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老子真不想穿上by 妄起无明
文案
老子真不想穿,只是想畏罪潜逃……

夏天接到任务:押送一个叫梁泊雨的xx嫌犯上庭受审。
路上,这个好死不死的梁泊雨突然说自己拉肚子。
没办法,夏天只好把他拷在手上带他去了厕所。
谁让咱得人性化执法呢?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怕他在警车里就地解决。
可是没成想,梁泊雨和夏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公元1399年──大明朝建文元年……

总之,拉屎拉到会穿越,还真是有够骇人听闻!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阴差阳错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泊雨、夏天 ┃ 配角: ┃ 其它:
『{dy}部:挥一挥衣袖 带走一枚xx』

  {dy}章

  夏天回到家里,愣愣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妈的!」嘟囔了一句,他突然跳起来把茶几掀翻了。

  第二天早上,夏天胡乱洗了把脸,没吃早饭就到了办公室。

  今天他要负责押送一个xx嫌犯。那人四年前因为走私汽车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两个月前不知托什么人办了保外就医临时出狱了,可就在这期间他又因为涉嫌故意xx再次被抓。

  夏天换好警服,站在镜子前低着头边系扣子边想:人啊!就是不知道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自由就那么不值钱?两个月都不到,又犯案,倒真想看看是个什么奇人。叫什么来着?梁……梁泊雨。可怜天下父母心,名字起得文质彬彬的,谁能想到长大之后没准儿就是个衣冠禽兽呢?人心难测啊!

  人心难测……想到这儿,夏天忽然又想起了昨晚跟女友在饭店的情形。

  女友先到的,夏天一坐下就发现她平时总是含情脉脉的大眼睛今天肿得跟烂桃儿一样,问她怎么了,只说没睡好。夏天饿了,点的菜上了桌,就先闷头吃了一会儿。肚子里有了食儿,肠子、胃很快由揪在一起逐渐分散开来,各回各位,不再闹的人心里发慌。

  「你怎么不吃?」夏天发现女友一直用烂桃儿眼睛盯着自己,一筷子都没动。

  「我……不饿。」

  夏天把筷子放下,「你的眼睛是哭的吧?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女人都爱这样吗?明明有事,偏不说,就等着你一遍遍地问。到年底了,案子多,上面抓得又紧。夏天最近很忙,心里烦得要命。可看女友的样子不像是小事,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心平气和地问:「你有话要跟我说吧?快点儿,告诉我,怎么了?」

  为了显示自己真的是关心她,夏天还抓住了她在不停转着水杯的白嫩小手。

  「嗯……天天……」

  这个昵称是夏天当初曾表示过坚决不能接受的,但女友嗲声嗲气地这么一年叫下来,他慢慢地也就听习惯了。

  「嗯。」夏天答了一声,手上又轻轻捏了捏,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怀孕了。」

  「啊?!真……真的吗?」

  女友点点头。

  夏天眨了下眼睛,告诉自己冷静。飞快地整理好思绪,「惊」完之后,「喜」露端倪,刚想说「那我们结婚吧」。

  女友避开他目光,晴天霹雳般地说:「不是你的。」

  门开了,同屋老李走进来正好看见夏天一个人在对着镜子出神。

  「诶!美什么呢?知道你是咱们队里最帅的,不用这么自恋天天照吧?」

  「老李?你什么时候到的?」

  「比你早。」老李看了下表,「差不多了,走吧。」

  半个小时之后,夏天和老李到了看守所。很快,双xxx在身后的梁泊雨被押了出来。夏天习惯性地打量了他一遍:比自己略高,虽然瘦,骨架却很大,极短的头发,眼睛不大,眉弓很高,剑眉,鼻梁高直,薄唇。客观地来讲,夏天觉得这人长得不错,尤其是下巴,不长不短,棱角分明,恰到好处。

  夏天做法警之前在反扒组呆过,所以对人的外貌言行总是格外上心。可梁泊雨端正的五官没能让夏天改变对他的恶劣印象:走私团伙的头目,又xx,根本就是无法无天、穷凶极恶!

  夏天面无表情地押着梁泊雨上了警车,过了一会儿老李坐到前排,两个武警上了后车厢,车里顿时挤了不少。梁泊雨毫不在意地往椅背上一靠,舒舒服服地叉开腿坐在了座位上。夏天心情不好,看他一副大爷相,心里格外恼火。

  忍了几分钟,夏天在梁泊雨的腿肚子上踢了一脚,「坐好!」

  他没使什么劲儿,可梁泊雨还是不满地瞟了他一眼,才坐直身体把腿合拢。可没多大功夫,他就又不知不觉放松身体劈开了腿。

  夏天刚想再让他坐好,他却突然抢先一步眉头一皱蜷起了身体。

  「报……报告警官,我肚子疼。」

  「哼!」夏天冷笑一声,「马上就到了。」

  「我忍不了了!」梁泊雨开始扭动身体。

  「你别乱动!」夏天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我……真忍不住了,我要去厕所,我拉肚子了。」梁泊雨的动作幅度加大,声音也开始颤抖,额头上甚至还冒出了冷汗,「xx犯也得……也得给上厕所啊!何况我只是……嫌犯……」

  老李回过头看一眼,喊了一声:「停车。」

  夏天往车外看出去,现在是清晨,押送的路线是事先安排好的,路上没什么人,不远处就有一个公共厕所。

  老李说:「你们别动,我去清一下场。」

  说完他下了车。等待老李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梁泊雨的身体两头扣到一起,越抽越僵,两腿紧紧夹到了一起不说,嘴里还发出了「嘶嘶」声。夏天想:这要是装的,那可真够像的。我看你敢耍什么花样儿!

  很快,老李回来了。他打开车门把xx钥匙递给夏天,「看过了,没人。」

  夏天接过钥匙,打开梁泊雨反拷在身后的xx,把其中一边铐在自己的左手上之后,又把钥匙还给了老李,「走吧。你老实点儿。」

  夏天带着梁泊雨和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警走下警车,老李看看表说:「只给十分钟。」然后他留了一个武警守在车旁,让另一个守在了厕所门口。

  进到厕所里,只有夏天和梁泊雨两个人了,梁泊雨忽然换了一副嘴脸。他双眉舒展,嘴角上扬,笑嘻嘻地看了看夏天,「警官同志,我一会儿要是拉得太臭,你可别生气啊!」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到底拉不拉?!」

  「拉,拉。」梁泊雨依旧笑着,挑了个隔间走进去。

  他站到便池前低下头解裤子,开始用一只手,解了几下没解开,他又把右手往自己胯上挪过去。

  「你干什么?!」夏天一把把跟他连在一起的手扽了回来。

  梁泊雨抬起头,一脸的委屈,「干什么?脱裤子啊!我总不能进了厕所还拉在裤子里吧?」

  夏天厌弃地皱皱眉头,只好把左手跟着递了过去。他攥紧拳头,缩着手指,努力避免着碰到梁泊雨的身体。

  等到梁泊雨磨磨蹭蹭总算把内裤也褪了下去,夏天一个不小心扫到了那两条腿间的东西,他赶紧把脸扭到一边。虽然没看太清楚,那东西也是萎缩的状态,可夏天还是可以确定它的尺寸不小。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夏天扭过头去看梁泊雨,「你到底有没有?」

  「警官同志,看着你这身警服我紧张,拉不出来。」

  「你……」

  「能把门关上点儿吗?」

  夏天想想,如果有个大活人站在自己面前,他恐怕也拉不出屎来。于是伸手把门虚掩了,留下一道能放下自己胳膊的缝隙。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夏天又问:「你能不能拉出来了,没有就赶紧出去!」

  「警官同志,这样举着胳膊好酸,我使不上劲儿。你能不能在外面也蹲下点儿?」

  夏天真的很想骂娘了,可咬咬牙,他还是弯下腰放低了胳膊。这时他感到里面的手动了动,接着隔壁间就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嗯?老李清过场,厕所里应该没有其他人啊?夏天想。于是他用右手轻轻推了一下隔壁间的门。推不动!夏天加了力气,再推。还是推不动!夏天心里一惊:不好!刚要站直身体去踢门。

  「等等!」梁泊雨大喊了一声,夏天眼前一片白光闪过,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章

  「咱们还是分手吧。」

  「是谁的?!」

  「你别问了。咱们分手吧。」

  「到底是谁的?!」

  ……

  夏天一个机灵醒过来,眼前是雕梁画栋的屋顶。头好痛!他抬起双手按住头……咦?怎么还有一只手?夏天一扭头,这才看见跟自己铐在一起的梁泊雨正一脸茫然地坐在旁边。夏天眨眨眼,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事,他猛地坐起来扑向梁泊雨。

  「不许动!」夏天动作利落地用左胳膊压住梁泊雨,右手拔出枪抵到了他的脑袋上。

  「我不动,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梁泊雨的声音很平静,他已经醒了有一小会儿了。

  夏天的手上没有放松,警惕地抬起头朝四周看了一圈儿,这一看,他也懵了:这分明是古人的房间──圈椅、条案、屏风、罗汉床、摆满瓷瓶玉器的雕花木柜……只有电视电影里才有的场景啊!

  「这是什么地方?!」夏天收回视线瞪着梁泊雨,忘了这是刚刚梁泊雨问他的话。

  「我也想知道。」

  「装什么算?!你这是畏罪潜逃!知不知道?!」

  「警官大哥,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万一枪走火儿了怎么办?」

  夏天犹豫了一下,放开梁泊雨跟他一起坐到地上,但枪还是对着他,「说,你刚才在厕所里干什么了?」

  「我……」梁泊雨不自然地顿了一下,「我没干什么。」

  「胡说!」

  「我真没干什么。」

  「那隔壁的门怎么推不开?你为什么喊『等等』?」

  「我……我喊了吗?」

  「你喊了,而且很大声。」

  「你听错了吧。」

  「不可能!当时隔壁是不是有人?」

  「我不知道啊。」

  「你还装……」

  「我没……咱们还是先弄清楚这是哪儿好不好?」

  「这真不是你安排的?」

  「我吃饱了撑的?安排自己跟xx铐在一起被丢在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屋子里?我又不拍变态A片!」

  夏天想想也是,于是把枪收了起来。

  梁泊雨晃晃xx,「钥匙呢?」

  「你还在押,我不能放开你。」

  「你……」

  当当!有人敲门,两个人都不敢动了。当当!又敲。

  「谁?」夏天摸着枪问了一声。

  「大人,饭菜准备好了!」

  夏天冲梁泊雨使了个眼色,梁泊雨随着他站起来一起走到门口。夏天慢慢把门打开,敲门的人一露头,梁泊雨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拎了进来,夏天上前一步掩住他的嘴,梁泊雨一拳就把人打晕了。夏天朝门外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后赶紧又把门关上了。

  「你手怎么那么重?打晕了还怎么问?!」

  「我手重?再重也没你们xx重。」

  两人抱住晕了的人把他抬到床上,然后一起仔细打量他的衣着:发髻、交领的半截袍子、布腰带、肥腿裤儿、布鞋。

  梁泊雨伸手拽了拽他的头发,不是粘的,「靠!这哥们儿怎么穿成这样?真拍电影啊?」

  说完他叉着腰努力地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天也想叉腰,可动了一下没能拉动跟着xx伸在梁泊雨腰间的左手,只好把一只右手叉上,「这不会是什么整人的电视节目吧?」

  梁泊雨斜了夏天一眼,「你电视看多了吧?真有想象力,哪家电视台有这么大胆子,敢把xx嫌犯和xx弄来做节目?还是在开庭之前。」

  「对了!开庭!」夏天这才想起来:开庭的时间是九点半。他一使劲抬起左手,连着梁泊雨的手一起拉到了眼前,「诶?这表……怎么停了?!」

  梁泊雨把手往自己面前一拉,朝夏天的手腕上看了一眼,「真的。」

  两人一起把手放下,又一起叹气。

  「现在怎么办?」夏天问。

  「等着他醒过来吧。」梁泊雨用下巴指指躺在床上的人。

  「要不咱们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行,我怀疑我是被人绑架了。」

  「绑架?那干嘛要把xx也一起绑来啊?」

  「打不开xx呗。」

  「胡扯!xx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能从xx眼皮子底下绑人,还能打不开xx?再说你一个在押嫌疑犯有什么好绑的?」

  「我家和手下的人手里还有钱啊。」

  夏天没好气地瞪着梁泊雨,「当年你走私罪罚少了是吧?」

  梁泊雨笑笑,「反正咱俩现在不能出去,等这人醒了问清楚再说。」

  没办法夏天只好跟着梁泊雨一起坐到了床边。

  「可是……我刚才怎么听见他叫『大人』,是叫你吗?」

  「我也听见了,是不是咱俩听错了,他叫的是……『大哥』?」

  「不会吧?两个人都听错?他不是还说什么『饭菜准备好了』。」

  梁泊雨抬手挠头。夏天看着自己被跟着拽起来的手,「你就不能用左手?」

  「我又不是左撇子。」

  「你……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轮到今天押了你。唉?你不是拉肚子吗?」

  「警……唉,你怎么称呼?」

  「我叫夏天。」

  「哦,夏警官。你说要是我现在真被绑架了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想办法跟外界联系,让人来营救我们呗。」夏天转着脑袋看了看,「我猜这十有八九是个片场。」

  「嗯,我看也像。对了,你没有手机吗?打电话报警啊。」

  「我在执行公务,怎么会带手机呢?」

  「呃……好疼……」床上的人醒了。

  夏天一把掏出枪顶到了他的头上,「不许出声!」

  那人愣了几秒钟,突然,「大人?!您……您的头发……」

  梁泊雨见他瞪着自己,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头发?怎么了?」

  那人坐起来跪到床上,根本没理夏天的枪,「大人,您的头发……怎么不见了?!还有……您的衣服……」

  看完梁泊雨他又顺着xx看到了夏天身上,「夏大人?您的衣服怎么也……怎么戴了这么奇怪的帽子?你们穿的这是什么啊?!」

  梁泊雨和夏天互相看了看,「你认识我们?」

  「当然认识!」

  「你叫我什么?」梁泊雨抽搐着半边脸看他。

  「叫……叫『大人』啊!梁大人,您怎么了?」

  「你为什么叫我『大人』?」

  「为什么?因为……因为您是都指挥佥事,小人是余信,小石头,您的贴身下人?您不认识我了?」

  「都指挥佥事?」夏天看着梁泊雨就快要笑出声了,「那我呢?你怎么也叫我『大人』啊?」

  「您是都御使大人啊!」

  「你是哪家电视台的?」梁泊雨也觉得现在的情况很像恶搞电视节目了。

  「电视台?那是什么东西?」余信满脸狐疑,实在不像是装的。

  妈的!比老子还会演!梁泊雨在心里骂了一句,「你是看了新闻才知道我是梁泊雨的吧?」

  「泊雨?是您新给自己起的号?」

  「号?什么号?」

  「您的名讳是峥,字是未平,那泊雨就该是号了?」

  「峥?你是说……」梁泊雨眯起眼睛,努力分析着余信的话,「你是说你认为我是梁……峥?」

  「难道……不是吗?」余信颤着声儿瞪大了眼睛。

  「那他呢?」梁泊雨指向夏天。

  「他是夏子矜,夏文敬大人啊!」被问的人已经快哭了。

  梁泊雨也彻底抓狂了,「到底是夏子矜还是夏文敬啊?!」

  「夏文敬,字子衿啊!大人,是您得真糊涂了还是我疯了啊?!」这回余信真的哭了。

  「你编,你再编!」

  「没有啊!大人……您饶了小人吧……」余信的眼泪开始哗哗地流。

  「这是什么地方?」半天没说话的夏天问了一句,他觉得再这么问下去就没边儿了,得问点儿正经的好赶紧离开去法庭才是正事。

  「北平都指挥使司内衙啊!二位大人这都是怎么了?!」

  梁泊雨实在忍不下去了,一把拎起余信的衣领,「你别他妈再扯啦!北平?我知道北京以前叫过北平,现在是2009年,你跟我北的哪门子平?!」

  「2009年?」余信一脸茫然,「那是哪一年,现在不是大明朝建文元年吗?」

  「大明朝?!」梁泊雨和夏天全傻了。

  第三章

  过了半个多钟头,余信终于用自己「渊博」的古代生活文化常识让他认为已经疯了的两位「大人」暂时对他的话算是半信半疑了。而梁泊雨和夏天也好不容易才大概明白了一点儿他们现在的处境: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曾为了巩固皇室帝业,将诸子分封到各地都做了藩王。

  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的孙子建文帝朱允炆登基即位不久,他身边的两位近臣,齐泰和黄子澄便建议削藩。他们先从周王下手,削来削去削了一年,又陆续削了湘王、齐王、岷王和代王的王号。现在就要削到就藩在北平、实力最强的燕王头上了。而{dy}个被削的周王是燕王的同母兄弟。燕王知道自己的好日子没几天了,他手下的谋士也都开始怂恿他起兵。可起兵谋反毕竟是大逆不道,很难成功,即使成功了也必定会遭世人唾骂,所以燕王就迟迟没有下定决心。但是燕王没有下定决心,建文帝却已经派了不少官员赴北平监视燕王。于是燕王开始装狂称疾。建文帝不是傻子,自然不信好好的皇叔会无缘无故地就疯了,就又派了夏文敬到北平办案顺便查看燕王的情况。

  夏文敬并非平庸之辈,不仅饱读六经,还是个文武全才。燕王一直希望他能为己所用,可试探了几次却都碰了钉子。没办法他只好让表面上听命于朝廷、实为自己心腹的梁峥把夏文敬软禁了。

  见梁泊雨跟夏天两人听得一脸迷茫,正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对望,余信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问:「那……小人能问问两位大人是……怎么回事吗?」

  「我想我们是穿越时空了。」梁泊雨缓慢而用力地点头,对自己的总结相当满意。

  「『穿……越……时空』是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梁泊雨翻着白眼想找个合适的说法。

  夏天把话接了过去,「我们是几百年之后的人。」

  「啊?」这回换余信傻眼了。

  梁泊雨耸耸肩,「所以我们不是什么梁大人夏大人。」

  「那为什么你们跟他们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二位大人刚才就在这屋里。」

  「真的一模一样?」

  余信点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

  「几百年之后?大人们在骗着我玩儿呢吧?」

  夏天叹了声气,开始在身上摸,想找点什么先进的东西证明一下,比如打火机之类的。可摸了半天,除了一包烟和一支枪再没找见别的。梁泊雨知道他要干什么,右手一扽,把夏天的手腕子伸到余信面前,「你看,这个是我们那时候的计时器,叫手表,可以算出很xx的时间。这上面有十二个格,一个格是一小时,一个小时是半个时辰。」

  余信皱眉歪头看着手表,「一个格半个时辰,那……另外六个时辰哪去了?」

  「这个短的针转两圈就正好是十二个时辰啊。」

  余信愈发不解,「这么麻烦?为什么不直接看太阳或者沙漏呢?」

  「它比较精准。」

  「沙漏也很准。」

  「它比较方便携带。」

  「太阳和月亮不用携带。」

  梁泊雨无语,不想再跟他解释了。想了想指着夏天问余信,「你说他是个什么官儿?」

  「都御使。」

  「几品?」

  「正二品。」

  「啊?蛮大的嘛!」梁泊雨来回地看夏天。

  夏天瞪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夏文敬。」

  梁泊雨撇撇嘴又看余信,「那我呢?」

  「呃……您这个情况有点儿复杂。」

  「怎么讲?」

  「其实您本来是都指挥佥事,正三品。可是原来的都指挥使已经被您给杀了,两位都指挥同知大人也被您关进了大牢……」

  「什么?!都指挥使?那又是什么官儿?」

  「您的上司。」

  「啊?为什么要杀他?」

  余信摇摇头,「原因小人不清楚。而且这事除了燕王没有其他人知道,大家都以为几位大人是接了御旨正在返京途中,所以您现在是代行都指挥使职,都指挥使是正二品。」

  「那这么说其实我还是都指挥……什么来着?」

  「佥事。」

  「三品可以随意关押二品官员吗?」

  「可您现在是代行都指挥使一职。」

  「那不也是临时的吗?再说就是同级也不能随便扣押朝廷命官吧?」

  「所以这事也是秘密进行的。燕王对外说夏大人身染奇疾,不能见风,听不得噪声,只能卧床休息,也不许别人来探望。」

  「啊!」梁泊雨禁不住得意起来,「听见没,虽然我没你官儿大,不过你现在反过来是我的阶下囚啦!」

  「你无不无聊?什么『你』呀『我』呀的,那根本就不是你我好不好!再说就算是,你也是反贼的人。」

  「什么反贼?燕王还没反呢。」

  「那也是杀了人,朝廷知道了照样要治你的罪。」

  「xx?这是明朝,梁峥指不定杀过多少人呢?余信,我杀过多少人?」

  「嗯……」余信想了想,「不知道,战场上杀过不少。」

  「你看!」梁泊雨理直气壮。

  「可你杀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对,不是你,是梁峥,这事压根儿跟你就没关系。你别在这儿过嘴瘾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赶紧回去!」

  「『回去』?我看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个弄开。快,钥匙呢?」梁泊雨一抬右手,夏天的左手也跟着被拎了起来。

  「钥匙……在老李那儿。」

  「什么?!」

  「钥匙不在我这儿。」

  「你……为什么不带着钥匙啊?!」

  「我哪儿知道你会不会偷袭我然后把钥匙抢走啊!」

  「你……」梁泊雨气急败坏地甩了甩xx,「那现在怎么办?!」

  夏天摸摸自己的枪,「这个声音太大,得找个空旷没人的地方才行。」

  「可咱俩现在这样怎么出去啊?」

  夏天看看余信,「这儿有没有刀剑斧子之类的?」

  「有啊。」

  「那你去找把斧子来。」

  「是。」

  余信下床走到门口,梁泊雨把他叫住了。

  「余信!我们的事……」

  「小人明白,不敢乱说,请大人放心。还有……大人您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小石头吧。」

  「小石头?」

  「嗯,小人的小字是石头。」

  余信走了。梁泊雨看着门口,「他还是不相信呢。」

  「我也不信,可没办法。总得先出去看看什么状况再说。」夏天边说着边随手在床头的架格上打开一个竹编小箱。

  「xx都爱乱翻别人家的东西吗?」

  「别胡说,我就是看看有没有……唉?这个!」夏天把一枚银针递到梁泊雨面前,「这个可以吧?」

  「什么?」

  「用这个把xx打开。」

  「嗯?」

  「你能用这个把xx打开吧?」

  「我?」

  「嗯,你应该会开锁吧?」

  「我……我为什么『应该』会开锁啊?」

  「你不是……」夏天犹豫着要怎么说才好。

  梁泊雨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火儿大起来,「你在想什么?!我是走私汽车,不是盗窃!是走私!走私!」

  「走私很光彩吗?不会就不会,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夏天不以为然。

  「那个当然不一样!就是在里面,强 奸犯和小偷也是要受歧视的!再说就是偷车也没有用这玩儿意的啊!」

  夏天把银针放回竹箱,「唉,触类旁通嘛。现在是在外面,还是明朝,你不用那么激动。」

  「咣当」一声门开了,梁泊雨和夏天吓了一跳,余信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大人!」

  「怎么了?」

  「燕……燕王来了,听说您在内衙,已经朝这边来了!」

  第四章

  「啊?!」梁泊雨和夏天一起站了起来。

  「那……那我们躲起来?」梁泊雨瞅准一个柜子就要走过去。

  夏天一使劲把他拉了回来,「又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躲起来?」

  「不能躲,燕王已经知道大人在这屋了。」

  「那就……跟他说实话?」

  「什么实话啊,燕王不会相信的。再说身着妖服、亵渎官职,是死罪!」余信边说着边打开一个方角柜,一头扎进去翻腾起来。

  梁泊雨还在叉着腰本能地四处寻摸着往哪儿躲,夏天一只胳膊吊在他的腰上,皱着眉头一脸正气地坐回到了床边。

  很快,余信从柜子里爬出来,手里多了一摞衣服,「二位大人快点把衣服换上吧!」

  两个人互相看看,梁泊雨先把衣服接了过来,「得!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夏天一扽xx,「有这个怎么穿?」

  余信扫一眼床榻,几步冲过去,「我有办法!」

  燕王带着一队人,呼呼啦啦地进了都司内衙。余信已经抢先一步跑出来站到内室门口等着开门了。

  「殿下是要见我家大人吗?」

  燕王一愣,「哦,是。」

  余信伸手紧紧抓住两扇门,「我家大人一直等着呢,只是……」

  燕王莫名其妙地看着余信,等着他把话说完。

  「只是大人病了,不能亲自恭迎,还请殿下不要责怪。」

  「哦?怎么突然病了?」

  见余信迟迟不肯开门,燕王的随侍上前一步准备推门了。

  余信赶紧拦到燕王面前,装作推门,推开个缝,手又停了,「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正卧床休息呢。」

  燕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余信,心想:本王装疯,这小厮真颠了不成?平时尾巴一样跟在未平左右,从不敢跟本王说半句话。今日怎么这般造次?

  余信见实在拖不过了,只好慢慢腾腾地打开了房门。

  燕王迈着方步踱进去,一眼看见坐在床边的「夏文敬」和躺在床上的「梁峥」。

  夏天头上的警帽被余信拿掉之后又胡乱地给戴上了一顶造型怪异的布帽,露出来的发根看起来好像被拢到了一处包在网巾里,看不出什么破绽。他身上穿着长袍,宽衣大袖长摆,手都缩在袖子里,脚上只露了一截素履,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刚才因为有xx,不能正常地把胳膊伸进衣袖里,只好整个人从袖子硬往衣服里钻,他的左边腋下明显能看出被撕开了的痕迹。梁泊雨是躺着的,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头上包了个绢布的头巾,额上搭了很大一块儿白布,几乎看不见头发。

  夏天的手放在床上,袖口和被子边接在一处,xxxx全都被遮住了看不见。

  「未平,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燕王说着朝床边走过去。夏天和梁泊雨一起愣住,不知该如何应对。

  余信在旁拼命地斜眼努嘴,夏天突然反应过来,站起来就着坐姿顺势弯下腰来。梁泊雨赶紧随着他欠起身体,垂下一只胳膊,佯装也要起来。

  藩王,藩王……应该叫……「殿下」吧?夏天的脑海里飞快地转了几转。

  「殿……殿……」

  没等夏天「殿」出来,梁泊雨先说话了,「殿下,我……下官……」

  「未平不必多礼,快躺下休息吧。夏大人请安坐。」燕王看着吭吭哧哧的两个人,实在没耐心等到他们把话说完,提前接了下句。

  梁泊雨再动就要露馅了,赶紧就坡儿下驴,迅速躺了回去。夏天再不懂古人礼数,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坐着。他继续微弯着腰,用一只手把自己刚才坐的椅子推到燕王面前。

  燕王坐了,眼睛盯着夏天始终没离开床边的胳膊,觉得他的姿势有点怪,但又不好多问,在夏天和梁泊雨脸上来回看了几看,「未平,本王有些私事想要问你。」

  说完他就看着夏天不再说话。夏天知道,这意思是让他回避。他咬咬牙,真是巴不得能立刻就离开这间屋子,可他实在是动不了啊!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耷拉着脑袋哈着腰杵在原地不动。

  三个人尴尬地对望了一会儿,梁泊雨灵机一动,突然一阵猛咳,那架势几乎就要把肺咳出来了。夏天立刻及其配合地轻拍了几下他的胸口。燕王沉默地盯着手忙脚乱的两个人,又看了看夏天看起来很像是伸在被子里的手,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嘴角,「既然未平病得这样重,那就改天再说吧。一会儿我让医官来给你看看?」

  「殿下不用费心,小人已经找大夫给我家大人看过了,说是受了风寒,吃几付药就好了。」余信急急忙忙抢着说。

  燕王已经站起来了,「也好,要是明天不见好转,派人去告诉本王,再让医官过来。」

  说完燕王转身离去,梁泊雨假装挣扎了两下没起来。夏天依旧硬着头皮紧贴在床边「恭送」燕王。

  余信跟着送到门外,随手带上了房门。夏天出口长气,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我怎么就觉得这么像拍电视剧呢。不行,得赶紧把xx弄开,我要出去看看。」

  梁泊雨坐起来,拿掉头上的白布和绢巾,「这个余信,大热的天,我受得哪门子风寒?一听就是假的。」

  燕王出了都指挥司,问送到大门口的余信,「你家大人平时也常在那屋呆着吗?」

  「嗯……大人一般每天都过去一次。」

  「哦……」燕王若有所思,点点头,「嗯,行了。你回去吧,好生照顾你家大人。」

  余信说「是」,随着燕王走下步阶大弯了腰垂着手停住,目送他们一行人远去。

  上了马车,燕王转头对张玉说:「我说之前有人要本王秘密处置了夏子矜,未平怎么百般袒护,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

  余信拎了把斧子回来了。梁泊雨和夏天正站在窗前开了窗户在察看院子里的情形,梁泊雨头发太短,戴什么都遮不住,所以只能躲在一边儿,听夏天给他描述外面什么地方有几个人把守等等。

  「唉呦喂!我的大人们!」余信几步蹿过去赶紧把窗户关了,「夏大人是被软禁的,他这屋从不开窗子。」

  「哦。」梁泊雨和夏天一起点着头朝桌子走过去。走了几步,两人又一起停住,互相看看,突然一起瞪着余信,「你说什么?这是夏文敬的房间?!」

  「是啊。二位大人把小人打晕……叫我进来之前,正在屋里谈事情,让我出去准备好上晡再来通报。」

  「上晡?那是什么?」夏天问。

  「食时的饭菜。」

  「那我病了为什么要躺在他的房里?!」梁泊雨一指夏天。

  「嗯……嗯,这个……大人,您的头发太短了,戴巾冠遮不住,所以只好让您装病,一着急我也没想到那么多。是小人考虑不周,大人,您……」

  见余信一脸愧疚,梁泊雨想也确实不能怪他,毕竟不是自己的手下,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了,「行了,我不怪你。赶紧把这个弄开。」

  说着梁泊雨提溜起夏天的手往桌儿上一放。余信看看,从怀里摸出块木方子垫到了两边xx相连的地方。梁泊雨想:这小子倒是心细,又机灵。难怪那个什么梁峥挑他做贴身下人。

  垫好方子,余信又弯腰拿眼瞄了瞄,然后说,「大人,我要是劈不准怎么办啊?」

  「你没劈过柴吗?古人不都会劈柴吗?」

  余信摇摇头,「没有,小人从小就跟着大人,没做过那些粗重的活计。」

  「嗯……那你就靠近他那边点儿劈。」

  「你敢?!」夏天冲梁泊雨一瞪眼,「要是伤了我,回去就告你袭警!」

  梁泊雨「嘿嘿」一笑,「那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那你就是畏罪潜逃!」

  「喝!真威风,还有啥罪名没,来来来,都给我安上。」

  「你……哼!懒得跟你计较。」夏天白了梁泊雨一眼,不再理他。转头看着余信说:「你就瞅准了中间劈,一斧子下去,别犹豫。我们相信你。」

  说着夏天还在余信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这招儿挺好使,余信一咬牙,摆出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他先朝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然后双手抓住斧柄,运了几口气,睁大了眼睛一跺脚,抡圆了胳膊举起斧子,大喊一声,手起斧落,眼看斧刃带着一道寒光就奔着两人的双手而去。

  第五章

  「等等!」

  梁泊雨大喊一声,余信全身用力,手一偏,险些闪了腰,斧子劈进了桌面儿里。

  「大……大人!你吓死我啦!」

  「你们这儿有锁匠吧?去找一个来。」

  夏天抹了把冷汗,「有屁不早放?!」

  过了好半天,余信带着一个锁匠回来了。

  锁匠看看穿着「怪异」的梁泊雨,又看看衣衫不整的夏天,虽然心有疑虑,但平民百姓见了官,哪还敢多问什么?急急忙忙弯下腰,双手举过头顶先叫了声「大人」。梁泊雨愣了几愣,学着燕王刚才对他说的话:「不必多礼,你快来看看这个能不能打开吧。」

  梁泊雨和夏天把xx亮出来,锁匠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这是……」

  「你不用管这是什么,喏,这两个孔就是开锁的地方,看能不能打开它。」夏天指着xx上的两个钥匙孔。

  锁匠不敢再多问,从随身带的一个木箱里拿出几样工具。

  差不多二十分钟之后,梁泊雨这半边的xx先一步被打开了,他立刻充分感受到了手上不用挂着一个男人是多么自由和快乐的事,欢天喜地地前后左右围着桌子仔细观看了夏天的那半边是怎么解决的。{zh1}夏天把拆下来的xx狠狠扔到地上,用手搓着被勒出了一道红印的手腕子说:「他妈的!终于拿下来了。」

  梁泊雨谢了谢锁匠,想着既然被叫了「大人」,应该有支配「自己」钱财的全力,于是又让余信带着他去领赏。

  锁匠千恩万谢地退出房间,余信没有马上跟出去,而是在确认了不会被什么人听到了之后,小声问梁泊雨,「用不用把他……」余信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什么?!」梁泊雨吃惊地看着余信,「把谁?」

  「锁匠啊。」

  「锁……为什么?」

  「他看见了大人的奇怪装扮,还看见这个了。」余信指指xx。

  「那也不能因为这些就xx啊!」

  「可是……如果是以前,您一定会找人把他灭口的……」余信小声嘀咕着,还露出了一脸担忧的神色。

  梁泊雨觉得很恼火:难道古人都视人命如草芥吗?

