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方舟(10)_Silence_百度空间

第十章要幸福,要幸福啊

这一刻,所有的顾虑、矜持、别扭、怨恨、委屈都灰飞烟灭,她朝他跑过去,光着脚跑过去,扑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怀抱里,有她一直以未都在寻找的东西--叶晨曦。

出租车的窗半开着,晚风吹进来,冰冰的凉。

开车的司机看了顾萌一眼,却没好多说些什么,顾客就是上帝,顾客要开窗,就算冷,你也得陪着她捱。

“司机先生,请你快一点!”

这位不太上道的顾客已经是第二十次催促他。他不悦地握着方向盘,硬生生地回答她:“对不起,这位小哥,这已经是{zg}车速了,这一带不许开快车。”

顾萌没有去纠正他话里的性别错误,此时此刻的她,紧张得手脚都在颤悸。燕燕,不要,求求你,不要有事!

虽是早就知道的结局,爱滋病患者的明天是未知数,然而不是说,通常这种病有长达十年的潜伏期吗?为什么现在才七年,才七年就坚持不住了?

顾萌的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前方的街道上,忽然间就泪流满面。

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昨天,那个衣着叛逆的大姐头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问叶晨曦:“喂,肯不肯,给句话呀!”

昨天,一身火红皮装的她丢掉手中的烟,搭上叶晨曦的肩。走得轻快而张扬。

昨天,她满不在乎一脸轻松地跟在xx身后上了警车。

昨天,她立在窗边,嫣然一笑,说:“谢谢你,顾萌。”

昨天,她淡淡地扬着眉毛问:“现在快到吃饭时间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到我家吃顿饭?”

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小姐,仁爱医院到了。”司机提醒沉浸在悲伤中的人目的地已到。顾萌整个人一震,去开车门的手却不停地颤抖,踌躇在开与不开之间,仿佛只要永远不去开那道门,悲伤的事情就会隔绝在外面,不会来临。

然而终归还是推门走了出去,脚落于地,像踩在棉花上。

三O二号房间,电话里那个陌生的女音这样告诉她。她伸手去按电梯,但脚跟一转,{zh1}走的却是楼梯,一级一级,盛载着太多忐忑、悸颤、悲伤、哀痛和恐惧。

楼梯间的灯映出黄黄的光泽,像她曾经看过的刻意铺陈的文艺电影,那些镜头通常没有声音,却令人莫名地觉得窒息。

顾萌这一刻,就觉得自己被无形的压力窒息了,喘不过气她抓住扶手,紧紧地抓住它,但仍然觉得不够。冥冥中像在渴望能够寻求一种力量来支撑自己,就像一年前那个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夜晚一样,她渴望谁能来帮帮她。

为什么会,那么那么害怕?

三O二的门终于走到,她几乎是整个人朝门栽了过去,发出重重一声响声。很快地,门就由内打开,开门的人下意识接住她跌倒的身子,说道:“你就是顾萌吧?你可算到了!”

她的视线绕过这个人,落到床上的人身上,只见那人全身都插了管子,包扎得像个木乃伊。怎么……怎么是这个样子?

她飞快凑过身去,极度震惊地抓起她的手:“燕燕,燕燕!”

身后之人低低地说:“她发生了车祸,司机当场死亡。”

车祸?顾萌抓紧史燕燕的手,听到她的叫声后,躺在床上的人微弱地睁开眼睛,看向她时,瞳目似乎清亮了一些。

“燕燕,我是顾萌,我来看你了!”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哭,但眼泪还是扑扑地掉了下来。

人生最苦莫过生死相离,老天,你为什么要我看见这些?

