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这样的战士(作者:鲁迅)
要有这样的一种战士——
已不是蒙昧如非洲土人而背着雪亮的毛瑟枪的;也并不疲惫如中国绿营兵而却佩着盒子炮。他毫无乞灵于牛皮和废铁的甲胄;他只有自己,但拿着蛮人所用的,脱手一掷的投枪。
他走进无物之阵,所遇见的都对他一式点头。他知道这点头就是敌人的武器,是xx不见血的武器,许多战士都在此灭亡,正如炮弹一般,使猛士无所用其力。
那些头上有各种旗帜,绣出各样好名称:慈善家、学者、文士、长者、青年、雅人、君子……。头下有各样外套,绣出各式好花样:学问、道德、国粹、民意、逻辑、公义、东方文明……。
但他举起了投枪。
他们都同声立了誓来讲说,他们的心都在胸膛的中央,和只是的偏心的人类两样。他们都在胸前放着护心镜,就为自己也深信心在胸膛中央的事作证。
但他举起了投枪。
他微笑,偏侧一郑,却正中了他们的心窝。
一切都颓然倒地;——然而只有一件外套,其中无物。无物之物已经脱走,得了胜利,因为他这时成了戕害慈善家等类的罪人。
但他举起了投枪。
他在无物之阵中大踏步走,再一式的点头,各种的旗帜,各样的外套……。
但他举起了投枪。
他终于在无物之阵中老衰,寿终。他终于不是战士,但无物之物则是胜者。
在这样的境地里,谁也不闻战叫:太平。
太平……。
但他举起了投枪!
一九 二五年十二月十四日
赏析:
《这样的战士》写于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四日。鲁迅说,它“是有感于文人学士们帮助军阀而作”(《〈野草〉英文译本序》)。期间,“五四”运动已经退潮,新文化阵营已发生分化,在北洋军阀统治下的北京,封建复古势力异常猖獗。但人民大众反帝反封建的斗争并未停止,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各地工农运动蓬勃兴起,{dy}次国内革命战争正在南方酝酿形成。北洋军阀为维护其摇摇欲坠的反动统治,用暴力镇压革命人民,更使一些人,在意识形态方面对抗一切进步和革新,妄图引诱青年脱离革命斗争。对此,鲁迅写了《未有天才之前》、《导师》、《一点比喻》等文章进行反击。而后围绕女师大事件又写下了《“碰壁”之后》、《我的“籍”和“系”》和三则《并非闲话》等文章。作为这一系列斗争的经验总结,鲁迅以散文诗的形式写了这篇《这样的战士》;通过战士的形象,生动地表现了在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中,必须具有清醒的不为敌人任何阴谋诡计欺蒙的韧性精神。鲁迅刻划“这样的战士”的形象,也是号召革命青年必须具有这种韧性精神,做个坚强的反帝反封建的战士。
这篇散文诗可划分为六段:
{dy}段(包括{dy}、二自然段),描写“这样的战士”的精神面貌和战斗姿态。
“要有这样的一种战士——”,这句一开始就扣住题目,总领了全篇。首先领起的,是{dy}段对“这样的战士”的精神状貌的概写。同时这句的“要有”,也带有强烈的号召语气。
“这样的战士”有清醒的认识,他明白为什么战斗,不象受殖民主义者雇佣的非洲土人那样,虽然背着新式的武器毛瑟枪,却是“蒙昧”无知的。“这样的战士”也有旺盛的斗志,敢于冲锋陷阵,不象受清王朝雇佣的绿营兵那样,虽然佩着新式武器盒子炮,却是“疲惫”无力的。“这样的战士”不故作姿态,不借助“牛皮和废铁的甲胄”壮声势,当然也不依靠毛瑟枪和盒子炮作武器;“他只有自己”巍然屹立,所握在手中的是蛮人用来歼灭野兽的简单武器——可以“脱手一掷的投枪”。
以下,从第二段到第六段,描写“这样的战士”的战斗行动;从战斗行动,逐步加深和丰满战士的形象。
第二段(包括第三、四、五自然段),写“这样的战士”识破敌人的讨好和种种伪装,毫不受骗,坚决进行战斗。敌我的斗争是尖锐复杂的,敌人是诡计多端的,“他走进无物之阵,所遇见的都对他一式点头”。这“无物之阵”并非真正“无物”,而是敌人把狰狞的面目隐藏着,布成似乎空无所有的阵地;也寓有鲁迅说的“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题〈傍徨〉》)的意思。而“一式点头”,更表现出敌人的阴险、狡猾,是形势不利于他们时使用的“软刀子”,企图以表面的讨好、点头哈腰,来麻痹战士,解除战士的武装。这正如鲁迅在《华盖集·补白》中所写的:“清的末年,社会上大抵恶革命党如蛇蝎,南京政府一成立,漂亮的士绅和商人看见似乎革命党的人,便亲密的说道:‘我们本来都是“草字头”,一路的啊。’”另外,鲁迅在《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中,所总结的辛亥革命后“咸与维新”的血的教训,都属于这种情况。但“这样的战士”有清醒的头脑和敏锐的眼光,他洞察“这点头就是敌人的武器,是xx不见血的武器”;同时还看穿了敌人的伪装——打着各样“好名称”的旗帜,披着各式“好花样”的外套。他根本不受这些伪装和诡计诱骗,他毫不妥协地揭露和打击敌人,“使麒麟皮下露出马脚”(《我还不能“带住”》)。什么“学者”、“文士”、“雅人”、“君子”……,都不过是用来掩盖实质的“好名称”;什么“学问”、“道德”、“国粹”、“民意”……,都不过是用来标榜自己的“好花样”。
第三段(包括第六、七自然段),写“这样的战士”针对敌人伪装“公正”的又一诡计,继续进攻。虚弱而狡猾的敌人为使人相信他们“公正”——“他们的心都在胸膛的中央,和别的偏心的人类两样”,竭力装出一副诚实无欺的样相,“都同声立了誓讲说”,而且“都在胸前放着护心镜”,证明他们“就为自己也深信心在胸膛中央”。可是敌人的伪装“公正”或“公平”却往往成了他们偏私的反动本质的自我暴露和自我表演。鲁迅在一九二五年八月写的《答KS君》中就揭示过:“使我感到有趣的倒是几个向来称为学者或教授的人们,居然也渐次吞吞吐吐地来说微温话了,什么‘政潮’咧,‘党’咧,仿佛他们都是上帝一样,超然象外,十分公平似的。谁知道人世间并没有这样一道矮墙,骑着而又两脚踏地,左右稳当,所以即使吞吞吐吐,也还是将自己的魂灵枭首通衢,挂出了原想竭力隐瞒的丑态。”这种丑态,后来(一九二六年四月)在《现代评论》(第七十一期)的《闲话》中就有突出的表现。鲁迅对其思潮及根源,以先后的杂文作过多次尖锐而深刻的批判。这里,鲁迅就是通过“这样的战士”对其更投掷出了锋利的投枪。
千柯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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