温暖。要回连队拜访亲人,我们格外高兴。汽车沿着崎岖的田间路行驶,一路颠簸。我的思想在延伸,在思念,在祝愿。
当老连长领我们走进老牟(兵团时期的排长)家的院子时,他老正和孙子背对着我们干活。“老牟,你看谁来了?”因为老连长也十多年没去连队。老牟转身瞧了瞧,“是你啊,老刘。”“是啊,还有两位呢,天津知青。”老牟怔住了,仔细端详我们半天,终于没有认出我来。
老牟已经七十多岁了,身板依然硬朗挺直。他有2女6子,可谓儿孙满堂,人丁兴旺。这个家庭可谓全连首富,不比城市家庭生活差。身边守着的大儿子在队里承包几百亩土地。大儿媳是双鸭山知青,现已落户扎根,为了方便大伙,自己开了个小店,食品杂物,日用百货,应有尽有,小小资本最少也有七八千元。二儿子是全连有名的能工巧匠,儿媳是全连最老实的老蔫之女。他们居住的房间是兵团时期的大食堂,一分为四。八十多平方米的住房分为寝室和客厅,全一茬的水曲柳地板地。屋里崭新的桌椅柜床等家具,铝合金门窗装修严严实实且富丽堂皇。隔壁的汽车库,存放着自家的汽车,每周去场部两次,可以拉上乡亲们,当然要花钱了,不过,收得合理,花得高兴,双方都有利。另外一间大屋是木材加工车间,三十多平方米的面积安置着加工木材用的电锯、电刨等系列工具。院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俨然一所别墅。这是个小康之家。吃不愁,喝不愁,花钱也不缺。看到他的生活,就看到二龙山人的希望。老牟的晚年太惬意了,无锡、哈尔滨、上海常常游,山东家乡尽情走,真是好日子呀。
与之相反是李秀英家,境况惨淡。李大姐领我们走进家门,指着墙上挂的那面镜子说:“我搬了几次家,柜子桌子都扔掉了,就留下这面镜子,我舍不得。”那面镜子是我们1973年离开二龙山时买给她留作纪念的,至今仍然保存完好。听着此话我凄然泪下。多么深厚的感情,多么真挚的友谊,她时时刻刻在惦念我们,记着我们。这是一面心灵的镜子,折射着纯净的灵魂,照耀着朴实的人们。
她诉说着自己的不幸。15年前,她丈夫老王病危,临终时拉住李秀英的手托嘱:5个孩子,3个大的都能独立,将两个小的交给山东老家大伯那儿,你就走道吧。李秀英心潮翻腾,久久不语。老王舍不得离开,直到李姐告诉他,你就放心吧,我把他们都拉扯大,我不会走的。这时候,老王才长吁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老王是位革命功臣。1948年他在山东老区入伍,跟随解放军打天下,先后参加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抗美援朝,50年代随军转业到北大荒。他在xx先后几次立功受奖。老王勤恳老实,平时沉默寡言,埋头干活,除了一支xx泡时常拿在手上,叼在嘴上,永远也吸不完,没有其他嗜好。记得我初到连队的那个隆冬腊月,北大荒天寒地冻,是他亲手教我编篱笆。那时候,他有xx病,还是坚持劳动,尽管一镐刨下去只不过是一白点,但是每天照例完成十几个直径20厘米、深30厘米的坑。他就是这样自觉地默默无闻地工作。
李秀英是个刚强的女性。15年前,其长子21岁,5个孩子都未成人,李姐硬是靠着那种拼搏精神闯过来了。如今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李姐也老了,满脸皱纹,头发零乱,双眼无光,精神依然高昂。当问到她生活来源时,她叹息着低下头。老王过世后,队里按照规定(解放前参加工作的老革命遗属有补助费)说是每月可发给李姐60元,可是两年没发了,找到队长,队长却说:“你别逼我好不好?”队里没钱,发不出来,就算了,也没有要花的钱,就是买粮、买佐料,孩子们给点也就够了。平时,孩子们送菜,送柴,挑水,如果有力气,李姐还能帮别人打工,挣几个钱。
听到这里,我被感动了,我恸哭了,连忙掏出400元钱送给李姐。是敬佩?是怜悯?是奖赏?还是资助?我也说不清楚。但我清醒地知道,在我面前矗立着一座高山,挺拔着一棵青松。她执意不肯收下,大家劝说,她才认可,她也泣不成声。
山东老区走出来的人民,北大荒建功立业的人民,你们何等高大,你们与党与国家一脉相承,息息相通,甘愿为之献身、拼搏。不是你们愚昧无知,不是你们自甘贫苦,是你们品德高尚,是你们与党同心同德。
我们在队里还拜访了屠士发。
老屠是上海人,1948年在上海加入旧xx,后在辽沈战役中被人民解放军解放过来,东北三省解放后,xx被派往北大荒开发建设,屠随之而来。老屠性格爽快,办事认真,直言不讳,只要是头脑想到的,他当说不当说的都说。xx期间,在那个无产阶级专政的年代,当然不许老屠这样的人乱说乱动,因此被好整一顿。xx结束后,组织上给他平反。孩子们大了,都参加工作,生活逐年好起来,老屠也在家里颐养天年。夫人朱姐精心照料生活。朱姐是位可敬可歌的人物。老屠1959年回上海探亲,与比他小12岁的朱姐成亲,随后朱姐就来到了当年荒山僻壤的二龙山屯,一扎根就是40年。她把一辈子交给老屠,同时,她也把一生、把最美{zh0}的青春献给了北大荒,无怨无悔。现已年近花甲的朱姐,透过苍老的面容,健壮的体魄,仍然显现当年大家闺秀,窈窕淑女的风韵。
谈起现在的生活,老屠仍然直言快语,滔滔不绝。“我现在退休了,工资百分之百,享受离休干部待遇,吃喝不愁。前几年还常回上海看看。”
“老王啊,有件事想不通哇。”他对我说。
“啥事儿呀?”
“xx期间,我因为当过国民党兵,又说过一些话,也不看我贫苦出身,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关押了那么多年。直到现在落下全身关节风湿病。可那时候的贫下中农骨干,现在都说台湾有亲人了,要么是哥哥,要么是兄弟,当年怎么都不敢提呢。太滑稽了。我想不通啊!”
“那您就慢慢地想吧。”
“哈哈,哈哈。”一片欢笑声。
离开农场的上午,我们专程去了二龙山墓地,那里长眠着二十几位知青战友。我们仔细找寻。坟墓被枯萎的野草埋没了,冷落,凄凉,被人们遗忘。有的近乎夷为平地,只竖着块儿木板,名字依稀可见;有的一冢黄土,碑牌荡然无存。当地人家的坟墓每年都有亲人祭扫,而我们的这些已化作尘土的战友却无人管。这里埋葬的,不仅仅是战友的躯体,还有他们如火如荼的青春。
冥冥世界的战友们,二龙山留下了你们永恒的二十多岁,我们这些生存者不会忘记,历史也不会忘记!尽管我们不能每年祭扫坟墓,但是你们在我们心中永存。
几天时间来去匆匆,但是,我们回访了故乡,见到了亲人,祭扫了战友,了却了夙愿。二龙山的土地哺育了我们,二龙山的人们教育了我们。在时间上、空间上我们分隔久远,但在改革开放的事业上,我们时刻在一起。二龙山的精神永远教育和激励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