史燕燕反握了一下她的手,顾萌惊觉,意识到她有话要跟自己说,便靠得更近了些。

“要,要幸……幸福……”史燕燕非常辛苦地说出这三个字,听在顾萌耳里,像一记重重的霹雳!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在祝别人幸福?这个世界上最欠缺幸福的人是你啊……燕燕,是你啊!你才是最应该幸福的那一个啊……”

“答应我……答应我……”

顾萌泪眼朦胧地点着头,听到史燕燕又说道:“不要,不要告诉……外婆,不要告诉她……”

顾萌继续点头。

史燕燕似乎笑了笑,声音放柔了:“那……就……好……要幸福……”

一旁的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嘀声,屏幕上的心电图在瞬间变成了直线,顾萌抓着史燕燕的一只手,不敢相信死亡就这样来临了。这么容易,“嘀”的一声,这世上就少了一条生命。

“燕燕!燕燕!”她尖叫起来,身后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

白影在她眼前晃动,几只手伸过来,将她推出房间,而那醇厚的男中音便显得更加清晰:“宣布死亡,时间公元2003年11月4日晚9点07分。”

顾萌双腿一软,沿着墙壁慢慢滑倒在地,再也没了半分力气。

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她对叶晨曦说,你不觉得那个女孩的衣服很可怕吗。

她忿忿然地看着叶晨曦的房门,猜想他们两个是不是还在约会。

她想着那个女孩抢走了叶晨曦,好讨厌!

她送信给她后又觉得其实这个女生也蛮可爱的。

她记得两人联手做的那顿晚饭,她记得她叫外婆出来吃饭时脸上的温柔,她记得她抱着她说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她记得她对她说你放心,你和晨曦还会有见面的时候的……

她记得那么多那么多事情,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要幸福,要幸福啊!这个女孩总是想让别人幸福,可是谁又曾祝福过她?自小的父母双亡,十二岁时的被人强暴,xxx死那个淫棍,却不幸感染上了世间最可怕的病疫……要幸福,要幸福啊。她在临死前,惦念着的还是不要让地外婆知道,因为老人家会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惦念着的,还是要她的朋友幸福,因为她知道朋友正面对着哀伤……

燕燕,燕燕,叶晨曦说得对,你是这世上最棒的女孩子,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有资格指责你,批评你,看不起你!

要幸福,要幸福啊……

顾萌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墙,觉得便是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了,也不过如此了……

一双鞋子走进了她的视线中,她感觉有个人在她旁边慢慢地蹲了下来,低哑着声音说:“是不是觉得很可笑?这么多年来,时时刻刻提防着死亡,提防着因xx的侵蚀而死亡,谁知道{zh1},竟是死于车祸,车祸……”

她抬眸看那人一眼,忍不住吃了一惊,素白的衣裙,勾画出那少女的楚楚动人与难得一见的美丽,然而,她是见过她的,那次,在咖啡屋前和叶晨曦相见的人就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望着她,轻轻地说:“我姓丁,叫丁连毅。”

“你就是那个小毅!”她这么一说,顾萌立刻想起,她在史燕燕家中曾看见过她的照片,原来她就是燕燕最念念不忘的那个朋友。

丁连毅点了点头,她的眼圈也是红红的,但显然比她xx许多:“有你这样为燕燕哭,也难怪她临死前想见你。”

顾萌咬着下唇,好不容易停歇了些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燕燕就那样走了,十八岁,别的女孩肆意享受青春的年纪。

“怎么办?这件事情,我们瞒不了她外婆的……”史燕燕的外婆有心脏病,若被她知道孙女死了,可就又栽进一条性命了。

丁连毅紧锁着眉,过了半响说:“我可以跟外婆说带燕燕去美国治病,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顾萌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样,便连忙道:“我陪你一起去,两个人说比一个人说好点。”

丁连毅望着她,忽然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吗?”

“其实燕燕还想见一个人的……”

顾萌立刻明白了她指的是谁,整个人顿时一颤。

丁连毅低声说:“但是,现在也没有这个必要了,算了,多个人知道多个人难过,还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顾萌突然站起,转身就走,丁连毅吃惊地叫道:“你去哪?”

“我去找叶叔叔和妈妈问叶晨曦的联络方式!”

丁连毅叫道:“为什么问他们要?我就有啊……”

顾萌猛地停步,非常震惊地回头:“你……有?”

