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 阔

季仙

昨晚喝酒、打闹到两点多，今天一睡睡到十点。吴德发刚睁开眼睛，电话就响了。古庆祥向他报告，四户人都不愿意出租。他对着话筒大吼，五百不愿意，六百，六百不愿意，七百，一定要租下来。吼完，“叭”地一声扣回电话，慢慢吞吞地起床。

口渴，抓起茶几上的保温杯，头一扬，咕嘟咕嘟一口喝到底。打开电视，调出武打片，没刷牙，没洗脸，斜依在沙发上看电视。不迟不早，乡里的宣传委员林小东挟了一黑色小包，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他扭头看了林小东一眼，没吭声。林小东没话找话，明知故问，吴董，在家。他喉节滚动了一下，长长地咳了一声，把痰吐在垃圾桶里，仍没吭声。林小东分管文教卫生，在乡里工作了十多年，两人早就认识。吴德发认为林小东分管的事无足轻重，用不着求他，不把他放在眼里。林小东坐在吴德发对面，小声说，吴董，中学新教学楼用了五年，还欠工程队六万块，你是大老板，要关心、支持家乡的教育事业。林小东一进门，吴德发就猜到他是去要钱的。心情不好，他还要撞上门去，只能自讨没趣。吴德发看着墙上的明星xx，直言不讳地说，我的钱是一生都用不完，但我不是教育局，也不是扶贫办。林小东哑口无言，悻悻地离开。

初中毕业后，吴德发无所事事，东游西逛。要花钱了，砍几株杉树，卖给木材贩子。村口路坎上有一株比水桶还大的“百工”树，系了红布条，初一十五有人在树下摆几样供品，烧香、叩头。别人一根枝杈不敢动，他敢偷偷地砍倒，运到外地卖掉。结婚后，老婆在公路边开一间便食店，炒几碟小菜，煮几碗粉干、面条。他以便食店为据点，与林业派出所的人合伙，专业从事无证砍伐的“黑货”买卖。有一次，运到半路，遇上市林业公安的临时巡逻队，被抓了个现行。怕揭到老伤疤，林业派出所的人叫他到外地去躲。他带老婆逃到两百公里外的矿山。挖了一个多月的矿，吃不消，到路口搭一个简易的棚子，开便食店。矿山不景气，只能发股金。矿工炒一个菜，喝一瓶啤酒，先赊账，年底用股金抵债，一元抵八角，好像还欠了吴德发很大的人情。两年多了，赚了七八万，懊悔只是一叠废纸。突然传来喜讯，矿山在国外上市。此后，矿山股金一路飙升。股金升到二十元时，他卷起铺盖下山，在市里租了一套房子，过起了城里人的日子。股金{zg}时升至五百多，他的家产达三千多万。大家都说他是大老板，全乡首富，钱多得一生都用不完。他在xx别墅区买了一幢别墅，成立德发工贸公司。公司仅仅是个空壳子，开始时他并不指望赚多少钱，要的是公司董事长、总经理的头衔。六十多万买的别墅，两年变成三百万。房价{yt}一个价，涨得吓人。不少人认为涨到顶了，手里抓着钱不敢买，他一口气买了五套，半年多又赚了一百万。他想，这世道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平日，或者坐在xx桌上，或者招两三个女孩子喝酒、打闹。可是，好景不长，两年后，股票下跌，从五百多回落到八十多。这时，他希望公司是棵摇钱树。卖掉股金，投资五百万，与人合股办水泥厂。石灰石矿刚谈下来，因为设备、工艺属淘汰、禁止类，环保达不到要求，没批准。抵押房子，xx两百万，又一口气买了十套房子，付了首付，剩下的按谒。谁知运去金成铁，不走运的时候盐缸里会长虫子。宏观调控，银行收紧银根，房子没人问津，上个月费了好大的劲才交上房贷。

