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的儿子》 二十六_海波_新浪博客

    二十六

    {dy}个沉重的打击是爷爷之死!

    爷爷和二叔是改河工程最积极的支持者。“石鱼”被一泓池水“养”起来,这是爷爷多年的梦想。工程开始以来,全村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就是爷爷。每天早上鸡还没叫,他就敲开我的门,要我敲钟催社员上工。我穿衣服时候,他总给我讲晚上梦的梦:说他梦见了我老奶奶给他说这说那,梦见了一个硕大xx的桃子从他窑门里滚了进来,梦见那个北憨被倒挂在沟口的石耱上,鼻子口里淌着血……

    他每讲完一段梦总要给我圆半天,说这梦预示着什么,拿老辈人的经验来一一证实。他说,地上有个人,天上就有一颗星,梦就是天上的星星给人托的。爷爷这些没边没沿的话闹得我很心烦,有几次给他发火,叫他不要说了。他却一点儿也不生气,静静地看着我,默默地抽着烟。

    出事那天,爷爷起得比往常更早,很响地敲着我的门,要我赶紧起来,说他做了一个{zh0}的梦,要讲给我听。满儿开门后,他急匆匆进来,险些儿被门槛绊倒。灯光下,我看见他那张皱纹密布的脸红扑扑的。他要满儿给他端一碗水来,他说他高兴得话都说不成了,要定一定心。

    他喝完水,点着一锅烟蹲在炕底下抽了两口,突然仰起脸茫然地看着我。刚才脸上的红光不见了,换成一脸死灰。这脸色在灯光下非常怕人。我和满儿慌忙跳下炕把他扶起来,问他怎么了。他好半天才“鬲儿”一声呼出一口气来,眼里涌起两包泪水,颤着声告诉我们:“我把那个梦忘了,忘得光光的。敲门时还记得,刚才准备讲,才发现忘记了……”说着就失声痛哭起来。

    我和满儿连忙把他扶回他住的那孔小窑洞里。

    这天我一直觉得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像要出什么事。晚上我正准备组织人往炮洞里填xx,突然下面的四部柴机猛然一齐停止了轰鸣。我正要问,下面哇一声喊我,要我赶快下去,说出事了。我连跑带滚窜到现场时,爷爷已经平展展地躺在土滩里,浑身的泥浆已冻得铁硬,嘴大张着,含满了泥,眉毛眼睛都成了一片泥灰,只是从胡子上可以看出这是他老人家。他的手里还紧捏着常用的那柄镢头,镢柄手握的地方被磨下去两道细细的沟儿,父亲和二叔跪在他身旁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用手剥下他身上的泥壳。我一下子想起早上的事,惊呆了。

    周围的人告诉我,爷爷不知什么时候就掉进泥潭里了,刚掉进去时,一定呐喊过,可是工地上那么乱,人们也很难听清。直到有人发现爷爷的烟袋扔在地上时,才看清他从泥潭里伸出的那只抓镢头的手。讲着讲着,人们就泣不成声了,都哭成一团。我觉得头发一根一根直立起来,一团酸酸的东西从胸腔里冒起来,直往喉咙上逼。我把它咽下去,在这种场合,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哭,我咬了咬牙,走过去拉开哭得瘫软在地的父亲和二叔,叫几个人把爷爷抬回去。爷爷已经冻得硬梆梆的了,他手里的那柄镢头也取不下来。我使尽全力把他的手指掰开,老人家的手指被我掰断了两根。这时人群发出了一阵低沉的抽泣声,这压抑着的哭声像夏日沉底雷,震得人心底发麻!我连吼几声想制止众人,结果低声抽泣顿时变成全场人的号啕大哭。有好几个女人坐在泥地上,一边哭一边诉说自己的凄惶,说他们盐也买不回来,灯也点不起。一个人哭几个人拉,拉着拉着,几个人抱成一团大哭开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冤魂遍野的地狱!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我一把抱过爷爷的尸首,扛在肩上就往回走。

    哭声止了,全村人缓缓地跟在后边,排了好长好长的一行,每人手里提着一盏发红的马灯……

    第二天,停工为爷爷举行了葬礼。那座石筑的坟墓已经被开山炸下来的土封住,要挖开它必须等大坝完成以后。我们为爷爷在对面山坡上挖了一个大墓坑,把爷爷的棺材缓缓放进去。墓坑周围站满了人,谁也没有哭,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由两根麻绳吊着的棺材徐徐下沉。满儿站在我旁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把她推开去,她又贴过来。我抬眼朝人群里扫了一眼:每一个男人身边贴着家里的妻儿老小……