“我是跟他一快从美国回来的,又同是普林斯顿的学生,我当然有。”

“你……是他的同学?”不能怪她太惊讶,实在是谁都没有跟她讲。

丁连毅走到她面前,在兜里摸了片刻,摸出个通讯录来,撕下其中一页递给她,上面是一连串号码。“要是没有晨曦,我可能到现在还失忆着,在爸爸妈妈的保护下浑浑噩噩地生活着,也就见不到燕燕,不能陪她走过这{zh1}一段时光了……如果真要告诉他,那么,就打上面那个电话。”

纸片在她手中变得很沉重,上面的阿拉伯数字更是灼烧看她的眼睛,仿佛在质问她:“顾萌,你为什么要误解他?”

为什么要误解他?只因为看见他跟小毅一起离开,便自以为是地胡思乱想,便开始对他失去希望,便任由自己的生活一团紊乱……

顾萌啊颐萌,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口是心非。

一念至此,她立刻飞快跑下楼,医院一楼有插卡电话,从皮夹里抽出仅剩的一张面值100元的IC卡,她开始颤抖地拨打那个号码。

“嘟--嘟--”一声长过一声,拖拉着,将心慢慢地煎熬。

拜托,请接电话,不要不在,拜托……顾萌无声地请求。

终于,电话被接起,那边传来好听的一声:“Hello。”

叶晨曦的声音。

在刚才,顾萌一直在想,万一这个电话无人应答怎么办,万一这个电话是别人来接的怎么办,她想过很多种万一,独独没有想过,万一被叶晨曦接起来了,她应该说些什么。

“Hello?”叶晨曦略带惊讶的声音那么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像火焰,烧着了她的视听神经。

“Whoisjokeingwithme?Speakquickly,if

not……”他半调侃地笑着,以为是谁在跟他开玩笑。

顾萌抓着话筒,呼吸声开始变得很重,一下一下,想哭的感觉再度来袭。

叶晨曦沉默了。一时间,电话这边,电话那边,都静悄悄地,没有声音。

似乎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叶晨曦低低地,慢慢地,带着试探的口吻问道:“你……是你吗?”

也许是因为他问得太过温柔,顾萌终于承受不住,哭了出来。

她好傻,她怎么会那么傻!那{yt},早上八点半,他在机场打电话给她时,是不是也是这么一种近音情怯的心绪?所以迟迟不敢开口,好像一说话,就有悲剧降临。可是当时,她以为他还在犹豫,还在摆架子,于是狠狠地说出冰冷的字句,斩断他和她的关系。她怎么会干出那样愚蠢的事情来?

他是叶晨曦啊,是她喜欢的叶晨曦啊,是她爱着的那个人啊!

顾萌不停地抽泣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线路那端再度沉默。

不要,不要不说话,请跟她说些什么,请跟她说些什么!

“我……”叶晨曦开口说了个我字,然后停顿,又过了片刻,换上一副轻松的语调说,“其实我没什么话可说的。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不可以先停止哭?”

顾萌颤声道:“叶……叶晨曦……”

“我在。”

“叶晨曦……”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叶晨曦依然答她:“我在。”

我在.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是她一直以来渴求的东西。

那{yt},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时,是不是也曾这样惶恐急促地寻找过他的回应,她渴望那时他会出现,会对她说:“不要怕,我在呢。”

然而那天他偏偏不在。于是她打电话给120,打电话给爸爸,退而求其次地寻找另一种慰藉。而今天,又是这样慌乱无助的一刻,她求助于他,隔着万水千山,听他说一句“我在”,何其幸福,又何其……心酸!

“叶晨曦,为什么每次,你都不在我身边呢?”顾萌轻泣道,“每一次,你都不在,都不在啊……”

“你怎么了?萌萌,出什么事了?”叶晨曦的语气变得着急起来。

“叶晨曦,对不起!对不起,叶晨曦……”

“你不要哭,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顾萌哽咽地说出那个噩耗:“燕燕死了,叶晨曦,我好害怕……”通话突然间断掉,她握着话筒不知所措地看向话机上的屏幕,上面显示余额已不足,无法再继续通话。

啪!

