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不如不生_唐小琬_新浪博客

不如不生

 

1

 

这个地球上,每分每秒都在死人。

圣人说过,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也就是说,每个人的死,除了死的方法与途径不同,死后的价值也是大相径庭的。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讲的也是关于死的事。是的啊,一个人的死,总是与他有关系的才会感到悲痛,不相干的人,肯定是歌照唱,舞照跳的。但是,当一个人的死,连他的“亲戚”都无关痛痒了,这个人应该改写圣人的话了,轻到连“鸿毛”都不如了:往望秦山的铁炉一送,就是几粒转瞬无形的尘埃了。

钟川就是这样的一粒尘埃吧:生时仅是父精母血偶尔相遇的产物,死时即是无人眷顾的摊在床上的一具丑陋的骨肉。他在潦草地走完五十年的人生路后,被一个绿色的裹尸袋从头到脚包了个严严实实,无声无息地抬出了家门:没有花圈、没有哀悼,没有常人死后应有的一切。

钟川死的这天正是大夏天的一个中午,许多人都躲在家里的床上吹空调,睡大觉。偶尔少数的几个没有午休的习惯,听到外面有几个人在说话,似乎有异常的动静,便探出头来。只见三四个似曾熟悉的男女,站在大太阳底下议事。这几人分别是钟川的姐姐、弟弟、妹妹和儿子,一个个神色凝重,于是,邻居们便知道发生了早就预料到的事:钟川死了。

钟川的妹妹正打开个坤包,从里面取出一叠钱交给钟川儿子,让他赶紧打电话给殡仪馆联系火化和墓葬事宜。钟川的儿子小钟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人高马大,现在看上去却有点畏缩。他捏着钱,分别望望这几个叔叔姑姑,{zh1}又望定了小姑姑,吞吞吐吐地道:可是墓地放到哪里好呢?小姑,你能不能——

小姑赶紧打断侄儿的念头:强强,这个事要你自己作主的,我不来说的。我就不去跑不去看了——我不能又出钱又出力,不能什么事都让我来,这事也太——你自己决定吧。

强强无奈地再看大姑和小叔,他们俩都低着头在想心事。{zh1}小叔说:等下殡仪馆的车来了,我和你一起去,然后问他们一下,他们那边肯定有墓地的,到时就在那边找个地方葬了算了。

这时一位邻居插嘴道:听说现在墓地很紧张呢……

小姑不耐烦地道:不可能的,那边肯定有的。现在这个年头,只要出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那就这样决定了,等下你们三个去,我就不去了,我店里很忙的。对了,强强,你再去看看你爸爸,给他脸洗一下,衣服换一身。

小伙子应了一声进了黑乎乎臭烘烘的屋。过了没多久出来了,站在叔叔一边。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那要不要准备点烟毛巾什么的,等下给殡仪馆的人……

行了行了,哪有那么多讲究?小姑提高了嗓门。

小关又轻声道:刚才我看我爸嘴角有点血丝……

大姑惊道:血丝?难道是那女人把他谋害了?

小姑不耐烦地道:得了得了,人都死了,还探究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又无凭无据的。还是尽快把事情办好吧,我还有事呢。

这时,一直不露面的强强的继母阿青轻手轻脚地在门口出现了,远远地望着他们四人。钟川的弟弟指着这女人高声道:这个傻婆子今天中午他断气了才给我们打电话,事情都来不及办,搞得乱七八糟的。

阿青怎肯示弱,反击道:我昨天晚上就打电话给你了,说他不行了,你们可没过来。

钟川的弟弟有点气短,声音顿时轻了不少:那我后来有点事耽误了。

钟川的妹妹训斥自己的小哥:这个傻婆子你跟她多讲什么,如果不是她,老大会死得这么早?