  「你不许伤他,多给些钱,告诉他不要出去乱说就行了。」

  余信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梁泊雨的态度很坚决,便只说了声「是」,就转身出去了。

  坐在椅子上一直在冷眼旁观、半天没说话的夏天手腕子揉得差不多了,「你也知道人不能随便杀吗?」

  梁泊雨一扭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吗?」夏天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端着胳膊看梁泊雨。

  梁泊雨向夏天挪了一步,把脸逼到他面前,「法庭还没开审的案子,你凭什么在这儿阴阳怪气地说我?」

  从夏天{dy}眼见到梁泊雨,他不是嬉皮笑脸就是玩世不恭。见他突然摆出一副正经的严肃表情夏天反而不自在了。生气了?夏天想,之前他也多少听说过梁泊雨的这个案子,说是有很多疑点。不过面对在押嫌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示弱,他放下胳膊坐正身体,「开没开庭又能怎么样?反正你都已经承认了,不是吗?」

  「你不是法官,也不是律师,不过是个押我上庭的法警,我没有必要跟你讨论案情。只是希望你不要先入为主地以为我就是个xx不眨眼的xx犯,而且即便是我真的杀了人,也不能说明那真就是我的本意。」

  几句意义不明的话说完,梁泊雨转身就往门口走,可走了几步他又停下了。低头看看自己的牛仔裤,想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这样四处乱跑的好。他在门口拐了个弯,折回到刚才余信翻衣服的方柜前,打开柜子开始往出掏衣服。

  夏天看着梁泊雨把衣服一件件翻出来,在身上比量两下又都扔到地上。过了一会儿,夏天终于忍无可忍,「你别折腾了行不行?你看好好的屋子被你弄成什么样了?还是等余信回来再看看你应该穿什么吧。」

  梁泊雨不理他,继续把衣服一件件的往出掏,什么袍子、裤子、靴子……瞬间就被他扔了一地。就在他把{zh1}一件带补子的官服也丢到地上时余信抱着一个布包回来了。

  他进屋看见一地的狼藉先是顿了一下,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蹲到地上收拾起来,「大人,这里都是夏大人的衣物,您找不到合身的。我刚去您房里给您找了一套。」

  「现在几点了?」

  「啊?」余信没听懂。

  夏天本能地看了看手表,见指针还是不动,他把表摘了下来。

  「什么时辰?」这回是夏天问的。

  「哦。」余信低下头继续整理地上的衣服,「已过未时了。」

  「子丑寅卯……」梁泊雨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啊?都下午了,我说怎么这么饿。」

  「大人饿了?饭菜可能都凉了,我让人去热热吧?」

  「不用了,咱们能出去吃吗?」

  「嗯,平时当然可以。可是刚才燕王来的时候不是说您病了吗?这马上就出去,不太合适吧?」

  夏天站起来,帮着余信把叠好的衣服放回到方角柜里,「想想办法吧,我们怎么也得出去看一下。」

  余信赶紧站起来拦住夏天,不让他再伸手,「大人稍歇,小人来收拾就好。」

  「没关系,你不用把我当成那个什么夏大人,我是夏天。在家里这些事都是我自己做的。」

  梁泊雨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必须得出去看看,我要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余信把衣服收拾完了又去叠床上的被子,「嗯,好吧。我一会儿让他们把马车赶到这院儿里来。不过二位大人得把衣服都仔细穿好,不能像刚才糊弄燕王那样随便一套就完了。尤其是大人的头发,得想个办法。」

  梁泊雨把余信拿来的布包打开,随手又把里面整整齐齐叠着的几件衣服搅了个乱七八糟,「这些……都得穿在身上?」

  夏天皱皱眉头:这家伙在监狱里一定也是那种要其他犯人伺候的大爷。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他脱了刚才套在警服外面的长袍,「穿什么都成,能让我出去就行。」

  余信把两人的衣服拿到一起。然后盯着梁泊雨看了一会儿,「大人,您这身衣服我实在是不会脱……」

  梁泊雨一摆手,「免了,会脱也不用你。我自己来。」

  之前躺到床上的时候梁泊雨已经把穿在外面的休闲外套脱了。这会儿他一把扯掉T恤又去解牛仔裤。

  等他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了,夏天才摘了帽子和网巾,理好头发,把警服的扣子解完。余信拿起内衣开始帮梁泊雨穿衣服。梁泊雨伸开胳膊,心安理得让余信给他套上衣服又系带子。他的眼睛越过余信看向夏天,看他脱掉外衣之后只穿了件蓝衬衫又在解领带,解完领带夏天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几颗,然后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停下了动作,眼睛朝面前余信给他挑出的一堆衣服望过去,与此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梁泊雨。

  夏天抬起头看他,「你看什么呢?」

  梁泊雨盯着他露出来的锁骨和颈窝,扬起下巴,歪了歪嘴,「好白。」

  第六章

  「什么?」夏天没明白梁泊雨在说什么。

  余信回头看了一眼,暧昧地一笑,小声对梁泊雨说:「大人以前也说过夏大人『肤香泽柔』。」

  「啊?什么?什么香,泽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夏天朝梁泊雨和余信走过来。

  余信冲他笑笑,「夏大人别急?我服侍完我家大人再帮您穿衣服。」

  梁泊雨低下头看余信,「你家大人,你家大人……看来你是怎么都不肯相信我不是梁峥了。」

  「大人让我怎么信呢?您看,这衣服穿在您的身上也是正正好好,这根本就是您自己的衣服嘛。夏大人说你们是从几百年后来的,我全当是你们做了场噩梦,把之前的事都忘了,您再有什么想不起来的,小石头全都给您重新讲来就是。您别再说什么『您不是梁大人』了。您要是不是,那梁大人哪去了呢?您让我以后该怎么办?」

  「也许我走了,他就该回来了。」

  「啊?!大人,您别走,您要去哪儿啊?别丢下我啊。小石头自小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要不是大人早就饿死街头了。您要是走了,我……我……」

  余信说这话的时候正要给梁泊雨穿布袜。他怀里抱着袜子,眼泪汪汪地看着梁泊雨,好像自己真的马上就要被抛弃了一样。

  「你多大了?」梁泊雨抬起一只脚。

  余信弯腰把松松的布袜给他套上,「十七。」

  梁泊雨伸手在他头上搓了两把,「你很像一个人。」

  「谁?小人认识吗?」

  「你不认识,是我弟弟。」

  「啊?我只知道大人有兄长,原来还有弟弟?」

  梁泊雨笑了,「是我来的那个地方。」

  「嗯……那就是没有人知道了?」

  「这里没有人知道。」

  「哦。」余信开心地点点头,心想自己本来就是大人{wy}最信任的人,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新大人」也把秘密告诉了他,看来自己的地位没有因为大人的「失忆」而动摇。

  「你有弟弟?」夏天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早忘了之前梁泊雨说什么「好白」的事。

  「是啊,你不是对我的案子知道一些嘛?怎么,不知道我有个弟弟?」

  「我是去看守所的路上听老李说了一嘴,没细问。」

  三个人又闲扯了些出行细节和生活习惯的事,余信把梁泊雨和夏天的衣着穿戴都整理好了。两人装扮差不多,都是青布直衣的庶服,只是梁泊雨为了遮头发,在网巾外又戴了帽子,这个季节看着有点奇怪。可是他一低头,脖子上的发茬还是清晰可见。梁泊雨说先出去看一圈儿再说,反正外面也不一定有人会问。

  余信让人把马车停到门口,梁泊雨和夏天鬼鬼祟祟地上了车,院子里看守夏文敬的人见了「梁峥」都低头行礼,没有人看出什么异常。 余信没让车夫跟来,自己坐在了车厢外赶车。

  很快马车从后门出了都指挥使司驶到街上,梁泊雨和夏天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稍微放松了的两个人盘着腿坐在车里开始互相打量。夏天发现梁泊雨穿着交领宽袖的明代服饰,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他的瘦长脸型配上遮住额头的黑色网巾,更显出鼻子和下巴的棱角分明。只是他的嘴唇过薄,不笑的时候看着有点阴狠,笑起来又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当然,夏天想这也可能是因为到目前为止自己对他的了解还只限于「走私」和「xx」两件事。

  「你笑什么?」夏天看到了「不怀好意」。

  「哦?没有啊。」梁泊雨抿紧了嘴唇,其实他是觉得五官清秀的夏天脱了警服,这样重重叠叠地穿戴起来,很有点古装影视剧里女扮男装的味道。不过梁泊雨知道,这话要是说出来,十个男人九个会要翻脸的。他伸手掀开窗格上的布帘,正好看到一个酒楼模样挂着牌匾的地方,上面写着──江浸月。

  「小石头,就这儿吧!」梁泊雨磕了磕车厢。

  余信抑制不住声音里的激动,「大人,这是您最喜欢的酒楼,您这不是记着呢吗?」

  梁泊雨耸耸肩,「这么巧。」

  「没准儿你真是那个梁大人,其实你本来就是穿越时空到了未来。」夏天转身,一边下车一边嘲讽。

  余信把马车交给店里迎出来的人,带着梁泊雨和夏天进了酒楼。

  站在柜台后的一个人看见他们,抢在店小二前面颠颠儿地跑了过来,「哟!梁大人,好久不见,今儿怎么得空儿赏光?」

  听得出这人是认识梁峥的,但不知道熟悉到什么程度,梁泊雨的表情变了几变,{zh1}只是「嗯」了一声。

  余信看看楼下满满登登吵吵嚷嚷的客人,「大人最近有点儿忙。王掌柜,你这生意还是这么红火啊?」

  「嘿嘿,再红火,大人的房间也给留着呢。」王掌柜一脸的谄媚。

  然后他引着三个人上楼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老规矩吗?」王掌柜问。

  「不,大人今天饿了,除了酒菜你再拿些饭和肉来吧。」

  见余信如此的善解人意,又处处滴水不漏,梁泊雨更喜欢他了。

  王掌柜走了,夏天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这哪里是酒楼的客房?各种床榻柜架、座椅条案一应俱全,屋里的陈列摆设看得出来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比刚才那个夏文敬住的地方还讲究。

  「这就是古人的豪华包房喽?」夏天的眼睛安检仪器般地扫过格架上的几件玉器。

  「这是我家大人常年包下的客房。」余信回答。

  「这屋里的东西……」

  「是掌柜的按大人的意思布置的。」

  「哦?」梁泊雨来了兴致,抬起刚要落座的屁股,四处走了走,「嗯,不错,蛮符合我的品位。」

  「哼!一定是个贪腐官员。」夏天冷笑一声坐到椅子上。

  梁泊雨坐到他的对面,「什么话?包个豪华客房就贪污腐败了?xx也不能乱扣罪名。这毛病你得改改。」

  说话间,王掌柜端着酒菜进来了。

  「来,梁大人,这是您{za}吃的肉鮓和松子鸡。」他把漆案上的盘碗一一端下,放到桌子上摆好,「要不要找个人来给您弹唱上几曲啊?」

  梁泊雨还没等看明白那个肉鮓是用什么做的,一听说这儿还能找人给唱曲儿,立刻两眼放光,兴味满满地看向了王掌柜。

  夏天一看:得!这还动心思了,真没见过这么没正事儿的。赶紧说:「今天不用了,改日吧。」

  王掌柜看看夏天,「这位客官好生眼熟……哦!我想起来了,上次梁大人带您来过。那好,两位慢用,小人就不再打扰了。」

  说完王掌柜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间。夏天不满地看看梁泊雨:好嘛,叫他一口一个「梁大人」,到我这儿怎么就变「客官」了?

  这时余信也跟着要往外走。

  「小石头,你去哪儿?」梁泊雨把他叫住。

  「哦,我到门口去守着。」

  「守着?有什么好守的?你不吃饭吗?」

  「我早起就吃过了,大人你们慢用。」

  余信出去带上了门。梁泊雨转回头来继续研究桌上的饭菜,他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美滋滋地嚼完咽了,「嗯,好吃!」

  「你还吃得下?」夏天心口堵得满满的,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我的经验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先把自己喂饱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你什么也干不了。」梁泊雨换上严肃的表情,把饭菜推到夏天面前,「快吃吧,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是xx,对方是嫌犯,可自打换下了警服,夏天觉得自己的优势全无不说,反而梁泊雨一正经起来他就会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想想梁泊雨说得也有道理,他只好端起碗来默默吃饭。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梁泊雨倒了两杯酒,递给夏天一杯,「我觉得咱们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回不去了。」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吗?」夏天把酒接过来喝了一口,皱皱眉头。

  「不知道。」梁泊雨目光闪烁,回答得却是斩钉截铁。

  夏天正在低头看酒,没注意到梁泊雨的异常,「我还是不太清楚现在是明代的什么时候。建文帝?我怎么没什么印象呢?肯定不是xx的皇帝。」

  「按余信说的,应该是朱元璋的孙子吧。」

  「那燕王呢?我怎么记得历史上有好多个燕王呢。」

  「嗯──不知道,我历史很烂。」

  「如果咱们不得不暂时留下,那{zh0}还是先弄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好。」

  梁泊雨想了想,把余信叫了进来。接着他端起酒杯喝了口酒。

  余信站到桌边,「大人,有什么吩咐?」

  「燕王……呸──」梁泊雨突然嘴角一抽,满脸嫌恶地吐出了刚刚喝进去的酒,「这……这是什么酒?!兑过刷锅水吗?!」

  「诶?这是上好的易州酒啊!大人不是{za}喝这个的吗?」

  「这……这也太难喝了!梁峥没有味觉吗?你快去问问还有没有其它的酒。」

  「哦。」余信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喂!你不是叫他进来问燕王的事的吗?!」夏天喊了一声。

  「哦,对了,你先回来。」

  夏天觉得很是崩溃。

  「燕王叫什么名字?」梁泊雨看着返回来的余信。

  「嗯……朱……朱……,小人不敢擅说燕王名讳。」

  「有什么不敢的?这里只有我们三个,快点儿,告诉我。」

  余信想了想,用手沾着梁泊雨刚才喷出来的酒写了个「第」字。

  梁泊雨挠挠头,「朱……第?」

  夏天一拍桌子,「我知道了!是明成祖朱棣!」

  第七章

  「啥?明成祖?」

  明成祖是燕王朱棣的庙号,死后才追的。余信自然不知道,况且朱棣现在还只是燕王,更无从谈起庙号。他疑惑地看着夏天,不解他为什么燕王的名字前加了个「明成祖」。

  「哦,没事了,你去问问还有没有其它的酒,给我拿过来吧。」梁泊雨支走了余信,才转回头来问夏天,「那这么说,这燕王后来是当了皇帝了?」

  「你不知道『诛十族』的典故吗?」

  「十族?最多不就是诛九族吗?」

  夏天摇摇头,「余信不是说现在的皇帝是建文帝嘛。」

  「嗯。」

  「这个建文帝身边应该是有个很忠心的近臣,叫方孝孺,什么官职我不记得了。反正后来燕王攻进京城之后皇宫着了火,建文帝也下落不明。燕王想找人拟即位诏书,大家都推荐方孝孺。方孝孺不肯,燕王就威胁他要灭他九族。方孝孺说你诛我十族我也不怕,燕王一怒之下就把他的弟子和朋友也抓来凑了个十族都杀了。而且我记得没错的话,影视剧里常出现的『东厂』就是朱棣在位的时候设置的。」

  「啊?那这么说他是个暴君了?」

  「嗯……也不能这么说。好像历史上对他的评价还是挺有争议。虽然他刚即位的时候杀过不少反对他的人,但是朱棣很有军事才能,派郑和下西洋的就是他,那个xx的《永乐大典》也是他命人编撰的。他在位的时候也算明初盛世。还有其它的一些像是出兵蒙古啥的功绩我就记不大清了。」

  「你行啊!」梁泊雨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夏天,「历史学得这么好。」

  「什么啊!」夏天被梁泊雨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了,「当年上学的时候研究过几天刑法,一时好奇就查了一下古代刑罚,查到『诛族』见有诛十族的就顺便多看了看,{zh1}我觉得朱棣还是挺值得钦佩的就记住了他的一些事儿。余信不是说燕王现在正在『称病装疯』嘛,你看着吧,要不了多久燕王就会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誓师『靖难』了。」

  「誓师靖难?」

  「嗯,他会起兵造反的。」

  余信端着酒刚要敲门,正好听见「起兵造反」四个字,吓得他赶紧又转身离开了。

  「这么说要是不尽快回去,咱们肯定是要赶上了?」

  「是啊,谁让现在这里的人都把你当梁峥,而梁峥又是燕王身边的人呢。」

  梁泊雨赌气地端起被他称作刷锅水的酒喝了一大口,「我他妈的就是想不明白,怎么老子拉了泡屎就一下子拉到明朝来了?还被人当成那个什么『梁大人』,你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都御使呢?」

  夏天刚才边说话边喝了几杯,现在也不觉得这个易州酒怎么特别难喝了,他把两个人的酒杯重新添满,又一口喝了自己杯子里的,「我也想知道。现在怎么办呢?要不一会儿你回夏文敬的房里再拉一次?」

  梁泊雨乐了,「你可真能扯,要是我一拉屎就能穿越,那回去可就得进科学研究院了。法庭也甭审我了,以后就把我当大熊猫保护起来吧,我可以让你给我当保镖。工资肯定比你现在赚得多。」

  「你怎么那么贫啊?」

  「是你先开始的吧?」

  夏天不说话了,梁泊雨又喝了几杯酒,渐渐喝出点儿味道来。把自己和夏天现在的处境仔细想了几遍,他{zh1}得出结论,「既然暂时走不了,那就只能随遇而安了。这样吧,既然在他们眼里我就是梁峥,你就是夏文敬,那咱们就先装两天,权当是在拍电影客串了。我想咱们能来到这儿一定是有原因的,没准儿跟梁峥和夏文敬还有什么关系。要想回去肯定得先弄明白咱们穿越时空前的一瞬间这里发生了什么。余信说他们俩是在夏文敬的房里说什么事,所以还得了解一下梁峥和夏文敬都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经历、他们大概是在说什么。为了安全起见也要少露破绽。你说燕王就要谋反了,咱们怎么也得想办法在他有动作之前回去,我可不想卷进这场战乱之中,搞不好对历史产生点什么影响,再来个山崩地裂、基因重组、宇宙大爆炸啥的,我还没活够,那边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回去呢。等摸清了这边的状况,要还是找不到原因,咱们再想办法离开燕王这里。总之, 一切都要以咱们两个能健全地回去为前提,在这里你就不要再把我当xx嫌犯了,你也不再是xx,乖乖当被我软禁的囚犯吧。」

  「嗯……」

  「什么?」

  「我觉得咱们应该穿越到唐朝。」

  「为什么?」

  「那你就可以直接做唐僧了。」

  「那你觉得我刚才说得有道理吗?八戒。」

  夏天被梁泊雨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狠狠白他一眼,站起身走到窗边去看街景。

  梁泊雨笑笑,像他这种整天跟什么片警、武警、法警、狱警打交道的老油条,夏天在他眼里实在是嫩得有些可爱。再想倒酒,才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唉?这个余信,拿酒拿哪儿去了?小石头!小石头!」

  「唉──」急急应了一声,余信端着酒跑了进来。

  「怎么这么长时间?」

  「哦,我……我把所有的酒都拿来了。」余信边把酒摆到桌上边介绍,「这是京城的薏酒,这是潞酒,这是好多人都爱喝的烧刀酒。还有其它的一些像是襄陵酒、三白酒什么的,王掌柜这就没有了。」

  「嗯,行。那你出去吧。」

  余信乖乖离开,梁泊雨开始挨个儿品尝自己面前的三种酒。薏酒跟易州酒差不多,乍一喝都是一股酒精兑了刷锅水的味。潞酒很苦,像是跑光了气儿的啤酒。{zh1}喝到烧刀酒,梁泊雨一拍大腿,「嗯──就是这个味儿!这还勉强能算是个酒嘛!」

  夏天站在窗口,把楼下的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个清楚。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宽街,来往的马车不需路上的行人避让就可以并排通过,路北大都是酒家、客栈、茶馆,间或有几家当铺和药铺,路南有丝绸店、首饰店、以及看不太清楚貌似杂货店的小铺子。在这些店铺前面还有临街摆摊的,卖得的都是些糖人、玩具、搪瓷瓦罐儿的小玩意。不远的地方有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像在赶什么集市,集市里偶尔传出几声隐约的叫好声,不知道是当街卖艺还是有人拉场子唱戏……

  天高云淡,微风拂面。站了一会儿,夏天看得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是坐在四周漆黑的电影院荧幕前,而不是身处其中。肩上被突然一拍,他吓了一跳,险些就要转身来个擒拿携腕就势把身后的人摔倒。

  梁泊雨手中的酒杯绕过夏天的胸前递到他的面前,「愣什么神儿呢?这个酒不错,给。」

  夏天把酒接了过来。可能是离得太近,他仰头喝酒的一瞬,闻见了梁泊雨身上有点象松木的气味和看守所里的廉价香皂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街上,有人骑着马抬头朝二楼的窗户望过去,那人看着窗格里一前一后两张俊朗的脸庞敲了敲身边的马车,「二哥,你看那不是五弟吗?」

  第八章

  夏天的情绪由之前的震惊、怀疑甚至是好奇渐渐变成了担忧和惆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得去呢?」

  「是啊。」梁泊雨盯着楼下一个骑在马上、一个坐在车里,好像在看着自己的两个人说:「我弟弟还在等着见我呢。」

  夏天想要是一直回不去,女朋友那跟别人怀上的孩子也许都该生出来了,要是再晚个几年,没准儿就能打酱油了。这时他也看见了下面在朝这边张望的两个人,「咦?怎么好像有人在朝这边看。」

  骑马的人对着车里的人耳语了几句,两个人又离开了。

  「也许是认识梁峥或者夏文敬的人。」梁泊雨拉着夏天离开窗口,「别站在那儿招摇了,让认得他们的人看见纯是自找麻烦。」

  回到桌旁,梁泊雨把余信叫进屋里,让他驾着马车再带他们到别处看看。

  「大人还想去什么地方?」

  梁泊雨还是不能够xx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可又不想再跟余信多费唇舌,便只是说:「咱们就一直往东走,不要拐弯就行了。」

  夏天想想,明白了他的用意,没有多问。

  又坐进车里,梁泊雨和夏天都没有心思再彼此端详,而是一人靠着一边,掀开自己手边的窗帘,开始认真地观察所经之处的路人衣着、言谈举止和周遭的各种建筑。

  余信向来善于察言观色,不该问的绝不多问。可是当他们走到将近傍晚,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还是不得不停住了马车。

  「二位大人,再往前走就到通州了。天黑之前回不了城,要是被燕王知道,可就解释不清了。」

  梁泊雨沮丧地放下窗帘,彻底死了心。这么浩大的工程不可能是什么阴谋,这么多的路人甲乙丙丁也绝不会是谁安排得了的。梁泊雨知道:现在{wy}的希望,就是当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他忍不住把手伸到腰间,摸了摸腰带上一处不太明显的小小的突起。是我进错了隔间吗?梁泊雨xx郁闷地想。

  「算了吧。」夏天突然说。

  「什么?」梁泊雨慌乱地把手放回到腿上。

  「我说算了吧。楚门的世界也不过是个小城,偌大一座北京城,咱们已经从西跑到东了,这真的是明代的北平。」

  「哦?你也看过那部电影?」

  夏天点点头,「我现在倒真的希望自己是那个男主角,那样起码还能知道个离开的办法。」

  「是啊。我真是幼稚,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竟然会以为是有人在设计我。」梁泊雨无奈地笑笑,又磕了磕车厢,「小石头!走吧,回去。」

  一路无话。月出东山,他们才回到都指挥使司。夏天回了房间之后,梁泊雨按照余信事先告诉他的,假模假式地检查了一遍看守夏文敬的的守卫,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又问了些自己平时应该注意的细节,梁泊雨就让余信去休息。

  余信开始不肯,说原来都是大人睡了他才能离开。梁泊雨说以后改规矩了,只要没事他就可以回屋去睡觉。余信自然不敢不听梁泊雨的,于是乖乖地回了旁边自己的小屋。

  听见外面没了动静,梁泊雨把门窗关好,摘掉头上的帽子和网巾,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梁泊雨迫不及待地解开腰带,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啤酒瓶盖大小、白色圆形的东西。梁泊雨觉得它很像是一颗大号的白色围棋子。因为它的表面光滑xx,除了一面有些凹,一面有些凸,再没有其它任何特征,怎么看都看不出是什么高科技产品。

  梁泊雨把它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会儿,开始回忆昨天晚上收到手下托人送进看守所的几件衣服时的细节:

  当时梁泊雨刚吃完晚饭。拿到衣服之后,他知道是他让律师带的话,律师已经替他转达到了。否则不会明天就要开庭了,还有人给他送什么衣服,而且还有一件是新买的一时半会儿用不着的棉坎肩。

  梁泊雨不论是在监狱还是看守所,只要有他在的地方,{zh1}他总是有办法让他能接触得到的人都听他的。确定了衣服里有问题,他就让同监的几个人注意看着外面,自己则蹲到一个角落里拆开了棉坎肩,然后果然就在坎肩的边缝夹层里找到了一张纸条儿。

  纸条儿上写着让梁泊雨第二天上了警车后注意行驶方向的右边窗外,当看见一个棕红色的建筑时就立刻提出要去厕所。等进了厕所挑左数第二间进去。进去以后只要等着隔壁间有人从隔板上方出现就可以了。

  梁泊雨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个诡异的东西想: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突然丢过这么个玩意儿来,怎么本能地就接了?梁泊雨啊梁泊雨,你怎么这么大意?!脑袋进屎了吧?!

  可是现在骂什么都没有用了,梁泊雨能做的只是先把那东西仔细收好。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但因为丝毫没有感觉到困倦,梁泊雨想一定还早。在屋里转了几圈,他决定先从屋里的物件下手。

  接下来,梁泊雨从床板下到门框上、从地砖缝到墙壁角,他把屋里的每一寸空间都地毯式搜索一般地仔细检查了一遍,本来就不大的房间瞬间被他搞得跟遭了贼一般。

  梁泊雨毫不在意地叉着腰站在门口把「战场」又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遗漏之后,他抱着找出来的一个锦盒和{wy}可疑的一个带锁的小木箱,迈过被他扔在地上的重重阻碍──各种书籍、衣物等──坐到了桌旁。

  摆弄了两下木箱上的铜锁,梁泊雨开始懊恼自己没有夏天所说的「触类旁通」的本事,虽然走私和盗窃其实没什么可通的。

  梁泊雨抬起头,一眼瞄到屏风后的墙上挂着的一把剑。他站起身,走过去把剑摘了下来。剑鞘是木头包裹着做工精美的铜饰做的。梁泊雨用手掂了掂,份量不轻。

  这个要是能带回去,一定很值钱。梁泊雨这样想着顺手托起系在剑柄上的一块兽型玉佩,玉是白玉,温润滑手,看得出是常常被随身携带的东西。梁泊雨抓住剑柄,慢慢将剑拔了出来。随着剑身渐渐出鞘,他也不禁张大了眼睛和嘴巴:好一柄青凛若霜、复直如弦的寒光宝剑!

  梁泊雨不懂剑,可这一刻他顿时明白了古人为什么称剑为「百兵之君」,并都要把跟剑相关的故事传得神乎其神了。梁泊雨抓着剑在空中胡乱挥舞了两下,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想要跃马江湖、驰骋武林的豪迈之情。只可惜对剑术实在是一窍不通,梁泊雨也只能摇头作罢,望剑叹息。咬咬牙,举剑向木箱上的铜锁猛砍过去,算是暂时缓解了不能「挥剑决浮云」、「翻飞凌九天」的遗憾。

  铜锁没有应声而落,木箱倒是随即裂开,因为梁泊雨砍偏了。

  梁泊雨啜着后槽牙摇了摇头:这宝贝落我手里,真是暴殄天物。他把剑收好,挂回墙上,坐到桌前打开了木箱。

  第九章

  十三寸笔记本大小、十几厘米厚的木箱里,只有半箱东西,居然还全都是信。虽然梁泊雨倒也没指望里面能有什么无价之宝、武功xx啥的,但看着白花花的半箱信封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梁泊雨挠挠贴着头皮的短发,心想:既然梁峥煞有介事地把这箱子上了锁,那想必眼前的应该是些重要信件。于是他耐着性子打开了一个个信封。

  这样半个小时之后,梁泊雨彻底傻眼,一连看了十几封,竟然是清一色的草书。实在没办法,他只好把那些信在桌上一字排开,相互对比着努力辨认。{zh1}梁泊雨断定:这些书信出自一人之手,而且都是家信。因为字里行间尚有「汝兄」「吾儿」「为父」等字迹依稀可辨。梁泊雨思量片刻:难不成都是梁峥的老爸写的?