今年乡里又有招商引资任务。魏乡长许诺安排吴德发当人大代表，劝说、动员他再次合作。吴德发知道，当乡人大代表没什么实惠，但到乡里投资，可以向信用社xx，解决资金困难，便一口答应。田背乡竹资源丰富，办造纸厂很合算。前几年，范老板想在那块地上办机械厂，征用农田保护区内的耕地，上级不批，只好作罢。吴德发看中这块地，不仅全乡人，公路上往来的人，都看得到他的工厂，而且背靠上中学的机耕路，田坎下是一条小溪，运输、用水、排水都方便。魏乡长小声说，不好报批。吴德发头一扬，盛气凌人地说，那是你乡里的事。

办造纸厂，古兴旺极力反对。他在小溪的下游有一口池塘，养了三百多尾鱼。纸厂一生产，整条溪受污染，他的鱼养不成，女儿没钱读大学。他找村干部，找乡干部，诉说他的困难。村干部、乡干部都说，办工厂，难免会有污染，只能先发展，后治理。山区、贫困地区要发展，肯定得作出一些牺牲，劝他顾全大局。古兴旺苦思瞑想了好几天，脑壳想痛了，还想不通，为什么吴德发赚钱、发财，要他古兴旺作牺牲。这块地牵涉到四户人，古兴旺邀这四户人到家里喝酒，大家一致商定，不能贪图眼前的一点小利，目光要看到明年后年，甚至更以后的事。

不好报批，只能以租代征。村干部不愿出面，推脱说，仅四户，古庆祥他们去办就行了。这儿四户的田都不愿意出租，那儿梅林村的村主任劝吴德发回去办厂，村口的荒坡地，不收一分钱租金。魏乡长打电话给吴德发，建议换另一块地。吴德发一字一顿地说，我决定了的事，不能更改。他心里想，想办的事就能办成，才显得有本事、有能耐。难办的事，别人办不成的事，办成了，更显得有本事。在田背乡，一块地都弄不下来，还有什么脸面。魏乡长只得向村支书、村主任施压，由村委会出面租地。吴德发叫古庆祥向四户人偷偷地塞一点钱，田少的三百，田多的五百。{zh1}，村委会以一亩八百斤谷子，从农户手里把田租回来，再租给吴德发。

地租下来了，吴德发心情舒畅，心里盘算着，造纸厂一动工就向信用社xx一百万。只要资金转得动，他就仍是全乡首富。

这天，公安局的老吕带着中学的陈校长、江副校长、郭老师找上门去。吴德发看到中学的老师心里就涌起一股无名火。粮食系统改制时，魏乡长和古庆祥邀吴德发合伙，花四万元把粮站的碾米厂低价买下来。古庆祥是当地人，出面管理。魏乡长有关系，负责疏通业务。吴德发只管出本钱。碾米厂没生意，魏乡长建议改为饲料厂。生产饲料，有没有赚还不知道，先得再投入一百多万。吴德发说，他有个朋友，办塑料米厂，很好赚。三人粗略算了一下，塑料厂利润确实高很多。古庆祥抬头看着吴德发，小声说，塑料厂污染大，周围的人会不会同意？吴德发用力瞪他一眼，训斥道，我们办工厂，要他们同意？生产塑料米，生意果然很红火。后来又加一条生产线，生产塑料包装袋。塑料厂与中学隔一个操场，处在风口上，风一吹，教室、教工宿舍都是刺鼻的恶臭。中学周围还有二十多户农民，他们房间门一打开，闻到的就是臭味。中学老师，附近的农民，纷纷找古庆祥反映。古庆祥不住地点头，大声说，会整改，会整改。说过了，却仍是我行我素，没有采取半点整改措施。实在忍无可忍，有人写信给县政府，有人打电话到县环保局投诉。塑料厂效益确实不错，但三个人分，交到吴德发手里的并不多。他认为，塑料厂如果关闭，是削他脸上的肉，是丢他的脸面。为了在众怒声中仍能生产，体现他的能耐，魏乡长到环保局请客、送礼，环保局的人到了田背乡，不管公事私事，先管吃好喝好，上车前再塞一个信封，这些费用全部他一人承担。环保局下去检查，塑料厂放假停产，空气质量达标。环保局的人一走，塑料厂加班生产。听说有人要上告，吴德发笑朗朗地说，现在是有钱人的世界，我有钱，怕什么。他们再说三道四，惹我生气，再办一家塑料厂，薰死他们。古有田扬言要烧掉塑料厂，在自己家门口被三个二流子打得头破血流。中学老师时不时打电话到县环保局投诉。他们打一次电话，环保局的人就得下去一次，吴德发就得花一笔钱。