    众人草草地埋了墓坑,在上面堆了一小土丘。每人拿锨往土丘上撒了一锨土。完了都用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众人,{zh1}心一横说:“上工地!”人群这才有了声音。婆姨们低声给孩子安嘱怎么做饭,怎么喂猪,男人们凑在一起合计哪些人挖土,哪些人xx眼……

    工地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忙乱,但却不再有那种热火朝天的气氛了,连柴油机都吞吞吐吐地闷响着,失去了那种昂扬奋发的吼叫声。

    这晚,我{zh1}一个离开土地。我在爷爷死去的地方呆呆地坐了好久,我想起我爷爷的经历,身上一阵比一阵冷,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觉得自己也逃不脱这样的下场,逃不脱世世代代的厄运。我一下子对这个工程淡漠了起来,觉得这是在给自己掘一个硕大xx的墓坑!我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出这个主意。我想退回去,可是一看见坡上被水冲出来的那条深深的沟,看见工地上乱七八槽堆放着的架子车和工具,心就收紧了,我已无退路,只有硬着头皮向前走了。

    我拖着两条沉甸甸的腿,一步一步地挨回家去。推开门一看,愣了:村里好多人都坐在炕沿上闷头抽烟,“老婆队长”、二叔、黑牛他们全在。见我进来,他们互相挤了挤,给我让出一个坐的地方。我没有坐,用眼睛问他们又出了什么事?他们一个个低下头去不说话,{zh1}还是二叔告诉我:村里有好几户人家断粮了,马上就揭不开锅了。不想法子,好多劳力都得出去找粮食.

    我呆了,想什么法子呢?我知道全大队仓库里的粮集中起来也没有多少。可是这些粮食敢动吗?不是籽种就是饲料,吃了它往地里种什么?我提议大家互相接济一下,挨一段时间向公社要返销粮。众人都直摇头,说:“那事弄不成,这年月别说没粮,就是有粮的也不愿意出借。”

    我最恨这样的人!摆出问题来,自己不提解决的办法,人家提出办法,他又千不成,万不能的。我火了,一拍炕石,说:“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明天组织人把每家的粮食都统统地查一遍,称一遍,集中起来,然后按人口平均开,取长补短!”

    一听这话,人们都吃了一惊。二叔{dy}个站起来反对:“怎,你想抢人?人家有粮食是人家一滴汗,一分苦挣来的嘛,是口里节、肚里挤省下来的嘛,又不是偷的抢的!你还讲道理不讲?”他气得头不停地摇晃,手不停地在胸脯上拍,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我火透了,朝他喊:“什么是道理?有人放着粮食吃不完,有人没有粮食吃饿着,就算是讲道理?这粮食搜定了,今天晚上就搜!”我这{zh1}一句话是冲口而出的,但正是这句话提醒自己:对,要搜就要快。要不,这伙人会把粮食藏起来的!于是,我马上打发人敲响了紧急集合的钟声!

    这是一件多么为难的事啊!全村人一片惊慌。我们进去看粮食的时候,每一个主家都脸色苍白,浑身打战。有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婆子坚决不让我们搜,拿刀子要往脖子上抹。{zh1}揭开他所有盆盆罐罐都没有查出一粒粮食:她的粮食装在那只枕头里——仅仅有不足一升黑豆!

    查到“六指儿”家时,他们全家要和我拼命,手挽手地护着后窑掌里那架柳条编成的囤子。就是这个囤子里,“六指儿”婆姨曾经给我翻寻过那支陈旧劣质的烟。我走近这囤子时,他女儿腊梅竟然扯开衣襟,披散了头发往我怀里扑,拿一个黄花女子最可宝贵的东西来赖我。他家搜出的粮食最多,近两千斤!我想不出来他是怎么攒下的。

    进“老婆队长”的窑洞时,他们全家都一哇声地哭了。“老婆队长”要女儿芳芳打开所有的盛粮食的家具让我看:他们竟然断粮二十多天了,全靠榆树皮面和前一年积起来的莠子籽充饥。他告诉我:“好我的主任哩,我不要人家的粮食,我们饿不死的,我就盼咱村里有了三百亩好地,那时候咱儿孙再也不愁吃了!”他说完勉强地笑着,给大家倒开水喝。我这时候感觉到他是那样的亲,那样的爱。我真想跪在他面前磕上两个响头!

    我们这次搜出来的粮食足够全村人维持一个月。第二天,我向公社领导汇报了这个情况。我坐在这位曾经和我冲突过的领导面前痛哭流涕。我发誓:不给我粮食我就不回去,死也要死在公社的院子里。这位领导难为了好半天工夫,不知向县上打了多少次电话,{zh1}才给我联系了三万斤借销粮,期限是当年秋天还给粮站。我高兴疯了,拼命往回跑,一路上我想:这下高家河有救了。甚至想等大坝建成以后,要给这个领导立个碑,他是我们高家河的大恩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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