  又看了一会儿,梁泊雨还是没办法看懂信里写的什么,只好放弃。拿起箱子里剩下的信,正犹豫要不要也打开都看一遍,他忽然在箱子的{zd2}层看见了一块白布。把布拿起来,布里又掉出一张纸条。

  梁泊雨来了精神,终于看见点儿特别的了。他赶紧把纸条捡起来,展开,这回是工整的小楷,只有八个字:无耻之徒,羞与尔言。

  这繁体字梁泊雨倒是认得,意思他也明白。可为什么会写出这么一句话来呢?如果这是写给梁峥的,那就是在骂他,不想跟他说话还非要写出来告诉他,不吃饱了撑的吗?更奇怪的是,梁峥被骂了还要把这字条用白手绢包起来放在上锁的箱底,这不明摆着犯贱吗?

  梁泊雨又看了看手上的白布,这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手绢。一边是压了几层、缝得整整齐齐的外缘,另一边却是暴露在外、龇牙咧嘴的毛茬儿,分明是从衣服上硬撕下来的一角。梁泊雨仔细看了一下这块白布的材质:{jd1}百分之百纯棉。他又低头掀了掀自己身上的衣服:内衣、中衣、外袍,全都滑得溜手,应该是丝绸。

  实在研究不出什么了,梁泊雨把所有的东西又都放回了木箱。但箱子已经裂成了两半,他只好从地上捡起一根被他翻出来丢在外面的腰带把它捆好后塞到了床下。

  木头箱子摧残完了,梁泊雨又把注意力转向了没上锁的锦盒。刚才之所以没有先把它打开,是因为梁泊雨一向都对有神秘感的东西比较感兴趣。现在他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锦盒,却发现这回自己错了。锦盒里的装的是远比木箱里那些天书般的信更能吸引他的东西。

  梁泊雨拿起躺在锦盒正中一根凸凹有致的铜管,并在上面找到了密密麻麻的几排小字:骁骑右卫胜字肆百叁号长铳筒重貳斤拾壹两洪武三十年八月吉日宝源局造。梁泊雨赶紧在锦盒里翻了翻,又找到了一支木柄、一根铁棍、一捆细绳和一袋粉末。他捻起一点儿粉末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果然是火药!难道这就是传说中xx的前身──手铳?!梁泊雨激动不已。

  可是……怎么玩儿呢?梁泊雨试了几下,轻而易举地把手柄按到了铜管上,但当他拿起火药的时候却犯了难,该怎么装,怎么点燃?他不敢乱试了。这屋里他现在能看到的{wy}火源就是两盏不知道在烧着什么的灯。{zh1}梁泊雨决定等明天见了余信,再详细地问问他这手铳该怎么用。对于男人来说,拥有致命杀伤力的武器,才是{zj1}有诱惑力的性感尤物。况且梁泊雨清楚得很:夏天枪里的子弹有限,威力再大,早晚也会变成废钢一块。

  第二天一早,梁泊雨在痛不欲生中醒来。而这痛的根源就是他脑袋下那几乎令他颈椎断掉的瓷枕。昨天临睡觉前,梁泊雨看着床上的青花瓷枕确实犹豫了一下,不过因为一时好奇就忍不住躺下试了试。可没想到的是,大热天儿里他这脸往瓷枕上一贴,竟觉得非常舒服,于是梁泊雨懒得再动,一路就这么睡了下来。

  梁泊雨扶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坐起来,醒了几秒钟的神儿,然后转头朝屋里看了一圈儿。嗯,依然是屏风、圈椅、漆柜,穿越果然不是梦。

  「小石头?!」梁泊雨试探着喊了一声。

  「唉!」脆生生地一应,余信推门进来了。

  「大……大人,您这屋里……」

  「哦,我自己翻的。你怎么这么早就守在门外了?」

  「早?都过了卯时,上晡已经在准备了。」

  「卯时?」梁泊雨又掰着指头算了一遍,「哦,七点多。还是挺早啊。」

  「大人以前一般都天一亮就起呢。」

  「是吗?那一定是因为枕头太不舒服了。」

  「枕头?」余信走到床边看了看,「大人夏天不都是睡这个枕头吗?还是您专门让我从大宁带来的呢。」

  「大宁?」

  「大人的家在大宁。」

  「哦,那我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嗯……」余信翻着眼睛想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细数起来,「有老爷、老夫人、二少爷、三少爷、大夫人、二夫人、少夫人,还有嫁到了宣化府去的大小姐,大小姐家还有……」

  「等等!」梁泊雨已经云山雾绕了,「怎么这么一大家子人,这老爷和老夫人是我的……父母吗?」

  「是啊。」看过了头{yt}「梁大人」的各种异常行为,余信现在可以接受梁泊雨对任何事情提出疑问,所以即便梁泊雨问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那二少爷呢?」

  「大人的二哥。」

  「三少爷是三哥?」

  「嗯。」

  「那我是老几?」

  「大人排行第五。」

  「那老大和老四呢?」

  「大少爷和四少爷已经过世多年了。」

  「怎么死的?」

  「战死的。」

  「大夫人和二夫人是……」

  「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夫人。」

  梁泊雨算了算,「那少夫人呢?」

  「是大人去年刚娶过门的新夫人。」

  「新夫人?!我结……成亲了?!」

  「是。前几天还听大人说少夫人有喜了呢?」

  「有……喜?哈哈哈哈……」梁泊雨趴到床上,差点把眼泪都笑出来。

  余信以为他是高兴,跟着傻笑了几声,「嘿嘿,虽然小人已经恭喜过大人了,不过大人既然把以前的事都忘了,那我就再恭喜大人一次。」

  看余信拱手,梁泊雨强忍住笑连连摆手,「不……不用了。那我再问你,大小姐是……」

  「是大人的长姐。」

  「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就是小孩儿了,大人的几个侄儿和侄女。」

  「嗯,行,我明白了。」梁泊雨点点头,「你过来。」

  余信又靠近一些,梁泊雨把手铳从被窝里拿了出来,「这个,怎么用?」

  「哦,这个是大人的手铳嘛。」

  「你会用吗?」

  「小人没用过,不过我见大人用过几次。大概是这样……」余信说着话,便伸手拿起了装手铳的锦盒,「先把这个火药放进去。」

  余信拿起铁棍,「再用这个搠杖把药捣实,再装铁砂,再捣实。」

  他又拿起那捆细绳,「然后把这个火绳放进上面的孔里,{zh1}点火就行了。」

  「用什么点火?」

  余信放下锦盒,从腰里摸出样东西,「大人不说我都忘了,这个还您。昨天刚换了衣服,夏大人就找人让您过去,一时匆忙忘了给您戴上。」

  「咦?这是……火镰!」

  古时几乎人手一个的火镰,在现代已经成了珍贵的收藏品。梁泊雨隐约记得自己在逛古玩市场时见过一些。他把火镰接过来,颠来倒去地仔细看了一会儿,「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个款式的呢?这东西应该很少有一模一样的吧?」

  「是,有的虽然差不多的,但一般不会xx相同。不过这个样子的倒是有两个,是以前大人以前进京的时候专门找金陵的银匠做的。」

  「金陵……是南京吧。在长江那边吗?」

  「是,那时您还没有成亲,您说另一个要送给将来的少夫人。」

  「那我送了吗?」

  余信诡异地笑笑,「不知道,小人没见少夫人用过,不过另一个也不见了。」

  梁泊雨撇撇嘴,「你笑什么笑?我又不知道另一个去了哪儿。好了,再给我找身衣服,我今天要去见燕王。」

  「啊?可是大人的头发……」

  「没事,我已经想好怎么说了。」

  第十章

  梁泊雨让余信伺候他洗漱更衣之后,先去了梁峥软禁夏文敬的院子。他推门进房的时候夏天正一手拿着根木棍,一手托着个碟子在发愣。

  「哈!不知道怎么用了吧?小石头刚刚教过我。」梁泊雨很是得意。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送来的人已经说了,不就是牙刷和牙……膏嘛。」夏天看着碟子里的粉末,「牙膏」两个字说的有点心虚。

  「那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刷,刷完赶紧吃饭,吃完饭我还要去找燕王。」

  「你不怕被他看出什么吗?还要主动去找他?」

  「昨天他不是说了,有事找梁峥。我不过去,他等急了,搞不好还得来找我,我继续装病,他再派个大夫来给我看病,那还不彻底露馅。」

  「嗯,也是。可……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的事,见招拆招吧。放心,忽悠是我的本行,骗人是我的长项。甭管见到谁,少说多听,一准儿没错。」

  夏天哭笑不得,「亏你说得这么自豪。既然这样,那你就先去吃吧。」

  「我是专门来找你一起的。要不小石头跟我走了,你又是被关在这,谁也不认识,哪儿也去不了,没人管你了怎么办?」

  夏天扭头看看站在身后的梁泊雨,「呵,你这么好心?」

  「主要是我怕把你饿出个好歹,等回去了谁给我作证?」

  夏天斜了梁泊雨一眼,转回头继续看碟子里古怪的「牙膏」。

  「别看了,那是盐混的中药,{jd1}{ctr},比牙膏好用。」

  这是余信刚才在梁泊雨刷牙的时候告诉他的。现学现卖的感觉不错,梁泊雨又指指夏天手里木棍上的毛发,「这些是马尾毛,用起来会有点硬,你小心别扎破了嘴。快点吧,我去前面吃饭的房间等你。」

  吃饭的时候,夏天注意到梁泊雨的劳改头上没做任何掩饰,要是去了腰带,看着有点像和尚。

  「你打算就这样去见燕王?」

  「怎么?」

  夏天敲敲自己的头。

  「哦,这个啊。」梁泊雨抬手在自己清爽的头顶搓了搓,「我已经想好怎么说了。」

  梁泊雨说完又低下头继续往嘴里扒饭,扒了两下发现夏天还在盯着自己,「你……干嘛?」

  「我在等你告诉我,你要怎么说。」

  「我没打算告诉你啊。」

  「这……这有什么可保密的?」

  「谁说保密了?不想说而已。」

  梁泊雨接着吃自己的,不再理会夏天咬牙切齿的模样。

  吃!吃!这么爱吃还这么瘦,你个吃货!夏天恶狠狠地在心里骂完,拿起筷子,也不再理梁泊雨了。

  吃完饭,梁泊雨叫上余信跟他往外走。一路碰见的守卫见了梁泊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脑袋看。自打四年前自己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刻起,梁泊雨就已经被人用异样的眼光关注惯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大步流星、气宇轩昂地向外走着。

  出了一道院门,梁泊雨回头望了一眼,这才发现:昨天夜里和今天早上自己走的都是连接这院子和自己住的地方的偏门儿,根本没注意到原来这座坐北朝南的小院儿还有个名堂,门的上方有很端正的四个题字──暮沉秋庭。

  「夏文敬没有贴身下人伺候吗?」梁泊雨问余信。

  「有啊,但是已经被大人关起来了。」

  「我关的?」

  「嗯,就是前几天的事。」

  「为什么啊?」

  「您说看着碍眼。」

  「啊?」

  这是什么理由?!这梁峥也忒不讲理了点儿。等见完燕王,得去牢里看看,看他都关了些什么人。这样想完,梁泊雨抬脚接着往外走,又想着是不是应该给夏天安排个人,万一他有个什么事也好照顾一下?可转念一想还是不行,眼前这种情况,还是少让他跟其他人接触的好。说到底夏天还是xx,自己还是在押嫌犯,而且他也确实是想畏罪潜逃,只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两人立场不同,搞不好以后会有些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还是别给他提供能跟外界联系的渠道比较好。可是就这样把他俩眼一抹黑地扔在哪儿是不是有些过份……

  正在犹豫之间,大门外迎面走进一个跟自己穿着打扮差不多的人来。梁泊雨刚想问来人是谁,那人已经笑着朝他跑过来了。梁泊雨及时调整嘴角和眼睛的弧度,不动声色地低喊了一声:「小石头……」

  「朋友,张诚,字焉诚。」余信低声说。他的反应还真不是一般地快。

  「焉诚!」梁泊雨气沉丹田底气十足地叫出对方的称呼,快步迎了上去。

  「未平!听说你昨天病了,所以……唉?」张诚抬眼望着梁泊雨的头顶愣了片刻,忽然笑了,「梁兄是看破红尘,要遁入空门了吗?」

  「哦,这个啊。」梁泊雨习惯性地摸了摸头,「这个是有原因的。」

  张诚更乐了,「难不成是未平的云髻秀鬌被歹人看中,骗了去做发鼓?」

  嗯?云记休躲?发鼓又是什么东西?梁泊雨揣摩着张诚的表情,猜他是在开玩笑。

  「焉诚别取笑我了。你说听说我病了,所以怎么着?」

  「哦,听说你病了,今天燕王派了人找我,赶着过去之前来看看你。」

  「我的病已经没事了。」

  「那正好,燕王肯定是有事要跟咱们说,你也是要去燕王府吧?走,坐我的车。」

  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梁泊雨越是不想跟人走得太近,就越是有人要找上门来。可看样子是推脱不了了,梁泊雨只好点头答应,带着余信随张诚出了都指挥司大门,上了他的马车。

  路上张诚说个不停,看来是个健谈的人。梁泊雨觉得这样正好,既可以让他少出纰漏,又可以多听听自己应该了解却还不知道的事。

  张诚说得眉飞色舞,梁泊雨只是盯住他看。这人长得说不上怎样英俊,但五官也都还工整,看起来比较顺眼。见他说着话,时而拍腿大叫,时而开怀大笑,想来应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梁泊雨很快喜欢上了梁峥的这个朋友。嗯,应该是个不错的家伙,他暗暗地想。

  这时张诚突然身体前倾靠近梁泊雨压低了声音问:「那个夏子矜……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你说什么怎么样了?」张诚眨眨眼,「上次你我同饮,你喝醉了,不是跟我说什么『为子矜故,无心入眠』嘛。」

  「啊?」梁泊雨把这句话在心里重复了几遍,明白了什么意思之后,笑容僵在脸上,「焉诚不是在开玩笑吧?」

  张诚坐正身体,笑得愈发意味深长,「未平跟我装傻,莫不是已经……」

  「二位大人,燕王府到了。」车夫适时喊了一嗓子。

  马车停稳之后,余信在外面撩开了车帘。

  梁泊雨已经乱了方寸,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再跟张诚说下去,赶紧转身下车。心里却拧成了乱麻一团:难道……梁峥也喜欢男人?!

  第十一章

  心不在焉地进了燕王府,梁泊雨脑袋里还在为刚才张诚的话犯嘀咕。进去通报的燕王府下人已经回来了,说燕王让他们进去。

  跟在张诚后面,梁泊雨打起精神,不知道还会再遇见些什么人,不敢有半分懈怠,梁峥和夏天的事渐渐被他抛到了脑后。

  七拐八绕地进到燕王府后院,张诚和梁泊雨被引到一扇门前,带路的下人高声说「张大人和梁大人到了」,就垂下手站在一旁不再动作。守在门边的人把门推开,梁泊雨跟着张诚继续往里走,余信留在了门外。梁泊雨回头看他一眼,心想可能是燕王府的规矩,没敢说让余信跟着。

  穿过外堂,进到里间,张诚抬手掀开一道帷帐。梁泊雨一眼看见端坐在罗汉床上的燕王,让他吃惊的是,与燕王隔着一个矮几,同床而坐的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发型的人,不过那人穿着僧服,头顶上的香疤隐约可见,很明显是个和尚,而且年纪不轻。

  张诚拜见燕王,梁泊雨也赶紧学着他的动作拜了。等他直起身体,燕王、和尚和坐在两边其他的人都愣住了。

  「未平这是……想要出家,入我佛门吗?」和尚先开了口。

  燕王只是张大了眼睛看着梁泊雨,显然是在等他的解释。

  梁泊雨一咬牙,按事先想好的「噗通」一声跪下了,「殿下,微臣昨日突患奇疾,喝了汤药之后不见好转。后来一个疯癫之人在都司外喧哗,说专治疑难杂症。臣想见殿下心切,就让他入内一试。结果那那人说臣中了谶蛊,天将易主,旧发(法)当除。又说只要臣肯剃掉头发,自当大病痊愈。于是臣按言行之,没想到真的就好了。看来,那疯子说得没错,真的『天将易主』了。」

  一口气说完咀嚼了半宿的话,梁泊雨跪在地上忐忑不已,不敢抬头。这是他搜肠刮肚,能想出得最有文言气息的用词了。他认真考虑过:既然燕王不久就会造反,那企图起兵的想法肯定是酝酿已久,这样顺着他的想法编出来的瞎话,就是他不信,至多也会是以为自己是在变相怂恿他早日动手,不会深究。

  果然,燕王掩饰不住的笑意在脸上漾了几漾,{zh1}只化作眉间微颦,嗔怪了一句:「未平大病初愈,就在此胡言乱语!行了,你快起来坐吧,本王有事要说。」

  梁泊雨暗自庆幸,赶紧谢了燕王,起身坐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座椅上。然后他开始环顾四周,细看屋内各色人物。眼前除了燕王、和尚和张诚还有昨天跟燕王一起去都指挥使司的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张玉和另外两个梁泊雨不认识的人。昨天梁泊雨已经问过余信,这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其实是下级武官的官职,但张玉却是燕王身边最亲信的武将之一。此刻梁泊雨就坐在他的身边。

  燕王说完了自己要说的事,便不再多言,等着看大家的反应。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又是和尚先开了腔:「这个事我是这么看的……」

  接着张诚、张玉和梁泊雨不认识的那两个人也加入了讨论。梁泊雨不吭气,只是听着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除了当前的形势,他也逐渐把这几个人情况看了个大概。

  燕王找他们来是因为朝廷很长时间都没有原都指挥使和同知的消息,建文帝起了疑心,所以就新派了个人过来,接任北平都指挥使一职,此人名叫谢贵。这次建文帝让他来不仅是要寻找原都指挥使江贤的下落,还让他带来了大批驻军,意欲驻守北平顺天府附近,以便对燕王和城内守军加以控制。

  那个和尚燕王叫他道衍,他是力主燕王起兵的,看得出来燕王不是一般地信任和倚重他。张玉话不多,但句句都在节骨眼儿上,也是个主战的。梁泊雨不认识的其中一个人叫朱能,大家都叫他士弘,好像是负责守卫燕王府的,他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他只听燕王的指挥就是。张诚也是都指挥佥事,他跟朱能的意思差不多,只是担心不知道谢贵会带来多少人马。另一个梁泊雨不认识的人叫金忠,他跟梁泊雨一样,一直坐在那一言不发,所以梁泊雨到{zh1}也没弄明白他到底是干啥的。

  见大伙都说得差不多了,燕王突然转向梁泊雨说:「未平,你有什么想法?」

  梁泊雨一怔,想到燕王既然后来当了皇帝,那这个谢贵一定是没能成事。于是说:「谢贵庸才,不足为惧。」

  燕王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还比较满意。可能是因为江贤已死、两位都指挥同知被押的事只有燕王和梁峥知道,所以燕王一直在等梁泊雨的意见,见他说得胸有成竹,燕王也就放下心来。{zh1}决定说等谢贵到了,试探一下,他们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后来又说了点闲事,燕王留下梁泊雨,就让其他的人都各自回去了。人多的时候梁泊雨可以装内敛,不说话。可到了这种一对一的情况他就止不住地慌神,得不停地调整脸上的肌肉,好摆出恰当的表情。

  看人走得差不多了,燕王拍拍屁股底下的罗汉床,让梁泊雨坐到他身边去。其实燕王长得长眉细目,还算和善。只是老子牛X,成了皇帝,所以一生下来也就注定位高权重,身上便带了几分天生的贵气,不免难以平易近人。梁泊雨当老大当惯了,在燕王面前不得不逼着自己低眉顺眼,很不自在。可再不自在,他现在也得忍着,规规矩矩坐到燕王跟前,等着他的指示。

  「看来江贤的事藏不了几天了。在谢贵来之前还是把刘锦和卫福祥解决了吧。」

  「刘锦和卫福祥?」梁泊雨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难道这就得开始xx了吗?这两个人是谁啊?

  「怎么?你发现他们知道江贤接到密诏,不就把他们关起来了吗?」

  梁泊雨明白了,他说的是都指挥同知。

  「哦!是是,我只是……只是确定一下,殿下真的要杀了他们?」

  燕王皱皱眉头,似有不解,「当然,那时一抓住他们,你不就主张斩草除根吗?是我觉得他们两个还算可用之才,杀了有些可惜,才让你晚些动手的。怎么?未平现在倒有别的想法了?」

  「呃……」靠!原来xx不眨眼的是梁峥!梁泊雨在心里惊叹。嘴上却只能说:「不是,只是……只是有些突然。」

  燕王笑了,「原来是未平剃了个和尚头,竟也有了慈悲心肠。」

  梁泊雨跟着讪笑,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燕王的眼睛盯上梁泊雨的头顶,「嗯……给未平治好了病的那位颠士,现在人在哪里?」

  「呃?在……他看我没事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哦,这样……」燕王露出失望的表情,「要是还能再见到他,未平一定要记得把带来给本王见见。」

  那是编出来的人啊!我到哪去给你变出个能预言未来的疯子来?梁泊雨有苦难言,只能随声附和,「是。回去我派人出去找找。」

  燕王颔首,随后又为以示体恤下属,问了问梁峥的家事。好在早上听余信大概说过了,梁泊雨胡乱应了几句,算是对付过去。

  出了燕王府,梁泊雨远远地看见张诚的马车还在,他正跟道衍和尚说着什么。看见梁泊雨,两个人都笑着冲他转过头来。

  梁泊雨也赶紧把笑堆到脸上,往他们跟前走过去。

  一直对着各种自己不认识的人拿捏着该笑几分,真是一件xx痛苦的事。梁泊雨觉得脸上几乎就要抽筋,跟陪酒卖笑差不了多少了,直恨自己花天酒地捧场作戏的时候小费给得少了。

  道衍抬手搭了一下梁泊雨的肩膀,「前日刚说得想个办法,让殿下早做防范,不能坐以待毙。没想到,今天未平竟想出这样的妙招。此法甚高啊!」

  这和尚的言谈举止都不大像和尚,城府极深,一定是个高人。梁泊雨不敢跟他深谈,笑说「哪里」,急急随张诚上了车。

  张诚又聒噪了一路,{zh1}把梁泊雨和余信送回都指挥使司,说自己还要去屯田练兵,过一阵子才能回都司。梁泊雨这才想到,他跟梁峥既然都是都指挥佥事,那这两个人其实也是同事。

  看张诚的马车走远了,梁泊雨想起早上刚见到他的情形,一转头问余信,「发鼓是什么东西?」

  「发鼓?」没想到梁泊雨突然问这个,余信一愣,「就是假髻,用头发编在铁丝上做的假发髻。」

  「哦。」梁泊雨点点头。

  「大人需要吗?」

  「嗯……你还是先带我到都指挥使司大牢去吧。」

  第十二章

  都指挥使司隶属于都督府,其职责是掌管地方军政,无权关押除驻防守军以外人犯。刑狱相关的事归按察使司管。可一般各地的都司之内却一向都有暗牢,北平城也不例外。

  梁泊雨跟着余信到了司内地牢入口后,四处望了望,果然是重兵把守。

  「好了,你去弄几个发鼓,然后送到夏大人那去,在那儿等我就行了。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是。」余信哈了下腰,刚要走又停下了,贴到梁泊雨耳边小声问:「大人,里面都关了什么人,您已经不记得了吧?」

  「所以我才要去看看。」

  「那您小心点儿,牢里有些人可是对您恨之入骨呢。」

  「嗯,我知道了。」

  余信走了,梁泊雨叹了口气:这梁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梁泊雨迈下一级级的步阶,眼前的光亮逐渐消失,潮湿腐坏的气息一丝丝钻进鼻子,{zh1}灌满整个胸肺,让人的心也不由地慢慢沉进黑暗之中。

  眼睛适应了地下灯火微弱的光线之后,梁泊雨渐渐看清了地牢里的情形:目光所及,有士兵把守的长长的通道另一端是一处比较开阔的空间,里面正有人影攒动。没有别的路可走,梁泊雨抬脚朝那个方向走过去。所有的人见了梁泊雨都退到一边,低下头给他让路。

  畅通无阻地走到稍微开阔的地方,梁泊雨才看清,原来再往后延伸,还有很多的暗道。这时一个木桌旁几个坐着的人都赶紧站起身来叫「梁大人」,梁泊雨边答应着边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视了一遍。正后悔刚才忘了问余信这里管事的人叫什么,一个黑衣黑裤长得也黑的彪形大汉从一条暗道里跑了出来,「大人,您来了。」连声音都是憨憨的。

  梁泊雨点点头,看着他似乎不像汉人,又见他的衣冠形制跟其他人也不太一样,想着应该就是他,「这里……没什么事吧?」

  那人看看梁泊雨的头发,心里纳闷儿,嘴上却没敢问,「没事,犯人们都还老实。」

  「哦,那……把这里关押的犯人名册拿来给我看看。」

  那人犹豫了一下,「大人手里不是有更详细的吗?下官这儿只有粗略的记载,重要的都没有录入。」

  「那个……忘记带了,先把你手里的给我看看。」梁泊雨回答得很xx,心里却在嘀咕:梁峥把名册放哪儿了?屋里怎么没有呢?嗯,一定是书房或者「办公室」之类的地方。

  「那大人稍候。」黑衣人勾着头走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把一个本子交到了梁泊雨手里。已经有人给梁泊雨拉开椅子,倒了茶。他坐下之后把油灯挪近了翻看起那个本子。

  果然是粗略的记载,每个犯人的相关记录除了名字、年龄和监牢的字号,再无其它。而且梁泊雨没能在上面找到刘锦和卫福祥的名字。

  「我要去看看刘大人和卫大人,你给我带路吧。」梁泊雨把本子一合,站了起来。

  走过一条曲折幽长的暗道,梁泊雨跟着黑衣人停到了一个戊字号监牢前。一股难闻的气味儿扑面而来,梁泊雨猜应该是到了。

  都指挥使司的官员都是武官,梁泊雨本来想安全{dy},只站在门外看一眼就好。可是现在他发现,站在门外看到的根本就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接着牢门里传出了金属相互碰撞的细微声响。

  「把钥匙给我,你去外面等着吧。不叫你不要进来。」

  黑衣人从腰上摘下一串钥匙交给梁泊雨之后,倒退了几步就转身离开了。梁泊雨试了几把钥匙,打开了牢门。

  「同知大人?」不知道这里面关的是刘锦还是卫福祥,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哗啦」,又是金属锁链的声音。梁泊雨放下心来,只要有xxxx锁着,功夫再高,梁泊雨相信凭自己以前专门找教练学来的一些东西还是能够应付的。又摸索着走了几步,难闻的气味儿更重了。梁泊雨终于看清了声音的来源:一个披头散发、胡子老长,穿着斑斑血迹的白衣、被牢牢锁在墙上的老人。

  梁泊雨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三个字──任 我 行。

  「大人?」

  老人猛地抬起头,眼里两道寒光箭一般地射到了梁泊雨的脸上。

  梁泊雨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同知大人?您认得出我吗?」

  「啊──呃──」老人大张着嘴发出了一连串嘶哑的怪叫,并拖着锁链向前蹿了一步。

  梁泊雨吓得本能地向后一跳,险些跌倒。

  「啊──啊──」老人还在叫,身后的锁链已经绷得笔直。

  梁泊雨是想来弄清楚梁峥为什么要杀掉江贤又关押刘锦和卫福祥的,可看着眼前的景象,他有些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一张嘴说出一句:「您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人愣住了,但只有几秒钟,接着他便仰起头来哈哈大笑。那笑声就像三九天里冷风裹着破报纸穿过地下通道,尖锐刺耳中带着呼啦啦的杂音,凄惨xx,让人不寒而栗。

  梁泊雨咬牙忍了一会儿,笑声戛然而止。老人终于说话了,可是没有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只有随着口型变化而忽高忽低的嘶嘶声。但梁泊雨还是听懂了,或者应该说是看懂了。他说的是:竖子梁峥,死无全尸。

  说完他又笑。梁泊雨明白了,这人十有八九是已经被毒哑了。

  「你别笑了!」梁泊雨觉得自己的耳膜快穿了。

  可梁泊雨不喊还好,他这一喊,那人笑的更欢了。还边笑边一下下拼尽全力地扽着铁链想要朝梁泊雨伸过手去。随着他一次次地挥动手臂,梁泊雨闻到的是一阵阵让人作呕的臭气。然后梁泊雨就看见了他两只血肉模糊的手腕处,已经裸 露在外的森森白骨。

  梁泊雨捂住嘴后退了几步,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皮一阵发麻。被捅得肠子流到满地的人他见过,被打折了膝盖拖着腿痛苦爬行的人他见过,xx过量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的人他见过……可眼前的惨象还是令他毛骨悚然。

  终于忍不住干呕了几声,梁泊雨夺门逃了。

  身后还在「噢噢啊啊」地叫,其它监牢里的犯人似乎也都受到了鼓舞,纷纷冲到门前向外伸出扭曲枯瘦的手来。哭喊声一时响彻地牢。梁泊雨加快脚步往外走,蜿蜒的暗道似乎没了尽头……

  「梁峥!你这王八蛋到底把我家大人怎么了?!」

  马上就要走到地牢的开阔处了,梁泊雨突然听见了这么一句。他停下脚步寻声望去,在一个牢门后看见了一张年轻素净的脸。

  「你说什么?」梁泊雨朝咒骂梁峥的人靠过去。

  「你把我家大人怎么了?!」那人面无惧色。

  「你家大人?」梁泊雨想起早上余信说夏文敬的贴身下人被梁峥关起来的事,「你是说夏大人?」

  「你装什么蒜?!」

  「他挺好的。」

  「你骗鬼呢?!」

  「他挺好。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不会怎么样?哼哼!」那人冷笑一声,「你这狗官不是对我家大人垂涎已久了吗?」

  梁泊雨眉头一皱:怎么又是这话?

