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红叶 韩氏 流水何太急, 深宫尽日闲。 殷勤谢红叶, 好去到人间。
这首诗相传为唐宣宗时宫人韩氏所写。关于这首诗,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据《云溪友议》记述,宣宗时,诗人卢渥到长安应举,偶然来到御沟旁,看见一片红叶,上面题有这首诗,就从水中取去,收藏在巾箱内。后来,他娶了一位被遣出宫的姓韩的宫女。{yt},韩氏见到箱中的这片红叶,叹息道:“当时偶然题诗叶上,随水流去,想不到收葳在这里。”这就是有名的“红叶题诗”的故事。对此,《青琐高议》和《北梦琐言》(据《太平广记》引)也有记载,但在朝代、人名、情节上都有出入。
这一故事在辗转流传中,当然不免有被人添枝加叶之处,但也不会xx出于杜撰。从诗的内容看,很象宫人口吻。它写的是一个失去自由、失去幸福的人对自由、对幸福的向往。诗的前两句“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妙在只责问流水太急,诉说深宫太闲,并不明写怨情,而怨情自见。一个少女长期被幽闭在深宫之中,有时会有流年侯水、光阴易逝、青春虚度、红颜暗老之恨,有时也会有深宫无事、岁月难遣、闲愁似海、度日如年之苦。这两句诗,以流水之急与深宫之闲形成对比,就不着痕迹、若即若离地托出了这种看似矛盾而又交织为一的双重苦恨。诗的后两句“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运笔更委婉含蓄。它妙在曲折传意,托物寄情,不从正面写自己的处境和心情,不直说自己久与人间隔离和渴望回到人间,而用折射手法,从侧面下笔,只对一片随波而去的红叶致以殷勤的祝告。这里,题诗人对身受幽囚的愤懑、对自由生活的憧憬以及她的冲破樊笼的强烈意愿,尽在不言之中,可以不言而喻了。俞陛云在《诗境浅说续编》中评李白的《玉阶怨》说:“其写怨意,不在表面,而在空际。”这话也可以移作对这首《题红叶》诗的赞语。
除这首《题红叶》外,在唐代还流传有一个梧叶题诗的故事。据《云溪友议》、《本事诗》等书记述,天宝年间,一位洛阳宫苑中的宫女在梧叶上写了一首诗,随御沟流出,诗云:“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诗在民间遂得传播。诗人顾况得诗后曾和诗一首:“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过了十几天,又在御沟流出的梧叶上见诗一首,诗云:“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这后一首诗在《全唐诗》中题作《又题洛苑梧叶上》,也不失为一首好诗。从诗的首句“一叶题诗出禁城”,可以想见题诗人目送叶去、心与俱远的情景。这片小小的梧叶,成了她的化身,既负荷着她的巨大的苦痛,又浮载着她的缥缈的希冀。句中的“出禁城”三字,与《题红叶》诗中的“到人间”三字一样,含有极其复杂的感情。这里,人生的要求、祝愿、遐想、幻梦是溶合在一起的。下句“谁人酬和独含情”,是进而游翔她的诗思。这位得不到爱情的少女,把她对爱情的想象随着梧叶也送出了禁城。她题诗的一片心意原是“寄与有情人”,但“寄与谁”,“谁人酬和”,这片梧叶出禁城后又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呢?