顾萌摔坐到了地上。

又是这样,上一次,这一次,都这样,她都没能得到帮助她的力量。

燕燕的死,叶晨曦的相隔万里,两件事情交织着,整个世界就这样在她面前,一点点地,碎掉了。

顾萌已经不记得自己后来又做了些什么。她似乎陪着丁连毅去见了史燕燕的外婆,又帮忙处理燕燕的身后事,然后丁连毅看着她苍白的、可怕的脸,劝她回去休息。于是她打车回到了学校,宿舍房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天地旋转,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接下去便是长长一段梦境,亦或说,是某些事情的回忆。

十三岁时,爸爸妈妈离婚了。她看见自己走在放学回家的小路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黄昏的阳光看起来格外凝滞,照在身上重重的,她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为什么要分手?曾经那么相爱,为什么{zh1}还是要分开?天地苍茫,她看着自己的影子,觉得好孤单好孤单。

然后她回到了家,用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进去。正准备回自己房间时,无意中看见爸爸妈妈的卧室里,爸爸佝偻着背,坐在床边缝纽扣。他的动作非常生硬可笑,{zh1}还扎到了手。她从半开着的门缝里看见那个样子的爸爸,眼睛湿润了起来,然后走进去接过他手中的衬衫,低声说:“我来吧。”

她帮爸爸缝着纽扣,心中默默地想:无沦如何,她还有爸爸,也还有妈妈,她谁都没有失去,但爸爸却失去了妻子,他比她更可怜。

缝好扣子后,她一把抱住爸爸,尽量用凋侃的语调说:“爸爸,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啦!你是植物我是园丁,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其实他们都是植物,都需要人照顾。

十六岁时,她推着自行车走进小区时,看见紫藤架下一群小孩围着季落在跟他学英语,咿咿呀呀的童音总是说不清楚,而孩子嬉闹的本性更是使他们一刻都不肯安静,学上几句就跑来跑去,可季落还是那么耐心,温文地笑着,伸手摸小朋友的头,一遍又一遍地教。

心中某根弦在那一瞬间被无声地拨响,她是一株缺乏照顾的植物,生长在大漠里已近乎干涸,而他的温柔,让她看见水源的希望。就那样,喜欢上他。

那么叶晨曦呢,叶晨曦在她的生命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在他面前,她是一株仙人掌,因他的顽劣而长满尖刺,试图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然而就是在那些个吵吵闹闹相看两厌的日子里,他有意或无意地拔光了她的刺,等她发觉时,全身上下已经再无可防备的东西。仙人掌的刺可以保护它们最少程度的水分蒸发,没有了刺的她,变得很干渴。她需要水,情感的水。

而这个可恶的罪魁祸首,却非常不负责任地走掉,留她一个人自生自灭。

本以为一直都会那么下去了,谁知他又偏偏出现在她面前,撩拨着她每一分的思念,和每一分对爱的渴望。

叶晨曦,我爱你,所以,请你爱我,请你爱我!

然而这句话,终归是没有说出口。因着年少轻狂的骄傲,因着身为女孩{zh1}的矜持。

你不说,我也不说。你不肯爱我,我也就不爱你!

这样的任性赌气,究竟是对,还是错?她已经分不清晰,只知道在史燕燕抓着她的手叮嘱她要幸福时。只知道在心电图停止波动医生宣布死亡时,只知道在拨打那个号码听到他的声音时,所有的顾虑骄傲防线伪装都烟消云散,脑里心里只留下一种渴望,希望他能在身边!

爱是什么?爱是在她自己意识到之前,已先接纳了他的存在;爱是在她陷入恐慌中,{dy}个呼喊他的名字;爱是此时此刻,他只想要她在身边,在身边……

顾萌就这样在昏昏沉沉中做着散乱的梦,一会儿梦见父母再度离异,一会儿梦见季落和汪澜手牵手地走远,一会儿梦见叶晨曦在玩游戏,{zh1}她梦见史燕燕来跟她告别,握着她的手不停地锐要幸福,要幸福啊!

她哭着醒过来。

“老六,你醒了?觉得怎幺样,好点了吗?”{dy}个出现在视线里的人是贾雯,她扶她坐起,递了杯水过来,担忧地说,“老大背你去医务室看过了,校医说你太累,好好休息一顿就没事了。可你一直在说梦话,我们听了好害怕。喝水吗?”