  「不信你又何必问我?!」

  扔下这句,梁泊雨调头急步走出暗道,把钥匙塞给等在入口处的黑衣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牢。

  外面正是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梁泊雨顾不上瞳孔骤缩的疼痛,急急逃离了这个人间地狱。一口气跑到一个熟悉的院子,梁泊雨才发现他是回到了暮沉秋庭。余信正垂手站在夏文敬的房外。

  梁泊雨调整了一下气息,走到他跟前,「夏大人呢?」

  「在房里。」

  梁泊雨推门进去,来到内室,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夏天。他斜倚在雕花床架上睡着了,一只手垂在地上,地上扣着一本书。

  梁泊雨轻轻走过去,捡起书。《山居新语》──看了看书名,他把书放到桌上。又看见椅子,突然觉得好像全身都失了力气,一屁股坐下,眼前又浮现出地牢里的情形,耳边的鬼哭狼嚎还在萦绕……

  也许对于刘锦和卫福祥来说,死就是解脱,就是解脱……

  在心里念经般地重复了十几遍,梁泊雨渐渐冷静下来。目光的焦点聚集到夏天的睡脸上,身边的世界在一瞬间归于宁静。

  屋内因为关着窗户光线柔和,睡着的人双目紧闭,嘴唇微张,浓密的睫毛偶尔微微颤动,投下的阴影似乎也在变幻着形状,暖光下的鼻尖儿上覆盖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下露出的牙齿闪着健康的光泽。

  梁泊雨发现夏天已经把发鼓戴好,并把它跟网巾xx地结合在了一起,看起来xx是个古代的翩翩公子了。

  窗外午后的蝉鸣跟夏天均匀的呼吸声相映起伏,梁泊雨恍惚了一阵,陷入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如果……我真的是梁峥,他真的是夏文敬……似乎……也不错……不行,梁峥他……可现在我就是梁峥,也许我可以改变些什么……

  胡思乱想着,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梁泊雨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把上章结尾搬到这章开头了,这样似乎更清楚点儿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你问过很多遍了。」

  「你一直没告诉我。」

  「不知道。」

  「可我是男人。」

  「废话。」

  「告诉我。」

  「别闹了,明天有事,还得早起呢。」

  「所以才不让你睡。」

  「喂!别闹了!」

  「你一走就是十几天。」

  「折腾两次了,你不累啊?」

  「不累,来嘛。」

  ……

  梁泊雨一个机灵醒过来,眼前竟是夏天的侧脸。

  「唉?你醒啦?」夏天把脸转过来,清澈的眼眸里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关切。

  养眼啊!梁泊雨心里感叹着,抻了个懒腰,身上的长袍顺势滑落。原来夏天醒来之后,见梁泊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正在给他披衣裳。

  夏天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衣服,一抬头,看见了梁泊雨腿间支起的「帐篷」。

  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做春梦了吧?」

  「咦?你怎么知道?」

  「你的兄弟出卖了你。」居高临下地又在梁泊雨的腿间盯了一眼,夏天朝门口走了过去。

  兄弟?梁泊雨挠挠头,想要站起来跟着一起出去,这才觉出下身的异样。他低头看了一眼:唉──知道你很长时间没有爽到了,可你也不用这么丢脸吧?

  恢复了正常的梁泊雨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夏天把余信叫到了一边,正在跟他说话。听见梁泊雨的声音,夏天回头看他的同时,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腰间又往下多溜了一眼。梁泊雨看见了,不动声色地笑笑,径直走到了余信面前。

  「什么时辰了,我怎么这么饿?该准备晚饭了吧?」

  「是,我这就去安排。」余信转身要走。

  「等等!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做饭有什么可看的?」夏天脱口而出。

  梁泊雨牵了牵嘴角,转身对着夏天,低头贴在他的耳边说:「这都司里的地方,我总得大概知道都在哪儿吧?怎么,舍不得我走,想让我陪你?」

  夏天皱皱眉头,听出这话有些不对味儿,可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你自己找个没人能说话的地方呆着试试。」

  梁泊雨笑了,「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梁泊雨跟着余信离开,又把夏天一个人留在了秋庭。

  夏天看着院子里石像一般的守卫,恨不能拿枪把他们都崩了。

  妈的!变成谁不好?偏偏要穿来变成个哪儿都去不了的都御使!二品有鸟用?!

  夏天咬咬牙,决定还是回房看书。

  梁泊雨当然不是只为了看看厨房。跟余信走到没人的过廊,梁泊雨叫住他问地牢里的黑衣壮汉是谁,余信说是参将,叫乌力吉。

  「不是汉人?」梁泊雨问。

  「嗯,蒙古朵颜三卫那边的,不过好像也不是蒙古人。」

  「朵颜……三卫?」

  「嗯……就是漠北以东的地方。」

  「哦,这样。那他是谁的人?」

  「当然是大人的人。」

  「地牢里的事都归他管吗?」

  「嗯。」

  「那要是想秘密地处置牢里的人呢?」

  「也是他。」

  「嗯……那好。」梁泊雨阴沉着目光,下定了决心,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你去告诉乌力吉,让他把刘锦和卫福祥解决了,千万别让人发现。」

  「是。」

  「还有,这事不能让夏大人知道。」

  「小人明白。」

  「以后……除了我亲口对夏大人说过的话,其余的你都不要多嘴。」

  「是。」

  「行了,去吧。」

  余信走了几步,梁泊雨叫住他,又问清了梁峥的书房和平时处理公事的地方在哪儿,才让他走。

  随后梁泊雨找到书房,在里面翻了个底朝上,也没能找到犯人名册和其它什么有意义的东西。想再到别处看看,余信来了,说刘锦和卫福祥已经死了。梁泊雨立刻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脚跟爬上大腿,沿着后脊梁骨直接窜进了脑门儿。

  「这么快……」梁泊雨念叨一句,直挺挺地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活生生的两条人命,无冤无仇的,有一个连见都没见过,就这么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在世上永远消失了。虽然梁泊雨心里清楚,之前是梁峥抓了他们,现在是燕王让他们死。他没变成梁峥,他们也活不了,而且去了地牢,也知道他们可以说是已经生不如死。可在没听到他们的死讯之前,梁泊雨认为一切好像跟他并没有多少关系,但是当余信说「都解决了」,他顿时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掉进了无底的深渊,怕是再也爬不上去了。

  梁泊雨闭上眼睛扶住额头,「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余信静悄悄地退到屋外,带上了门。

  饭菜都快凉了,梁泊雨才板着一张脸从外面晃进来。夏天一直在等他,虽然肚子叽里咕噜地唱了好几遍空城计,可他还是没动筷。见了梁泊雨不免有些恼火。

  「你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吗?」

  梁泊雨脑子里还在转着刘锦和卫福祥的事,被夏天一问,他愣了几秒,才想起之前说过的话,「哦,我……」

  「你在厨房一直呆到现在?没听说过君子远庖厨吗?」

  见夏天满脸的不高兴,想他是等饿了,梁泊雨知道自己不对,xx忘了吃饭这回事,陪上笑脸坐到桌边,「饿了你就先吃啊。」

  「谁知道你这么长时间。再说哪有一起吃饭不等人的?」

  「行了,我下次注意,快吃吧。」

  本来刚才一听说刘锦和卫福祥已经死了,梁泊雨立刻就不饿了,现在被夏天这么一说,再加上菜香扑鼻,梁泊雨又有了食欲。

  两个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桌上有个酱排骨,梁泊雨吃了几口素菜和饭之后,夹了块排骨,啃完了肉,他把骨头放到桌子上又往嘴里填饭,边填着目光就落在了旁边的骨头上。猛然间他就想起了在地牢里看见的露在手腕上的骨头和当时闻见的味道,胃中顷刻之间翻江倒海,梁泊雨站起来冲了出去。

  站到门边,梁泊雨扶住门框一阵狂吐,险些把早饭都吐了出来。余信慌了手脚,扑过去猛拍梁泊雨的后背。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梁泊雨吐够了,站直腰出了口长气,转身看见夏天正端着碗目瞪口呆地看自己。

  「你……」夏天把碗放下,扶住桌子想要站起来。

  「我没事。」梁泊雨冲他摆摆手。

  「真没事?」

  「没事。」

  夏天盯着梁泊雨,眯了眯眼睛,「有了?」

  梁泊雨觉得浑身无力,没心思跟他耍贫,接过余信端过来的水喝了两口,「你慢慢吃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梁泊雨走到外面关上门,指指地上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对余信说:「赶紧找人收拾了。我去歇歇,你不用跟着我。」

  回到房里,梁泊雨靠到床上只顾出神,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正想找人来点灯,有人在外面敲门。

  「大人?」

  是余信。

  「嗯,进来吧。」

  余信进屋把灯点着,「大人,今儿初五,您要不要沐浴?」

  「沐浴?好啊。」

  半个时辰之后,余信弄好洗澡水,把梁泊雨带到了烧水的汤室。

  梁泊雨脱了衣服坐进木桶里,余信拿了块白布手巾准备给他擦背。梁泊雨把手巾拿过来说:「不用你,我自己来。你去休息吧。」

  「啊?我还是伺候大人睡下了再……」

  「不用了。对了,夏大人那边你也去问问要不要洗澡。」

  「我问过了,他说洗,已经让人给准备了。」

  「哦,那就没事了,你回去吧。」

  第十四章

  余信走了。梁泊雨把手巾扔到一边儿,靠在捅沿上,彻底放松了身体。

  真是舒服啊!梁泊雨感慨着,一边用手捧了水浇到脸上。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眼前浮现出上次泡热水澡时的情形。

  蹲了四年牢,洗澡水永远是比凉水强不了多少的温不囵吞。保外就医办成之后,跟兄弟们庆祝完回到家,弟弟已经把一缸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放好了。梁泊雨当时感动得差点没掉下眼泪来,急不可待地脱光了躺到水里,几乎就想直接淹死不再出来了。可那幸福劲儿却连半个小时都没持续上。

  泡到中途梁泊雨想起来有个重要的电话要打,叫了两声「老弟」没人应。他就围了浴巾走到楼下想自己去拿手机。下了楼却没看见弟弟,梁泊雨一时好奇在屋里找了一圈儿,接着就发现了在另一个卫生间里拿着刚用完的针管,欲仙 欲死的弟弟……

  想到这儿,梁泊雨紧闭着的双目上,眉头已经紧紧拧到了一起。

  「大人?」

  又是余信。

  梁泊雨睁开眼睛,回到并不现实的现实世界中,「你怎么还在?」

  「大宁的人送信来了。」

  梁泊雨想一定又是天书,「知道了,放我房里吧。」

  余信的脚步声远了。梁泊雨从水里站了出来,他低头看看自己有些削瘦的身体,很是郁闷。梁泊雨以前本来很强壮,可进了监狱之后虽然他仍旧坚持每天锻炼,里面清汤寡水的牢饭还是让他迅速瘦了下去。出来没几个月,各种事情搞得他焦头烂额,还没等理出个头绪,他就又进了看守所。

  穿上内衣,梁泊雨懒得再套中衣,披上外袍就到了院子里。古人的生活远比想象中要无聊得多,梁泊雨实在是不想回房,来来回回地晃了几圈儿,{zh1}决定去找夏天。

  来到秋庭,梁泊雨敲了敲夏天的房门,没有声音。他把门推开走到里面,发现夏天不在。想起刚才余信说他也要洗澡,猜他是还没洗完。

  梁泊雨百无聊赖地呆了一会儿,把披在身上的长袍往旁边一扔,便开始在屋里东翻西找,想看看夏文敬这屋有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线索。可毕竟夏天现在住这儿了,他不能翻得太乱,只能仔细检查完每件东西之后,再把它们照原样放回去。

  翻完床铺又翻方角柜,翻着翻着,梁泊雨突然停住了,在一摞白色的衣服里他发现了一件衣边被撕破、缺了一角的内衣,他赶紧把衣服拿到眼前仔细看:棉的。

  难道梁峥箱子里的那块布就是这件衣服上的?那字条是夏文敬写给梁峥的?这么说来的话……梁峥是得手了?梁泊雨抱着衣服,脑海里已经忍不住勾勒起梁峥强压夏文敬的画面了。当然这画面上的人其实就是梁泊雨和夏天。

  这时梁泊雨听见了门外有响动,他赶紧把衣服塞回衣柜,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屋里踱起了步子。

  「咦?梁泊雨,你怎么在?」

  夏天穿了内衣和中衣,外袍和腰带抱在手里,怕被人看见,所以头上包着手巾,看着像正在发廊做头发。

  「以后你还是叫我梁大人或者未平吧,叫梁泊雨要是被听见了会让人觉得奇怪的。」梁泊雨见夏天样子有点儿滑稽,又逗他,「你也洗澡了,这么慢?怎么跟大姑娘一样。」

  夏天本来就已经被热水熏得白里透红了,被梁泊雨这么一说,顿时更加涨红了脸。他抓下头上的手巾,掏出塞在衣襟里的发鼓,跟手里的东西一起往桌上一丢,「余信是给你准备的差不多了才来问我的好不好!水烧得晚,我当然就慢了!」

  梁泊雨咧咧嘴,转身往横榻上一歪,「是吗?我还以为你要洗一宿呢。」

  「哼!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吧。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跑这来干什么?」

  「大晚上?!天才黑了没一会儿吧?你能睡着啊?」

  「睡不着。」

  「就是嘛。」

  「习惯就好了。」

  「你还想习惯?!算了吧,还是咱俩先聊聊,把这漫漫长夜打发了。」

  夏天坐到横榻的另一边,「你想聊啥?」

  「嗯……晚上没吃饭,现在有点儿饿了。」梁泊雨一扭头冲着窗外喊:「来人!」

  「呵!你进入角色倒快啊,这么着就会吆五喝六的了?」

  梁泊雨摊了下手,「天生的,没办法。」

  门外进来个守卫,「大人有什么吩咐?」

  「去给我弄点吃的,再拿些酒来。要烧刀酒啊!」

  「是。」

  守卫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夏天恨的这个牙痒痒,「今天跟这孙子说话,他连理都不理,看现在这脸的奴才像!」

  梁泊雨很得意,「我的地盘我作主嘛,你现在就是个囚犯,老老实实呆着就得,哪儿那么多要求。」

  「哼!好,看等回去了我怎么给你作主。」

  「唉!不许公xxx啊,要文明执法。」

  「嗨?我说你{yt}天的,怎么那么多闲磕儿啊?」

  「切!还不是跟你们这些警官练出来的。」

  「行,你就得瑟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说着夏天打开了榻上方案旁的一个抽屉。

  梁泊雨的眼睛蹭地就亮了,「烟!对了,昨天见你拿出来着!」

  夏天警惕地把手背到背后,「你要干什么?」

  「给我一根。」

  「不行,这里就有九根,抽完就没了。」

  「给我一根怕什么?」

  「不给。」

  「你给不给?」

  「还想威胁我?想要……」

  梁泊雨跳起来就要抢,夏天反应很快,一扭身儿,躲过去了。可梁泊雨哪肯轻易罢休,扑过去又要拉夏天的手。夏天蹦到地上就跑。

  「你还想跑?!」梁泊雨紧追不舍,直接把他逼到了墙角。

  夏天逃无可逃,一转身撞进梁泊雨的怀里,「你强盗啊?不给就抢?!」

  「就是强盗!」梁泊雨把伸着的两只胳膊顺势在夏天身后合拢,抓住了他的手。

  梁泊雨人瘦,可手劲儿大,夏天甩了两下没甩掉,就想硬冲。梁泊雨也在往前用力,结果夏天的鼻尖儿一下子就挨到了梁泊雨的嘴唇上,两人同时愣住了。

  梁泊雨先反应过来,「嘿嘿」笑了一声,夏天突然抬起没被按住的手肘对准梁泊雨的臂弯猛击了一下,梁泊雨一弯腰松了劲儿,夏天把被他抓住的手一转,反手握住梁泊雨的手腕后,上前一步,转身,进肩,拉臂,拱身就是一个过肩摔。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等梁泊雨反应过来,人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了。

  「我靠!你行不行啊?!不就要根儿烟吗?你下这么狠手?」梁泊雨扶着腰支起了身体,「腰都被你摔折了!」

  夏天捂了下嘴,赶紧蹲下来扶住梁泊雨,「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紧张,就……就本能的……你没摔坏吧?」

  「靠!这还不是故意的?你要故意还不得连带着把我胳膊也掰断喽?!」

  「谁让你硬抢嘛!」

  「不就根儿烟吗?你至于满屋子跑吗?!」

  「那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啊!」

  「什么话啊?」

  「我刚要说『想要就明天带我出去』,你就凶神饿煞地来抢了。」

  「真的?」梁泊雨斜着眼睛看夏天。

  「骗你干什么,我真的很想出去。不过……既然这样,给你好了。」夏天满脸愧疚地把半包烟塞进了梁泊雨手里。

  梁泊雨龇牙咧嘴地一手扶着腰,一手攥着烟站了起来,「嗯──这还差不多。」

  「你没事吧?」夏天跟上梁泊雨往横榻走过去。

  「切!」梁泊雨朝后一扬手,「在号儿里早练成钢筋铁骨了,你这点儿小把式哪儿伤得了我。」

  坐到榻上,梁泊雨稀罕巴拉地从烟盒里弹出根烟来,在灯上点着,「哎呀!这抢来的烟就是好抽啊!」说着他还吧嗒两下嘴。

  夏天心有不满,可想想刚才自己确实过份,便瘪了瘪嘴,什么也没说。

  梁泊雨一边抽着烟,一边拿眼睛瞟夏天,见他一脸认栽的相,觉得十分可乐。等烟差不多抽到一半了,他一伸手把剩下的半支烟递到了夏天眼前,「喏,给你吧。下次让你先。」

  夏天看看他,把烟接了过来。

  「九根,省着点儿,咱俩{yt}一根,还能再抽八天。」

  「其实……是十根,昨晚我自己抽了一根。」

  梁泊雨乐了「好吧,看你这么诚实,明天带你出去。」

  「唉──」夏天狠狠吸了一口,「他妈的,弄得这么可怜,早知道这样,我在怀里揣一条儿了。」

  梁泊雨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你笑什么?」

  「嗯,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xx了。」

  第十五章

  守卫把酒菜送来,梁泊雨和夏天边吃喝边聊开了。

  梁泊雨先说了去燕王府的所见所闻,然后又大概描述了地牢里的情形。但是只字没提梁峥觊觎夏文敬的事。

  夏天喝着酒听梁泊雨讲得口若悬河,心里越发痒痒,「你就好了,可以四处去转,连剃头大忌都能编圆了,不像我,呆这小院里哪儿也不能去不说,里里外外地还得戴着假发和网……糟了!」

  夏天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嗯?怎么了?」

  「刚……刚才,送酒菜的那人看见我的……」说着夏天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比梁泊雨没长出几公分的头发。

  梁泊雨一拍脑门儿,「哦──还真是。」

  「怎么办?」

  「嗯……没事。」梁泊雨回头看一眼窗户,「一会儿我搞定他。」

  「你要干嘛?」

  「让他不能乱说。」

  「你不是要xx灭口吧?」

  「是又怎么样?」梁泊雨给两人的空杯添完酒后,抬起眼睛看着夏天。

  「那回去之后,起诉你的罪名里就不会只是一条人命。」

  「那要是有人逼我xx呢?」梁泊雨的表情有点阴森。

  「谁会逼你?」

  「比如……燕王或者皇上。」

  夏天想了一下,「那叫胁从犯罪,只要没有人把枪顶在你的头上,一样要负刑事责任。否则决定权在你手上的话,又有什么非xx不可的理由呢?」

  「要是有些人注定就是要死呢?」

  「屁话,怎么叫注定要死。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好不好。」

  「嗯……这样,例如你之前说过的那个方孝孺吧,如果将来燕王要我杀他呢?他不是怎么都要死的吗?」

  「那是历史事件,咱们来到这儿只是意外,凭什么参与别人的生死?」

  「也许咱们已经是历史的一部分了。」

  「嗯……这个问题比较深奥。」夏天低下头看着酒杯,觉得梁泊雨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不过是说个守卫,你怎么扯这么远?」

  梁泊雨突然两眼一眯,毫无预兆地笑了,「想到了,随便说说。放心吧,我不会把那守卫怎么样的。我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梁泊雨恢复了轻松散漫的样子。

  「你就是抱着这种信念,那时才会去走私汽车的吧?」

  「嗯……差不多吧,反正是为了钱。」

  夏天皱皱眉头,「赚钱有很多种方法啊,干嘛非要违法呢?」

  「这个事,怎么说呢。」梁泊雨又把空杯倒满,「来钱快呗,再说有求就有供,要不是进口车税那么高,就不会有走私汽车了。」

  「那是国情,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梁泊雨面带微笑,盯着夏天的眼睛,「你还真是一身正气啊,不知道是不是两袖清风呢?」

  「当然。」夏天连想都没想。

  「嘿嘿……不是你也不会跟我说吧?我就不信你一点儿违法乱纪的事都没干过?」

  「没有。」

  梁泊雨端着酒杯,从下往上翻着眼白看夏天。

  「真没有!」夏天一急,脸又泛红。

  梁泊雨放下空杯,「说说你怎么会当xx的吧。」

  这时两人的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互相之间都没了戒备,夏天稍稍犹豫了一下,觉得说说自己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喝杯酒,打开了话匣子。

  「这事说来话长。在家里我是老三,我还有两个哥哥。我妈怀我的时候,计划生育条例已经开始执行了。可是我爸妈很想再要个女孩儿,就交了罚款把我生下来。结果,你看见了。于是他们失望之余就做了个很不人道的决定──在我小的时候先把我当女孩儿养。」

  「哈哈哈哈!」梁泊雨大笑,「好像很多家庭都这么干嘛,还有把女儿当儿子养的。」

  「是啊,殊不知这样导致了多少孩子人格扭曲,自我性别认识错误。」

  「你也扭曲了?」梁泊雨收不住的笑意挂在脸上。

  「你听我说嘛。后来我五岁那年,正好我三叔结婚好几年都没有孩子,我爸妈就把我过继给他家了。刚去他们家的时候,三叔三婶带我去剪辫子,我还哭着满地打滚,不让别人碰我的长头发呢。大概又折腾了一年,我才慢慢觉得自己是男孩儿了,可是性格还是有点儿内向,动不动就害羞,老被一起玩儿的小朋友笑话。接着三婶怀孕,又生个弟弟。三叔三婶是顶在头顶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把弟弟爱得死去活来。其实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就是一家生的,小的一般也会更得宠些。可是你知道,这种情况被过继的小孩儿都会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性格大多会变得越来越孤僻。好容易捱到弟弟长大些,淘得能上天,三叔三婶偶尔也会打骂他,我终于觉得被一视同仁了,我也该上学了。但是也不知道为啥,从小学到高中,同学们{zh1}总是会知道我小时候被当女孩儿养过的经历,便总是有意无意地嘲笑我,或者拿我开玩笑。{zh1}一气之下,高中毕业我就考了警校。」说到这儿,夏天已经自斟自饮又喝了不少。他停下来,醉眼迷离地看着梁泊雨,等着他说点儿什么。

  「搞了半天,你当xx不是为了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啊?」梁泊雨实在是忍不住不逗他。

  「啥?替天行道?你当xx都是梁山好汉啊?照样有管不了的事儿!」夏天一拍桌子,满脸的义愤填膺。

  梁泊雨心里乐翻了天:这个夏天实在是太有喜感了,再多灌点儿,看他还能说出啥来。无良地倒满了两杯酒,梁泊雨一手托腮,兴致勃勃地盯住夏天,「哦?说来听听。」

  夏天毫不客气地喝干酒,把空杯往桌上一撴,「就是我押送你的前一晚,跟女朋友见面,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

  「什么?」梁泊雨又倒酒。

  夏天又干,「她说她怀孕了,就是他妈的那孩子他爹不是我,不是我!」

  「啊?」

  「你看着,等……等我回去,非把那王八蛋找出来崩喽不可!」见梁泊雨不倒酒了,夏天自己抓起了酒壶。

  梁泊雨及时按住他的手,「唉!这话可不该从xx嘴里说出来。」

  「xx怎么了?xx也是人!xx也有想千刀万剐的人!」夏天想挣脱梁泊雨的手没成功,「干啥?还想挨摔是不是?」

  「行了行了,你喝多了。」梁泊雨把酒壶抢下来放到一边儿,「来,我扶你到床上歇会儿。」

  梁泊雨站到地上把夏天拉了起来。夏天确实觉得有些头晕,只嘟囔了几句「我没喝多」,便由着梁泊雨把他架到了床边。

  躺下之后,夏天抬起一只胳膊遮住了脸。梁泊雨给他盖好被子,刚要走,就听见夏天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梁泊雨笑笑,「那你自己呢?」

  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一声:「我也一样。」

  「怎么会呢,你不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么。」

  「我要是好东西,爸妈就不会不要我了。」

  「哪是不要你呢?不过是有两个爸妈罢了,不挺好的事嘛。这么大了还乱说。」

  「不是,后来他们也不要我,三叔三婶也不愿意要我了。」

  「什么?」

  又是沉默,「算了……不说了,反正都是些见不得人的……」

  梁泊雨抿紧嘴唇,看了夏天一会儿,「夏天?夏天?」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人已经睡着了,挺秀的鼻子里呼出了均匀的气息。梁泊雨把他遮在脸上的手臂拿下来放进被子里,心里想:要真是个女孩儿,现在也应该是大美女吧。不过……

  梁泊雨伸出一只手,用手背在睡相甜美的脸上碰了碰:不过,还好不是。

  第十六章

  「你叫什么?」梁泊雨看着被他叫进自己房里的守卫问,估摸着梁峥应该对这种没官职的普通士兵没什么了解。

  「小人父姓林,单名一个木字。」

  「这名字有意思啊,三个木。」

  「大人英明,小人的小字就是三木。」

  这也能叫英明?真会拍马屁,肯定很识时务了。梁泊雨看着圆头圆脸、低眉顺眼的林三木做了个决定。

  「什么军衔?」

  「军衔?小人不明白。」

  「呃……就是……就是你在xx里是什么级别。」

  「武阶?」

  「对。」

  「世袭小旗。」

  小旗?梁泊雨皱起眉头:古代官制军制什么的真是让人抓狂啊!参将、小旗?都是干什么的啊?!

  「你想升迁吗?」

  「没有军功,不敢妄图。」

  「我给你立功的机会。」

  林木诚惶诚恐地抬头看了梁泊雨一眼,「大人有什么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就是,不敢邀功。」

  「刚才进到夏大人房里,你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吗?」

  「嗯……大人指的是……」

  梁泊雨点点自己的脑袋,「你们私下里就没有议论我的头发吗?」

  林木扑通一下跪了,「大人事,小人们未敢妄自评论。」

  「那你刚才肯定看见夏大人的头发也没了。」

  「都御使大人的事,小人也不敢关注。」

  「嗯,这样吧,以后你多关注关注。」

  「啊?」

  「以后他的饮食起居都由你来照顾,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你务必都给我牢牢记好,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一旦有什么异样,你立刻就来告诉我。」

  「是,小人明白。」

  「要是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事……」

  「夏大人的事,小人绝不会向外人泄露半句。」林木的头已经快贴到地上了。

  「那就好。你起来吧。」

  林木站了起来。

  「明天你就可以升至……」梁泊雨实在是不知道比小旗再大一级的武阶应该叫什么,「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行,你可以出去了。」

  林木走了,梁泊雨看看窗外,浓墨一样地不见半点光亮,很像自己现在两眼一抹黑的处境。多想无益,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弄清楚自己和夏天会穿越时空的真正原因才是当务之急。弟弟已经先一步逃到国外去了,一直等不见自己还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又买的一批车也应该入港了,手底下那帮人可别弄出什么乱子……真是浆糊一片。再想起眼前的境况,梁泊雨觉得自己就像溺水的人,想要挣扎却找不到方向,也使不上力气。

  第二天,梁泊雨一觉醒来,才看见被放在床边的信。想起昨天余信说是大宁的人送来的,他赶紧把信打开。出乎意料,不是天马行空的狂草,而是依稀可变的行书。

  内容不多,看了一会儿,梁泊雨竟然把其中的意思看懂了八成。信是梁峥的三哥写的,大意是问他之前约好了在老地方见面,为什么过了整整{yt}一宿,梁峥却没出现。又问他是不是去过江浸月,还说二哥已经去了金陵,自己不便久留,先回大宁了。

  梁泊雨合上信,捏住眉心:这又是他奶奶的什么状况?梁峥约他三哥来干什么呢?既然自己的哥哥来了为什么不到都指挥使司找他呢?难道自己在酒楼被他看见了?什么时候看见的?又为什么「不便久留」?梁峥不是燕王的人吗?这么敏感的时期,梁峥的二哥去京城干什么呢?

  一连串的问号在脑子里闪过,梁泊雨大喊了一声「小石头」。

  随叫随到的余信跑进来,梁泊雨把所有的疑问说了一遍,却没得到什么想要的答案,{wy}能肯定的就是梁家的人到北平从来不进都指挥使司。可余信说朝廷有规定:够品级的官员不在私家所在地上任的话可以住在官府内衙,偶尔有家属探望,也允许同住衙内。

  梁泊雨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梁峥找了哥哥来,那一定是有事,怎么这个三哥就宁可白跑一趟,也不肯在北平多做停留?