这些,纵然渺茫难知,也足以令她浮想翩翩,含情脉脉;可是,句中一个“独”字却又透露了她的现实处境之可哀。下面两句“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正是回到现实后的绝望和嗟叹。这时,随波荡漾的梧叶已经乘春而逝,而回顾自身,仍然在“年年不见春”的禁城之内。如果说诗的前半首是身在痛苦环境中产生的美好幻想;那么,这后半首就是走出幻想世界后感到的加倍痛苦了。总的看来,这首《又题》写得较实,较直,以真挚动人。但不如《题红叶》诗之空灵酝藉,言简意长,给人以更多的玩索余地。
唐代出现了大量宫怨诗,但几乎全都出自宫外人手笔,至多只能做到设身处地,代抒怨情,有的还是借题发挥,另有寄托。这首《题红叶》诗以及另两首题梧叶诗之可贵,就在于让我们直接从宫人之口听到了宫人的心声。(陈邦炎)
夏夜宿表兄话旧 窦叔向 夜合花开香满庭, 夜深微雨醉初醒。 远书珍重何曾达, 旧事凄凉不可听。 去日儿童皆长大, 昔年亲友半凋零。 明朝又是孤舟别, 愁见河桥酒幔青。
亲故久别,老大重逢,说起往事,每每象翻倒五味瓶,辛酸甘苦都在其中,而且絮叨起来没个完,欲罢不能。窦叔向这首诗便是抒写这种情境的。
诗从夏夜入题。夜合花在夏季开放,朝开暮合,而入夜香气更浓。表兄的庭院 里恰种夜合,芳香满院,正是夏夜物候。借以起兴,也见出诗人心情愉悦。他和表兄久别重逢,痛饮畅叙,自不免一醉方休。此刻,夜深人定,他们却刚从醉中醒来,天还下着细雨,空气湿润,格外凉快。于是他们老哥俩高高兴兴地再作长夜之谈。他们再叙往事,接着醉前的兴致继续聊了起来。
中间二联即话旧。离别久远,年头长,经历多,千头万绪从何说起?那纷乱的年代,写一封告嘱亲友珍重的书信也往往寄不到,彼此消息不通,该说的事情太多了。但是真要说起来,那一件件一桩桩都够凄凉的,教人听不下去,可说的事却又太少了。就说熟人吧。当年离别时的孩子,如今都已长大成人,聊可欣慰。但是从前的亲戚朋友却大半去世,健在者不多,令人情伤。这四句,乍一读似乎是话旧只开了头;稍咀嚼,确乎道尽种种往事。亲故重逢的欣喜,人生遭遇的甘苦,都在其中,也在不言中。它提到的,都是常人熟悉的;它不说的,也都是容易想到的。诚如近人俞陛云所说:“以其一片天真,最易感动。中年以上者,人人意中所有也。”(《诗境浅说》)正因为写得真切,所以读来亲切,容易同感共鸣,也就无庸赘辞。
末联归结到话别,其实也是话旧。不是吗?明天一清早,诗人又将孤零零地乘船离别了。想起那黄河边,桥头下,亲友搭起饯饮的青色幔亭,又要见到当年离别的一幕,真叫人犯愁!相逢重别的新愁,其实是勾起往事的旧愁;明朝饯别的苦酒,怎比今晚欢聚的快酒;所以送别不如不送,是谓“愁见”。这两句结束了话旧,也等于在告别,有不尽惜别之情,有人生坎坷的感慨。从“酒初醒”起,到“酒幔青”结,在重逢和再别之间,在欢饮和苦酒之间,这一夜的话旧,也是清醒地回顾他们的人生经历。 窦叔向以五言见长,在唐代宗时为宰相常袞赏识,仕途顺利平稳。而当德宗即位,常袞罢相,他也随之贬官溧水令,全家移居江南。政治上的挫折,生活的变化,却使他诗歌创作的内容得到充实。这首诗技巧浑熟,风格平易近人,语言亲切有味,如促膝谈心。诗人抒写自己亲身体验,思想感情自然流露,真实动人,因而成为十分难得的“情文兼至”的佳作(倪其心)
军城早秋 严武 昨夜秋风入汉关, 朔云边月满西山。 更催飞将追骄虏, 莫其遣沙场匹马还。