顾萌愣愣地接过水,不知怎的,竟然萌生一种荒唐的念头:她肯定是在做梦!她梦见有个叫丁连毅的女孩打电话给她,她梦见燕燕死了,对了,这一切都是梦!其实燕燕还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想到这里,她连忙掀开被子跳下床,贾雯惊叫道:“老六,你干吗去?”

顾萌向前跑了几步,心想着她要去见燕燕求证她没有死的信息时,忽然看见了一旁桌上放着的她的衣服,她的皮夹,和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

贾雯顺着她的视线看到纸条,解释说:“你一回来就晕过去了,是我们几个帮你换的衣服。”

白色的纸条在红色的桌上何其耀眼,扎痛她的眼睛,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去医院见过燕燕{zh1}一面,也真的打过电话给叶晨曦……顾萌蹲下身,号啕大哭。

没了,没有了。燕燕死了,她死了,她再也活不过来了……

“不要这样,老六。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不好?”贾雯轻拍她的背,温柔地说。

顾萌抬起眼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贾雯担心地看看她,起身去接电活,喂了一声后脸色顿变,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对她说:“老六,舍监打电话来说下面有个男生找你。”

顾萌疲软地摇头,这个时候,她哪有什么心情见谁谁谁。

贾雯又说道:“舍监说,那人自称你哥哥。他……叫叶晨曦。”

叶晨曦!顾萌浑身一震,极度惊讶地抬头。

“他就在楼下。”贾雯轻轻挂上了电话。

顾萌冲到窗边,梧桐树下一身影正在那百无聊赖地踱着步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下可再顾不得其他,她连忙扭身,一开门,撞到正好回来的老大,连句对不起也没来得及说就跑了出去。

老大一脸震惊地指着顾萌离去的背影说:“她……就这样光着脚跑出去?干吗啊?”

贾雯摇头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看这个时候,就算她没穿衣服,都会跑出去,何况只是没穿鞋。”

“嗯?什么意思?”朱秀珍不解,一头雾水地睁大了眼睛。

叶晨曦站在梧桐树下,那一抬眉的沉寂,像根火柴。

划燃了她。

这一刻,所有的顾虑矜持别扭怨恨委屈都灰飞烟灭,她朝他跑过去,光着脚跑过去,扑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怀抱里,有她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的东西--

叶晨曦。

她抱住他,一如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抱着十八年来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抱着惶恐处境里惟一的倚仗和寄托。叶晨曦!叶晨曦!叶晨曦……

顾萌哭得不能自已。

叶晨曦反搂住她,轻轻地、却非常温柔地说:“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不哭。”

“燕燕她……燕燕她……”

“小毅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对不起,萌萌,那个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叶晨曦,叶晨曦!”她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只要这么做了,就会心安,就不会再那么害怕。这短短的几天来,她的眼泪实在是比过去十八年加起来都还要多。

“没事了,没事了……”他在她耳边低浯,抚慰她的悲痛和哀伤,但实际上,他心里也很不好过。

那天早上,接到顾萌的电话,实在是令他非常震惊,然后听到她不说话,听到她哭,一颗心便揪了起来,当她正说出那个噩耗时,线路断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她的哭声不停回旋在他的耳旁,滋扰得他浑身上下涌动不安。于是他连忙打电话到她的宿舍,却没人接,打电话给丁连毅,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燕燕死了。得知这个消息,也许是因为一直心有准备,所以反而并不太震惊,让他担心的是,顾萌会怎么样,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那么害怕,燕燕的死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吧?她是个那么单纯善良的孩子,连个陌生人死了都会难过,更何况是后来据说和她已经情如姐妹的燕燕。当下不再犹豫,向教授请了假,买了机票飞过来。

终于,终于看见了她,他的担心不是多余,她看上去那么苍白,那么憔悴,青春的痕迹被愁苦所抹杀。

“对不起,萌萌。在你最危难的时候,我又一次没有陪在你身边。”

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高三那年她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事,让他有多么内疚。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痛苦。

而这次,说什么也不要再重复上次的遗憾了!{jd1}不要!

他摸着她的短发,柔声说:“我们迟早要面对这{yt}的,燕燕这样走了,也许是好事,不必再经历到时候病发时的痛苦,也不必受那么长时间的煎熬,对不对?这样想想,是不是就觉得好些了?”

