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桃

刘正权

紧赶慢赶，梁桃还是晚了一脚，等她送了孩子上学回来，露水已经像刚上花轿的新娘子，瞅个空掀了掀盖头向轿帘外探了探又缩回去了。

看见梁桃拎了个空蛇皮袋子在门口犹豫，从北坡崖上揪了带露水棉桃的寨里女人就笑着打趣，咋了，梁桃，等野男人来帮忙啊！

梁桃嘴也不饶人，野男人不是帮你揪了露水桃么？

然后大家就一齐笑，眼下的黑王寨，想看个野男人还真难，家家男人都出门寻钱去了，剩在寨里的男人，全是歪瓜裂枣。这样的男人，梁桃能拿睛角挑他一下就是长他的脸，梁桃是谁啊？寨子里的天鹅呢。

天鹅梁桃就咬了咬唇，把两个空袋子往胳肢窝下一夹，噔噔噔上了北坡崖，崖上的棉花桃已经炸开好几天了，有的都往下吊絮子了，吊得梁桃心里七上八下的，要不是有孩子上学缠住脚步，梁桃三早上两黄昏就可以把棉桃揪了回家，中午晚上躲在树荫下摘棉花。

可眼下，没了露水揪桃就不行了，一是桃夹扎手，二是棉花上容易粘上枯叶，三是最主要的，一不小心就揪断了棉枝，梁桃心疼庄稼呢！

没办法，只有顶着太阳在北坡崖上摘棉花了，梁桃不怕太阳晒，梁桃只是觉得吧，一个人在山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像个哑巴！

人要把日子过得没有一点声音，那多没劲，像寨子里癞老四，了无生气过的那也叫日子？

想到癞老四，梁桃手停了一下，与她相邻的棉田就是癞老四的，那也好意思叫棉花田，几根棉枝像给黄鼠狼喝了血似的，面黄肌瘦的叶片哪展开过，连地面都没遮住，夸张一点说，棉花行里都可以跑牛车了。

管他跑牛车还是跑马车呢，自己的活路要紧，梁桃两只手开始在棉花桃子上翻飞，一朵一朵棉花就飞到了蛇皮袋里。

蛇皮袋上系了根带子，梁桃把带子斜挂在肩头，这样省事又顺手，只是带子勒在身上，不怎么舒服，尤其是胸前，被带子一勒，鼓鼓的，好在没男人在一旁，否则，那人眼珠子不掉下来叭嗒一响才怪呢。

说叭嗒，梁桃还真听见了叭嗒一响，梁桃吓一跳，扭过头，癞老四不知啥时也夹了个空袋子上了北坡崖，正在一边不错眼地望着她，癞老四嬉皮笑脸的，梁桃妹子，摘花咋不叫我一声，好歹是个伴啊！

梁桃皱了一下眉，说，四哥你那么勤快的人，还用妹子叫啊！

癞老四没听出梁桃嘴里的揶谕，腆着脸说，这黑王寨老老少少，也就妹子晓得我是勤快人，为了妹子这份看重，今天我给妹子白摘{yt}花。

梁桃心说，就你那笨手笨脚样，不如我多赶一小时出的活多，还好意思叫别人领你的情？梁桃手不闲嘴上也不闲，说四哥你这大的人情我可担待不起。

癞老四吃了瘪，却不气馁，三两步挤到梁桃身边就摘起棉花来，边摘边往梁桃胸前的袋里塞，那手就有意无意在梁桃胸前蹭。

梁桃缩了缩身子，癞老四愈发贴得近了，还拿话撩梁桃说，桃妹子这名字起得好啊。

梁桃冷了脸说，咋个好法，我怎么不觉得？

癞老四就拿嘴呶了呶梁桃胸前，说，那么大的两个桃，不叫梁桃叫啥？

梁桃脸一沉，反唇相讥说，看不出四哥还很有文化呢，晓得用谐音打趣妹子！

癞老四挺得意，那是自然，没点文化敢在梁桃妹子跟前显摆，谁不知道妹子是天鹅啊！

梁桃不置可否笑了一下，说四哥这么有学问，我还真有事向你请教呢。

癞老四立马好为人师起来，说，妹子你只管请教！

梁桃就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说，昨儿个吧，我家那学生娃问我蛤蟆的蛤蟆咋写，愁死我了，我只会写青蛙，哪里知道蛤蟆这样的土话也能上书的！

癞老四头一摆，妹子这你就没学问了吧，蛤蟆也是上了书的名字呢，你只晓得青蛙，还有蟾蜍没听说吧！

蟾蜍？不就是癞蛤蟆吗？梁桃装作恍然大悟样一拍脑袋。

嗯！对的，梁桃你进步很快吗，晓得举一反三了！癞老四拍梁桃马屁说。

是吗，那四哥这么有学问的人更晓得举一反三了！梁桃笑眯眯地望着癞老四。

我当然晓得啊！癞老四拍胸脯夸口说。

那我家学生娃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怎么个讲法，四哥能不能举一反三给妹子讲透点？

癞蝓蟆想吃天鹅肉？还举一反三？癞老四有点疑惑了，有这么给学生出题的老师吗，才上二年级的娃儿，知道个屁？癞老四自言自语说了一句。

也是的，像四哥这么有学问的人都不知道的问题，娃儿才上二年级能知道个屁啊！梁桃装作愤愤然从肩头卸下装棉花的蛇皮袋子，冲癞老四一挤眼说，不行，我得回寨子去找个清白人问一下，那癞蛤蟆为啥就想吃天鹅肉呢？

癞老四看着梁桃昂着头从从容容跨过自己的棉田下了北坡崖，这才醒悟过来，醒悟过来的癞老四气急败坏地打了自己一嘴巴，好端端的，自己咋就成了一只癞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