安史之乱以后,唐王朝国力削弱,吐蕃趁虚而入,曾一度攻入长安,后来又向西南地区进犯。严武两次任剑南节度使,广德二年(764)秋天,他率兵西征,击败吐蕃七万多人,失地收复,安定了蜀地。《军城早秋》,一方面使我们看到诗人作为镇守一方的主将的才略和武功,另一方面也表现了这位统兵主将的词章文采,能文善武,无怪杜甫称其为“出群”之才。诗的{dy}句“昨夜秋风入汉关”,看上去是写景,其实是颇有寓意的。我国西北和北部的少数民族的统治武装,常于秋高马肥的季节向内地进犯。“秋风入汉关”就意味着边境上的紧张时刻又来临了。“昨夜”二字,紧扣诗题“早秋”,如此及时地了解“秋风”,正反映了严武作为边关主将对时局的密切关注,对敌情的熟悉。第二句接着写诗人听到秋风的反映,这个反映是很有个性的,他立即注视西山(即今四川西部大雪山),表现了主将的警觉、敏感,也暗示了他对时局所关注的具体内容。西山怎样呢?寒云低压,月色清冷,再加上一个“满”字,就把那阴沉肃穆的气氛写得更为浓重,这气氛正似风云突变的前兆,大战前的沉默。“眼中形势胸中策”(宗泽《早发》),这是一切将领用兵作战的基本规律。所以诗的前两句既然写出了战云密布的“眼中形势”,那胸中之策就自不待言了,诗中略去这一部分内容,正表现了严武是用兵的行家。
“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更催”二字暗示战事已按主将部署胜利展开。两句一气而下,笔意酣畅,字字千钧,既显示出战场上势如破竹的气势,也表现了主将刚毅果断的气魄和胜利在握的神情,而整个战斗的结果也自然寓于其中了。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墨气所射,四表无穷,无字处皆其意也”(王夫之《董斋诗话》)。我们如果把一、二句和三、四句的内容放在一起来看,就会发现中间有着很大的跳跃。了解战争的人都知道,一个闭目塞听、对敌情一无所知的主将,是断然不会打胜仗的,战争的胜负往往取决于战前主将对敌情的敏感和了解的程度。诗的一、二句景中有情,显示出主将准确地掌握了时机和敌情,这就意味着已经居于主动地位,取得了主动权,取得了克敌制胜的先决条件,这一切正预示着战争的顺利,因而,胜利也就成了人们意料中的结果,所以读到三、四句非但没有突兀、生硬之感,反而有一种水到渠成、果然如此的满足。这首诗写得开阖跳跃,气概雄壮,干净利落,表现出地道的统帅本色。
诗的思想感情、语言风格,也都富有作者本人的个性特征。这不是一般诗人所能写得出的。(赵其钧)
江南行 张潮 茨菰叶烂别西湾, 莲子花开不见还。 妾梦不离江上水, 人传郎在凤凰山。
《全唐诗》中收张潮诗五首,其中《长干行》还可能是李白或李益的。张潮的几首诗,除了一首《采莲曲》是写采莲女的生活,其余都是抒写商妇的思想感情。从这些诗的内容和形式来看,都不难发现深受南方民歌的影响。
这首诗的{dy}联:“茨菰叶烂别西湾,莲子花开不见还”。茨菰,即慈姑,“茨菰叶烂”的时间当在秋末冬初;西湾,指江边的某个地方。“莲子花开”,即荷花开放,这里当指第二年的夏天。去年茨菰叶烂的时候在西湾送别,眼下又已是荷花盛开了,可盼望的人儿还没有回家。也可能他曾经相许在“莲子花开”之前返家的吧?这是先回忆分别的时间、地点,再由此说到现在不见人归。说来简单,可诗人却描绘得有情有景,相思绵绵。前者暗示出一个水枯叶烂、寒风萧萧的景象,它衬托出别离的凄楚;后者点染出满池荷花、红绿相映、生机勃勃的画面,反衬出孤居的寂寞难耐。笔法细腻含情。
