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

申城，一九七0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

田燕在上班的路途中，在行走的街道上，在电车中，总感到身后有窥探和盯梢自己的人。她曾多次回头，停步，躲闪，却都没有发现具体是谁在盯自己的梢。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人特别注意观察自己，留意自己。她感到十分奇怪。这种被人盯梢的感觉，直到进入单位，有士兵站岗的大门后，才逐渐消失。

整个下午在工作岗位上，她不能集中精力工作，心情烦躁不安，莫名其妙地与自己手中的工作发火。她曾屏息强制自己安静下来，寻找自己这种坏心情的原因：莫非自己身体出现病患？莫非有了神经质幻觉？有一种病叫做异幻症，总是怀疑被人跟踪，能引起心烦意乱，坐立不安，甚至魂不守舍，久而久之，成了精神病患者，成了废人。自己不会是这样吧？

她走到墙上挂的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脸庞和眼神：面孔依然那样清秀和白净，仿佛盖上了一层忧虑；眼神并无异样，还是那样清澈明亮，楚楚动人，只是都了一层不安。她在内心叹息道：唉，要是赵晓东在身边就好了，自己的一切情绪都可以毫无顾虑地向他倾述，他一定会给予自己一个透彻的原因剖析，解释其中奥秘，并赋予自己深厚的温情密语，xx自己内心的烦恼。

与赵晓东两年多的相处，她认为赵晓东是一个少有的真正男人。他无所不懂，无所不通，无所不会；他有对世界，对社会，对人类和人生的精辟理解；他为人正直，厌恶虚伪，刚直不阿；他体格健壮，才思敏捷，善解人意；他那时不时流露出来的诙谐幽默，令她特别神往；总之，世界上男人的一切优秀品质，都在赵晓东身上体现着，发扬着。她和他在一起，她感到非常的欣慰和充实，开心和具有安全感。莫非自己想他了不成？田燕内心甜蜜地微笑起来。

田燕的工作，在国防某科院物理研究所。她专门从事声波研究和鉴定工作。她也是一名军人。从学校分配到研究所已经四年多了，跟随一名海外归来的老教授当助手。老教授去年被莫名其妙地戴上了特务的帽子，对教授实行了劳教管制。声波研究机构失去了老教授，已经瘫痪，一年来没有发表过一篇研究成果，只是维系着一般的分类鉴定工作。原来的八名助手，现在只剩下了填燕和小胖两名女同事。

田燕身穿白大褂，独自坐在硕大的摆满各种电子仪表的操作台旁。她关掉电子声频仪的开关，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发愣。

实验室的门被哗啦推开，只见一个屁股顶着门扇先进到门内，随后屁股一扭，拱进来一位身着军装，圆墩胖腴的年轻女军人。她手里托着一包蜜饯青果，高兴地边吃边向田燕蹦跳过去，嚼动的嘴里还哼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曲调。

田燕侧转身呆呆地看着她，她蹦到田燕跟前，忽然才发现田燕一筹莫展的面容。她弓腰伸脖盯住田燕的脸，眨巴着一双明秀的大眼睛问道；“你咋的啦？愁眉苦脸的。咦！眼角都起皱纹了。莫不是又思念你那位一表人才的赵郎君了吧！”

田燕伸手打她，她灵巧地闪身躲过，笑盈盈地求饶道：“田姐，饶了我吧，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她双肘夹头弯着腰，用屁股抵挡左右扑打她的田燕。

田燕看着她这幅模样，笑道：“你真是顾头不顾尾。好啦！就再饶你一回。”

小胖将手里的蜜饯青果伸到田燕眼前。田燕惊奇地捏起一颗是塞进嘴里吃起来，问道：“哪儿搞到的？”

“这你就甭管了。你只管吃就是了。”小胖诡秘地笑道，也捏起一颗抬高手臂，仰头张大樱桃似的小嘴，夸张地将青果送入口中。

田燕望着她嗔怪道：“都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没个女孩子相。”

小胖笑着靠到操作台边沿，慰籍地说：“好吃吧？我想吃什么，他就能给我搞到什么。怎么样？”

田燕知道她说的是她那个才谈了三个月时间的对象，不禁喟叹道：“你可真是有福分呀！想吃就有，一点不亏口份。”

“这算啥！他明天要到东北去出差，答应给我买一件貂皮大衣，那才是真正的福分呢！”小胖兴奋地说道，禁不住伸展一支胳膊，踮起脚尖，看着自己肥胖的身躯，仿佛貂皮大衣已经穿在身上似的。

田燕心想，遇到这么个活宝，也真能够逗人开心的。忽然想起上班路途奇怪的感觉，不由问道：“小胖，待会下班，你有什么事吗？”

小胖一听这话，好像泄了气的皮球，撅着小嘴坐到椅子上，满脸的不高兴：“本来今晚我和他应该好好的聚一聚，可他说，明早他就要走了，今晚他得回家同爸妈吃顿饭。真没劲！今晚我还能有什么事？”

“既然没事，那一同回宿舍好吗？”

小胖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我骑单车的……”

“单车放到所里。反正你那位也出差了，这几天你就陪陪我，好吗？”

小胖纳闷地看着田燕，心想，都是对象出差的过错，搞得心情都那么孤单，自己也需要人陪陪。便说：“好吧。我也正需要人陪陪呢！”

两人相对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