陈校长一进门就掏出红“七匹狼”烟，抖抖索索地撕开，抽出一支递上去。吴德发伸手抓起茶几上的烟盒，在陈校长面前晃了一下，大声说，我只抽这种烟。说完，抽出一支，扔给老吕，自己咬一支到嘴里，把烟盒丢回茶几上。陈校长有些尬地缩回手，把红“七匹狼”塞进口袋里。吴德发身子蜷缩在单人皮沙发里，穿着袜子，双脚架在茶几上，不吭声。陈校长坐在双人沙发的一侧，只挨了半个屁股，吞吞吐吐地说，你是大老板，想请你支持母校。吴德发用得上的人，对他有利的人，他当爷爷捧着，对他没用处的人，想沾他光的人，给他当孙子他嫌你年纪太大。中学老师他可以不放在眼里，但老吕的面子不能不给。前次泡脚变成泡妞，被抓了个现行，是老吕帮他摆平的。他看一眼老吕，不吭声。老吕把烟点着，重重地吸一口，慢悠悠地呼出一股烟雾，大声说，只要你方便，多少都可以。吴德发心里想，越有钱，越好借钱。资金越紧张，越要摆阔、充老大。吹牛不上税，话先放出去，能不能xx，以后再说，干脆数目说大大的，既可以上电视，上报纸，抛头露面，体现他是全乡首富，又可以封他们的嘴巴。他把脚从茶几上放下来，踩在木地坂上，欠一下身子，把刚抽两口的中华牌烟丢进烟灰缸里，响亮地说，支持母校xx可以，但我不是“猪司令”，不设助学金，而是奖学金，谁书读得好奖谁。而且，不论老师还是学生，今后谁都不能再提塑料厂臭气的事。说完，站起身，往卫生间走去。陈校长低着头，怔怔地盯着烟灰缸里还在冒烟的半截香烟。前几年，养猪专业户郭志强设立助学金，每年扶持五十名贫困生，每人两百元。今年五月，养猪场发生蓝耳病，六百多只猪，仅剩下十四只，几十万元血本无归，夫妻俩抱xx哭。养猪场长了野草，中学五十多个老师，谁都不敢去说助学金的事。吴德发从卫生间出来，裤拉链没拉上，裂开一条缝，闪现内裤的红色。他手提着裤头，嘴里说，答应就这样，不答应就算了。陈校长声音在喉咙口翻滚，吃力地、含糊不清地说，可以。

老吕好两杯，没上门去请，进了家门无论如何得请他们喝酒。打电话叫小叶安排。以前都是去大宾馆、大酒店，手头紧了，最近常去“山里人”饭庄。“山里人”只有两个包厢，小叶定了一个间包厢。坐在车上，转了两个弯，眼看就到了，吴德发突然说，乡下人每天都吃山珍，今天去“海鲜坊”。小叶不敢吭声，一只手握方向盘，一只手挂电话。手机声音很大，车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对方说厨师菜已下锅，而且刚刚来了客人，因为没包厢，走了。说白了就是不能退。陈校长说那里都行，简单一点，言下之意是不用换地方。老吕说，你尽管吃、尽管喝，吴董有钱。吴德发闭口不语。小叶低三下四，说了一大堆好话，总算把预订的包厢退掉。吴德发冲老吕咧嘴笑一笑，大声说，现在不是讲钱，是讲档次，讲享受。

