锉花的六婆婆
是去送照片给她,同事跟她很熟,那次买她的锉花时一起合影留念,末了,她说:你们把照片洗出来给我一张吧,常看我就记得你们。她当时很认真用手比划着照片大小,说明照片上要写什么字,好让她记得。认识她的人都叫她六婆婆,她的锉花在凤凰乃至全省很出名。苗族锉花类似汉族贴在窗户上的喜庆剪纸,但它比剪纸精致,是用特制的锉刀精微细致刻锉而成,与刺绣有莫大联系。
下午的阳光赤金,我们一行三人去看她。她坐在虹桥边的小角落里摆个小摊位,头戴高高的蓝布头巾,穿浆洗得旧旧的蓝布苗服。把上次的照片递给她,她左看右看,嘴里碎碎念叨。同事说要再买几张她的锉花,她不慌不忙打开旁边一个包裹,最近锉制的锉花一层两层被塑料纸包着。她一张一张拿出来,认真解说着锉花上的花样,这个是吊脚楼,那个是牡丹喜鹊、苗娃放牛。简单的红纸上密密匝匝开着花,或者是一副副苗族生活场景,栩栩如生。
她锁眉指着一张锉花花样,说:我想这个,想了xxxx。末了,她叹一声:哎!累!凿一幅锉花要花很长时间,又需要极大耐心,但六婆婆的锉花卖得不贵,一张二十或三十元的样子。翻锉花给我们看时,她说起一个路过的女孩,女孩给她二十元买一张锉花,六婆婆因为喜欢她的礼貌,说:婆婆两块钱卖给你!如果别人对她不友好,再高价她也不卖出锉花,是这样执拗率真的坚持,真是可爱的老太太!我搬了她的小凳坐下来,手支着下巴,认真听她说着每幅锉花的故事——右手拿苞米、左手喂草给牛吃的孩子,纺纱的苗家女,甚至锉花上还有苗语对话“呢”“喂”的字样。
我问: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锉制的?她应一声:“嗯”,指着手边一张锉花,说:看!这棵是柳树,柳树下有一个人在绣花,在玩儿。这里一只鸟飞过来,一只蝴蝶飞过去。蝴蝶和鸟看到她在玩,就都跑来玩了。”她说蝴蝶和鸟儿来玩,孩童般直白的语言,不经任何修饰,她自然而雀跃地说着作品的场景。我的心忽地一下子沉在锉花描述的图景里:一个年华美艳的苗家女,盘头巾,着蓝布衣,柳枝依依下,她静静绣朵朵富丽的牡丹,或者给情郎绣一个香袋儿,蝴蝶停在她肩膀上,鸟儿来吱吱喳喳。彼时彼刻,阳光尚好,岁月恬人,风动柳披拂。六婆婆没有读过书,也不知道什么是艺术,但她也在创作她心中的美好,她就这样刻锉出了世人遗落的纯真质朴的梦。她喜悦的脸上细细密密的皱纹里有生动的阳光在流动,我凝神看着她率真地说话或偶尔憨笑,眼睛忽然莫名其妙湿润起来。
同事买了六张锉花,她正小心翼翼用两层纸包起那些锉花。同事从兜里拿出钱包准备付钱,她忽然停下手边的活儿,拍拍上衣口袋,嘴里怪罪似的说:钱别放在这,小心偷!同事连声答着好,她一直等到同事将钱包放在安全的位置才放心似的收了钱。
要走了,她笑着跟我们道别,苍老的布满皱纹的眉眼间全是跳动的阳光,冬日的寒冷都融化在她质朴憨率的笑容里,那笑容里有无限花开,有一整个春天的温暖和真诚,我怀揣那感动离开,眼眶忽然又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