顾萌在他怀中摇着头,哽咽道:“可她为什么不能幸福呢?为什么呢?她那么好,她那么那么好,为什么上天要那样对她呢?我不明白,叶晨曦,我真的真的不明白!”

“我们不明白的事情太多,能够改变的事实也太少。现在说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珍惜剩下的东西。”

顾萌抬头,深深看入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她苍白的影子。惜取眼前人--

燕燕说,要幸福,要幸福啊……

叶晨曦在国内待了一个星期,他陪着她和小毅处理完燕燕的后事,遗体已经火化,骨灰盒葬入公共墓地。那照片上的女孩,浓眉大眼,充满了生命力,谁能想得到,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那样悲惨的事情。

他们又一起欺瞒燕燕的外婆,外婆虽然不是太相信的样子,但终归没说些什么,然后他和她又回了趟家。叶叔叔和妈妈看见他时,都显得好吃惊。

如果不是当年叶叔叔逼他出国,他们不会损失这么多相处的时间,但是,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再提。燕燕说的,要幸福,要惜取眼前的人。

就这样到了周六,回去的机票已经买好,周日上午八点五十的飞机。叶晨曦转身,忽然对她说:“现在是十点一刻,到明天登机还有二十二个小时,有没有想过,这二十二个小时我们可以做什么?”

二十二个小时,做些什么呢?顾萌咬着唇想了很久后说:“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认识那么多年,他们还从来没有一同逛过街。

叶晨曦的眼神变得很柔和,点头说:“好,我们去逛街。”

然后他们去了最xx的小吃一条街,爆肚茶汤,冰糖葫芦豌豆黄,一路慢吞吞地吃过去。

卖烧仙草的师父说:“看你们两兄弟这么要好的分上,就再送你们一杯吧。”叶晨曦和顾萌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街上有卖帽子的,顾萌拿了顶淑女帽往头上戴,叶晨曦摇头,挑了顶西部牛仔帽给他,对着镜子一比照,还真有那么几分雄赳赳气昂昂的味道。

卖帽子的大妈说:“这位小哥戴着多好看啊,买一顶吧,一顶才三十。”

叶晨曦伸手拿皮夹,正要付钱时,顾萌把手一拦,说:“十块钱,卖不卖?”

“哎呀小哥,十块钱我连本都赚不回来呢,这样吧,二十五?”

“那我们不要了,”她把帽子一甩,拉着叶晨曦转身走人,大妈连忙在身后嚷嚷:“成成,十块就十块。这位小哥,你也太狠了。”

顾萌和叶晨曦第二度对视,这回可是“哈”地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的沉重阴影都在这一笑中消散,阳光那么明媚,初冬还未来临,要幸福,要幸福啊。

路过一个喷泉,顾萌跳着走上喷泉的边沿,叶晨曦仰头看她,笑着说:“小心掉下来。”

“你拉着我啊,你拉着我我就掉不下去了。”她说着,把手伸给他,就这样,一个在上面走,一个在下面走,手牵着手,阳光照在身上,温柔得像要融化,她和他的影子叠加着,何其亲密。

顾萌眼珠一转,假装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叶晨曦果然吓得赶紧抱住她。奸计得逞,自然是眉梢跟角都是笑意,却换来周围路人惊异的眼光--这两个男孩子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的,不会是同性恋吧?

听着路人的窃窃私语,叶晨曦扬扬眉毛:“我亲爱的弟弟,请你站好。”

“是,我亲爱的哥哥。”她行了个军礼,转身轻快地继续前行。

棉花糖、冰淇淋,零食买了一大堆,却只是她一个人吃,叶晨曦不爱甜食,很早前便知道。顾萌咬一大口棉花糖,回头故意逗他:“你不吃吗?真是好吃啊……”

“小心发胖。变成猪看还有没有那么多美眉来跟你表白。”

“你羡慕,还是嫉妒?”

“需要吗?从小到大我的追求者比你多。”

“那不一样啊,跟我表白的呢,有女生,也有男生,我男女通吃,你呢?跟你表白的有男生吗?嘎嘎嘎嘎……”

她笑得好生得意,但他下一句话就把她打入谷底:“跟我表白的男生倒是没有,不过有个不男不女的。”

不男不女,这不是指她吗?她瞪眼:“谁跟你表白过了?是你喜欢我好不好?”