这句话阿青听见了,但她没反驳。说她傻婆子,她可不傻,对方人多势众,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她心里也清楚得很,自己即使不是杀死钟川的凶手,也肯定是他的一贴催命符。可这有什么关系呢,最关键的是,这个人终于死了,从今以后,她就自由得不得了了——他们结婚已经有十多年,前一半的时间,她吃尽他拳头的苦头,后一半的时间,他成了她的累赘。现在,他成了一堆死肉,马上要变成一缕轻烟,再也不能打她,再也不能拖累她了。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2

钟川在与这个阿青结婚前,与一个叫何琴琴的女人维持了七八年的婚姻,当时,钟家老店王还在世,因此钟何的婚姻就被他生生扯裂。

老钟头可是个老酒鬼,{yt}到晚闲着没事就是湖喝海喝,喝完后就去惹事生非。那天,钟老头子把挑着蔬菜来卖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农村小姑娘挑拦住了。姑娘问他买什么,他也不答,只是眯着一双狗眼盯住她,不怀好意地说,小姑娘长得蛮水灵的嘛!到我屋里坐坐吧。边说边把她往家里拉。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小姑娘吓得哭了起来。这时,何琴琴由于身体不舒服请了假提前回家,正好撞见了这惊人的一幕。她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钟老头忙放开手,讪讪地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想买她的菜……小姑娘扔掉菜担子,一边骂着“老流氓”,一边大哭着逃走了。她怎么骂我呢,我又没干什么。真是——真是——钟老头无所谓地嘀咕着走开了。

何琴琴心里发堵,晚上悄悄地把这事告诉了丈夫钟川,钟川却不在意地一笑了之,令何琴琴心里又是纳闷又是不满。其实她哪里知道,别看这个钟川长得蛮精神,却跟他爹一样,肚子里装的有一多半是坏水。十五岁的时候,就会趴在邻居家的窗上偷看人家女儿洗澡,差点将那女孩吓成精神病。两年前,他由于将同厂某女工的肚子搞大了,然后又始乱终弃,被厂里开除了,现在只好在父母的小吃店帮帮忙,是标标准准的“啃老”族。何琴琴对这档子事一点都不了解,她与钟川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媒人非但没有实话实说,反而将钟川吹成了一朵鲜花。钟家已开了小吃店已有不少年头了,家底还是有点厚的,他们为儿子在台门里盖起了两楼两底的婚房,并开出了不低的聘礼。况且钟川人长得不错,又会花言巧语,终于让何琴琴高高兴兴地嫁了过来。

其实,最让何琴琴生气的是这个钟老头不但自己喝酒,还常拉几个儿子一起喝,喝了后几个人就在家发酒疯,把何琴琴气得又吵又闹的,并砸坏了公婆的不少家什。公婆见这个媳妇不对眼,就暗中挑唆儿子与她的关系。何琴琴也是个厉害角色,仗着自己有理,多次堵在公婆家门口高声叫骂,引来众人围观。何琴琴牙青口白地,对着众邻居一件件一桩桩痛诉钟家的罪恶。钟老头只能躲在屋内不出声。其实这些事,左邻右舍的谁会不知道呢,只不过平时钟老头常发发酒疯寻衅滋事,得罪了不少人,这时候,是给他们看好戏的时候了。

到{zh1},钟老头老两口受不了啦,逼着儿子与何琴琴离婚,并许诺,事成之后给他5000块钱,并马上再给他另找一个女人。

对与错,是与非,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何去何从,明眼人是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的。但在“对”与“是”的对方面,又摆着亲情和利益,年纪轻轻的钟川早就被酒精烧浑了脑子,无法分辨方向了。再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父母供他吃供他住,供他天天有老酒喝,他不听他们的,听谁的?老婆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儿子嘛,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儿子。行,这事就这么定了。

何琴琴一听这消息,就傻了。几年的相处,她不是不了解钟川的德性,觉得这人不是居家过日子的料,心里也时常有懊悔的念头。可俗话说嫁鸡随鸡,再说儿子也好几岁了,哪能说离就离呢。而且,她觉得她与钟川平时虽有吵吵闹闹,但并不至于到离婚的地步。几次逼问之下,钟川终于做了自己爹娘的叛徒。