  看来一切只有自己去寻找答案了。梁泊雨把信收好,心想要是不想令人生疑,得尽快给个答复才是。可是自己这一笔烂字,要是写了信过去,梁家的人恐怕要以为是梁峥的胳膊残了。不行,得找个能代写书信的人才成。

  一边洗漱,梁泊雨又问余信「小旗」是什么级别的武官。余信说是等级{zd1}的,管十人。

  「那比小旗大一级的是什么?」

  「总旗,管五十人。」

  「哦──」梁泊雨点点头,「那我要是想提拔谁,怎么弄?」

  「您亲自跟小旗或者总旗所隶属的百户大人说一声,或者写封亲笔任命就行了。」

  「那这个百户在哪呢?」

  「您问哪一位?」

  「看守夏大人的那些守卫归谁管?」

  「嗯……这个,具体的哪个人归哪位百户管得查一下,要不问问他们本人也行,自己总知道自己的长官是谁。」

  「嗯,我知道了。」梁泊雨把擦完脸的手巾往余信手里一递,「你去准备马车吧。一会儿吃了饭,我跟夏大人再出去一趟。」

  坐进车厢里,夏天揉着太阳穴问梁泊雨,「我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还好。」

  「我说什么了吗?」

  「你说了你为什么会当xx。」

  「哦。嗯……别的呢?」

  「没了。」

  「哦。」夏天放下心来。

  「怎么?」梁泊雨盯着夏天的眼睛,「有什么怕人知道的。」

  夏天避开梁泊雨的注视,「没有。」

  「我不信。」

  「不信?」夏天有点心虚。

  梁泊雨笑得意味深长,「是人都有秘密,怎么可能没有怕别人知道的事呢。」

  「我看你是坏事做多了吧?」

  「大人咱们去哪啊?」余信在外面问。

  这时他们已经出了都指挥使司。

  梁泊雨想了想,「有集市吗?」

  「逢四有集,今儿初六,没有集市。」

  「那就随便找个热闹点儿地方。」

  很快到了一条窄街,梁泊雨让余信把马车停在街口等着,他带着夏天随人流进了街内。

  余信很会找地方,这条街果然热闹,各种小店鳞次栉比,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夏天东张西望地随着梁泊雨往前走,走了一会儿,梁泊雨突然停住了。夏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他正远远地盯着一个摆摊写字的白面书生。刚想问他在看什么,梁泊雨已经抬脚朝那书生走过去了,夏天只好跟上。

  梁泊雨站到书生摊前,仰头看挂在后面的字画。

  「你还有这爱好?」夏天也逐一看过去。

  梁泊雨没回答他,而是看完之后坐到了摊前的空凳子上。

  「这位官人可看好小生拙作?」

  酸!梁泊雨歪嘴噤了下鼻子,发出「嗞」地一声,「你都会什么?」

  「嗯……题字、对联、画扇、山水、人物、讣文、诔文……」

  「停!不用那么多,会代写书信吗?」

  「呃,会。」

  「那模仿笔迹呢?」

  「会。」

  「那就行。」略微点头,梁泊雨盯着书生露出来的洗得快飞出了毛边的中衣衣领,「这个给你。」

  夏天见梁泊雨把手伸进怀里,然后「咚」地一声往桌上一放。

  书生和夏天全傻了──黄澄澄、亮闪闪的一锭大金子。

  第十七章

  书生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您这是……」

  「跟我走吧。」梁泊雨也站起来了。

  夏天一把把金子抓起来,「哪儿来的?!」

  「什么哪儿来的?」梁泊雨又抢了回去,「我让余信拿给我的。」

  「可是……」书生迟疑着张口。

  「不够吗?」梁泊雨拉起他的手,把金子塞进去。

  「不是,是太多了。而且……平民百姓不敢擅用金银。」

  梁泊雨笑了笑,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但金锭还是最值钱的吧?而且不是有能私下兑换铜钱和大明宝钞的地方么?」

  夏天侧过脸来看梁泊雨:什么「大明宝钞」,金银怎么就不能用了?这家伙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嗯……是,可还是太多了。」书生喃喃着。

  「我高兴给你。」

  书生抬起眼尾上挑的凤眼对上梁泊雨目光,「只是代写书信吗?」

  「嗯……」梁泊雨摸着自己棱角分明的下巴,想了想,「应该还有别的。」

  书生垂下眼帘,长眉微颦,白生生的脸上飘上两朵红云,「那……小生明白了,请官人稍后。」

  「你还要干嘛?」

  「我收拾一下。」

  说完书生摘下身后的字画,一副副地卷了起来。夏天看他卷了两张,忍不住开始伸手帮忙。书生跟他客气了几句,拧不过夏天,只好由他跟着动手收拾。于是梁泊雨就端着肩膀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忙活。

  等收拾完了,书生说要把东西送回家去,很快就回来。夏天和梁泊雨便站在路边等他。

  「你刚才说什么大明宝钞?」夏天看着书生离开的方向。

  「上学时历史没学过吗?明朝发行过纸币,那个就是『大明宝钞』,朝廷为了推行这个,已经禁止民间流通金银二十多年了。不过老百姓好像都不爱用纸币,所以私下里还是有金银交易的。」

  夏天撇撇嘴,「是余信告诉你的吧?」

  「可我也记得上学的时候学过的。」梁泊雨试图狡辩。

  「你就不怕他拿金子跑了?」

  梁泊雨很不在意地朝别处转着脑袋,「正好可以试他一下。再说朝廷禁用的东西,只要他去兑换,我就不怕找不到他。」

  「你还挺阴险的嘛。」看不见书生的身影了,夏天又看路边。

  「嘶──」梁泊雨龇牙吸了口气,「什么话?我这叫智慧。」

  「唉?你找他干什么?是有什么东西要写吗?」

  「嗯,以后肯定会有的,我得找个不认识梁峥,又能模仿他笔迹的人。」

  「你觉得这人行吗?」

  「看着像个老实人,他说会,应该不是撒……」

  「唉?你看!」夏天用胳膊肘碰了碰梁泊雨。

  「什么?」

  「你看那个人,那个,就那个戴圆顶帽子的人。」

  「看见了,怎么了?」

  「你看他鬼鬼祟祟的,肯定有问题。」

  「唉──你怎么老以貌取人呢?这是病,得治啊。」

  「你怎么不信我,你看他的眼神就不对,你看着!」

  两个人,四只眼,开始随着不远处一个贼眉鼠眼的人移动。结果那人独自走了一会儿,果然就开始朝着一个在布摊上看布的老大娘挪了过去。

  别伸手,别伸手!梁泊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在心里猛喊。

  「住手!」夏天大喊一声,不等梁泊雨反应过来,他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

  那人果然是个贼,在夏天喊出「住手」的前一刹那,他已经得手。被夏天吓了一跳之后,他拔腿就跑。

  「站住!你给我站住!」夏天一边喊着一边穷追不舍。

  「回来!别追了!你给我回来!」梁泊雨一边喊着一边追夏天。

  三个人一时把整条街搅了个鸡飞狗跳。等梁泊雨一手扶着腰,一手按着胸口追上夏天的时候,夏天已经把那个贼牢牢按在地上了。

  「让你跑!让你跑!」夏天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两脚。

  梁泊雨好不容易把气儿倒顺了,歪歪斜斜走到夏天身后,「我说……大哥,不用这么敬业吧?!抓贼抓到大明朝来了!」

  「这是本能。」

  「本能个屁!抓小偷不归法警管吧?那不是公安民警的事吗?」

  「我以前是刑警。」

  「靠!算你狠。行了,人抓住了,把钱袋拿回来就得了。」

  「那怎么行?得送交官府。」

  「你烦不烦啊?!你知道往哪儿送吗?」

  「带他去找余信。」

  梁泊雨把头一偏,无奈地叹了口气,「那白脸书生一会儿该找不着咱们了。」

  「你不说他是老实人嘛,老实人会等你的。」

  看来夏天不把这该死的贼扭送官府,他是不会罢休了。梁泊雨实在没办法,只好一跺脚,帮着夏天把那小偷拎起来,拖着往余信等着的街口走过去了。

  等梁泊雨、夏天和余信把贼交给路上巡逻的官兵,返回窄街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正午,太阳耀武扬威地把整条街从头到尾照了个通透。人们闲逛的热情也被这毒辣的阳光给照蔫儿了。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街上,现在显得有点儿空旷。因此站在路边一边用袖子不停地擦汗,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的白面书生看起来就格外显眼。

  看见梁泊雨,书生急急走过来,「官人让小生好找。」

  「你怎么不找个阴凉地方等着?」

  「怕自己眼神不济,错过了官人。」

  「错过就错过呗,想再找你的话,我自然有办法。」

  「受人钱财,岂能无故消失?」

  梁泊雨看了夏天一眼,那意思是:你看,我说他是老实人吧。

  「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敝姓祝,名云锦,字橦华。」

  「云锦?挺有意思。」梁泊雨点点头,「行,先陪我们走走,晚点儿再回都司。」

  「都司?原来是大人。」祝云锦弯腰做了个揖。

  三个人沿街走了一会儿,钻进几家店铺看了看。过了午时,地上的暑气一浪浪地升腾起来。

  本来梁泊雨是想随便逛一逛,了解一下这个时期北京的风土人情,可是没想到赶上这么个大热的天。{zh1}从一个杂货店里走出来的时候,梁泊雨觉得身上的汗已经牢牢地把衣服跟自己的脊背粘到了一起。他现在简直恨透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古人服饰,想想以前穿过的T恤、衬衫更是xx怀念。

  「不行,我可不想再走了。我要找个地方歇歇,喝点儿水。」梁泊雨挥动着宽大的衣袖朝脸上扇风,可是风没感觉到,一用力倒让梁泊雨的额头鼻子上又浮出一层汗来。

  「好啊。」夏天头上有网巾和发鼓,比梁泊雨还要热了几分,正想说要回去。

  梁泊雨顺着街道延伸的方向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像样的酒家和茶馆,又回头看了看里离他们不太远的街口,「咱们去江浸月吧?我要到我的豪华包房里去休息。」

  夏天很恼火,本想说这么能挑,还是不累。可张了张嘴,实在是又渴又热,懒得再跟梁泊雨废话,不耐烦地点了下头,「好好好,那就赶紧往回走。坐上马车还能好点儿。」

  到了江浸月,梁泊雨急急忙忙冲在前面,一头钻进了酒楼。与此同时,一阵凉意扑面而来。王掌柜一把推开要迎上来的店小二,一张笑开了花的肥脸伸到梁泊雨面前,「梁大人!您又来了?这几天比较清闲啊?」

  已经知道了王掌柜跟自己的关系,梁泊雨权当他是酒店、会馆的领班,很自然地露出个轻松愉悦又稍显居高临下的表情,「哦,掌柜的生意可还兴隆?」

  「哟!劳大人费心了,还过得去,过得去。」

  夏天、祝云锦和余信也跟了进来。

  「好凉快啊!」夏天感叹着。

  这时梁泊雨才意识到,这酒楼内跟外面相比,不仅是温度差了不少,还有阵阵清香扑鼻。怎么会呢?又不可能有空调。梁泊雨心里纳闷儿,眼睛四处寻么着,就一眼看见了放在门口两侧的十几个大木桶正隐隐约约地冒出白气来。梁泊雨走过去看了看,原来是冰,上面还洒了一层不知是什么花。

  王掌柜赶紧跟过来,讨好地跟梁泊雨说:「大人热了吧?我这就让人给您拎上去几桶。」

  上了楼,降温的木桶摆好,酒菜也都端上了桌。王掌柜又笑眯眯地看着梁泊雨,「大人今天要听曲子吗?」

  梁泊雨嫌桌旁的椅子不舒服,正靠了个竹夫人横倚在罗汉床上。

  「好啊,你叫人来吧。」

  「还找卞青吗?」

  卞青?人名吗?梁泊雨吃不准,但想着按梁峥的习惯来应该没错。于是说好。

  十几分钟之后,门扉轻叩。

  梁泊雨说了声「进来」,一个年轻公子翩然而入。

  第十八章

  大家一起看向进来的人:柳眉杏眼,红唇贝齿。眼看着他脚下无根,踩着棉花就朝梁泊雨飘了过去。

  「未平──」燕啼莺转地一声,整个人就直直跌进了梁泊雨的怀里。

  梁泊雨浑身一紧,接住好像没了骨头的人,「卞……卞青?」

  腰若垂柳!腰若垂柳啊!

  「大人不是一向都叫青儿,怎么今天叫人家卞青?」

  这话真是跟「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叫人家牛夫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梁泊雨扭曲着比{zz1}宝还无厘头的表情,「青……青儿?」

  卞青笑笑,扭头去看瞠目结舌的夏天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祝云锦,「哦,未平有新客人啊?那我就给各位大人们弹奏几曲吧。」

  说着卞青从梁泊雨腿上站起来,朝房间另一头的琴台走了过去。经过夏天身边的时候,卞青停住了脚步,「咦?这位客官上次来过嘛。是夏大人吧?」

  夏天把好不容易才合拢的嘴巴又裂开,冲着卞青比哭还难看地笑了一下,「哦,你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上次卞青抚琴抚到一半,大人就让我离开了。后来夏大人从房里冲出去,大人又追出来,追追打打,把江浸月弄了个天翻地覆,好不热闹呢!」

  「卞……青儿。」梁泊雨的脸色沉了沉,「快弹琴吧。」

  卞青抬起袖子掩嘴笑了,「小的不该多嘴,是我的不是。」

  琴声响起,卞青的表情不再轻浮。看着他低头拨琴,挑弦复抹的样子,梁泊雨竟品出几分清尘脱俗的味道来。

  夏天端着酒杯走到罗汉床边,碰了一下梁泊雨的腿,「往那边点儿。」

  梁泊雨收了腿,夏天坐到他的旁边低声说:「你们俩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

  夏天想想也是,「那……你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了吧?」

  「什么?」

  「什么『什么』?装什么算?你知道怎么回事吧?」

  「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说下去?」

  「我哪有不让他说下去,是他自己说完了么。」

  夏天满脸狐疑地看着梁泊雨,「你真不知道?」

  「你怎么老是不相信我呢?」梁泊雨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因为你看着就很可疑。」

  「你看,又犯病了不是?你这叫『看谁都像坏人』或者『看谁都不像好人』病,有空儿我彻底给你治治。」

  「滚蛋!」

  夏天喝完了杯里的酒又回到了桌旁。

  小样儿!不能喝还这么贪杯,看我不找机会好好治你。梁泊雨盯着夏天,不知不觉两眼含笑。

  几曲弹完,卞青一个眼风飞过来,「大人还想听点儿什么?」

  「呃……」梁泊雨对古曲实在是没啥了解,考虑了半天,把头一转,「橦华,你爱听什么?」

  祝云锦有些受宠若惊,「大人……」

  「你说吧。」

  「嗯……」祝云锦看看卞青,「那就《小胡笳》吧。」

  「哦?这位官人喜欢悲伤的曲子?」

  「也不是,突然想到而已。」

  卞青又低下头去开始弹奏,没弹了几句,梁泊雨和夏天还真就听出了哀婉悲伤、撕心裂肺的劲儿来。凄凄惨惨戚戚的一曲弹毕,祝云锦和卞青竟然都眼泛泪光了。

  「唉……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祝云锦轻轻摇头,念了一句。

  古人的情绪真让人难以理解,果然是没有苦情片的年代,听个曲儿都能把人听哭喽。梁泊雨看着卞青的悲戚模样,还真想过去安慰安慰他。可还没等梁泊雨有什么反应,卞青倒先一步站起身拎了壶酒走过来。

  「未平──」再嗲一声,又坐进梁泊雨怀里了。

  梁泊雨好不容易才彻底凉快下来,这会儿一阵阵虚汗又开始往外钻,「呃……青……青儿,我决定以后不再这么叫你了。」

  「那叫什么?」

  「你没字吗?」

  卞青用眼尾瞥了梁泊雨一眼,嗔怪一句,「大人不知道吗?卞青是艺称,再说伶人不敢有名,又哪里来的字?」

  「啊?哦,也对。那还是叫卞青吧。」

  卞青一扁嘴,不高兴了,「那跟旁人岂不是一样,多生分。」

  「那……我再给你取个别名好不好?」

  「好啊,听大人的安排吧。」

  梁泊雨哪会取什么名字,只是觉得再叫几次「青儿」,自己就要化身白娘娘了。

  「橦华,你给取吧?」

  「这……不合适吧?」

  「唉!别谦虚了,让你取就取。」

  祝云锦见推不过,低头沉吟片刻,「青,有景云之瑞,有赤方气与青方气相连。东方如何?」

  「不好,太正了。」

  还没等梁泊雨反应过来祝云锦说的是什么意思,卞青先一步给否了。

  「那……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春之如何?」

  大哥,咱能不能别那么多废话,直接说出来好不好?梁泊雨在心里叫苦。

  「嗯……春之。大人觉得呢?」卞青扭身去看梁泊雨。

  「哦,好啊,比青儿好多了。」

  「嗯,春之,春之,大人叫一声嘛。」卞青全没了刚才弹琴时的矜持稳重。

  「啊?哦,春之。」

  卞青欢天喜地倒了杯酒,送到梁泊雨眼前,「谢大人赐名。」

  梁泊雨接过酒喝了,一眼扫到夏天,他正倒空着个酒坛,在往自己杯里甩{zh1}几滴酒,脸色已如到了三九天般冰冷铁青。

  在江浸月一直呆到日落西山,暑气全消。梁泊雨被卞青折腾得几次都差点有了反应。祝云锦要么不说话,要么满嘴的诗词绝句,搞得梁泊雨直想告诉他「请说普通话」。夏天一直冷着脸,闷不做声地喝酒。{zh1}离开的时候已经酩酊大醉,被梁泊雨生生扛上了马车。末了他还在梁泊雨背上大喊了一句,「喜欢男人的家伙最讨厌了!」

  梁泊雨累得够呛,看着躺在车里睡着了的醉鬼想:以后我不在跟前的时候,可不敢让他这么喝。谁知道他都会说出些什么要命的话来!

  回到都指挥使司,梁泊雨让余信把夏天送回房间,自己带着祝云锦到了书房。

  「你家里还些什么人吗?」梁泊雨一边翻东西一边问。

  祝云锦局促地站在门边儿,「去年家母过世,就再没其他亲人了。」

  「你没成亲吗?」

  「屋无片瓦,谁家舍得把女儿给云锦。」

  「没试着考个功名啥的?」

  「不善八股,过了童试也做不得秀才。」

  梁泊雨抬头看他一眼:这样的书生一般不都爱遇见女鬼啥的吗?

  「找到了。」梁泊雨抖抖手里的纸,是昨天在书房无意中看到的梁峥写的一张公文,「走吧,去我房里。」

  祝云锦随梁泊雨进入房间,梁泊雨看了看屋外,确定没什么异常,回身把门关好。

  「来吧。」梁泊雨把拿来的公文放到桌上。

  「嗯……大人不用准备一下吗?」

  「准备什么?」

  「沐浴更衣。」

  啊?古人写字都得先沐浴更衣吗?没到这种程度吧?还是这祝云锦有什么特殊癖好?梁泊雨看着他,实在是不知道他在窘迫个什么劲儿,「呃……不用这么麻烦吧?很简单的。」

  「哦,云锦明白了。」

  「那我把要用的东西拿给你。」说着梁泊雨转身打开了格架下的柜子。

  等他把笔墨纸砚都找全了,回过身的时候,却不见了祝云锦的踪影。再一扭头,竟看见他正站在床边宽衣解带。

  第十九章

  「你在干什么?!」

  祝云锦被梁泊雨吓了一跳,「脱……脱衣服。」

  「我知道你在脱衣服!可你为什么要脱衣服啊?!」

  「服侍……大人啊。怎么?难道大人喜欢……」见梁泊雨的眼睛就快瞪出眼眶了,祝云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梁泊雨扶住额头,「你先把衣服穿好。」

  祝云锦把直缀套上,衣带系好。

  「过来。」

  祝云锦走到梁泊雨跟前。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要跟你……跟你……」

  「大人给了云锦一锭金子。」

  「给一锭金子就是要买你陪睡吗?」

  祝云锦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大人觉得就凭我那无人光顾的书画摊子能糊口吗?」

  「你……」

  「实在揭不开锅的时候,也曾随看的上云锦的官人行杵臼之事。」说着祝云锦咬住下唇,突然冷笑一声,「哼!表面满口仁义圣贤,实则背地里却干些这样的腌臢勾当,大人看不起云锦了吧?」

  看着眼前自惭自贱的单薄身影,梁泊雨不免心生怜悯,温和了口气,「我不说了是要你代写书信吗?」

  「可大人不也说还有别的嘛。」

  「我……我的意思写别的东西。比如公文、任命什么的。」

  「可是,云锦五文钱就可以代写一封书信,大人给的那锭金子够写上千篇文书了。」

  「我不是想让你给我好好写嘛。」

  「五文钱我也会认真写的。」

  梁泊雨看着祝云锦:不愧是传说中的书呆子。

  「你愿意跟着我吗?」

  「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要求很简单。」梁泊雨换了严肃的语调,有些命令的意味,「从今天起,我让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而且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可以对任何人讲,也不要问我为什么。只要你能做到,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离你就不远了。」

  「大人是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梁泊雨好生郁闷:不仅呆,还跟夏天一样是个死心眼儿。都潦倒成这样了还管别人伤不伤天害理?我看着就那么不像好人吗?

  「是的话你就不会留下吗?」

  「那大人会杀我灭口吧?」

  梁泊雨笑了,「说话这么不避讳?难怪考不了功名,官场不适合你。不会的,你要走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强留。」

  祝云锦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梁泊雨的眼睛犹豫了片刻,「我留下。」

  「你不怕我伤天害理了?」

  「大人不像奸佞之人。」

  「哈,才认识半天儿,你就看出我不是奸佞之人了?」

  「看得出。」祝云锦回答得很坚定。

  「那好。」梁泊雨拿出梁峥写的公文,「你就模仿这个笔迹,按照我的意思写封用词讲究点儿的家信。」

  「好。」祝云锦开始倒水磨墨。

  梁泊雨找到早上看过的书信又看了一遍,「这信是写给我三哥的回信。就说我那天没能赴约,是因为临时有事,实在脱不开身,请他见谅。说我确实去了江浸月,但是很快就离开了。再告诉他原来见他要说的事情现在有了变故,等我回家再跟他细谈。都司没什么事,让他告诉家里人我一切安好。」

  说完这些,梁泊雨想了想,「再问一句我夫人怎么样了,是否母子平安。」

  觉得没什么遗漏了,梁泊雨轻点了两下头,「嗯,行,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祝云锦展纸提笔,认真书写起来。梁泊雨站在一边,仔细对比着他写出来的字和梁峥写的公文。看了几行之后,觉得两种字迹确实一般无二,梁泊雨觉得可以放心了,于是试探着叫了声「小石头」。本以为余信很可能还在秋庭,未必能在外面。可他话音刚落,余信就「唉」了一声推门出现在梁泊雨的面前了。

  「你还真是神出鬼没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服侍夏大人躺下就回来了。见大人房里亮着灯,未敢擅扰,一直在门外等候大人召唤呢。」

  「夏大人还好吧。」

  「还好,已经睡着了。」

  「他没又乱嚷嚷什么吧?」

  「嗯……嚷嚷倒是没有。不过……」

  「什么?」

  「夏大人睡得很不安生,翻来覆去的。」

  梁泊雨皱皱眉头:是喝多了难受吧。

  祝云锦写完,放下笔,把信交给了梁泊雨。梁泊雨看了一遍,非常满意,拿在手里扇扇干,然后一边叠好装进信封,一边对余信说:「你先找人把这信送回大宁,再在离我这近一些的地方给祝公子安排个住处,他以后就留在都司了。」

  余信接过梁泊雨递给他的信,说了声「是」,又看看祝云锦,「公子请随我来吧。」

  祝云锦跟着余信走了。梁泊雨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想起今天所遇种种,忍不住暗自调侃:梁峥真是好命,家庭美满,事业有成。身边守着个清秀俊美的夏文敬,外面挂着个风情万种的卞青。没准儿在哪个窄巷胡同犄角旮旯再养着个小蜜。人生若此,夫复何求!梁泊雨,看你自己多可怜。本还以为虽然钱不是正道来的,但总也还算吃穿不愁,风流倜傥。时不常地还能被人当个大款傍傍。可是实际上呢?从小缺爹少娘不说,就一个宝贝弟弟又不省心。现在就更惨了,十年有期徒刑,好不容易出来了,还得再回去,弄不好就得挨枪子儿。钱搭了不少,先被情人出卖,再被抛弃。想潜逃却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好几百年前。四年多没开荤,今天先碰到个投怀送抱的,再来个主动献身的。虽说一个是认错了人,一个是会错了意,可要是想的话,差不离哪个都能顺利拿下。倒好!一个都不能碰不说,还得装他妈的正人君子。梁泊雨啊梁泊雨,你真成了再世柳下惠了!可是梁峥,大好的日子不过,你人在哪儿呢?还是赶紧回来享受你的幸福人生,让我回去继续我的人生悲剧吧!

  {zh1}觉得实在是泄气,梁泊雨懒得再收拾什么,就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

  早晨一睁开眼睛,梁泊雨还是又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已经离开监狱和看守所了。彻底清醒之后,梁泊雨在脑袋里迅速地安排今天要做的事,叫声「小石头」把余信喊了进来。

  梁泊雨没去秋庭跟夏天一起吃早饭,而是自己匆匆对付了一口,就带着余信去了都司正堂。在里面呆了大半日,终于在一个靠墙的石屏后面找到了地牢的犯人名册。还真是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梁泊雨根本没想到梁峥会把名册放在办公事的地方,他是想来看看有没有那些什么千户百户以及所属的人员的介绍、名单之类的东西。然后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无意中看了一眼座位后面的石屏,感觉像是用玉石雕的,就靠前细看。看的时候便伸手摸了前面又摸后面,这才无意中摸到了犯人名册。外人不能随便进入正堂,而进出此地的官员也都天天看着石屏,没有人会对它感兴趣的。所以梁泊雨觉得梁峥能想到把名册藏在这么个地方,实在是很明智的选择。

  找到名册,梁泊雨如获至宝,赶紧抱着它和其它一些他认为有用的东西去了书房。

  第二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铺垫啥的章节有些枯燥哈~写得也费劲,可还是必要啊。精彩、JQ啥滴很快就来,H也不会太远,亲爱的们表急~

  走到书房门口,梁泊雨对余信说句「别让任何人进来」,就自己推了门进去。

  一坐下,他立刻急不可待地翻开了名册。

  一个时辰之后,梁泊雨合上手里的本子,一种好奇和惊恐相互掺杂的感觉油然而生。这哪里是犯人名册,分明就是一本写满了梁峥累累罪行的血泪控诉。里面记载的在押犯人里:有除都指挥使司司狱司正常关押的人员以外,私自扣押的军中要犯;有富甲一方的名门大族、地方商贾;有燕王授命捉拿的朝廷耳目;有三品以上的朝中大员……

  梁泊雨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呢?因为名册上有记录的人犯少说也有上百。大概是由于人数众多,很多人的在押时间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梁峥怕时间过得太久,自己也记不得关押他们的原因和每个人的详细情况。所以他在每个人犯的后面,不仅标注了他们的姓名、年龄、官职或者从事行当、几时入狱、在什么字号牢房、受过什么刑罚,还详细地记录了他们获罪的原因、哪里人士、家中成员,以及这些人的喜好和弱点。

  可即便是这样,梁泊雨却依然没能在名册里找到江贤、刘锦和卫福祥的名字。没有江贤也就罢了,因为听燕王的意思,江贤是没等进地牢就被梁峥给咔嚓了。可是被关了一阵子,还受了刑的两个都指挥同知也没有被记录在册,就不大正常了。这只能让梁泊雨想到:牢中一定还有其它不为人所知的重要人犯。

  {zh1}梁泊雨在大概翻了一遍的名册里,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梁峥的二哥和三哥行事诡秘的原因,并得出了两个比较令人担忧的结论:一是梁峥私下里跟北平地界儿几个私兑金银的地下组织都有撇不清的关系,二是梁峥一定有一些重要的事不想让燕王知道。

  梁泊雨用小臂支着桌面儿,张开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把虎口卡在人中上,低头沉思了片刻。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对所处的这潭深不可测的浑水越来越感兴趣了。梁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燕王的忠心能有几分?而燕王对他的信任又有几分?朝廷跟燕王的对峙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夏文敬、张诚、道衍和尚等人以及即将来到北平的谢贵,这些或敌或友的人背后都有些什么故事?大宁梁家又是什么状况……

  一切都像雾中的谜团,也许答案就在眼前,也许深入其中就再也无法回头。梁泊雨慢慢眯细了眼睛又突然一睁:妈的!管他是天王老子的玩笑还是上帝的失误?!老子从小就不信命,只信自己。好,要折腾也得折腾个明白。从现在开始,不仅要把这些全弄清楚。并且,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在这个世界里好好地活下去,直到能回去的那{yt}。

  至于夏天……也许这正是老天给我的另一个机会……

  又大致看了看手头上找到的隶属于都指挥使司部分文武官员的相关资料。梁泊雨让余信找来祝云锦,给他一张待填的临时官告。让他照着昨天的笔迹填好,升了林木为总旗,即日生效。

  梁泊雨的眼光不错,祝云锦果然听话。听梁泊雨说完,他连个询问的眼神都没有,拿起纸笔便只依命写来,还写得词句工整,有模有样。

  差人送走提拔林木的告书,梁泊雨让祝云锦回去休息。又叫进了余信。

  「除了你,我能够xx信任的人还有谁?」梁泊雨稀里哗啦地翻着手里的一堆什么经历、都事、断事、千户、百户……足以让人焦头烂额头晕眼花的官职名单。

  「乌力吉。」

  「哦?看守地牢的那个参将?」

  「嗯,他是从大宁跟随大人来到北平的。」

  「有关他的事你了解多少?」

  「小人只知道一般大人有什么秘密的任务就会派参将大人去执行。但是他很少露面,所以我对他的事了解很少。」

  「那你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吗?」

  「大人在遇到小石头之前,乌力吉就追随大人了。只听说好像是有救命之恩,更详细原委我就不清楚了。」

  梁泊雨点点头,心想穿黑衣服的人果然就比较神秘,看样子那哥们儿出来行动也应该大都是在夜里。救命之恩的话……确实是可以信任的人。

  「除了乌力吉呢?军中还有吗?」

  「嗯……这个怎么说呢。」余信想了一下,「除了本来就直接归大人统领的两位千户。另外还有一个原本是江大人手下的千户大人唐戎,他早就肯为大人肝脑涂地了。」

  「哦?怎么回事?是因为江大人不在了吗?」

  「不是。是洪武丙子年间的时候出了件事……」

  「等等,你别跟我甲乙丙丁的,就说是多久前。」

  「哦,是三年前。太祖还在世,驻守边塞的藩王遇紧急情况有权调遣封地内的所有军士,也有权节制城内的中央官吏。那时燕王奉旨巡边,到了彻彻儿山后派大人去兀良哈秃城追击元军残部。因为大人手下的人马不够,江大人就把唐千户临时调派给大人随行。可等到得胜后准备返回的前一晚,唐千户手下的一个小旗酒后闹事,跑到临近的一个村庄强 奸了一名民女。燕王封地内的军士一向以军纪严明著称。军中明令规定:出兵异地,入城村擅扰当地百姓者,杖百。奸 淫掳掠者斩,并查所属以上三级治军不严之过。这样这件事就一定会追到唐千户。可是那个小旗所属的百户得知此事后,怕受牵连,就想办法把事情压下了,所以唐戎并不知情。但一回到北平,却先被江大人知道了。江大人立刻大发雷霆,非要处死那个小旗所属的总旗、百户、乃至千户唐戎,谁也劝不住。后来大人出面请罪,说唐千户是因为跟自己出兵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您要代他们受死。{zh1}江大人没办法,处死了那个小旗,所属总旗、百户、千户,都罚了杖刑五十了事。而在大人的再三要求下,大人也领了五十杖。从那以后,唐千户就对您五体投地了。」

  「那这么说,我还是挺仗义的了?」梁泊雨很兴奋,终于在梁峥身上发现了人性闪光点。

  余信没有回答,默不作声地避开了梁泊雨的目光。

  「嗯?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嗯……」余信有些吞吐,「可是……可是,实际上是您派人把那小旗的事密告给江大人的。」

  「什么?那我是提前就知道了军中有人违纪?」

  「是,在兀良哈秃的时候您就知道了。」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处罚相关人等?而要派人去告密,然后再去领死,没领成,还非要去挨板子?这……也贱过头了吧?」

  「因为大人一直觉得唐千户骁勇善战又善于用兵,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只可惜他为人太过耿直,非金银权势所能动摇。不过正是这个原因,大人就更希望他能为己所用。您说过:能得其心者,其必两肋插刀,以死相报。所以知道了那件事后,大人高兴万分,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不能错过。所以……」见梁泊雨黑了脸,余信没敢把话说完。

  妈的!当初听法官念判决书的时候,梁泊雨也没这么绝望。

  第二十一章

  既然知道了能对自己死心塌地的人都有谁,梁泊雨就都想见见。可是无奈余信说唐戎被张诚带走,操练新兵去了。所以只能把乌力吉找来稍微接触了一下。

  在地牢里的时候,梁泊雨不了解情况,自然也没费心思研究他的性格为人。可今天这一见,梁泊雨算是彻底知道了什么叫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估摸着,就是某些以惜字如金著称的xx明星见了乌力吉恐怕也要甘拜下风。不过闷虽闷点,梁泊雨倒觉得这样自己也不大容易露出什么马脚,挺安全。

  {zh1}想着不好无缘无故找人来喝茶聊天,梁泊雨又顺便安排给他个任务:让他去查林木的家庭情况。虽然没正儿八经地研究过官场权术,可用人要恩威并重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想让人俯首帖耳,恩情不够的话,总得抓住个把柄才能放心。

  乌力吉走了,梁泊雨又跟余信说让他有时间多去跟乌力吉套套近乎儿,帮他问问「自己」跟乌力吉以前的事。

  后来梁泊雨问余信,「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余信脸红脖子粗地吭哧了半天,只挤出一句:「大人是小石头的再生父母。」

  接下来的几天,梁泊雨几乎都是在书房中渡过的。他让余信给他来了个全面的紧急培训。把个大明朝所有余信知道的,从官制军制到时事政治、从内政外交到市井风俗、从江湖传闻到娱乐八卦等等,所有的相关历史都恶补了一遍。搞得梁泊雨不停地在心里感慨:老子当年高考时,要是有这精神头儿,清华北大也不在话下!