“茨菰叶烂”、“莲子花开”这两个镜头交替的寓意,从时间上看就是要表现出一个“久”字。“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久而不归,思念之苦,自不待言。“白日寻思夜梦频”,诗的第三句就转到写“梦”。由久别而思,由思而梦,感情的脉络自然而清晰。同时,诗的第三句又回应了{dy}句,“别西湾”,暗示了对方是沿江而去,所以这“梦”也就“不离江上水”。“那作商人妇,愁水复愁风”。这大概也是“妾梦不离江上水”的另一个原因吧。
按照一般写法,接下去可能就要写梦中或梦后的情景,可是诗人撇开了这个内容,凌空飞来一笔──“人传郎在凤凰山”。出人意表,而且还妙在诗也就戛然而止。至于这个消息传来之后,她是喜是忧,是乐是愁,诗人却不置一词。不过那滋味,细心的读者是不难体会的。首先,这个消息的到来,说明了自己是不知人已去,空有梦相随,往日多少个“不离江上水”的“梦”,原来是一场“空”;其次,这个消息还意味着“他”时而在水,时而在山(凤凰山有多处,此处不知何指,也不必确指),行踪不定,又不寄语,往后便是梦中也无处寻觅,何以解忧,何以慰愁?……那难言难诉之苦,隐隐怨艾之意,尽在不言之中。可谓结得巧妙,妙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余情不尽。
这首诗上下两联各以意对,而又不斤斤于语言的对仗,第三句是一、二句的自然延伸和照应,第四句又突乎其来,似断不断,把诗推向一个更为凄楚、失望的意境。它明快而蕴含,语浅而情深,深得民歌的神髓。(赵其钧)
春山夜月 于良史 春山多胜事, 赏玩夜忘归。 掬水月在手, 弄花香满衣。 兴来无远近, 欲去惜芳菲。 南望鸣钟处, 楼台深翠微。
诗的开头点出:春天的山中有许多美好的事物,自己游春只顾迷恋玩赏,天黑了,竟然忘了归去。这两句,提纲挈领,统率全篇。以下六句,具体展开对“胜事”与“赏玩忘归”的描述。一、二句之间,有因果关系,“多胜事”是“赏玩忘归”的原因。而“胜事”又是全诗发脉的地方。从通篇着眼,如果不能在接着展开的三、四句中将“胜事”写得使人心向往之,那么,其余写“赏玩忘归”的笔墨,势将成为架空之论。 在这吃紧处,诗人举重若劲,毫不费力地写道:“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不能设想还有比这更为恰到好处的描写了:{dy},从结构上来看,“掬水”句承第二句的“夜”,“弄花”句承首句的“春”,笔笔紧扣,自然圆到。一、二句波纹初起,至这两句形成高潮,以下写赏玩忘归的五、六两句便是从这里荡开去的波纹。第二,这两句写山中胜事,物我交融,神完气足,人情物态,两面俱到。既见出水清夜静与月白花香,又从“掬水”“弄花”的动作中显出诗人的童心不灭与逸兴悠长。所写“胜事”虽然只有两件,却足以以少胜多,以一当十。第三,“掬水”句写泉水清澄明澈照见月影,将明月与泉水合而为一;“弄花”句写山花馥郁之气溢满衣衫,将花香衣香浑为一体。艺术形象虚实结合,字句安排上下对举,使人倍觉意境鲜明,妙趣横生。第四,精于炼字。“掬”字,“弄”字,既写景又写人,既写照又传神,确是神来之笔。 诗人xx沉醉在山中月下的美景之中了。唯兴所适,哪里还计算路程的远近。而当要离开时,对眼前的一花一草怎能不怀依依惜别的深情呢!这就是诗人在写出“胜事”的基础上,接着铺写的“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二句的诗意。这两句写赏玩忘归,“欲去”二字又为折入末两句南望楼台埋下伏笔。 正当诗人在欲去未去之际,夜风送来了钟声。他翘首南望,只见远方的楼台隐现在一处青翠山色的深处。末两句从近处转向远方,以声音引出画面。展示的虽是远景,但仍然将春山月下特有的情景,用爱怜的笔触轮廓分明地勾勒了出来,并与一、二、三句点题的“春山”、“夜”、“月”正好遥相呼应。 综上所述,可见三、四两句是全诗精神所在的地方。这两句在篇中,如石韫玉,似水怀珠,照亮四围。全诗既精雕细琢,又出语天成,自具艺术特色。(陈志明)