何琴琴当然又是大吵大闹一番,钟老头知道这下子坐实了儿媳的仇人了,不离也得离了,要不惜一切手段搞定这件事。于是又给儿子出了个主意,让钟川去哄哄她,就说先办个手续,过段时间等大家气消了再复婚。钟川依计行事,并强烈暗示这个家的大门是永远为她打开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何琴琴表面上看厉害,其实单纯得很,三言两语就被忽悠了,两人顺顺当当地办了离婚证,又和和气气地分了手。何琴琴临走时,钟川帮她叫来了一辆三轮车,搬走了属于她的东西。何琴琴红着眼,躲过儿子,满怀着希望离开了这生活了七八年的地方。

钟川的人生以此为界。

在此之前,虽然他有过污点,活得也不咋样,可至少有勤俭持家的老婆、活泼可爱的儿子,并由此拥有尚算正常的家庭生活。一个普通人,有此也应该够了吧,还算不白来世上一趟。

如果按何琴琴所设想的,等过段时间两人再复婚的话——她一直以为两人的感情是没问题的,关键是与公婆不能相容,而且看钟川当时的态度,复婚的意向是很明显的——那么,钟川的这种不咸不淡的生活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

可是偏偏何琴琴的设想落空了。虽然她对钟川有信心有把握,可是钟老头他们是要把她回归的路给切断的:他们不但要一个听话的儿子,更要一个听话的儿媳。很快,他们就为钟川物色来一个女人,并让他们迅速结了婚。

钟川人生的颓败从此时开始。

 

3

这个女人就是阿青。

乍一看,阿青虽然来自偏远山村,但长得眉清目秀、白白胖胖,像足一个良家妇女的样子。

不过大家很快就看出这个阿青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这个女人的真面目是某天晚上暴露的。那晚她趁钟川不在,毒打了他的儿子钟强一顿。此时的钟强才八岁,被欺负得哭爹喊娘,慌不择路地跑到对面的老陶家。

陶师母将钟强留下,让这小可怜与自己的儿子挤在一张床上。第二天钟川回来,听说这事,狠揍了阿青一顿。

不过阿青是下决心将恶毒后母的角色扮演到底了。她视强强为眼中钉,总是骂他:你吃我的,用我的……鬼才晓得这女人有没有为这个家挣过一分钱!不光常骂,还常打。她打钟强,钟川回来为此揍她,钟川一走她再报复到子钟强身上,如此周而复始,他们的生活演变成一场没有故事情节只有动作的低劣的武侠剧。

钟老头这才如梦初醒,可是为时已晚。他心疼孙子,想为钟强出头,可是阿青除了惧怕钟川的拳头,对钟老头他们是绝不放在眼里的。在一场嘴仗后,这个女人通过阳台翻到老钟的屋顶,手舞足蹈地踩踏起来。钟老头赶紧向女儿女婿求救。人高马大的大女婿赶来,把阿青绑在了电线杆上示众,为此惊动了xx,不来人为她松了绑。

这天深夜,熟睡中的人们突然被一阵“救命救命”的呼喊惊醒,胆大的几人起来一看,只见手提着菜刀的阿青把钟老头夫妇逼到了墙角。

那一刀并没真的砍到谁的身上。然后,钟老头老两口于次日灰溜溜地搬走了。邻居们这才相信,原来,克星的力量是无穷的。

在阿青的折腾中,除了几声大吼、几记拳头,钟川几乎无所作为。他非但未能有效保护自己的儿子,更使得父母在年老时还要仓惶逃离故居,像一棵老树被连根拔起,无限凄凉。

 

4

钟川曾经说过:我们钟家的故事,是可以写成一本书了。估计他是没本事写了。他跟他的那个老爹一样,每日一起床,{dy}件就是搬一张小桌子放在门口,放一碟少少的过酒胚,花生米、瓜子之类的,然后喝酒。如果没人干扰,可以从早上喝到晚上,整个人醉五醉六,不知今夕何夕。

每当这个时候,那个阿青就讨好地看着他。她就喜欢他这样在家里,他一出去,她就不踏实,不停地到处找,生怕丢了他。如果丢了他,她靠谁,靠什么?