  可梁泊雨那边起早贪黑、发奋图强,却苦了夏天这边形单影只、独守空房。

  {dy}天夏天想:咦?怎么一整天都没见人?有什么事在忙吗?

  第二天夏天又想:又没来!有什么事也应该告诉一声儿啊!这不成心嘛!

  第三天夏天火儿了:奶奶的!是混久了,有人陪你玩儿了,就当老子不存在了是吧?!

  第四天夏天在忍:是不是应该让人把他找过来?可是用什么理由呢?

  第五天夏天忍无可忍:XXOO你个梁泊雨!有本事你就一辈子也不要再出现!

  第六天夏天抓心挠肝地挺到中午,觉得自己就快要憋出内伤了,一咬牙一跺脚,把几天以来很是殷勤的林木叫到了屋里。

  「你去告诉梁大人,说我有急事要见他。」

  林木正愁夏文敬整天没啥动静,实在是有点辜负梁大人的知遇之恩。忙不迭地应了声「是」,就急急忙忙地跑去找梁泊雨了。

  梁泊雨问余信,为什么偌大一个都司,好像管事的人就他老哥儿一个。余信说其实本来这里挺热闹的,是最近才有了些变故:先是建文帝下旨收了几位未削藩王的兵权,燕王就找借口把都司内没把握掌控的人都支走了。接着都指挥使和同知出了事。然后太祖小祥,燕王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反心,冒险把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都派到京中至祭,结果儿子们险些被建文帝留做了人质,于是燕王开始秘密征召新兵,并调派了几个信得过的到城外练兵。所以搞来搞去,都指挥使司里就只剩下梁峥一个人看摊儿了。不过当然,留下他还因为燕王最看中他,同时也好让他看着夏文敬和处理个紧急事件啥的。

  林木来得很是时候,余信刚说完,他就敲了门。

  看见林木,不等他说话,梁泊雨立刻问余信,「我几天没去夏大人那儿了?」

  「五、六天了。」

  糟了!梁泊雨从椅子上站起来:夏天还不得以为我是把他丢下自己跑了?

  林木上前一步,「夏大人说有急事要见大人。」

  「嗯,我这就过去。」梁泊雨把这几天记了东西的一些纸揣进怀里。

  刚要往外走时,又有人敲门。余信把门打开,是都司守卫。说燕王刚刚派人带了口信来:谢贵和他的人马已经到了通州,让梁泊雨立刻代表都指挥使司的各级官员出城相迎。

  梁泊雨看看林木,「你先回去吧,告诉夏大人我今天可能过不去了。」

  急急忙忙回到房里,梁泊雨让余信伺候着换了官服,然后他就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城了。

  这边林木把梁泊雨的原话带给了夏天,但却没敢乱说谢贵的事。结果就导致夏天的内伤直接变成了外伤。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听了林木的话,夏天先是大骂了一句「狗日的梁……未平欺人太甚」,接着他欲冲出秋庭去找梁泊雨算账,被众守卫拦住后,他便开始跟院里院外的十几个人大打出手。

  而事实证明:寡不敌众、人多势众、打仗还是人多好等古今中外的至理名言还相当有道理的。

  夏天在第N次被人从院门口逼到房门口之后,狗急跳墙──转身冲到院墙边上爬上了围墙。这时也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狼嚎了一声:「夏大人要逃跑啦!」

  墙外一只箭飞过来,正中夏天头上的发鼓。因为平时老是提心吊胆地怕发鼓掉了,所以这时他也本能地伸手去按网巾。这一按,他的身体就立刻失去平衡,人一头从墙上栽了下来。

  梁泊雨在朝阳门跟张玉和朱能回合后,很快在玉河一带接到了谢贵。回到齐化门时,正好碰到布政使张昺带着一队人马出来夹道欢迎。

  照理说在同一座城,接同一批人,都指挥使司和布政司应该一起安排接人事宜才是。但因为两方人马素来不合,他们事先沟通不足,这样一来就分了两下。

  其实都指挥使和布政使同为地方封疆大吏,而且都指挥使司和布政司一个司军政,一个司民政,本来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北平守军军法再严,也难免有个别作奸犯科的,尤其那些总旗、百户不上不下的武官,从不把布政司的人放在眼里。他们犯了什么错,一般都是布政司、按察司转上一圈,{zh1}再被送回都司。好多人被不痛不痒地关上几天一般也就没事了,这让布政司的人很是郁闷。但两司不合的原因并不止这些。最主要还是由于梁峥和张昺的立场不同。

  张昺,北平布政司布政使,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市长,也是建文帝派来盯着燕王的眼线之一。他跟夏文敬的关系不错。而自从夏文敬被梁峥软禁之后,张昺曾多次提出要看看夏文敬,却都被梁峥以各种理由回绝了。要是江贤在还好些,可张昺对梁峥依仗着燕王整天横行霸道的作风早就看不顺眼了。所以两人见面,表面上都总是一触即发的架势,就更别说背地里了。

  谢贵也是建文帝派来查探燕王情况的,见了张昺自然是觉得格外亲切。梁泊雨眼见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相对无言虽没有泪千行,也看得出都有一肚子的情报御旨想要交换。xx不似刚才跟自己见面时假模假式地寒暄。

  两个人亲热完了,三队人马继续上路。

  梁泊雨、谢贵、张昺骑着马并排走了一会儿,张昺说已经在布政司设宴,要给谢贵接风洗尘。

  谢贵摇摇头,「皇恩浩荡,此次前来,除了接任新职,还要奉命代皇上去探望城中的两个病人。」

  不用说,在场的都知道,他说的这两个病人,就是没病自己在家装疯的燕王和没病被迫在都司装昏的夏文敬。

  第二十二章

  按照谢贵的意思,一行人等先到了燕王府。

  其实张昺早就想来试探燕王病情的虚实了,只是燕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发了几回飙之后就躲进了王府不再出来。张昺去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他也不好再去自讨没趣。

  这回跟着奉了御旨的谢贵登堂入室,终于能看看燕王在家中的情形了,张昺心中很是痛快,一路走得慷慨激昂,理直气壮不说,中途还斜睨了梁泊雨几次,想看看他有多沮丧。可出乎意料,梁泊雨不但不沮丧,看起来倒好像比他还意气风发。

  因为有外人在,张玉和朱能武阶太低,不好一直随同。于是只有梁泊雨、谢贵和张昺进了燕王府后院,见到了三伏天里裹着棉被正在烤火炉的燕王。

  正值未时,屋外已经酷暑难当。这三个人一进内室,险些被屋内火炉散发出来的滚滚热浪又拍回院子。莫说是吃不准燕王真疯假疯的谢贵和张昺,就是明知燕王是在演戏的梁泊雨也傻了眼:这哥们儿为了演艺事业是真下血本儿啊!没能生在现代做个实力派偶像实是可惜!

  就在谢贵和张昺汗流浃背,面面相觑的当儿,身有残疾的燕王世子朱高炽及时带着人送来了防暑降温的冰镇槐叶汤。

  「谢大人,张大人。父王他……唉……真是一言难尽啊。」

  谢贵猛灌两口槐叶汤,「世子殿下,今年二月殿下他进京朝觐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短短不到半年,怎么突然就……」

  「冷啊!真冷啊!」燕王突然大喊了两声。

  朱高炽撇下谢贵赶紧让人扶着他挪过去摸了摸燕王的额头,「来人!给父王再加棉被!」

  靠!你也不怕给你老子捂出热痱子来?梁泊雨看着一脸愁容身残志坚的朱高炽,对这一家子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谢贵和张昺实在是不忍心把这人间惨剧再看下去。两人对望一眼,谢贵在大汗淋漓的脸上抹了两把,说:「微臣新到贵地,还有许多公事有待处理,改日再来探望燕王殿下。」

  三个人逃也似地退到了屋外。朱高炽跟出来说行动不便,恕不远送,便派人把他们送出了燕王府。

  燕王看完了,谢贵和张昺又跟着梁泊雨一起往都指挥使司走。走了一会儿,谢贵突然问梁泊雨:「夏大人不是应该住在布政司的吗?」

  张昺不动声色地笑笑:看你怎么解释?

  「哦,夏大人是到都司例行监察的时候突然病倒的。因为大夫说{zh0}不要随便移动,下官就把他安置在都司内衙了。」

  「听说得的是怪病。」

  「嗯,见风就晕,人声稍有吵嚷便xx难忍。」

  「哦?我听说梁大人不是认识些江湖异士,怎么没找去给夏大人看看?」

  「江湖异士?大人说笑了,下官不认识什么江湖异士。」

  「哼哼!」谢贵冷笑两声,「我已经听说了,梁大人前些天不是也突然病倒,而后找了个疯癫的神医,剃了头发才被医好的吗?」

  梁泊雨一愣:这话是怎么传到他那儿去的?

  「嗯,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夏大人的病他治不了。」

  这回是谢贵愣住,以为梁峥怎么也会狡辩几句,没想到他就这么认了,一时反倒不知该怎么接下话茬。

  沉默尴尬间,都指挥使司到了。

  一进正门,林木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梁泊雨快走几步把他拽到一边,问怎么了。

  林木附到梁泊雨耳旁小声说:「不好了,夏大人受伤了。」

  「受伤?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也能受伤?」

  「他没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想要逃跑来着。」

  「啊?!逃跑?」

  「嗯,不过已经被抓回去了。」

  「伤哪儿了?」

  「别的没什么大碍,就是好像把脚伤了,还没来得及找大夫细看。」

  「哦,我知道了。」梁泊雨看看已经走到了前面,正疑惑地回头看着自己和林木的谢贵,「你赶紧先回去,让他好好在床上躺着。一会儿我们到了,你就出去找大夫。」

  「是。」林木转身又跑了。

  梁泊雨尽量拖延着时间,慢慢腾腾地带着谢贵和张昺进了秋庭。

  刚一走到内室门外,就听见里面夏天在嚷嚷:「我不想看见他!」

  梁泊雨抬手把门推开,盖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夏天朝门口扭过头来。见是梁泊雨,刚要破口大骂,可紧接着他一眼看见梁泊雨身后跟了两个人。把已经张开的嘴又慢慢合拢,夏天心想:是什么人?

  张昺冲到床边,关切地盯着夏天,「子矜,你没事吧?」

  夏天茫然地看着他:这又矮又壮的家伙是谁?貌似跟夏文敬很熟。

  谢贵也过来了,「夏大人,可还认得在下,咱们在京中有过一面之缘。」

  这胖子又是谁?京中?皇上的人吗?夏天只是暗自嘀咕,浑然不知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一副惨相。

  刚刚他从墙上掉下来的一瞬间,为了把自己将要受到的伤害减到最小,夏天拼命调整身体的角度,让自己的右脚先一侧落下。接着守卫们蜂涌而上,把他按倒在地。他忍着剧痛,被人拖进屋里丢到床上之后,才发现右脚不能动了。然后林木说去找大夫,跑出去又跑回来,给他盖上被子说梁大人来了。于是就有了梁泊雨推门之前听到的那句话。

  此刻,夏天头上的假髻因为拔箭被弄得乱蓬蓬的不算,整个发鼓都已经歪斜到了一边,看着像个秦始皇陵里的秦俑。脚上的疼痛使他露在被子外面的上半身不得不略微前倾。白得瘮人的脸上正有大颗大颗的汗珠冒出来,跟在被按在地上时粘到的尘土混在一起变成了几道泥印。他皱紧了眉头看着眼前的谢贵和张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梁泊雨适时提醒一句,「子矜是头又痛了吧?」

  夏天赶紧抬手扶住脑袋,「嗯,文敬头疼欲裂,实在是……」

  「看,夏大人他最近就是这样,一看见人多就头疼。」梁泊雨跟夏天一唱一和。

  张昺无奈地看看谢贵,那意思是:得了,又是白来一趟。

  谢贵看着夏天痛不欲生的表情,觉得不像是在被迫假装。转身对梁泊雨说:「那我等夏大人好些再来吧。」

  「也好。」梁泊雨只想让他和张昺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他好赶紧看看夏天到底伤得有多严重。

  随着他们来到外堂,张昺又说让谢贵到布政司去,要给他接风。谢贵跟梁泊雨客气,要他同往。梁泊雨哪还有心思去凑那个热闹,只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忙,便直把他们送到了都司门口。

  谢贵和张昺有密事相商,正巴不得梁泊雨不去。又假惺惺地让了几句,谢贵把要留在都指挥使司的人留下,自己只带了两个随从就跟张昺走了。

  梁泊雨匆匆安排好谢贵留下的人,急忙跑回了秋庭。

  夏天见梁泊雨一个人回来了,赌气地把脸别到一边看着墙壁不想理他。

  「你伤哪儿了?」梁泊雨走到夏天跟前。

  「不用你管。」被梁泊雨一问,夏天觉得脚上更疼了。

  梁泊雨伸手摘掉夏天头上的网巾和发鼓叹了口气。夏天猛一回头,刚想骂人,梁泊雨的手掌抚到了他的脸上。

  第二十三章

  夏天僵了两秒,结果梁泊雨只是用拇指把他脸上的泥印子擦掉。

  看夏天仰着被手指拉扯得有些变形的脸、傻傻望着自己的样子,梁泊雨的心跳加快了两拍,有了一种想要俯身亲上那正闪耀着光泽的嘴唇的冲动。不过他并没有把这想法付诸实践,因为还不是时候。

  擦干净夏天的脸,梁泊雨坐到了床边。

  「对不起。」

  其实夏天憋了几天的气,刚刚在梁泊雨把手放到他脸上的一刹那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听见梁泊雨这么说,他反而难为情起来,「我不是想逃走……」

  「我知道,你想去找我。」

  「没有人可以沟通真的很郁闷。」

  「那也不能大白天地就硬往出冲嘛,好歹你也找个月黑风高xx夜啊。」

  夏天笑了,「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一会儿告诉你,先让我看看你伤。」

  夏天的脸红了红,「嗯……别看了,三木不是去找大夫了嘛。」

  「看看怕什么?」梁泊雨站起来,「林木说你伤到脚了?」

  说着梁泊雨掀开了夏天身上的被子,「哪只脚?」

  「右……脚。」夏天支支吾吾地小声回答。想要挪开自己的脚,一动却是钻心地疼。

  「你别乱动。」梁泊雨按住他右腿的膝盖,掀起裤筒,又慢慢褪下了袜子。这一看梁泊雨吓了一大跳,「这……怎么肿成这样了?!」

  夏天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右脚的脚背已经肿得几乎跟腿骨连成了一个平面,粗细也快赶上小腿肚子了,「我也不知道,一直没看。」

  「这要是骨折就不好办了。」说着梁泊雨握住夏天的脚掌轻轻拉了一下。

  「啊!疼死了!你不要乱碰啊!」

  有人敲门,林木在外通报:「大人,大夫找来了。」

  梁泊雨把扔在桌上的发鼓和网巾递给夏天。夏天急匆匆把它们带好,梁泊雨喊了声「进来」。

  大夫是个白胡子小老头。他先让人拿来冰,让夏天的脚踝暂时消了点肿。然后他又前后左右地掰着肿得跟馒头一样的脚转了几圈,把夏天疼得止不住冷汗横流。{zh1}说只是扭伤,骨头没有问题,但是伤得比较重,最快也得一个月才能恢复。又给开了些舒筋活络的汤药和药膏,大夫就走了。

  梁泊雨让林木去照着大夫开的方子抓药回来煎,又让余信去准备了一些碎冰和开水。等屋里没有其他人了,梁泊雨把门关好,坐到床上,将夏天的脚架到了自己腿上。

  「你干什么?」夏天抽了一下自己的腿没能抽动。

  「我给你处理一下,跌打损伤我很在行。」梁泊雨把之前塞进怀里的几张纸掏出来递给夏天,「这几天我让小石头给讲了些要想在这里生活就应该知道的事。我挑了重要的记下来给你,背好之后烧了。就是字烂了点儿,你对付着看吧。」

  夏天把纸打开,大致看了一眼:一共有六篇半。两张是官职表,有解释,有人名。两张是时间表,有点像历史课本后面的大事年表,是朱元璋开国以来颁布过的一些政令和发生的历史事件。还有两张是平时言谈举止中应该注意的一些细节,比如各种习惯和避讳。

  「这些都是余信告诉你的?」

  「也有一些是我自己在书房找到的。」

  夏天把纸放下,盯着梁泊雨起伏有致的侧脸看了一阵。他正把刚给夏天敷过的冰拿下来,换了透湿的热手巾包到夏天的脚上。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哈?好吗?」

  夏天点头。

  「给你治个伤就对你好了?你这『好』的标准是不是也太低了?」

  「还有这个。」夏天挥挥手里的纸。

  「那不是怕你漏了馅儿,连累我嘛。」

  「对人好还不敢承认。」

  「我哪有那么变态。」

  「很多年都……」

  「什么?」

  「没什么,你对我挺好。」

  「你不是警官嘛,我且得派你马屁呢。」

  「唉──你这人……」

  梁泊雨伸手在夏天露在手巾外几个圆圆的脚趾上摸了一下,「你的脚很好看。」

  夏天一哆嗦,「都……都肿成那样了,有什么好看的。」

  梁泊雨笑了,「还以为你肿得没有感觉了呢。」

  「有……感觉。」夏天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梁泊雨扭过头看看夏天抓着纸的修长手指,发现他长胳膊长腿的骨骼虽然拉得很开,但是骨节却比较小,不像一般男人身上的关节那么明显。

  「我发现你哪里都挺好看。」

  「大男人好不好看的有什么用。」

  「眼睛尤其好看。」梁泊雨不理会夏天的窘迫,盯住他的如画眉目,犹自品评。

  夏天跟他对视了一会儿,{zh1}败下阵来,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个别的话题,「你今天没什么事了?」

  「嗯,本来刚才应该陪谢贵去布政司喝酒的……」

  「谢贵?」

  「哦,对,忘了跟您说刚才那两个人的事。」

  梁泊雨跟夏天讲了讲谢贵和张昺。

  夏天说:「看来有些事情还真得仔细了解一下。可你看我这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什么都没办法知道,总不能全都靠你来告诉我吧?」

  「嗯……其实你要是想能随便行动的话,我倒是有个办法。」

  「哦?什么办法?」夏天来了精神。

  「很简单啊。你想想,燕王为什么要敬软禁夏文敬呢?」

  「呃……因为夏文敬不肯站到他的一边?」

  「对啊,所以……」

  「你的意思是让我……变节?」

  「变节?没那么严重吧?你一个几百年后跑来的,哪有什么节可变?」

  「可是既然我是在冒充夏文敬,这么做不好吧?」

  梁泊雨皱皱眉,「嗞!怎么什么话让你这么一说,听着就这么别扭?什么叫『冒充』?是他们非这么以为的。再说你一直这样的话,燕王早晚要杀你。都生死关头了,你还有心思想什么好不好的?」

  「要是将来夏文敬回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叛徒,那我不是害了他?」

  「我看要是你死了,将来他回来,人家以为他死而复生,问题才比较严重。」

  夏天想想,梁泊雨的话确实不无道理,「那我找个什么机会向燕王表明一下我的意思呢?总不能直接跟他说我愿意背叛皇上了吧?」

  「这个事你交给我好了。」

  梁泊雨和夏天不知不觉在屋里呆到了吃完饭的时间。开饭前夏天说要去厕所,可是他的脚不能着地,只好由梁泊雨扶着他去了茅厕。

  到了里面,夏天一只脚是站不稳的,便只好由梁泊雨继续扶着他。这样梁泊雨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夏天解开裤子,拿出小弟弟,尿尿,尿完抖一抖,再把小弟弟收起来的全过程。

  其实一般男人们站在一起上厕所本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喝多了几个朋友共用一坑往里狠滋的情况也是时有发生。可夏天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尿得格外紧张不说,连解系裤子的动作也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的。

  梁泊雨倒是十分坦然,脸不变色心不跳地看着手忙脚乱的夏天忙活完,又扶着他一起去洗了手,才带他坐到桌上准备吃饭。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吃了好几天,今天终于有梁泊雨陪着,夏天吃了很多。

  饭后梁泊雨找人来下了个指令:以后允许夏文敬在都指挥使司内衙里随意活动。

  后来天色不早了,梁泊雨把夏天送回房里。夏天有伤,两人不能再把酒言欢。梁泊雨告诉他早点休息,说明天会让人给他做副临时用的拐杖。

  梁泊雨一走,屋子里又恢复了这几天以来的安静。夏天躺在床上睡不着,拿出了梁泊雨给他写的那几张纸。上面的字迹很像小时候老师说的那种蜘蛛掉进墨盘子里爬出来的效果。看了一会儿,夏天笑了,心底里忽然升腾起一种暖暖的感觉。

  第二十四章

  夏天一觉睡到天亮,做了个不错的梦。梦里他跟梁泊雨没来到明朝,他押着梁泊雨顺利地到了法院。庭审的结果是梁泊雨没有xx,法官宣布当庭释放,夏天高兴地朝梁泊雨跑过去想要祝贺他,然后脚上一疼,夏天就醒了。

  转转脖子,夏天叫了一声「三木」,想让他扶自己去洗脸。林木答应一句,手里拎着一副木拐,推门走了进来。

  「这是梁大人刚才送过来的。」

  「他来过?」

  「嗯,见您睡着,就把这个交给我了。」林木把木拐放到床头,「他还说让我告诉您,他陪新来的谢大人去军营了。让您不用等他,到时间了就按时吃饭。」

  「哦。」夏天点点头,把木拐拿过来,站起身试了试,很合手。

  梁泊雨陪着谢贵跑了{yt},见到了张诚、之前余信跟他说过的那个唐戎和另一个都指挥佥事吴秦。多亏好多事情他已经提前弄清楚了,要不然很多时候还真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为了以防万一,他一直把余信和祝云锦带在身旁,两个都是聪明人,关键时刻跟他配合得都不错。

  因为北平守军需要经常跟退守塞北的蒙古元军打交道,所以驻扎的不仅都是精锐xx,而且人数众多,分布的范围也广。一个北平城,算上屯田军,从东到西分了十几个卫。再加上要把谢贵又带来的两万兵马安置进去,他们只好一路了解情况,一路重新整编。进度很慢,一两天根本就弄不完。

  傍晚吃过晚饭,梁泊雨说要回都司。谢贵不解地问他这么晚了,回去干什么。梁泊雨没多做解释,只是说明早一定按时赶过来,不会耽误行程,然后就带着余信、祝云锦和一小队人走了。

  看着梁泊雨骑在马上渐渐变小的背影,谢贵想起昨天在布政司他问起梁峥的事,张昺说:「你少惹他,这人手段毒辣得很。」

  快马加鞭回到都指挥使司,天已经黑透了。梁泊雨让祝云锦和余信回去休息,自己则直接到了秋庭。可守在门口的林木告诉他夏大人说要自己到处走走,没让他随行。

  大晚上的,这人跑哪儿去了呢?梁泊雨这样想着,慢慢晃回了自己的院子。结果走进院门,他一眼就看见了正拄着拐站在自己窗前的身影。

  夏天看着黑洞洞的窗户想:看来今晚是回不来了。叹了口气,他左脚用力,抬起木拐,缓缓地朝着边门儿挪了过去。好不容易才挪到门口。

  「子矜!」

  夏天回过头,「未平?」

  梁泊雨走到夏天跟前,「是来找我的吗?」

  「哦,看看你回没回来。」

  「那怎么不进去呢?」

  「我看屋里黑着。而且白天来过,守卫也不让我进。」

  「来过?那都司里你都看过了,没人再拦着你了吧?」梁泊雨拿过夏天右边的木拐,把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身上,「来吧,到我屋里看看。」

  夏天又闻到了梁泊雨身上很像松木的味道,不过这回混杂的不是廉价香皂而是汗味儿。

  「嗯,都看了。不过重要的地方都不让我进。」夏天扭头看看梁泊雨,果然在他的额角上看见了正流下来的汗珠,「你很热吗?现在已经比白天凉快很多了。」

  「哦,赶得有些急。」

  进屋时梁泊雨对守在门口的人说:「以后夏大人过来就让他进屋,你们不用拦着。」

  走过外厅,进到内室,梁泊雨让夏天坐到罗汉床上,点着灯,自己倒了杯凉茶「咕咚咕咚」喝干净,「啊──渴死我了。」

  「军营很远吗?」

  「嗯,不仅远,还很大。今天根本没跑完,明天还得起早赶过去。那个谢大人不让我走呢。」

  「那你干嘛要回来?」

  「怕你在都司里找不到我,又要爬墙想逃到外面去。」

  「嗯,我就是这么计划的。不过现在被你破坏了。」

  梁泊雨笑笑,放下空杯走到夏天身边,「别扯蛋了。来,给我看看你的脚怎么样了。」

  「啊?不用看了,好多了。」夏天抬头看着梁泊雨,向后动了一下身体。

  「那也得看。」

  不容夏天再说什么,梁泊雨坐下之后拎起夏天的脚,放到自己腿上就扒了鞋和袜子。看见脚踝肿胀的部分出现了青紫色淤血的痕迹,梁泊雨皱紧眉头用手轻轻碰了碰,「汤药喝了吗?」

  夏天咧咧嘴,「嘶──喝了。」

  「药膏涂了吗?」

  「早晨涂了一遍。」

  「那怎么行,大夫不是说要多涂嘛。」

  「那个黏黏的,涂上很不舒服。」

  「药膏得多揉,你没搓好吧?药呢?」

  「在我房里。」

  梁泊雨一扭头,「来人!」

  「你干什么?」

  梁泊雨没回答,外面的守卫应声进来。夏天使劲想把自己的脚从梁泊雨腿上挪下来。

  「你老实点儿。」梁泊雨一把按住他,又转脸对进来的人说:「你去秋庭把夏大人的药膏拿过来,找不着问林木。」

  「唉!不用!」夏天叫住守卫,对梁泊雨说:「回去我自己涂就行了。」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唉……」夏天还想拦,守卫已经转身跑了。

  很快,药膏被拿来,守卫退出去关好了门。

  梁泊雨打开药膏闻了闻,「味道还好,有点儿像风湿膏。」接着他把夏天的裤管往上撸到了膝盖。

  「你不是要把整条腿都给我涂上吧?」

  「你看,不懂了吧!你这已经有淤血了,涂药之前要先把周围的地方都xx一下,尤其是小腿,这样淤血才散得快。」

  说完梁泊雨从不太肿的地方开始往上轻轻xx,并逐渐加大力度。

  「怎么样?轻重合适吗?」

  「嗯,合……合适,挺舒服的。」夏天挺直了上半身,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按。

  「放松点儿!有人给你免费xx还这么不会享受,平时都是别人给大爷我……唉?!」梁泊雨突然吃惊地转头去看夏天,「你怎么没有腿毛呢?!」

  「喂!」夏天抬起左腿踹了梁泊雨一脚,「不许说这个!」

  「为什么?」

  「就因为这个,夏天我都不敢穿短裤。」夏天撅起嘴来低下头。

  「为什么不敢穿?」

  「人家会笑话我的。」

  「那有什么好笑话的?」

  「一个大男人没有腿毛,多丢人啊!以前被朋友笑过的。」

  梁泊雨也笑了,「那……没有腿毛的话……」

  「什么?」

  梁泊雨歪着嘴把眼睛瞄到了夏天两腿之间。

  「喂!你干嘛笑得那么猥亵?!别地方有啊!」

  「哈哈哈哈!我没有想问你啊。」

  「你……」夏天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

  梁泊雨忍住笑,揉完了夏天手感很好的腿肚子又往他的膝窝里捏了两下。

  「哈哈哈哈……」

  这回是夏天,他边笑边突然用力扭动起身体。

  梁泊雨被他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哈哈哈哈……痒!痒!你快把手拿开!」

  梁泊雨挪开手,「你很怕痒吗?」

  夏天止住笑,点了点头。

  梁泊雨翻翻眼睛,诡异的笑容又浮到脸上,「都哪里怕呢?」

  「呃……脖子啊,腋下啦,腰和大腿什么的,都怕。」夏天不知道梁泊雨在动什么歪心思,老老实实地掰着手指回答。

  「嘿嘿,你知不知道怕痒的地方说明那里是什么?」

  「什么?」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敏感带啊,你跟女朋友在床上运动的时候,她亲到你说的那些地方,你没觉得特别爽吗?」

  夏天刚刚白回去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你……你能不能别那么下流?!」

  「下流?你跟哥们儿一起喝酒聊天的时候不聊这些,不聊女人吗?」

  「聊……聊是聊,可没有你这么个聊法儿啊!」

  「那怎么聊的?来,说给我听听。」

  夏天想起女朋友就想起了孩子的事,叹一口气,把身体靠到床栏上,「没什么好聊的。还是别说我了,不如说说你吧。说你的女朋友。」

  「我?」梁泊雨揉完夏天的腿,把药膏拿了起来,「我没有女朋友。」

  「现在没有?那说以前的。」

  「以前也没有。」

  「你?你没有过女朋友?!骗谁呢?」

  梁泊雨抠出一块药膏放到眼前肿肿的脚腕上,「真没有。」

  「唉──不带这么不讲究的。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怎么也得让我知道知道你的啊!」

  梁泊雨很认真地看向夏天,「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夏天已经好奇到不行,欠起身体一脸八卦地朝梁泊雨靠了过去。

  「我……」梁泊雨收回目光,看着夏天的脚腕,xx温柔地捻开上面的药膏,「我只有男朋友。」

  「啊!」夏天的脚猛烈地一抖,肿胀的地方狠狠戳到了梁泊雨的手指上。

  第二十五章

  梁泊雨及时按住夏天,「我说过你不会想知道的。」

  夏天龇牙咧嘴地重新坐稳了身体,「我不信。」

  「要不你试试?」

  「你别逗我了。」

  「你看我像吗?」梁泊雨的脸上的笑没有了。

  夏天愣住,梁泊雨又低下头去继续涂药,并且还一边涂一边时不时地撅起嘴唇来轻轻吹一吹。夏天犹豫着要不要把脚拿开,不是因为讨厌,而是不好意思,可看着梁泊雨认真的样子,他实在是动不了。

  「怎么不说话了?」梁泊雨抬起头,「看不起我?觉得我龌龊了?」

  「不是!我不歧视同……」对上梁泊雨直视的目光,夏天把后两个字咽了回去。

  「没关系,我不介意同 性恋这个说法。反正在我这没什么异性同性的,我只是找自己喜欢的人就对了。管他什么男女老少的。」

  夏天惊讶地张了张嘴,「你……」

  「什么?」

  「没什么。」

  「有什么话就说。」

  夏天咬了咬下唇,「真没什么?」

  「那好吧。」梁泊雨碰碰夏天的脚趾,「药已经涂完了。」

  「啊?哦。」夏天赶紧把脚从梁泊雨腿上拿下来,自己穿上袜子,又套好鞋,「那……那我回去了。」

  梁泊雨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了。」夏天也站了起来。

  「我还是送你回去……」

  「真不用了。」

  梁泊雨抿紧了嘴唇,「好吧。好好休息,明天按时吃药。」

  把夏天送到门口,听着他的木拐「喀哒」「喀哒」撞击地面的声音渐渐变小,梁泊雨关了门,闭上眼睛把头抵在了抓着两扇门沿的手背上。

  进展顺利,拿下这傻愣愣的小xx只是时间问题了。多亏他还挺招人喜欢的,要不硬要对自己厌恶的人好会很痛苦的。嗯,这种感觉正好,喜欢,刚刚好,千万不要爱上他。可是……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份?要是他动了真感情怎么办?梁泊雨苦笑一下,抬起头来:怕是一定会动了。

  挣扎了一会儿,梁泊雨把心一横,转身快步往里间走回去: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定要在回去之前搞定夏天,我必须逃到国外去。否则保外就医期间xx,不是死刑也是无期,等过堂定了罪,要想再重见天日恐怕就只能越狱了。夏天是我{zh1}的机会,不能让他帮我,也要务必保证他不会有想再把我抓回去的念头。只做朋友不够,生米需要煮成熟饭,他要是自愿{zh0},不是的话也可以拿来当个威胁。操!梁泊雨,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乌龟大王八!