听筝 柳中庸 抽弦促柱听秦筝, 无限秦人悲怨声。 似逐春风知柳态, 如随啼鸟识花情。 谁家独夜愁灯影? 何处空楼思月明? 更入几重离别恨, 江南歧路洛阳城。
筝是一种拨弦乐器,相传为秦人蒙恬所制,故又名“秦筝”。它发音凄苦,令人“感悲音而增叹,怆憔悴而怀愁”(汉侯瑾《筝赋》)。这首诗,写诗人听筝时的音乐感受,其格局和表现技巧,别具一格,别有情韵。
首句“抽弦促柱听秦筝”,“抽弦促柱”点出弹筝的特殊动作。筝的长方形音箱面上,张弦十三根,每弦用一柱支撑,柱可左右移动以调节音量。弹奏时,以手指或鹿骨爪拨弄筝弦;缓拨叫“抽弦”,急拨叫“促柱”。那忽疾忽徐、时高时低的音乐声,就从这“抽弦促柱”变化巧妙的指{jd0}飞出来,传入诗人之耳。诗人凝神地听着,听之于耳,会之于心。“听”是此诗的“题眼”,底下内容,均从“听”字而来。
诗人听筝最突出的感受是什么?──“无限秦人悲怨声”。诗人由秦筝联想到秦人之声。据《秦州记》:“陇山东西百八十里,登山巅东望,秦川四五百里,极目泯然。山东人行役升此而顾瞻者,莫不悲思。”这就是诗人所说的“秦人悲怨声”。诗人以此渲染他由听筝而引起的感时伤别、无限悲怨之情。下面围绕“悲怨”二字,诗人对筝声展开了一连串丰富的想象和细致地描写。
“似逐春风知柳态,如随啼鸟识花情。”筝声象柳条拂着春风,絮絮话别;又象杜鹃鸟绕着落花,啁啁啼血。诗人巧妙地把弦上发出的乐声同大自然的景物融为一体,顿时使悲怨的乐声,转化为鲜明生动的形象。那柳条摇荡、柳絮追逐、落英缤纷、杜鹃绕啼的暮春情景,仿佛呈现于我们的眼前;春风、杨柳、花、鸟,情怀逼露,更加渲染出一片伤春惜别之情。
随着“抽弦促柱”之声的变化,又唤起诗人更加奇妙的联想:“谁家独夜愁灯影?何处空楼思月明?”上一联写大自然的景物,这一联则写人世的悲欢,更加真切感人。那低沉、幽咽的筝声,好似谁家的白发老母枯坐灯前,为游子不归而对影啜泣;又好似谁家的红颜xx伫立楼头,为丈夫远出而望月长叹。“独”、“空”两字,尤使画面显得分外凄清,增加了盼子思夫、离愁别恨的分量。“愁灯影”、“思月明”,含蓄蕴藉,耐人寻味:灯前别无他人,只看到自己的影子,可见何等孤独,怎能不“愁”?楼头没有亲人,只见明月高悬,可见何等空荡,怎能不“思”?这两处倘若写作“愁灯下”、“思离人”,就索然无味了。这一联用暗喻,且用“谁家”、“何处”疑问句式,不仅显得与上一联有参差变化之美,而且更能激起读者想象的翅膀,让各人按自己的生活体验,从画面中去品尝那筝声所构成的美妙动人的音乐形象。
以上两联所构成的形象,淋漓尽致地描摹出筝声之“苦”,使人耳际仿佛频频传来各种惜别的悲怨之声。筝声“苦”,如果听者也怀有“苦”情,筝弦与心弦同声相应,那么就愈发感到苦。诗人柳中庸正是怀着苦情听筝的。
“更入几重离别恨,江南歧路洛阳城。”意思是说,筝声本来就苦,更何况又掺入了我的重重离别之恨,岂不格外引起对远方亲人的怀念!“江南歧路洛阳城”,指南北远离,两地相思。诗人的族侄、xx文学家柳宗元因参与王叔文集团的政治改革,失败后,被贬窜南陲海涯。这末二句也许是有感而发吧!
