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详的地址

有人一苇渡江而去，有人在岸边
哀叹：逝者如斯
你来到江边时，是不是
还有一座桥供你离开

我知道你左脚沉重，右脚
忧伤；每一步大地都不停地颤抖
桥上的人在看你
以为你会踏浪而过

可以想象，那时的汨罗江
川流湍急，彼岸飘满敌国的旌旗
身后是楚怀王夕阳中的
苦笑
浪花中一个更大浪花泛起之后
你就到了一个神秘的去处
瞬间就消失了踪迹

汨罗江，流淌了两千三百年
洞庭湖东侧，芦苇
还很旺盛；岸边叹息的人
还很拥挤。江面上
龙舟还在打捞你不详的地址

◆ 滋味

老实说，如果有一条江很美
美的水天一色
我也许会忘情地投下去
比之于医院的床单，我
更钟情于洁白的浪花

没有。堤坝外
家乡的小河，日夜呜咽
鱼虾的亡灵在旋风下舞蹈

至少你转身的一刻，还有
故国的夕阳照着
我没有。我故乡的村庄
早已在午夜被星光转移

有一次我到河边
试了试想象中你跳起的姿势
脚下一滑
在干涸的河床，啃一嘴泥沙

说不清什么滋味
根本就不像我眷恋的故土

◆ 我想出走

我想出走。从离骚旌旗蔽日的
战场，歇下铠甲，还给楚国
如果此刻楚辞之外有一场暴风雪
那正好可以掀掉
我肋骨的屋瓦
我想出走

先用九歌把躯体洗净
如果一场寒流还不够凛冽
我就到南极的冰川试水
我将把自己的一半留在那里

另一半如果还能从
哀郢出来
我很想去北极
把自己流放到厚厚的冰层

我想出走。放眼世界
能追上你伶仃背影的，还是
冰原那零下的冷

◆ 要相信

要相信。要相信一枚粽子
相信粽子添满胃液后
鱼籽都会孵出小鱼。也要
相信粽子的衣裳
相信岸边的芦苇在秋天
会为你小声哭泣

突然看清的浪花在浴池里掀起
要相信水。相信渔父
每年的苇叶
还会翠绿，还会从一口锅里
被打捞上岸

要相信龙舟
从水面天问的角膜上，轻快地划过
相信鱼腹的温暖
也要相信我在夜晚
用烟头，照亮茶杯里的一切

当水草把所有的浮游栓住
还要相信
未来
未来会有比水更好的出路

◆ 跳的新纪元

临近五月，我嗅到不详的气息
先是四月的叶子被五月的虫
蛀空
之后是六月，三十个日子
被阳光吊在丰茂的树冠上
摇晃
而你纵身一跳的优美弧形
正被一丝不苟地传承

我们已不再选择江河了
水泥地的钝器比浪花的刀刃
锋利。这钢铁支起的高楼
远比汨罗江西岸陡峭
一跳，两跳，三跳

十三个优美的弧形抛线
是不是，让大师黯然失色
十三个弹着点，大地
丝毫未损；十三朵礼花
一开即败

六月的讣告贴在五月的棺椁
五月的棺椁
开创了跳的新纪元

◆ 就是这样的夜晚

荆山以南，妇女们的嘴唇曾经
很丰润。汾陉之塞战鼓响起
苍梧之内歌舞升平
但后来
多水的楚国，每个婴孩
都拥有自己的
号啕夜晚。那些声音
荡在水面，拍打着江岸

我回忆着熊绎的湛蓝天空
土地充满柔情，南飞的候鸟
不再北归。
有些时候，我们很爱楚国
爱它上空悬着的烈日

现在，一个夜晚加一个夜晚
所有婴孩的哭泣加在一起
约等于楚国的黑

传说，就是这样的夜晚
你走进，世界的倒影

◆ 客居

陵阳郊外，你翘首郢都之时
我正在十三层二十坪的夜里
躲避。
我知道
你在等待一个召唤

与你不同
我属于深邃的夜空
每天，我从黄河路走过
忧虑着你的楚国边关吃紧
但你不必担心我
我在我的城市
晃荡着
我的城市繁荣昌盛

鄱阳湖的幽深送你回家
一步步，向洞庭迁涉
不论我多么
担心繁荣带来的坏消息
都无法理解
沦陷带给你的打击是如此沉重

你被流放在蛮荒之地
我客居在强大的祖国

◆ 屈原抱过的石头

我很想找到，你跳江时
抱着的那块石头；
看一看它的大小，称一称
它的体重
即使汨罗江底，两千多年的沉寂
有点像海底捞针
我也可以从岸边相似的石头里
找到踪迹
被你抱走的，和没有被抱走的
当然不同；石头无罪
但我不能轻慢了凭据
岸边无数块中的一块，一定
看到了被你挟持的那一块
时间中的现场
还在石头惊诧的表情里
惊悸
但水下的部分，还得
打捞沉寂的那一块
我很想找到，你挑江时抱着的
那块石头
敲一敲，看看你临终时吐出的
是方型的遗言，还是
圆形的沉默

◆ 节日：端午

吃的时候不必忆起什么
把一切交给舌苔见多识广的味蕾
苇叶里
可以包进
任何喜爱之物
只是，一路剥下来
衣裳还是那几件衣裳
余下的，填进深不见底的沟壑

一个节日，多像店铺打出的一个幌子
打烊了，还在夜风中
空荡荡地摇晃

一件历史的外衣
用了许多次，竟然没有一点褶皱
仔细听，会听见空洞的外壳
包裹着欲望的尖叫
充血后的床邸，塌进
时代的深处

不必了。不必故作沉思地忆起什么
一个人的溺水，带给他后代的
只是娱乐至死的夜晚

◆ 伤口里走动的人

汨罗江蜿蜒的流水，包扎着
一个远古的伤口
楚国，还在夕阳中颤抖
xx，还在病灶之外流放
你依然怀抱着石头
在疼痛的脉络深处潜行、寻找
虚幻的药引
爬满xx的历史，浑身都是
沉默的嘴唇。多雨的朝代，是谁
在滚雷响动之前辗转难眠
那道隆起的奇痒
有时候又哑默地张开
你没有回来。多少人从伤口
进去
寻你的踪迹；再没有回来
又有多少人，去追踪
寻找踪迹的人。统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