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惜墨

扬州三月，燕草如碧丝，珠帘傍花枝。街市熙熙攘攘，各家朱门上的金匾在和熙的春日下熠熠生辉，临街的小窗里时不时地传出琴瑟清音。扬州素有江左{dy}城之称，如今更是俨然一片盛世下的和泰安乐。
三月三，是范家女眷出门拜花神的日子。
金作簪，玉为佩，一袭石榴重瓣绛色罗裙，额间梅花轻点。惜墨对着镜子细细的梳妆。范家也算江左大户，虽然父亲早逝，母亲一人也将偌大的家业打理的井井有条。{wy}不足的就是寡母眼界颇高，高不成低不就，自己年届二八了还在深闺里养着。每日帘外姹紫嫣红，帘内总是心字香烧。三月正是不少风流公子踏青出游的时节，盼能遇上个翩翩郎君，像戏文里唱的那样，待月西厢，诰命而归。
想的出神，猛地发现唇上胭脂已点的飞红。不仅皱了下眉。
“胭脂，人呐？你怎么买的胭脂啊？真是糟蹋了这个好名字，快去天宝斋给我买盒胭脂来，出门吉时快到了。快点，这丫头”
陌上花开，一前一后两顶盘金绣轿缓缓的行进在踏青的小道上，后面的那顶轿子的纱帘总是被清风轻轻吹起，时不时地露出惜墨眉眸如水的俏脸。
“后面那轿里是范家小姐，就是扬州{dy}花木世家的范家。听说还未曾许人呐，啧，可是个美人啊，快看，又露出脸来了”
惜墨回转眼眸，看见轿后的马上两个青衣公子窃窃私语，不由一笑。连忙用团扇掩了下嘴。一边用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一撩纱帘，仿佛是被微风吹起。
“快看那轿边，那梳双髻的丫头”
“丫头？丫头有什么好看的。。。”
“穿绛色那个，沉鱼落雁啊。”
“范府的丫头居然出落得如此标志，给我范府女婿做我也不稀罕了。要是能探听到那个丫头姓谁名什就好了。。。。”
“可人啊可人，要是生在世家。怕早已是名动江左的{dy}美人了。。。”
轿内，惜墨的脸色早已苍白，十指狠狠的绞着丝帕，全然不顾平日细心呵护的纤纤长甲。
“又是那丫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要不是母亲没来由的护着你，早就把你配个褴褛的小厮嫁了，胭脂，胭脂，一个丫头，那配得起这副容貌，这个名字。。。”
轿后的两个轻浮公子依旧紧紧地跟随着，却没留意到范家小姐的轿帘再也没被风吹起过。
 