这首描写筝声的诗,着眼点不在表现弹奏者精湛的技艺,而是借筝声传达心声,抒发感时伤别之情。诗人展开联想,以新颖、贴切的比喻,集中描写筝弦上所发出的种种哀怨之声。诗中重点写“声”,却又不直接写“声”,没有用一个象声词。而是着力刻画各种必然发出“悲怨声”的形象,唤起读者的联想,使人见其形似闻其声,显示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 (何庆善)
征人怨 柳中庸 岁岁金河复玉关, 朝朝马策与刀环。 三春白雪归青冢, 万里黄河绕黑山。 这是一首传诵极广的边塞诗。诗中写到的金河、青冢、黑山,都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境内,唐时属单于都护府。由此可以推断,这首诗写的是一个隶属于单于都护府的征人的怨情。全诗四句,一句一景,表面上似乎不相连属,实际上却统一于“征人”的形象,都围绕着一个“怨”字铺开。
前两句就时记事,说的是:年复一年,东西奔波,往来边城;日复一日,跃马横刀,征战不休。“金河”,即大黑河,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南。“玉关”,即甘肃玉门关。金河在东而玉门关在西,相距很远,但都是边陲前线。“马策”,即马鞭。“刀环”,刀柄上的铜环。马策、刀环虽小而微,然而对于表现军中生活来说却有典型性,足以引起对征戍之事的一系列的联想。这两句“岁岁”、“朝朝”相对,“金河”、“玉关”,“马策”、“刀环”并举,又加以“复”字、“与”字,给人以单调困苦、不尽无穷之感,怨情自然透出。
前两句从“岁岁”说到“朝朝”,似乎已经把话说尽。然而对于满怀怨情的征人来说,这只是说着了一面。他不仅从那无休止的时间中感到怨苦之无时不在,而且还从即目所见的景象中感到怨苦之无处不有,于是又有三、四句之作。
“青冢”是西汉时王昭君的坟墓,在今呼和浩特市境内,当时被认为是远离中原的一处极僻远荒凉的地方。传说塞外草白,惟独昭君墓上草色发青,故称青冢。时届暮春,在苦寒的塞外却“春色未曾看”,所见者唯有白雪落向青冢而已。萧杀如此,怎不令人凄绝?末句写边塞的山川形势:滔滔黄河,绕过沉沉黑山,复又奔腾向前。黄河和黑山相隔甚远,这里不可坐实理解。上句说青冢,这里自然想起青冢附近的黑山,并用一个“绕”字牵合,寄寓绵绵怨情。这两句写景,似与诗题无关,其实都是征人常见之景,常履之地,因而从白雪青冢与黄河黑山这两幅图画里,我们不仅看到征戍之地的寒苦与荒凉,也可以感受到征人转战跋涉的苦辛。诗虽不直接发为怨语,而蕴蓄于其中的怨恨之情足以使人回肠荡气。
通篇不着一个“怨”字,却又处处弥漫着怨情。诗人抓住产生怨情的缘由,从时间与空间两方面落笔,让“岁岁”、“朝朝”的戎马生涯以及“三春白雪”与“黄河”、“黑山”的自然景象去现身说法,收到了“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艺术效果。而这首诗的谨严工整也历来为人称道。诗不仅每句自对(如首句中的“金河”对“玉关”),又两联各自成对。后一联的对仗尤其讲究:数字对(“三”、“万”)与颜色对(“白”、“青”、“黄”、“黑”)同时出现在一联之中;颜色对中,四种色彩交相辉映,使诗歌形象富于色泽之美;动词“归”、“绕”对举,略带拟人色彩,显得别具情韵。这样精工的绝句,确是不多见的。 (陈志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