到了“海鲜坊”，刚落坐，吴德发打电话邀人过去喝酒。酒还没下肚，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绘声绘色地讲泰国人妖表演。他讲得口沫横飞，打电话邀的朋友踩着脚跟，一前一后走进包厢。一个叫陈老板，做木材生意的，一个叫任老板，做茶叶生意，另一个是十八九岁的姑娘，叫小卫。说是朋友、老板，其实是xx桌上的牌友。喊服务小姐上菜，吴德发继续讲黄色笑话，一桌人洗耳恭听。讲得差不多了，又喊小姐上菜。小姐说叫了。吴德发大声说，再不上菜，等下我不付钱了。小姐立即拿起电话，催促厨房上菜。

第三个菜是鲍鱼汤。吴德发手一划，示意小姐为客人打汤。小姐为老吕打汤，吴德发手伸过去，在她的屁股上拧了一下。小姐轻轻啊了一声，身子一抖，汤勺掉在醋碟里，汤洒在桌上，醋也倒在桌上。她脸色绯红，车转身，迅速找了一块毛巾，低垂着头，擦桌上的汤水。

吴德发厉声说，这么笨，叫别的小姐来。

小姐低着头，继续擦桌子。

吴德发吼叫一声，滚出去，不要让我看到你。

小姐眼眶里含着泪，飞快地擦桌子。

吴德发暴跳如雷，一把抢过毛巾，往门口奋力一扔，咆哮，叫邱老板上来，让你下岗。

小姐倏地淌下两行泪，转身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邱老板来了，他欠了欠身子，向大家道歉，解释说刚才那位小姐是新来的，不懂规矩，马上换一个{zh0}的服务员。说完，他伏到吴德发耳边，小声说，吴董，好久没来了，还有几笔账没结。虽然说得很小声，但一桌的人都听到了。

吴德发迟疑了一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没好气地说，月底转账给你。

邱老板往门口一招手，一个高挑的小姐走进包厢。

邱老板刚迈出门，吴德发笑朗朗地说，有钱就是老大，消费者就是上帝。

原来点了不少菜，后来又加菜，大盘大碗，十分丰盛。

几杯酒下肚，气氛活跃了，大家相互敬酒。郭老师酒量差，喝一杯酒脸就红成关公一样。任老板第二次敬他时，他摇头说不喝了。吴德发端起酒杯，要连敬他三杯。他既摇头，又摆手，连声说，不会喝，不会喝。吴德发大声喊，一杯五十。他仍摇头，坚持说真实喝不下。吴德发站起来，高声喊，一杯一百。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一张，一张，又一张，数了三张，“叭”地一声拍在桌上。其余的钱放在左手掌中，用右手拍打了几下，才塞回口袋。端起酒杯，自己连喝了三杯。为了不扫吴德发的兴，陈校长对郭老师说，你就硬着头皮喝了吧。郭老师端起酒杯，先喝了半杯，举到眼前看了一下，闭上眼，把剩下的半杯喝了。吴德发马上喊，张开嘴巴，啊、啊。郭老师张大嘴吧，啊了一声。吴德发喊，第二杯，第二杯。小姐立即往郭老师杯里倒酒。郭老师伸手抓酒杯，手一抖，酒杯倾倒在桌上。吴德发手指指了一下酒杯，小姐又为他满上。郭老师闭上眼睛，把第二杯喝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郭老师缓慢地端起第三杯，先喝了一小口，再学别人的样子，扬起杯，一口喝下去。不小心，呛了，还有半口酒哽在喉咙口，他只好低下头，把没落肚的半口酒吐到盛虾壳、鱼骨的碟子里。