有{yt},钟川喝完酒,已是天黑。他站起来,准备把转化为排泄物的老酒释放一下——这里说一下他的恶习,就是喜欢在台门的哪个角落随地小便,恶心死人——突然,他觉得天旋地转,走不了两步,便重重地摔在地上。阿青正收拾碗筷,见状,连喊“救命救命”。

周围有几户人家的灯原先亮着,却随着阿青的呼喊应声而熄。

幸亏这时陶家人散步回来。陶家儿子长得也很健壮,一把将钟川拖起来,并扶他去了附近的医院看急诊。

医生的诊断是酒精中毒,告诫他如果再不戒酒,后果很严重。

第三天一早,陶师母看到钟川又在门口摆开了阵势,不由道:医生跟你说的话你这么快就忘了?

钟川苦笑道:每个人最终都是要到望秦山的xx囱里的。不喝也是个死,喝也是个死,还不如喝它个痛快,将来到阎罗大王面前,他问我来世间一遭做了什么事,我总也有个交代。

交代你喝了多少酒?陶师母又好气又好笑。

那是呀,给那些老酒厂作了不少贡献呢。钟川说完,有些气喘,不由又端起酒杯一干而尽。

陶师母叹口气,进了屋。

决定继续为老酒厂作贡献的钟川终于被酒精侵蚀得不成人样。只看他面目青黑,全身浮肿,走起路来一步一挪,弯腰驼背,五十来岁的人,比那些七老八十的还不如。稍不留神,就轰然倒在地上,没人拉的话,估计永远起不来了。

阿青好长时间没挨到钟川的拳头,心里暗喜,不久却醒悟过来,钟川连生活自理都很困难,哪还有力气揍她。看看这原本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竟然连吃喝拉撒都要她伺候,阿青不由怨怒万分。
    阿青像饥饿的鸟儿一样,开始外出觅食。这一出去,才发现外面的世界真是无限精彩。很快,阿青就抖起来了,衣服花俏起来,还买了个手机,{yt}到晚电话不断,还时不时地有饭局。

手无缚鸡之力的钟川开始看阿青的脸色,因为如果阿青心情好,她会带他一起去大饭店吃饭,吃大餐,喝大酒。人生得意须尽欢嘛。虽然钟川不可能读过诗仙的诗,也并不是成功得意之人,却已深解其中之味了,

忽一日,钟川家中入住了一个中年男人,与他们同宿同行,关系非同一般。

据台门里的知情人士透露,这个男人姓王,是阿青新招的姘头。他来到这个家,xx取代了钟川的地位,晚上是与阿青同住在楼上的。有时,他会拿出些钱来,让阿青买来好酒好菜,三个人吃一顿。这时候的钟川,除了身体麻木,那颗心也是麻木的。他已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现在有酒有肉,夫复何求?

那段时间,钟川一个人缩在楼下那个阴暗的小房间里,晚上想要起身解个小便也是无能为力的,只有排在床上。钟川死的前几天,阿青将他的几床破烂不堪的被褥晒在了台门中央的过道上。这些被褥的颜色和形状,已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在灸热的阳光烘烤下,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阵阵恶臭,邻居们无不掩鼻而过。

又一日,忽然社区干部赶来,站在门口对阿青说着什么。陶师母侧耳听了,不由心头一惊,原来这阿青这段时间忙忙碌碌,家里人来人往,还带了个男人来家进驻,是一起干着“碰瓷”的勾当。社区干部警告阿青,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就取消他们夫妻俩的低保户资格。

此后,王男人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阿青{wy}的贵重物品:一个黄金戒指。

 

5

钟川死了,对他自己是个解脱:这没有任何意义的人生,过着有什么用呢?没有人会想起他,纪念他,留恋他。他来过了,却无迹可寻。

但是这世上分明还有一个代表着他的巨大的痕迹存在:他的儿子钟强!二十多岁的钟强,是那场婚姻{zd0}的受害者。现在的他,除了一个青春的身体,没有工作,没有财产,没有女朋友,难道又是一个悲剧的起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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