二 杜非牧

“小姐小姐，府里来了个俊俏公子，说是老爷生前的故人之子。”
“故人之子？怕是窥着我家家业来混饭的落魄公子吧。轻烟你也真是的，大呼小叫，就算真的来了个俊俏公子，又与我何干？”
被呵斥了的青衣小环不由缩到了墙边，喃喃道“华车大马的，哪像落魄的，况且真是俊俏的紧呢，小姐不是一直想。。。哎哟”脸上被帕子狠狠扫过，青衣小环立马闭了嘴。
“哼，跟胭脂一样一张臭嘴。”惜墨白了一眼，对镜加了几根簪子，步步生花的向客厅踱去。
“小生杜非牧，请伯母金安”
隔着薄薄的湘竹帘子，惜墨的眼一下子直了。面如冠玉，眉眼生春，那谦谦仪态，怕是江左那家世家子弟也比不上。发上束的五龙攒珠，腰间佩的蓝田古玉，其家世应该不在自家之下。后边的两个白衣小童，亦是玉树临风，哪一个都叫人爱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心头突然冒出一句李义山，惜墨的脸涨得绯红，眼里却是大放异彩。
通向厢房的花廊里，两名白衣书童在前，杜非牧却是一步一转头，观赏着廊外花圃里的重重繁花。
“真不愧是江左花木名家。海棠含醉香染梦，芙蓉扶水尽春风。啊呀，好棵茂盛的金合欢，哈哈，就是这棵了。喂，你们两个走那么快干嘛。。。合欢！。。。 ”
正欲快步赶上，长廊转角处却传来一声娇笑。
“堂堂公子，竟奈何不了两个小书童？”
杜非牧笑了笑，浅浅一欠身“可是范家惜墨小姐？小生有礼了。合欢、合喜自幼伴我长大，因此未曾呵斥过他们，不免有些放肆了，让姐姐见笑。”
“公子连我的名讳都知道了，真是有心，日后有空，我领你好好游游这园子”
说罢，惜墨妖娆一笑，盈盈而去。
瑞脑消金兽，房内，惜墨端起碧螺春，却许久未曾喝一口。
“不知这招欲擒故纵，有没有让杜公子留心到自己。。。明日，不如再装成长廊偶遇好了，明日该怎生打扮呢。对了，那件月白色罗衣？可衬得我肌肤吹弹得破。”
想罢，惜墨对着帘外喊“胭。。。”
突然手指猛然一抖，胭脂！怎么把她给忘了，这臭丫头，可不能让杜公子见着了她！祸水！每次出门。总是让她占尽风头，她算什么！能比得上我这个千金小姐么？为什么男人总是偏向她，连母亲也似乎对她格外好些。怎么才能藏住她？不行，这次的杜非风流牧倜傥又家资万贯，我可不能让他被抢了。
坐了半响，惜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免有些狰狞。
良久，轻烟听到她尖着嗓子叫自己“：轻烟！你死哪去了，房里怎么有老鼠了，明天去买包药来。”
 
三 胭脂

我叫胭脂。
我是个丫环。
可是我偏偏生了副好皮囊。
多少浪荡公子，对我指指点点、眉目传情，都是冲着我这姿色。小姐也因为这个没少打骂我。本来我可以过个平静如水的日子，若有缘，再找个相濡以沫的人，素衣淡食，也甘之如饴。这些纨绔子弟，各个殷勤有加，还不是贪图我一时的容颜，又有哪个甘甘心心的对我这个丫头好。罢了，等老夫人故去，不如随之一起，黄泉路上也好服侍，报答她对我的爱怜之心。
存了这个念头，我心如止水。小姐的打骂也好，公子的调情也罢，莫不是浮生苦短。
听闻府里来了杜公子一行，再年少风流，我亦无心去打量，还是在房里的好，免得小姐见我乱走又起了疑心。
三更，夜凉如水，做了{yt}的绣活，肩痛眼胀。
望见窗外盈盈月色，人静花生香，不由放下女红，到后院看看我喜爱的那几株木芙蓉，还有金合欢。
走进后院，独立落花风满袖。满园草木，仿佛都灵动的有生命似的。
突然间，月色深处传来一阵沙沙之声。
我颤了下，裹紧了罗衣，悄悄地，向声响之处挪去。
月色如倾，一白衣少年正蹲着拾掇满园的落花，全然不顾泥土污了他的白衣。想必他收拾了有一会了，背影因为喘气而上下耸动。轻轻的，仿佛我的心也跟随着一动。我屏了呼吸，呆呆的看着，露水初降，罗袜渐湿也未曾发觉。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突然，他喃喃自语道。
“不如尽此花下欢，莫待春风总吹却。”
他也知道这首惜花吟？我一喜，忘了了自己是在偷看别人，脱口接到。
“谁？”他猛然转身，凌厉的眼光扫向我。
“我。。。我叫胭脂。”我低着头，像个贼一样的低声道。
再抬起头时，看到的是他温和的双眼，那凌厉的眼光早已消失，被他的眼波罩着，有种如沐春风的温暖。
“我叫合欢，杜公子的书童。”
五更天，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就是合欢温暖的眼神。被子上，他的白衣散发出淡淡草木香。耳边，总是萦绕着他的低语：夜凉如水，胭脂姑娘披上我的衣服罢。莫要着凉。
怎么也无法入眠，索性起身，一照镜子，不禁骇了一跳。
桃红满面。眉眼如水。
我偷偷地笑了。
 