吴德发立即冲过去，拉扯郭老师的衣领，厉声说，喝掉，喝掉。

陈校长打圆场，小声说，一点点，算了。

吴德发扭头盯了陈校长一眼，大声说，不喝掉，不设奖学金。说完，端起碟子，要往郭老师嘴里倒。

郭老师伸手接过碟子，看了吴德发一眼，慢慢地把碟子放回桌上。

吴德发拉扯郭老师的衣领，想把郭老师的头按到碟子里去。

郭老师无可奈何，自己端起碟了，小心翼翼地往嘴里倒了几滴混着酒和汤汁的污水，端着碟子，“呕呕呕”地叫着，冲进卫生间。

吴德发手头紧，要维持体面，银行借不到钱，只得向私人借。当然，他不是借三百五百，而是两万三万地借，利息倒很好说，五分就五分，一角就一角，从不讨价还价。他想卖塑料厂，魏乡长不同意。决定办造纸厂，他让魏乡长与信用社主任说xx的事。魏乡长说，自己有钱，何必去背利息。他理直气壮地说，大公司大企业都是用银行的钱。银行利息低，贷到了款，就等于赚到了有钱，这叫借鸡生蛋。

九八，久久发。原计划九月八日举行奖学金捐赠仪式和造纸厂奠基典礼，两个月没交房贷，再不交，银行就要拍卖房子了。为了早日把信用社的xx弄到手，奠基典礼提前到九月一日举行。

小车在中学门口戛然而止。天气很热，吴德发穿短袖衫，打了领带。他抬手正了一下领带，正要伸手推开车门，江副校长把车门拉开了。吴德发满面春风地钻出去，旁若无人，昂首挺胸，阔步迈进中学大门。

操场右边的篮球架下，摆了一排桌子、凳子，作主席台。桌子前，空出丈把宽，后面 ，高高低低站了半操场的学生，老师零散地站在四周。吴德发面带微笑，向台下扫视。陈校长运足气，大声说，吴德发校友是创业典型、致富模范，是田背中学的骄傲。这时，吹来一阵风，把一股恶臭灌进陈校长康慨激昂的嘴里。他被呛了一口，只好闭上嘴巴，用手捂住鼻子。一时间，台上台下的人，全都用手捂鼻子。吴德发刚想骂几句粗话，话未出口，突然意识到这是从他塑料厂飘过去的味道，便闭紧嘴巴，把到了喉咙口的话咽回去。臭味飘过去后，陈校长咽了一下口水，接着说，吴德发董事长捐资一百万元，设立“德发”奖教奖学基金，支持母校发展，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吴董事长讲话。操场里响起一阵噼呖叭叭的掌声。吴德发拉了一下领带结。领带松了、歪了，一丝风钻进胸口，感觉凉爽多了，轻轻地干咳两声，开始讲话。他高声喊，我读书的时候没读好书，现在有钱了，拿一百万设奖学金，得到奖状的学生都有奖励。老师每人一千块，等一下，现发。台上掌声雷动，台下掌声稀稀拉拉、有气无力。原来说好教师的奖金是每年五百，吴德发一时心血来潮，忘了今天这些钱还是求了两个人，五分的利息，从私人那儿借的，把五百提高到一千。

奖学金捐赠仪式一完，吴德发迈前一步，在魏乡长衬衣手袖上拉了一下，不容置疑地说，把郑县长叫去。魏乡长扭头看了吴德发一眼，赶紧走到郑副县长身边，小声说，请县长参加造纸厂奠基典礼。郑副县长不吭声，抬腿往校门走去。郑副县长的车回乡政府了，从中学到造纸厂工地仅一百多米，走路下去就可以，吴德发站在郑副县长背后，双手一左一右抱住郑副县长的手臂，暗暗用劲，把郑副县长搡进车里。尔后，回头笑嘻嘻地对黄书记、魏乡长说，女人拿来就是睡的，车子拿来就是坐的，你们等一下，就回来接。

吴德发自己的车是帕萨特，为了摆阔，特意租了一辆奔驰。小叶不熟练，启动时车子抖了一下。吴德发瞪大眼睛骂，想人×，一个车都开不好。

十一点十八分，鞭炮声噼噼叭叭地响了。铲车放下高举着的铲臂，郑副县长、吴德发一人一边，扯下红布。铲车往田坎用力铲了一下，喷出一股黑烟，突突突地转身，把铲里的泥土倒进下面的田里。奠基典礼的来宾准备离开，吴德发眉飞色舞，高声喊，发红包，发红包。邀请的嘉宾每人八百，围观的每人八十。