叶晨曦故作惊讶:“我有说是你吗?做贼心虚。”眼看顾大小姐又要发火,他连忙竖起一指说,“喂喂喂,二十二个小时哦。”

相处只有二十二个小时,不应该浪费在吵架拌嘴上面,顾萌想到这个,很不情愿地白了他一眼。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Sogo,叶晨曦带着她往香水专区走,她觉得奇怪:“干吗?我从来不用香水的。”

“没说送给你。”他打个响指将售货小姐叫过来,指着一款Davidoff的Cool

Water香水说,“小姐,我想试试这个。”

小姐略显诧异地看看他又看看顾萌,这是款女士香水,眼前的两个男孩子显然都用不上。不过她还是很热情地拿出试品,叶晨曦示意顾萌伸出手,在她手背上抹了一些,闻了闻说:“你觉得怎么样?”

香味很淡很清雅,不愧冷水之名,顾萌奇道:“这香味很熟悉啊。”

“看来你对妈妈的了解不及我,这是她常用的香水。”叶晨曦转头说,“小姐,就要这个。”

顾萌恍然大悟:“买给妈妈的?这么有心?”

“当然,妈妈怀孕了,这是好事,值得买礼物庆祝。”

“你也喜欢弟弟妹妹,对不对?”顾萌高兴地叫了起来。

叶晨曦点头:“喜欢啊。”

“我也喜欢!幸好妈妈没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来……”她当下把妈妈曾要xx的事情讲给他听,讲着讲着,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沉静:“怎么了?”

“没什么。”叶晨曦轻吁口气,悠缓而满足地说道,“真好。”

“好什么?”

“能听你这么开心这么信任地告诉我你所经历的事情,真好。在以前,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呢……”一句话泄了早熟少年的底,在骨子里,他也是个青稚的孩子,面对喜欢的人,面对爱情不知该如何把握,如何靠近。

顾萌的脸红了起来,连忙转移话题说:“叶叔叔呢?你不也买点什么礼物给他吗?恭喜他又要当爸爸了。”

叶晨曦耸肩:“他会说我慷他之慨,羊毛出在羊身上。”

顾萌“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像爸爸妈妈都是这个样子哦。要是我买这么贵的香水给妈妈,她肯定是先骂我一顿,不过你送的就不一样了,她只会夸你孝顺,真是区别待遇啊……”

两人说着上楼往时装区走,正在挑选运动装时,叶晨曦看见自电梯里上来的两个人,不禁一愕,转头,顾萌正拉起一件橙色外套,在身上比划着说:“这件好不好看?好像灌篮高手里仙道穿过的那件呢……”

他立刻走到她面前,刻意挡住她的视线,确定她应该看不见那两个人后才回答说:“好像是蛮像的,你要不要试穿一下?”

顾萌看了看标签,扁嘴道:“不要啦,好贵的,要500多呢。”然后又叹口气说,“我什么时候能赚钱多得买东西都不用看价格呢?”

叶晨曦轻笑:“你现在似乎也可以买东西不看价格吧?”

“那样妈妈会打死我的。而且我成年了,也不好意思再伸手问她要钱了。”顾萌说着把衣服挂了回去,拉起他的手说,“好了,继续去其他地方看看。”

叶晨曦回头一眼,那两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他迟疑着,忽然说:“我们去其他地方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这样啊?好吧。”顾萌难得不反驳他,依着他一块下楼,楼下两个小弟在发海报,叶晨曦顺手接过一张,看了几眼说:“咦,手表在打折啊……”

得不到预料中的回应,他转头看向顾萌,顿时心中一惊,果然,顺着顾萌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那两个他原本不想让她看见的人。

不远处的珠宝区前,两人正在挑选戒指。男的戴着金丝眼睛,浑身浓浓的书卷味,一看即知是那种高级知识分子;女的却很平凡,只是眉毛眼睛都长得很温顺,唇角向上轻扬着,显得脾气很好。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双城和李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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