四 合欢

杜公子答应要帮我，我也答应了他的要求：
从此，我叫合欢，是他的书童。
我要他帮的。正是能让我真真实实的见到胭脂。
来到范家已有一日，处处熟悉的场景，唯独却没有见到胭脂。
晚上，我难以安寝，反正我也不需要过多睡眠。于是，来到了我{dy}次看见胭脂的地方—--后院。
清月微风。地上有残花片片。
我有点心疼，心里被扯了一下的疼。就像范家小姐用金簪在我身上恨恨的划过胭脂两字时候的心疼。
蹲下，轻轻地收拾残花，归于尘土。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想到了昔日胭脂总是在我身边吟的诗，不觉脱口而出。
“不如尽此花下欢，莫待春风总吹却。”猛然间，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是她，我恍然如隔世。
是她，胭脂。
我一生的宿缘，或者是一生的宿怨。
当范家小姐用金簪深深的在我身上划下胭脂两字时，也深深地划到了我心里。
我不惜脱去皮囊，苦求杜非牧七十七个昼夜。终于让他答应助我一臂之力。
他是我同门中的xx，有了他的应允，我不由得安下心来。
今夜，我终于见到了我的胭脂，心中如春暖层冰，欢欣不可名状。
原本，我是范府后院的那株金合欢
 
五 范老夫人

我看到轻烟手里据说是惜墨让买的老鼠药时，心里一颤，一阵不祥略过心头。
我对不起惜墨，也对不住胭脂。
也许当年，我把胭脂留下来就是个错。
惜墨早就不满意我对胭脂明显的偏爱了吧。
可是，一样的女儿，怎能不疼爱？何况，出落得跟朵花似的。
毕竟那一年，我才二十七，夫亡两年。
意外有了胭脂之后，借口到川内避暑，逃也似的来到了无人相识的异地。刚生下的胭脂粉嫩如桃，本来，应找个人家送了就好。怎奈实在舍不得扔下，便谎称是在川内买的小丫头，领了回来。一错，便是一生的错。
这些年，一心想给大女儿惜墨挑个好夫婿，弥补我从她身上分给胭脂的疼爱，却耽误她至今。夜夜佛前跪求，不忘得就是求菩萨让她尽快有个好姻缘。也好了我心头的愧疚。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样样称意的杜非牧，也难怪她心生此念。
一切的错，都是我。
生即死，死即生。该是我弥补，也该是我了结的时候了。
“轻烟，我房里也闹老鼠，留下一半的药放我房里”
扬州六月，暖日生烟。
街头巷尾，人人交头接耳，说着范府的异事。
一夜间，范老夫人，还有她家貌美的小丫头胭脂，齐齐暴病身亡。范家小姐思母心切，渐渐成了失心疯。
“可惜了啊，可惜了。”听说的人莫不摇头感慨。范家人去楼空的旧庭院，当年的如锦的花木没人打理，都日渐枯萎。唯有一棵金合欢，华盖如庭。
“听说范府亡前，来了个来历不明的公子，俊美的不像常人呢。”
“妖孽啊，妖孽！”
城门外，一黑一灰只小驴儿。灰驴上的白衣童子大笑“：师父，整个扬州城都在骂你是妖孽呢，哈哈。”
骑着黑驴的华服公子微微一笑“：三清真人作证，我可是什么法力都没施。一切都是人自为之。再说，他们好像也没说错吧，不是么？”
合喜摇头“：是妖，非孽也。也不知道合欢过的如何了？”
杜非牧轻轻一笑：“难得他和胭脂情投意合。如今一个是妖，一个成鬼，反倒不用受这尘世的纷纷扰扰。夜夜月下相会，这人间俗事，又有何流连？”
“去来兮，休再提。得失到头一梦里，三生无定皆人意。。。”
吟毕，回首望一眼身后的扬州城，依旧是繁华满眼，夕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