正分发红包，古兴旺突然冲进去，站在铲车铲土的地方，挥动双手大声喊，这是耕地，不能办工厂，不能办工厂。随即，古兴旺的老婆也冲进去，夫妻俩阻止铲车挖土。古兴旺的老婆是吴德发的堂姐。吴德发偷卖木材时要等天黑了才能起运，曾在他家歇脚、吃饭。塑料厂散发恶臭味，别人敢骂吴德发的祖宗十八代，古兴旺有怨气不敢说出口，只能捂住自己的鼻子。塑料厂后面是古兴旺种了八九年的柑桔树，受污染，枯死了，找吴德发赔偿，吴德发不但没赔一分钱，反而指使人把他的柑桔树砍掉了。

古兴旺坐在地上，阻止挖土，谁劝说都不挪动位置。村主任伸手拉他，反而被他拉到地上。吴德发气得脸红脖子粗，手颤动着，指着古兴旺，咆哮，打死他，我出钱，十万不够，二十万。

古庆祥和两个小青年同时向古兴旺扑过去。古兴旺被压在底下，一边不屈不饶地左挪右踢，一边高声喊，不怕你有百万、千万，我死了，你也得死。吴德发站成弓步，上身略微弯曲、前倾，一边拍手一边欢呼，好，好，好！不知是古兴旺被压在底下，他觉得好，还是古兴旺不屈服，他觉得古兴旺有“骨气”好。打斗中，古兴旺额头被石头敲破了，鲜血喷涌而出，痛得他杀猪似地嚎叫。古庆祥他们抱住古兴旺，箍头的箍头，揽腰的揽腰，抬脚的抬脚，把他抬起来。小叶打开车门，示意把古兴旺抬上车。吴德发冲小叶怒吼，你们找死呀！古庆祥他们只好抱着古兴旺，再走了三十多米，把他抱上一辆手扶拖拉机，送往卫生院。古兴旺的弟弟、邻居，骑摩托车冲向卫生院。街上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古兴旺夫妇被弄走了，铲车继续挖土。

吴德发满面春风地赶到新时代酒楼。中午在新时代酒楼摆豪华宴席，宴请乡领导、乡直单位干部，中学同学，较有头脸的校友，街上开店铺做生意的，可以说在田背乡有点字号、有点脸面的人都请了。安排了十五桌，三十六道菜，是田背乡有史以来{zgd}的，除了专门买的乌龟、王八、鳗鱼、孔雀肉外，其余都是专车运送的时新海鲜。酒是市里专程送去的五粮液。

十二点三十分，乡领导和乡直单位干部到了，同学、做生意的老板，还有很多没去。吴德发瞪大眼睛，对身边的小叶吼叫，打电话给古庆祥，叫他催客人快来。

桌上佳肴香气扑鼻，诱人馋涎欲滴。没人提议，赴宴的人一股脑儿涌进包厢，没占到位置的，再退回到大厅里。

酒桌上杯盘叮咚作响声，敬酒声、喝酒声、谈笑声夹杂在一起，热闹非凡。大厅里还有四张桌子空在那儿，大盘大碗的菜摆在桌上，节日敬神、祭祖宗似的。

三点多，酒足饭饱，有人离开新时代酒楼，有人仍在干杯、猜拳。一辆警车迅速驶进田背乡。吴德发春节时向私人借了三万元xxx，说好两个月还，过去三个两个月了，一直拖着没还，听说他今天派发红包、大摆宴席，放贷的人认为他有钱故意赖着不还，说他诈骗，向公安局报案。警车停在新时代酒楼门口，被小叶看到了，她挂电话给吴德发。xx上楼梯时，吴德发从二楼窗户跳下去。窗户下是一排厕所，皮鞋掉了一只，不敢停下来捡，趔趄着，连奔带跳，从厕所门口飞奔而过，消失在小巷里。

（刊于《新海湾》2010年6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