  接下来梁泊雨一走就是五天,中间没有再回来。

  第五天晚上,梁泊雨、谢贵和吴秦一起回到了城中。吴秦家在北平,不住都指挥使司。接触了几天,梁泊雨没摸清这人的脉,余信和张诚也不知他是哪一边的,是个神秘人物。谢贵倒是应该回去跟梁泊雨一起到都司内衙去住,不过张昺早就给他在自己的府上布置了住处。说是怕谢贵住不惯公衙,还是安排在私宅合适。梁泊雨在心里不屑:你一个带兵的武将,矫情个鸟!四处进风到处漏土的军帐都住得,好好的都司怎么就住不了了?还不就是觉得那是梁峥的地盘,你提防着呢?不来正好,老子落得消遥自在。

  风尘仆仆地回到都指挥使司,梁泊雨先让余信给他准备了洗澡水。泡澡的时候他又让人找来了林木。

  「夏大人这几天有什么动静?」梁泊雨坐在木桶里,脸上蒙了个湿手巾含混不清地问。

  「没什么动静,从大人离开那天他就再没怎么出屋。」

  「哦?那他天天在屋里干什么呢?」

  「我送水送饭看见他的时候,他大都是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除了出恭、洗澡,夜深人静时他来过大人这个院子几次。但也都是在窗外站站就回去了。就是昨天晚上出了点状况。」

  梁泊雨把脸上的手巾拿下来,「怎么了?」

  「半夜的时候,夏大人突然在屋里大叫。我冲进去时他还在闭着眼睛喊:不是我!不是我的错!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叫醒。看清楚是我之后,他就让我走了。然后一直到现在,他{yt}也没怎么吃东西。」

  梁泊雨把手巾放进水里透了透,又重新把它蒙到脸上,「行了,我知道了。」

  林木走了。梁泊雨在木桶沿上又靠了一会儿,「哗啦」一声从水里站出来,「小石头!」

  「在呢!」门外答应一声。

  「去给我拿两坛酒来!」

  夏天喝了药,正坐在桌旁看着空碗愣神儿:好像心情不好,药也没那么苦了。

  有人敲门,夏天想是林木来取碗了。喊句「进来」,人没回头。可门开了又被关上之后,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向他靠近,而是朝着窗下的横榻响过去了。

  夏天一转头,「未平?」

  「咚」地一声梁泊雨把酒坛放到了案上。

  「我现在不能喝酒。」

  「不用你喝。」梁泊雨从怀里掏出害自己被狠狠摔了一记的半包烟,「你来这个,我一根都没再动过。」

  夏天拄着拐挪到横榻前,跟梁泊雨隔着方案坐下。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梁泊雨倒上酒,夏天点上烟,两人默默无声地对着忙活了一会儿。梁泊雨四杯酒下肚,夏天一根烟抽完。

  「怎么?知道我喜欢男人,连话都不敢跟我说了?」

  「不是。」夏天把烟屁掐灭在果皮盘子里,「想事儿呢。」

  「你这几天都没睡好吧?」

  「你怎么知道?」

  梁泊雨指指自己的眼睛下面。

  「哦。」夏天摸摸自己的黑眼圈,「最近总想起以前的事,一想就睡不着了。」

  梁泊雨不说话,继续倒酒,等着夏天自己张口。果然,没多大功夫,他又点燃了一支烟。

  「嗯……」

  梁泊雨抬起眼睛看他。

  「嗯……」夏天的眼睛看着地面,「我……想问你件事。」

  「问吧。」

  「你说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人就行,不用管什么男女老少。」

  「嗯。」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是啊。」

  「可你那样做过吗?」

  「做过什么?」

  「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人,不管他是谁,跟自己什么关系。」

  梁泊雨皱皱眉头,放下喝了半杯的酒,「子……不,夏天,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你不说清楚,问题是永远都没有办法解决的。」

  夏天狠狠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夹着烟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我本来……打算永远不再去想的。可是那天听了你的话,很多事情就一股脑儿地又冒了出来,而且一直围绕着我,无论怎样也挥之不去。」

  「嗯,想说你就说,我洗耳恭听。」

  夏天把第二支烟也掐了,盯着桌面,沉默了片刻,「还记得我跟你说自己小的时候被过继到三叔家,后来三叔又生了个弟弟嘛?」

  「记得。」

  「我本来就不愿意离开家,等三叔三婶有了弟弟,我又感觉他们对我没有以前好了,就一直想再回家,背地里跟我妈说过。可是她说不行,那样会让三叔三婶认为是爸妈觉得他们对我不好,以后亲戚就不好相处了。其实我妈说得对,而且三叔他们对我一直也不错。可那时候小,不懂事,便一心惦念着想要回去。结果一晃过了两年,期间爷爷奶奶先后病重、去世,家里人都忙着去医院,我老没机会再跟爸妈说,但是却一直都没死心。后来一直到我八岁多的那年春节……」

  第二十六章

  夏天的父亲是长子,家里的老人都去世之后,每到逢年过节兄弟姐妹们便都聚到他家去玩。这年春节夏天八岁半,小小的人一个,却觉得自己长大了,是时候该跟大人们说出自己的想法,并该被受到尊重了。于是暗自决定年三十儿吃饺子的时候要当众说自己想要回家。但毕竟小孩子还是胆小,就想提前给自己找几个支持者。可小孩儿能找谁呢?自然还是小孩儿。表妹们不值一提,叽叽喳喳地就会抢新衣服,三岁的弟弟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夏天决定找自己的两个亲哥哥。

  这一年夏天的大哥十六,二哥十三。正是半大的小子,且不愿意带他们这些小儿的一起玩儿。表兄妹们一聚到一起,他们两个准自己猫进房间把门一插不理那些个聒噪的弟妹们。可是大哥偶尔会让夏天跟他们一起,听听磁带啊,看看小人书什么的。夏天觉得那是因为自己是他们的亲弟弟,于是就更想回家了。

  夏天想要拉拢哥哥帮自己说话的这个时候,因为大哥还有半年就要考高中了,所以爸妈把原来他跟二哥一起住的房间倒给了他一个人,二哥先去跟父母挤一个房间住了。另外怕大哥不务正业,爸妈还把房间的门锁也拆了,以便可以随时检查他是不是在认真学习。同时还在家里下了一道禁令:谁也不许去大哥的房里打扰他看书。

  三十儿下午,吃过中饭,大人们男的在客厅里玩xx,女的在厨房刷碗、和面,大哥在自己房里,二哥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表妹们聚在大卧室里对着镜子抢大人给买的头绫子头花,三岁的弟弟扯着夏天的衣角让夏天陪他玩儿。窗外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鞭炮声。夏天一看,此时不说更待何时,便骗了弟弟说跟他玩躲猫猫,让他去找个地方藏起来,自己则趁大人不注意悄悄溜进了大哥房里。

  大哥正趴在写字台上在看书,但却不是课本。见夏天进来,他一把将书塞进了抽屉。

  「小天?」

  夏天有求于人,话未出口,先心虚了几分。坐到床边嗫嚅了一阵子,才磕磕巴巴地说:「嗯,哥,我……你……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大哥「噗哧」一声乐了,抬起胳膊支住下巴,「那要看是什么忙了。」

  夏天看看他,咽了口唾沫,开始说自己的想法。

  大哥正是由少年向青年转变的年纪,长手长脚地看着有些单细,一张娃娃脸上也还稚气未脱,可言行举止却总想摆出老成持重的样子。大人们看了会觉得可笑,可在夏天这样的小孩子眼里确是充满了成熟的魅力和能让人肃然起敬的庄重。

  夏天倾尽所学,字斟句酌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zh1}又讨好地补了一句:「哥,我觉得你已经是大人了,你说话爸妈一定肯听的。」

  大哥盯着夏天,「就这个事儿?」

  「嗯。」

  大哥把手伸进书包里摸出一颗烟来划了火柴点着。

  「哥,你抽烟?!」

  「你不说我是大人了吗?大人当然要抽烟。」

  夏天不说话了,大哥把一口烟从他脸边喷过去,「小天,你还记得自己去三叔家之前的事吗?」

  「嗯……记得一点儿吧。怎么了?」

  「你那时候整天梳着小辫子,穿着花裙子,真可爱啊。」

  夏天现在最恨的就是别人跟他提这个,可是大哥这么说,他却不敢反驳什么。只是红着脸,低了头。

  大哥看着头顶上的灯泡继续说:「你记不记得爸妈临要把你送到三叔家之前你跟哥说过什么?」

  夏天抬起头眨眨眼睛,「什么?」

  「你当时哭个不停,后来我带你到街上去给你买了棉花糖,你才不哭了,说大哥对你{zh0},将来你长大了,要回来嫁给我。」

  夏天一愣,接着一阵恍惚,那天的事一下子回到了眼前。

  那是一个很热很热的下午,他知道自己要被送走了之后就开始号啕大哭,爸妈怎么哄也哄不好。直到大哥放学回来把他带到街上,给他买了一个比他的脸还大的棉花糖。他当时满头的汗,满脸的鼻涕,他一手举着棉花糖,一手掀起裙子来擦鼻涕。然后大哥把他的裙子放下来,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脸,还说女孩子不能随便把裙子掀起来。于是他破涕为笑,觉得大哥是世界上对自己{zh0}{zh0}的人,便说了要嫁给他的话。

  想起这些,夏天害臊的不行,不仅脸红,连汗都出来了。

  「你现在还那么想吗?」

  「啊?可我是男孩儿啊。」本来以为哥哥只是想逗逗自己,却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男孩儿也可以的。」

  「啊?」夏天用奇怪的眼神看向大哥。

  大哥打开铁皮铅笔盒,把烟仔细地在上面捻灭,然后拿出一张纸来包了烟屁,也塞进抽屉里。

  「你过来。」

  夏天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大哥伸手摸着他的脸,「其实你跟小时候一样呢,只是头发剪短,个子长高了,不过更漂亮了。」

  大哥的眼神有些怪异,夏天害怕了,他缩着脖子向后撤了撤。大哥一把把他的手拉住,「你不是想让我帮你跟爸妈说让你回来吗?」

  「嗯,可是……」

  「你答应长大以后要一直跟我在一起才行。」

  「嗯,我……我答应。」

  「光说不行。」

  「那……还要怎么样……」

  大哥一手拉着夏天,一手解开了自己的裤子。接着夏天就看见了那个又丑又大的东西,他知道那是什么,可为什么自己的白白嫩嫩,哥哥的却这么恐怖。夏天一害怕就哭了,但他不敢大声,只是抽咽着扑簌簌掉下一串串眼泪来。

  「别哭,小天……」说着大哥把夏天的手拉了上去,喘气的声音也变了。

  夏天哭得更凶了,小小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这边三岁的弟弟一个人在衣柜里躲了很长时间,却迟迟没有人来找他。他就又爬出衣柜四处去找夏天,可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以前因为进大哥的屋子闹腾他挨过爸妈的打,所以长了记性不敢再靠近那里。他只好哭着跑到厨房去找妈妈。

  夏天的三婶正在准备晚上包饺子的肉馅,看着哭哭啼啼的儿子开始没理他,可后来实在被他烦的不行,擦了擦手把他抱起来问:「怎么了?这没完没了的?」

  「呜呜呜……哥哥不带我玩儿,我在柜里等他,他不来找我……呜呜啊……」

  「哪个哥哥啊?」

  「三……三哥……呜呜呜,三哥不见了……啊……」

  「这孩子!你就不能自己玩会儿?!非得缠着哥哥!」

  夏天的妈妈正在旁边和面,一听这话,赶紧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说:「好了好了,四宝乖。三哥不听话,大娘带你去找他。」

  这样,夏天的妈走在前头,夏天的三婶抱着弟弟跟在后面,挨屋找了一遍夏天,没找着。喊了两声「小天」全被「哗啦哗啦」的搓xx声淹没了。{zh1}只剩下了老大的房间,她们来到他的门口,夏天的妈妈敲了两下,一把推开了门。

  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手握着哥哥腿间的东西哭泣着的夏天和正准备要给夏天脱裤子的夏天的亲哥哥。

  第二十七章

  窗外突然起风了。

  夏天抽光了所有的烟,烟盒被他用力攥在手里,变成了奇怪的形状,「后来,大哥很快被送到了外省一个县城的寄宿中学。我也再没回过爸妈的家,三叔三婶几乎不再让弟弟单独跟我一起玩儿。等到了该上中学的时候,我自己提出要去住校。三叔三婶半句都没阻拦我。大学毕业我也就没再回去过。」

  梁泊雨拿来的两坛酒只剩下半坛了,从始到终他都只做了一个默默且尽职的听众。见夏天说完了,梁泊雨重重地叹了一声:「还真是人人都有不愿碰触的过往。上次喝酒,也提起你小时候的事,怎么没跟我说?」

  「这种事怎么能乱说呢?我当时想到了,不过又压了回去。其实多年以前,我一直想找个人说一说,问一问,可是我发现根本找不到。说什么呢?说来说去{zh1}恐怕只会在人家的脑海里留下恋 童、乱 伦、、变 态、同 性恋这一类的结论吧。」

  「那今天告诉我是因为我说自己喜欢男人吗?」

  「可能吧,那天从你那儿离开,这些被我埋到记忆深处、打算永远都不再想起来的事就都彻底回来了。我控制不了自己,这几天一直在一遍一遍地想。头都要穿了,可为什么要想呢?我不知道,也许……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不知道,应该是关于哥哥的吧。」

  「你恨他吗?」

  「不恨。」

  「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我只把他当哥。」

  「你们后来又见过面吗?」

  「他……」夏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已经死了。」

  梁泊雨把刚举起来的酒杯放下,皱起眉头去看夏天。

  「他高三的时候,跟班上的一个男孩在一起时被学校发现,学校开除了他们两个。他们买了农药一起喝,结果那男孩被救活了,可是我哥喝得太多,没能救过来。他死前给我写了一封信,一直到我上中学,要去住校前,三叔才把信给我。很简单的内容,他说对不起我,让我过正常的生活,一定要幸福。」

  夏天把揉皱的烟盒又重新展开,突然很生硬地笑了一下,「如果当初不是我……」

  「你哥哥的死跟你没关系。」梁泊雨果断地打断了他。

  夏天慢慢皱紧眉毛咬住了嘴唇,「那为什么家里的人都怪我呢?」

  「没有人怪你,是你在怪你自己。」

  夏天抬起手,用手背掩住了嘴唇。这时窗上传来了细碎的「劈啪」声。梁泊雨转头看了看,「下雨了。」

  「嗯,你回去吧,一会儿雨该大了。」

  「你……」

  「我没事。」

  梁泊雨不动,只是看着夏天。

  「我真没事,你快回去吧。」

  梁泊雨站起来,又看了夏天一眼,缓缓往外厅走过去。夏天拄着木拐跟着他送到了门口。梁泊雨打开门,一阵冷风裹挟着几点雨滴飞了进来。梁泊雨跨出去,夏天关上了门。

  对着关上的门,夏天愣愣地看了半晌,忽然他又一伸手把门打开了。梁泊雨一步冲进来,带着满身的凉气一把抱住了夏天。

  夏天的木拐「哐啷哐啷」两声倒在地上,梁泊雨捧起夏天的脸,来势凶猛地狠狠压住了他的嘴唇。夏天无力地挣扎了两下,抓住梁泊雨的胳膊闭上了眼睛。

  四片唇瓣相互碾磨了一阵,梁泊雨的舌头冲破牙齿的防线,缠上温润颤抖的舌尖用力吮吸。夏天只觉得头晕目眩两耳轰鸣,身上一软,整个人就瘫到了梁泊雨的胸前。

  在两人快要窒息之前,梁泊雨放开夏天的舌头,脑袋轻轻一偏,嘴唇又滑到了眼前的柔软细腻的脖子上。刚轻轻舔舐了几下,不想夏天的头向下一垂,却把脸靠到了他的肩上,接着梁泊雨感觉到夏天微微抖动了几下之后,自己的肩膀变热了。

  梁泊雨顿了一下,停止动作站直了身体,他伸出胳膊,紧紧环住了怀里的人,「想哭你就大声哭吧,没有人听得见。」

  夏天的身体开始大幅度地抖动,梁泊雨的肩膀由热转湿,他温柔地抚摸着手下的脊背,什么也不再多说。

  那天晚上,夏天哭了很久,哭得像个小孩儿,像个八岁半的小孩儿。

  第二天早上,余信没敲门就进了梁泊雨的房间,看见梁泊雨坐在床边穿鞋,他吓了一跳,「大……大人?!」

  「干什么?见鬼啦?」

  「您……怎么回来了?昨晚不是……」

  「什么?」

  「昨晚,我看外面下雨了,就打着伞到夏大人那儿去接您。可我过去的时候,门是开着的。您……您跟夏大人……所以我就走了。」

  「哦。」梁泊雨搓了搓自己的头发,「我很快就回来了。你别乱想啊,我俩没干什么。」

  「呃……二位大人不是已经……」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梁泊雨对余信说:「你去看看。」

  余信回来说是燕王派了人来让梁峥过去。

  梁泊雨想了想说来得正好,然后赶紧让余信给他收拾完就去了燕王府。

  燕王找梁泊雨是想问这几天谢贵去军营的事。不过这回梁泊雨不是在前两次他到过的地方见到的燕王,而是燕王府后院的再后院,确切地说是个深邃广大的宫苑。梁泊雨想起来前两天听张诚无意中说起燕王府就是元朝旧宫。

  那我现在的位置就是北京的紫禁城所在了?梁泊雨叉着腰站在刚被打开的巨大宫门前,正想感概一番,抒发一下自己如滔滔江水般的澎湃情绪,却突然听见院内传来一阵很煞风景的鹅鸣鸭叫。

  靠!这是他娘的什么状况?!

  随着燕王府的人走进去,见到了燕王和道衍和尚,又陪着他们下到地下室,并在里面转了小半天儿,梁泊雨{zh1}才弄明白。

  原来建文帝收了各位藩王的兵权之后,燕王不仅让张诚秘密征召了很多新兵在城外进行操练,还在自己府上的后苑由道衍训练了一批武士。但xx的是,他同时又让人在这里开凿了巨大的地下室用于私造兵器。而为了掩盖练兵和制造武器的声音,他就在后苑养了大群的鸭鹅。

  梁泊雨止不住连连摇头:搞了半天,跟这个什么元宫旧址比起来,燕王的老谋深算、未雨绸缪才更值得让人感慨啊!

  在「秘密训练基地」逛完了,梁泊雨把谢贵的事也汇报得差不多了,从燕王的毫不避讳不难看出梁峥原本对这里的情况应该也是很了解的。

  下午,燕王又找来张玉、朱能和金忠。这回他们没有干唠,燕王让人拿来了茶酒和瓜果,他们边喝边聊边分析,把当前朝廷和燕王的优势劣势、军力对比、人心向背都拿出来研究了一番。道衍、张玉和朱能说得慷慨激昂,好像马上就要开战了一样。燕王还是不怎么说话,一副被逼造反的姿态。金忠继续装神秘,偶尔三言两语,让人看不出个门道。梁泊雨发现这些天来自己拽着余信问东问西的,偏偏忘了问这个金忠。

  梁泊雨正低头琢磨,道衍一转头,「先生,你来卜一卦吧。」

  啪!梁泊雨一拍桌子:敢情是个算命的!

  大伙儿被他吓了一跳。

  「未平这是……」燕王看向梁泊雨。

  「哦,我……」梁泊雨挠了挠头,「我想起个事儿来。刚才忘了跟殿下说。」

  「哦?」

  「那天谢大人离开燕王府之后,又去看了夏大人。」

  「啊?那夏大人跟他说什么了?」道衍问。

  「他没说什么,很配合地装病来着。」

  「那是因为你在旁边吧?」这回是张玉。

  「嗯……好像也不是。谢大人走了之后,他问我殿下的病怎么样了。还说如果殿下一直不好,皇上一定还会继续废掉其他的藩王,长此以往,恐将天下大乱,早晚会要出事的。况且藩王都是有功之臣,朝廷此举,实有不该。」

  道衍捋了捋胡子,「哈哈哈,他开窍了。」

  燕王笑笑,「记得上次本王与夏子矜下棋,只下了一半。未平回去问问他,可还愿意来与本王把那盘棋下完。」

  梁泊雨赶紧点头说「是」,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我的小警官啊,你恢复人身自由的日子不远了。

  接着金忠给燕王卜卦,大吉。

  然后这帮人一直喝到日落西山,干脆连晚饭也一起解决了才散。梁泊雨平时自诩千杯不倒,可看来这梁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刚才在酒桌上张玉和朱能都频频跟自己对饮,还说什么自打朝廷削藩以来,很久没有好好在一起喝酒了。

  飘飘忽忽地坐在车里,梁泊雨心里莫名地就开始痒痒。为什么呢?想了半天,梁泊雨觉得口干,舔了舔嘴唇,顿时豁然开朗:因为回去就能见到夏天了。想到夏天他就想到了昨晚那个被夏天眼泪浇熄的干柴烈火的吻。

  「小石头!」梁泊雨敲敲车厢,「让马跑快点儿!」

  第二十八章

  梁泊雨觉得今天从燕王府到都指挥使司的路格外长。

  终于到了。梁泊雨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到秋庭的院门外,又突然停住了。

  到底应不应该这么做?这盆水泼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这对于我来说也许没什么,可是夏天呢?夏天咬住嘴唇垂下长长眼睫的样子浮现在梁泊雨的脑海里……

  「暮沉秋庭。」梁泊雨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小石头,我以前跟夏大人,有没有……」

  余信抬起头来看着梁泊雨的背影等了半天,见他好像不打算把话说完了,轻轻答了一声:「有。」

  「你怎么知道?」

  「那次从江浸月回来之后,大人都跟夏大人同卧同起。而且还让小人去准备过一些栀脂膏。」

  「栀脂膏?」梁泊雨转过头来,「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啊!我想起来了。是不是用一个这么大的小彩瓷瓶子装着的?」

  梁泊雨用手指圈出个大小。

  「是。」

  他想起来了,到这里的{dy}晚,他把自己的屋子翻得天翻地覆的时候见过那么个东西,瓶子上有突起的字。当时他打开闻了闻,觉得奇香扑鼻,还以为是古代的男用化妆品,差点就涂到脸上试了。

  「那个是干什么……难倒是……」

  「嗯……是优伶小唱的随身必备之物。」

  梁泊雨忍不住乐了:原来是古人的润滑剂。这么巧,竟然偏在这时知道了有这等好物。难倒是上天注定?得了,夏警官,今晚你就是大爷我的了。

  夏天看书看得累了,便用一只手撑住头靠在案上休息。觉得困,闭了会儿眼睛,恍惚之间听见外厅的门响。

  再睁开眼睛,是梁泊雨一张端正的脸正杵在眼前。

  「困了怎么不到床上去?」

  看见他就想起昨晚的事,夏天不自然地坐正了身体,「你今天又去燕王府了?」

  「嗯,我给你带回个好消息。」梁泊雨坐到榻上。

  「什么?」

  「燕王想要见你呢。明天你跟我去燕王府吧,只要别说错了话,你就不用再窝在这里了。」

  「燕王会信我吗?」

  「会的。最多让我派人监视你一段时间,不会太久的。」

  「真的?那太好了。」

  梁泊雨把身体向夏天凑了凑,「怎么谢我?」

  「啊?嗯……回去之后我给你作证,你不是畏罪潜逃。」

  「那是你的本分吧?」

  「那你要我怎么谢?」

  「以身相许啊。」

  梁泊雨说得比「请我吃饭」还轻松。

  夏天一怔,继而笑了,「你又跟我开玩笑。」

  「我认真的。」梁泊雨把夏天的手抓住了。

  夏天瞪圆了眼睛,用力甩了一下手,没甩掉,再甩,还是甩不掉。

  「我……我不喜欢男人!」

  「那昨晚你干嘛那么享受?」梁泊雨站了起来。

  看着朝自己逼近的梁泊雨,夏天知道他不是在说笑了,本能地向后躲了两下,「我……我当时……」

  「你当时又没喝酒。」梁泊雨把夏天的两只手都抓住了。

  「你……」梁泊雨的脸贴过来,夏天闻到了酒味儿,「你喝多了吧!」

  「我清醒得很。」

  「你别……」后面的话被梁泊雨的嘴唇堵了回去。

  今天一早起来,夏天就在为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了,现在他没有情绪失控,并不需要有人来安慰。他也还没有想好以后到底应该怎么处理自己跟梁泊雨的关系,在那之前,他不想改变什么。

  所以夏天咬紧了牙关,拼命抵抗。可梁泊雨一向有拼搏进取的精神,要是能轻易地就这么放弃,他就不是梁泊雨了。

  梁泊雨把夏天的两只手腕抓到一只手里,然后空下来的手径直伸到了夏天的两腿之间。夏天心里一惊,喉咙里「啊」了一声,牙齿松动,被梁泊雨趁虚而入。

  在夏天的口腔里扫荡一番之后,梁泊雨舔上了不知所措的舌头。一阵电流由舌尖儿蹿向夏天的小腹,他「嗯」了一声,挣扎的力度有所减弱,梁泊雨感觉到他的变化,伸手扯掉了身下的腰带。

  夏天穿得很规矩,里中外三层衣服,一层都没少穿,梁泊雨扒开外袍却扒不动中衣了。没办法他只好抬起头去解夏天的衣带,解了两下没解开,梁泊雨一着急一把将中衣撕开了。

  听见衣服破裂的声音,夏天的神智恢复,脑里蹿出两个字:强 奸。

  紧接着夏天抬手一拳、抬腿一脚,梁泊雨被踢到地上去了。

  趁着梁泊雨没站起来,夏天赶紧单脚蹦到地上往床边跳,可没跳了两下,就被坐在地上的梁泊雨一把抓住脚腕拽倒了。于是夏天趴在地上开始不屈不挠地往床边爬。

  梁泊雨笑着心想:还跟我装,这不都自己找床去了。

  终于爬到了床边,可夏天没有上床,而是跪在地上一把掀开了褥子。梁泊雨抓住他没有受伤的左脚刚要往怀里扽,夏天一转身,黑洞洞的枪口就顶到了梁泊雨的脑门儿上。

  梁泊雨愣住,两人喘着粗气对视了几秒。

  然后梁泊雨笑了,「靠,不会吧?」

  喀吧!夏天拉开了枪上的手动保险。

  梁泊雨眯了眯眼睛:他不相信夏天会真的扣动扳机,但他相信枪有可能走火儿。

  抬起袖子,梁泊雨擦了一下嘴角被夏天那一拳垫破嘴唇渗出的血,「行,你真行。当你的贞洁烈男吧。」

  梁泊雨毫不犹豫地松开夏天的脚,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天又自己举着枪愣了一会儿,才手一垂,泄掉了所有力气似地瘫在了原地。

  我这是干什么呢?真的会开枪吗?讨厌梁泊雨吗?这些天不是一直在想着他吗?他一离开不就一直盼着他回来吗?昨天没有感觉吗?刚刚没有感觉吗?为什么他一离开,心里这么难过?唉……

  夏天蜷起左腿,把头抵到了膝盖上:怎么想过正常的生活就这么难!从小到大有几件事是正常的?问题是,正常的时候也他妈没觉得幸福……

  胡思乱想着,夏天突然觉得手上一阵隐隐作痛。低头看了看,原来刚才他那一拳不仅打破了梁泊雨的嘴唇,自己手背关节处的皮肤也破了。

  我出手是不是太狠了?还有那一脚。他不会受伤了吧?我这是练过的,专打要害啊!他怎么那么快就走了……难道是受伤了?!不行!我得去看看他。就在窗外偷看一眼好了,反正他都不关窗的。

  夏天越想越觉得后怕,收好枪,赶紧站起来,单脚跳到横榻旁拿起了木拐。

  梁泊雨气冲冲地回到房里,把让余信找来的栀脂膏从怀里掏出来往桌子上一撴:他奶奶的!不就是有枪吗?老子也有!

  走到床边,梁泊雨蹲下,打开了一个矮木柜。从里面翻出装着手铳的锦盒:明儿我就拿出去试试!

  一转头,梁泊雨看见了床下的一个东西。伸手一拉,原来是那个装着书信被他劈成了两半的木匣子。

  咦?这么长时间,倒把它给忘了。梁泊雨把匣子打开,拿出了那些信:我说怎么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梁泊雨,你就没正事儿吧,天天净想着泡xx来着。

  「来人!」

  余信跑了进来。

  「去吧祝公子给我找来。」

  祝云锦来了。梁泊雨把一沓信交给他,「你今晚回去把这些看看,明天告诉我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接过信,祝云锦把它们弄弄整齐,刚想说话。窗外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了「喀哒」「喀哒」的声音。梁泊雨立刻把食指放到嘴上「嘘」了一下,祝云锦不敢出声了。梁泊雨定格片刻,窗外的声音停了。

  动了动耳朵,又转了一下眼睛。梁泊雨突然一把拉起祝云锦把他拖到床边,「快!你喊『大人不要』。」

  「啊?」

  「喊啊!」

  「喊什么?」

  「大人不要啊!」

  「大……大人,不要。」

  「大声点儿!」

  「大人不要!」

  「靠!你能不能有点儿感情!」

  「我……」

  梁泊雨把祝云锦按倒在床上,「呲啦」一声撕了他的衣服。

  「啊!大人!不要!」这回有感情了。

  梁泊雨扑到了祝云锦的身上。

  「大人……大人!你干什么?!」相当地有感情。

  哐当!门被踢开了,确切地说是被木拐撞开了。

  「梁……梁峥!」

  喀哒喀哒喀哒……夏天飞快地走到梁泊雨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从祝云锦的身上掀了下去,「你在干什么?!」

  梁泊雨歪起一边嘴角冷笑一声,「干什么?你说我在干什么?」

  「你……」

  「怎么?你不让碰,还不许老子找别人了?」

  「那……那你也不能强迫人家啊!」

  梁泊雨一扭头,「橦华,我强迫你了吗?」

  祝云锦惊慌失措地坐起来,「没……没有。」

  夏天看看祝云锦被撕破的衣服,一扭头咬牙切齿地瞪住梁泊雨,「你他妈的是禽兽吧?!」

  梁泊雨摆出一副臭流氓的表情,「是呀,那又怎么了?」

  「你……你……」夏天觉得自己被气得就要厥过去了。

  梁泊雨突然一伸手,抓住夏天的衣领把他拉到眼前,「要不一起来,咱们玩3P……」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到梁泊雨的脸上,他的脸被扇得转到了一侧。

  祝云锦傻了。夏天一转身,拄着拐快速地朝门口走过去。可他走得太快,再加上浑身都在哆嗦,跨过内室跟外厅之间的门槛时,他一个狗跄屎趴到了地上,然后就不动了。

  屋子里尴尬地安静了一会儿。

  「子矜?」

  夏天还是不动。

  「子矜!」

  依然不动。

  祝云锦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站到地上整理了一下衣服,「大人,没什么事,云锦就先回去了。」

  梁泊雨没吭声。

  祝云锦拿起桌子上的信往门外走,经过夏天身边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梁大人只是让我来取信的,听见你来了他才……」

  门响了一声,祝云锦离开并带上了通往院子里门。

  第二十九章

  梁泊雨走到脚在内室地上、人在外厅地上的夏天身边,叹了口气,蹲下,把他翻过身扶了起来,「还折腾不了?小样儿,你能折腾过我吗?」

  夏天耷拉着眼皮、拉长了脸,不看梁泊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让你自己进来。」

  「那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你都拿枪对着我了,我就不能说几句气话?」

  「我走你怎么不拦着我?」

  「祝云锦在呢,你打我一耳光,我还不让你走?太没面子了吧?」

  梁泊雨把胳膊伸到夏天的腿下,一使劲儿把他横抱了起来。踉跄几步走到床边把他扔到床上,「靠!你吃什么长大的啊?看着没多胖,怎么这么他妈的沉?!」

  「我刚才……没伤着你吧?」

  「哦──你还知道自己有多狠啊?」梁泊雨抬手去擦夏天脸上粘到的灰尘,「你说就你这成天崴脚摔跟头的,是怎么当上xx的呢?托关系找人了吧?」

  「你别乱说!我才没有。」

  梁泊雨擦完了他的脑门,又擦鼻子,擦完鼻子又擦嘴,擦了半天。夏天不是好眼色地看着他,「你有完没完了?」

  「嗯……还有一点儿。」梁泊雨的嘴凑过去,吸住了夏天的下唇。轻轻舔了舔,又抬起头,「现在干净了。」

  夏天红着脸低下头,梁泊雨抬手放下床边的帷帐,一下子把他按倒了。

  「你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再不老实,我可真去找别人了。」

  「你这是袭警。你现在在逃,又袭警,回去罪名可就大了,我告诉你……」

  「我喜欢你。」梁泊雨贴着夏天的耳朵,xx温柔地说了一句。一阵温热的气息喷到耳后,夏天的喋喋不休立刻停止,胸口瞬间暖成一片。

  梁泊雨含住夏天的耳唇轻咬几下,然后顺着他的脖子亲了下去。一边亲,梁泊雨一边扒光了他和自己的衣服。舌尖扫过胸前雪白的肌肤和浅色的突起,引得夏天胸口起伏连连,呼吸很快便失去了节奏。

  从夏天的脖子到小腹,梁泊雨用舌头和嘴唇技巧娴熟地一路留下濡湿的痕迹,同时抓住他腿间的部分上下揉搓。夏天想要阻止梁泊雨的手,可那手里的东西却已经竖直朝天。

  梁泊雨停下来问夏天,「还怕痒吗?」

  夏天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梁泊雨继续亲上他大腿的内侧,夏天忍不住扭动起身体,梁泊雨微微坏笑,「你还真是敏感啊。」

  说完他的头向上一挪,一口含下了夏天整个的分 身。

  「别……不要……」夏天挣扎着想要推开梁泊雨。可梁泊雨吞吐加上舔舐的动作使夏天想要推开他的双手变成了紧紧抓住他头部。

  一波强似一波的快 感使夏天迅速失去了理智,就在他仿佛看见了黑暗中的出口,马上就要登上令人疯狂的顶峰时,梁泊雨一个停顿,把头抬了起来。

  夏天大口地喘着气,一双水汽迷蒙的眼睛看向梁泊雨,略带委屈的表情实在是看得人心痒。可梁泊雨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不是{dy}次跟男人上床的毛头小子,他跪到床上,直起身体深吸了一口气,「{dy}次,不能让你跑得这么快。」

  看着眼前身形高阔,偏瘦却肌肉紧绷的的身体,夏天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地渴望眼前这个男人。他绝望地在心里呼喊了一句:妈的,夏天你完了!

  梁泊雨回身拿出刚才祝云锦来之前被他藏到被子下面的栀脂膏,打开了瓷瓶的盖子,床帏之间立刻香气扑鼻。

  「那是什么?xxx吗?」

  梁泊雨笑笑,再次握住夏天硬到已经紧贴在下腹的前端,用拇指擦去上面溢出的透明液体,「你都骚成这样了,还用得着xx吗?」

  夏天几乎变得粉红的脸上又晕出一层潮红。梁泊雨用手指挖了油滑的膏体,侧身躺到夏天的身旁,抬起他的一条腿,把手伸到他的腰臀以下。俯在他的耳边,哑了声音说:「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刻骨铭心。放松。」

  手指触到紧闭的入口,夏天身体一抖,梁泊雨吻上了他的嘴唇。手指在褶皱上轻轻画了几圈,梁泊雨吮吸着夏天的舌头,含混着低声说:「放松。」

  手指慢慢插入,夏天死死抓住了梁泊雨的肩膀。梁泊雨轻轻转动手指,夏天轻微地「嗯」了一声。转动了一会儿,梁泊雨退出手指,依然含着夏天的舌头囫囵着说:「再放松。」

  两根手指又插进去,夏天皱起眉头,加快了呼吸的速度。试探着抽 插转动了几次手指,梁泊雨又左右晃动。

  「嗯……嗯……」夏天发出了似乎带了几分愉悦的声音。

  梁泊雨再一次拔出手指,还是那句「放松」之后,他又加了一根探进洞穴的深处。这回夏天忍不住翘起肩膀有了些微的挣扎。梁泊雨撑住身体用小臂按住他。

  「别动……别动……」

  放开夏天的舌头,梁泊雨看着沾满了唾液、被他吮吸得有些肿胀的嘴唇和迷离半睁的双眼,用极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的右手完成了{zh1}的准备工作。

  梁泊雨支起身体,又挖出一块栀脂膏之后架高了夏天的双腿,「我要进去了。」喑哑的声音性感xx。夏天欠起头来看了一眼,立刻被梁泊雨腿间涂抹了古怪润滑剂的庞然大物吓住。

  「害怕了?」见夏天的脸色有了变化,梁泊雨低声问他。

  「我……可不可以转过去?我不想看见,太……太难为情了……」

  梁泊雨伸手在夏天的胸前拨弄了两下,手指又滑到他的腰间,「你的脚有伤,跪着会碰到的。有什么难为情的?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诱人。」

  不等夏天为这句话害臊,梁泊雨开始慢慢进入夏天的身体。虽然他很慢,可紧实的后 穴还是承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异物感的冲击,夏天猛然吸了一口气,痛苦地弓起了脊背。

  「很疼吗?」

  夏天咬紧了嘴唇拼命点头,眼睛变得更加湿润,好像就要有眼泪流出来了。

  稍稍摆动了几下腰臀,梁泊雨抬手捋起夏天头上被汗水湿透的头发,「放松一点儿,一会儿就不疼了。」

  夏天躺回到床上,只能照着梁泊雨说的努力放松。梁泊雨继续着腰部的动作,一只手则握住了夏天因为疼痛而有些萎靡了的部分跟着自己身体的节奏上下抚弄。

  渐渐的,夏天果然觉得没那么疼了,其实应该说是疼痛被抑制不住、汹涌而来的快 感掩盖了。随着梁泊雨一次比一次有力的撞击,夏天也感到自己一次比一次更加接近了终点。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xx。梁泊雨也感觉到自己胀痛的器官不再被滚烫的甬 道紧紧箍住,他开始变换着角度寻找夏天致命的一点。没试了几下,夏天就半张开嘴唇,止不住的xx连成了一串。甬 道由刚刚的放松变成了有节奏的收缩。

  梁泊雨调整好角度开始冲刺。夏天再一次弓起了身体,不过这一次是因为身体快要承受不住的高 潮将要来临。他的目光逐渐失去焦点,呻 吟参杂着好像快要窒息了的呼吸声撞击在梁泊雨的耳膜上,使他忍不住更加加快加重了自己的冲击……

  夏天的身体不自觉地抖动起来,梁泊雨松开握着夏天欲望的出口的手,牢牢抓住他的腰身再次深入。觉出甬 道内一阵猛烈收缩的同时,梁泊雨低头看见夏天胀得发亮的分 身终于摇晃着喷射出了白浊的液体,自己也险些随之释放。

  {zh1}的几滴滴落在白皙的小腹上,夏天的头向后垂了过去,梁泊雨掐紧他柔软下来的腰肢继续进攻。于是夏天的xx变成了断断续续地「嗯……」和「啊……」

  ……

  几片白光闪过,夏天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摇晃,强烈的刺激也还在继续,身体相撞和四溅的水声混在一起愈发淫 糜,可全身无力的虚脱感已经让他没有力气再去挺起身体,大脑彻底空白,身边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见了,只有眩晕和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止了的快 感把他xx地淹没……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夏天隐约地觉得:就这样死去应该很好……突然几声低吼在耳边响起,夏天丧失了{zh1}的思考能力。

  梁泊雨放下目光空洞,几乎没了气的夏天,抽出自己大展完雄风的宝贝,满意地在他白嫩又充满弹性的屁股上拍了一把,气喘吁吁地俯身一趴,整个压到了夏天身上。

  等梁泊雨的气倒顺了,夏天也清醒了过来,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咬着牙说:「你他妈的还真是禽兽!」

  第三十章

  「你爽完了就说我是禽兽?也太忘恩负义了吧?」

  「恩你个头!你没看见我都快要断气了吗?!」

  「靠!你说,为了上个xx,我容易吗我?一晚上挨了三下,扒了三次衣服,当然要尽兴了。四年多没开荤了,要不……」

  「什么?!」夏天一把把梁泊雨从身上推下去,「四年多?!一般很长时间没做过的人,不是应该很快就完才对嘛?」

  「是呀,这次很快了。」

  「你……果然是禽兽。」

  「嗯,我是。没关系,你以后会习惯的。」

  「谁要习惯啊?!」夏天狠狠踢了梁泊雨一脚。

  「你能不能别总这么暴力?」梁泊雨抻长了脖子在夏天还红扑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夏天好像被按中了开关,身体一缩,气焰没了不算,还小鸟依人样地躺到了梁泊雨的胳膊上。

  躺了一会儿,梁泊雨感觉不错,拿起旁边的衣服在夏天和自己的肚子上擦了擦,没想到又挨了一下子。

  「又怎么了?!」

  「恶不恶心啊?!」

  「有什么恶心的?不是你自己的东西吗?」

  「那也不能擦衣服上啊。」

  「有人洗的。」

  「那不就被人看见了?」

  梁泊雨把擦完的衣服顺手扔到地上,「我的衣服,看见了也以为是我的,你怕什么?」

  「你真是脏鬼。」

  「不过……」梁泊雨暧昧地笑,「你也憋很久了吧?量很足嘛。」

  「是啊。」夏天坐起来,「要不女朋友能……唉──」

  「你起来干什么?」

  「我缓过来了。」

  「啥?」

  「来吧,该我了。」

  梁泊雨一瞪眼,「什么该你了?」

  「我刚刚已经学会了,所以现在轮到我上你了。」

  「靠!」梁泊雨蹭地跳起来,「什么轮到你上我了?没门儿!」

  「可那样不公平吧?」

  「我不需要公平。」

  「我需要。」

  说着夏天拉住梁泊雨就要往他身上爬。梁泊雨抓住夏天的手想推开他,可夏天的手从梁泊雨的虎口向下一转,扳住了他的大拇指,结果梁泊雨手上一疼直接就被夏天撂倒在床上了。然后夏天扑了过来。

  「啊!」夏天一声惨叫。

  是梁泊雨瞅准时机伸手按住了夏天受伤的右脚,虽然他不想这么做,可是事关攻受大计,绝不能含糊!

  梁泊雨就势翻身,又把夏天压倒,「小样儿,你个伤残人士还想反攻?!」

  夏天疼得龇牙咧嘴,「什么叫反攻啊?」

  「你这就是要反攻。」

  「为什么不可以啊?」

  「因为老子是1,到我这都得给我乖乖做0!」

  「什么叫……」

  「我就是1,你就是0,记住喽,不能改的!」

  夏天动了动又被梁泊雨按住的手臂,「我记住了,你放开我啊!」

  「放开你?天底下还有这好事儿?」

  夏天感觉到了梁泊雨下身的变化,「你……又要干什么?!」

  「干什么?这就是企图反攻的下场,得给你点教训才行。」

  「不要啊!」

  「不要?你不是缓过来了吗?行,xx体力就是好啊,老子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今天终于棋逢对手了。」梁泊雨用膝盖分开夏天的腿,把再次胀大了的凶器顶到依然湿润柔软的入口,用力一挺。

  「啊!梁泊雨你混蛋……」

  夏天本来是想趁着天亮之前偷偷回自己的院子,可等梁泊雨{zh1}放过他,躺到一边准备睡觉的时候,他先眼皮一沉,一瞬间就昏天黑地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夏天醒过来时,梁泊雨没在他的身边。他坐起来穿上衣服,拉开帷帐看了一圈儿:内室的门是关着的,他用的木拐被戳在床的旁边,地上的脏衣服也不见了。

  嗯?不是说今天带我去燕王府吗?人怎么没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喊一下看看,夏天忽然瞅见了站在窗口在往屋里偷瞄的林木。

  夏天想:就梁泊雨那不要脸的劲儿,这事都司里的人怕是瞒不住的。干脆叫声「三木」,把林木叫了进来。

  林木以为夏天是不高兴自己偷看他,一进屋就赶忙解释,「梁大人走的时候嘱咐让小人给大人准备洗澡水,我想看看大人醒了没有,我好让人去煮水。」

  「梁大人去哪了?」

  「新上任的谢大人一早派了人来把他找走了。」

  「哦。」夏天点点头,想是谢贵找走了的话,那应该是没有离开都指挥使司,「那行,我要洗澡,咱们回秋庭吧。」

  夏天洗了澡,正吃饭。有人敲门,他以为是梁泊雨回来了。高高兴兴地说「进来」,一抬头却愣住了,「谢大人?」

  谢贵一拱手,「原来夏大人在进上晡,谢某打扰了。」

  夏天拄着木拐站起来,「哪里。」

  「诶?大人的脚……」

  「哦,不小心扭到了。」

  「嗯……」谢贵指指自己的头,「大人的身体还好吗?」

  夏天想起前几天见到他的时候装病说的是头疼,「现在还好。」

  谢贵诡异地笑笑,「大人的病好得倒快,今天看来,气色不错啊。」

  「谢大人没和梁大人一起吗?」

  「我找了些公事把他支走了。」

  「啊?」

  支走了?真是这样的话,也不该说出来吧?夏天正在纳闷儿,谢贵突然转身关了门又去关窗户。

  「谢大人……您这是……」

  谢贵不理他,依次把所有的窗户都关好后,站到了夏天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夏天以前只在电影电视里见过,并且做梦也没想到有{yt}还能亲眼看见的东西。

  最窘的的是──这东西还是给自己的。

  「都察院左都御使夏文敬接旨!」

  跟张诚一起骑着马在长城根儿外不远的地方看似悠闲地慢慢走着,梁泊雨的心里确是相当的恼火:妈的!谢贵你个王八蛋。老子昨晚奋战了大半夜,大清早儿的,抱着战斗成果睡得正香,你就让人把我折腾出来。为的还是统计营田的地租粮饷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屁事儿!这事也得我管,那些干仓库、草场的都是管吃屎的吗?!

  「未平?未平!」

  「啊?」

  「想什么呢?一直不说话?」

  「我在想谢贵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把我支到这儿来点粮饷呢?」

  「新官上任,当然不能让下面的人闲着。」张诚不以为意。

  「嗯……」梁泊雨皱皱眉头,「都什么火候了?怎么也算是当年跟随太祖打过天下的开国功臣,还不至于在这节骨眼上弄这些没用的名堂。我想……一定有原因的。」

  第三十一章

  张诚想了想,「我想到个原因,未平看有没有可能。」

  「什么?」

  「那个夏大人。」

  「你是说……他把我支走是为了夏文敬?」

  「嗯。当初皇上派夏大人来北平处理陈瑛收受贿赂一案,可不仅仅是光为了让他查案的。那时江贤失踪不久,就传出夏大人身染奇疾,在都司养病的消息。这个就像说燕王得了狂症一样无法让人信服。接着都司兵马为未平所控,虽然你我都是朝廷直接任命,但不仅家都远离金陵,本人又在北平任职多年,受燕王恩惠颇深。朝廷在开始防备燕王的同时,对你我这样无法掌控的城中旧臣,也早已有所防范。所以我想皇上那边一跟夏大人失去联系,就应该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派了谢大人来,最紧要的当然就是找夏子矜问清楚这边的状况,好准备下一步的行动。但你人在都司的话,莫说是夏大人不敢说什么,就是谢贵在没捅破窗户纸之间也要有所顾忌。」

  张诚说的陈瑛收受贿赂的案子因为牵扯到了燕王,在梁泊雨来到这儿之前,北平城里已经闹得风风雨雨很是轰动。所以余信早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地给梁泊雨讲过。

  陈瑛,原北平按察使,掌管北平的地方刑名和监察。建文帝开始削藩之后,燕王想拉拢陈瑛,就派人给他送了银钱。可陈瑛收了贿赂没多久就被自己手下的佥事一状告到朝中,于是建文帝从都察院钦点夏文敬查办此案。夏文敬到了北平,找个借口很快就把陈瑛逮治,并奉命将其谪徙到了广西。

  按理说案子办完了,夏文敬应该立刻就返回金陵。可是接下来他不但没有走,反而开始频繁来往与布政司和都指挥使司之间。按察使司的{zg}长官已经被夏文敬查办,布政使张昺本就是建文帝派来监视燕王的,剩个都指挥使司,建文帝也收了藩王对中央官吏的节制权。一时北平三司似乎全都脱离了燕王的控制,各司的情况也被夏文敬摸个了若指掌。这样燕王坐不住了,为了试探夏文敬,才有了两人没下完的那盘棋。

  张诚不知道夏文敬已经不是夏文敬,自然能想到谢贵支开梁峥的目的是什么。可梁泊雨心里清楚得很:纵使现在把「夏文敬」送回金陵也是白搭。潜意识里夏文敬已经跟梁峥站在了同一阵线上,所以他也就没往那方面想。经张诚这么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谢贵和张昺去燕王府还有可能真是去看燕王疯没疯的。可他们去看夏文敬,却是为了告诉他:皇上派人来跟你搭线了,有什么情报赶紧找机会说吧。

  梁泊雨倒不担心夏天会说出什么,可他怕夏天那直楞楞的脾气被人发现他不是夏文敬,于是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张诚见他又不说话,继续问他,「夏大人对殿下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梁泊雨挠挠头,「没多少。」

  「有什么要紧的怕他说出来吗?」

  「我倒不是担心他会跟谢贵说出什么,他现在就是知道也不会说的。」

  「为什么?」

  「我已经说服他归附殿下了,本来打算今天带他去燕王府的。」

  「啊?!燕王自己都说不动的他,未平怎么……」张诚忽然暧昧地笑了,「我说未平已经得手了嘛。还不承认?」

  梁泊雨的脑海里出现了夏天在床上的诱人模样,心里一阵躁动,不自然地在马背上前倾了身体,抬手放到鼻子下面咳了两声,「咳……不是那个原因,是他不想再被关着了。」

  「那还是得手了嘛!」张诚的眼睛里居然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原来古人也这么八卦。梁泊雨笑笑:多亏小石头很有娱乐精神。前些天紧急培训时,听他讲了一些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各种大人的绯闻趣事,想不到这么快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你不要只是问我。我倒听说焉诚在城南金屋藏娇密置私宅的事被夫人发现了之后,夫人冲到军营之中大闹了一场呢。不如请焉诚细细道来?」

  这回轮到张成咳嗽了,「咳咳……河东狮吼之事莫要再提。要不是糟糠善妒,我也就不会瞒着她了。行了,咱们到了,下马吧。」

  梁泊雨放眼望去,面前一片旷野之地,正适合试练火器。

  今天早上,梁泊雨在睡梦之中被余信叫醒,说是谢大人已经到了都司,正在前堂等他。梁泊雨见夏天睡得正香,没舍得叫他。心里骂了一句:古人上班真他妈早!悄悄起身收拾好,就离开了内衙。

  谢贵跟梁泊雨说让到城外屯田军的军营去统计粮饷时,梁泊雨以为是他要有什么行动,让自己准备军粮,想着正好去窥探一下,一句话也没多说就领命走了。

  路上问了余信和祝云锦才知道。搞了半天谢贵是让梁泊雨去统计去年营田征上来的地租,而这些工作其实是早在去年年底就完成了的。要说有什么差异,也就是计算一下今年上半年的消耗。可是xx粮饷的消耗每月都有仓库和草场准时上报,只要把前几个月的计算一下就可以了,除非有证据怀疑上报有误。否则根本就用不着去清点军粮剩余。

  梁泊雨在心里骂了谢贵一路。不过好在临走之前,他让余信把手铳拿上了。记得前几天跟谢贵到军营的时候看见营地里有给士兵们准备的练习火炮的场地,梁泊雨要趁机去试一下他手里这只手铳的威力,练练准头儿。所以到了张诚这儿,他把余信和祝云锦留下跟仓库一起重新统计粮饷,自己则根本就没做停留,跟张诚说想找个地方练练手铳,就叫张诚带他出来了。

  两个人下马之后把马栓好。梁泊雨跟着张诚来到一处地面的颜色有些焦黑的空地上。张诚抱着肩膀站到梁泊雨身后,伸手向前一指,「你来吧。」

  梁泊雨茫然地向前望了望:来?往哪来啊?!连个靶子都没有。可他不能问,只能硬着头皮站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张诚说:「你呢?」

  张诚极不配合地摆摆手,「自从住到城外以来,几乎每日练习,早厌了。

  「让我看看成果。」

  张诚撇撇嘴,「能有什么成果,再快也快不过你。」

  可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他还是从梁泊雨身后走出来,站到前面从随身背着的的皮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铳。然后他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装药、捣药、装砂、再捣、放捻、点火、瞄准,没等梁泊雨看得太明白。

  轰!手铳的铳筒冒了一股黑烟。

  梁泊雨傻了:靠!这不散弹嘛?难怪不用标靶。

  第三十二章

  想想也是,只是一些铁砂跟火药混在一起直接装进铳筒,怎么可能会集中打向一个目标呢?看来这东西比的是开火速度了。梁泊雨摸摸下巴,有些失望:哎呀,还以为以前在靶场练出来的枪法能用上了呢。

  梁泊雨慢慢腾腾地照着张诚的样子装药、捣药、点火。轰!

  张诚也傻了,「未平是在都司歇得太久了吧?」

  手铳的用法比较简单,梁泊雨试了几次就熟练了,只是要想达到张诚那种速度,恐怕还真得练一阵子。不过听他的意思,梁峥比他还厉害。

  张诚皱着眉头在一边儿看着梁泊雨开了几铳,说:「你是哪儿不舒服吗?怎么弄得比我训那些新兵还慢?这要跟人一对一地交起火儿来,你这铁砂没等装好,人家都点着了。」

  梁泊雨苦笑一下:免了吧,就费这牛劲,又瞄不准。想一打一片行,单打独斗还他妈不如刀劈斧砍来得痛快呢。

  「嗯,昨天去燕王府喝多了,回去的时候从马车里掉到地上,把胳膊杵伤了,现在还有点肿,使不上力。你看,我当时脸磕到地上,把嘴都弄伤了。」梁泊雨扒开一点儿嘴角,展示了一下昨天挨了夏天那一拳留在嘴唇内侧的血肿。

  「啊?!那你还跑这来玩什么铳啊?」

  「这不不想去管什么军粮嘛。」

  「你不早说!行了,这几天你也别往吴大人和城东三卫那边跑了。等着我让仓库把数点完,记好再派人给你送回去吧?」

  「好啊!」梁泊雨正求之不得,看来到啥时候来都一样,还是朋友多了好办事。

  下午,梁泊雨又看了张诚操练秘密征召的新兵,倒还有些意思,就是地方有点远。因为谢贵来之前张诚就把他们往北迁了一段距离。快到晚上的时候,梁泊雨才跟张诚回到军营。

  本来张诚说很久没跟朋友一起喝酒了,要留梁泊雨吃了饭再走。梁泊雨想张诚是跟梁峥很亲近的人,自己清醒的时候还勉强可以应付。但不知道他的酒量如何,而自己再喝,就已经是连喝三天了。看张诚的样子,分明是想尽兴。万一要是不小心喝多了怎么办?所以梁泊雨说回去还有些事情,下次一定跟他喝个痛快,就带着点粮已经点晕了的余信和祝云锦回城了。

  不过当梁泊雨骑上马,情不自禁地一次次夹紧马肚子想让马儿跑快点儿的时候,他明白了原来自己想要早些回去,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回到都指挥使司,早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梁泊雨饿得肚子叫个不停,他让其他的人先去吃饭,自己则到了秋庭。

  一进院子看见林木,梁泊雨随口问了一句:「夏大人今天还好吧?」

  林木把梁泊雨拉到一边,小声说:「谢大人今天来了。」

  「啊?他还真来了。他看到子矜了?」

  「见到了。」

  「说什么了?」

  「他不让我跟着。但是他走了之后,夏大人回到房里就再没出来,连晡食也没进。」

  梁泊雨皱了下眉头,隐约地感到一丝不安。

  进到屋子里,内室的门是紧闭着的。梁泊雨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

  「进来。」夏天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

  梁泊雨推门进去,看见夏天正坐在床上,身体掩在扎起来的床帏后面,只露了两条笔直的腿担在床边。

  梁泊雨把门关好。走到他的身旁,提前先把个灿烂的笑容挂到脸上,一探头儿,「小白猪儿,干什么呢?」

  结果对上夏天阴沉的目光,梁泊雨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怎么了?」梁泊雨坐到床上,伸手握住他的小腿,讨好地捏了两把。

  「今天谢贵来了。」

  「嗯,我已经知道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夏天把手背到身后,「唰啦」抽出一个卷轴,「知道这是什么吗?」

  梁泊雨接过来,慢慢打开,「什么?字画吗?」

  「你见过这种颜色的字画吗?」

  「奉天承……圣旨?!」

  夏天点点头。梁泊雨赶紧把圣旨全部打开,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他把卷轴一合,「什么意思?」

  白了梁泊雨一眼,夏天把圣旨拿过来,又打开边看边说:「其实谢贵刚念完的时候,我也没大懂。不过接了旨,我自己看了一遍,再联系上谢贵后来跟我说的话,我大概明白了。皇上是让谢贵来确定一下我的行动是不是被燕王控制,再试探我有没有异心。」

  「就这样而已?」

  「皇上还让我听从谢贵的指令准备捉拿燕王。」

  梁泊雨愣了一下,随后他眯着眼睛想了想,「那又怎么样呢?不理他不就完了。反正有我在,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是不能把我怎么样。但皇上可以把夏文敬在金陵的亲人杀掉。」

  「啊?夏文敬的家在南京?」

  「嗯,谢贵没有明说,可从他的话里xx可以听出威胁的意思来。虽然夏文敬的父母家人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但如果真的因为我,让建文帝以为夏文敬投靠了燕王,而迁怒于他们,那跟我杀了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不能跟你去燕王府。」

  「可是……」梁泊雨有些急了,一把抓住夏天的胳膊,「你不去的话,燕王恐怕不会容你太久。况且咱们已经知道他早晚要当皇帝,你不是说他会诛人十族?到时候要是追究起跟他做过对的人来,难保他不会诛了夏文敬的九族啊。」

  「晚死总比早死要好一些。再说造反当皇帝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咱们能不能在这呆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就算{zh1}真的走到那一步,那也是燕王杀了他们。反正我不能让无辜的人因为我受到伤害。」

  「难道你要帮着谢贵抓燕王?」

  「我什么都不知道,帮什么啊?到时候再说吧,总有办法脱身的。」

  「那如果燕王要杀夏文敬怎么办?」

  「如果燕王要你杀夏文敬怎么办?」

  没想到夏天会突然反问出这么一句,梁泊雨怔住了。

  「如果朱棣要你杀我怎么办?」夏天继续追问,表情已经变得相当凝重。

  「我怎么可能会杀你呢?」梁泊雨瞪大了眼睛。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咱们一起离开这里就好了。」

  「你不想知道咱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不想回去了?」

  「想,但我也不可能会伤害你啊!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你不是已经把刘锦和卫福祥给杀了吗?」

  「啊?我没……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名字?!」

  夏天不说话,冷冷地看着梁泊雨。

  「是谢贵说的?」梁泊雨放开了夏天的腿和胳膊。

  「张昺一直都有派人监视都司,他们在十几天前就找到刘锦和卫福祥的尸首了,说是从这里运出去的。那时咱们已经来到这里了,是你干的吧?」

  梁泊雨低头想了想,「是燕王下的令,我不让人做,燕王也不会放过他们的。而且当时他们受过刑,已经生不如死了。」

  夏天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了。」

  夏天盯住梁泊雨看了一会儿,「我知道你让林木来照顾我,是为了让他把我每天都做了什么告诉你。我也知道你给我写的那几张纸并不是你知道的全部。」

  这孩子不傻啊!梁泊雨有点儿吃惊地回望着夏天。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你既然这么想。为什么都没问过我?」

  「问你?我怎么问?你派人来伺候我的饮食起居,我问你是不是让人来监视我?你废了那么大的劲给我写了东西,我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夏天摇了摇头,「我问不出口。而且我知道,不管怎么说,只要有回去的那天,我都是xx,你都是犯人。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防着我呢。可是……泊雨,既然现在已经……已经这样了,以后有什么事你能不能都告诉我。这里是即将发生战乱的大明朝,不是大家凑在一起拍古装戏。北平城内可以说是危机四伏,开战也是一触即发的事。你我不属于这里,如果你连我都信不过,那你还能相信谁呢?揣测别人的心思很累,我不想那样。」

  夏天一口气说完心里的话,欠起身体来拉住梁泊雨的手,黑漆漆的瞳仁里满是诚意和真心。梁泊雨觉得那目光就快要把自己穿透了。避开他的眼睛,转头去看微微摇曳的灯火。

  「你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夏天看着梁泊雨的侧影,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梁泊雨抿紧了嘴角,「好,我答应你。」

  夏天松了口气,把头抵到梁泊雨的肩头上,「我现在……觉得很矛盾。」

  「什么?」梁泊雨依旧看着前方。

  「留在这里很危险,可是回去的话……」

  梁泊雨心里一动:情况似乎已经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了,可他却并没有高兴的感觉。

  他抬手捏了捏夏天露出来的后颈,「你别胡思乱想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刚才林木跟我说你还没吃饭呢,这样怎么行?我不是说过么,无论怎样,首先都要先保证身体的健康。」

  「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我也没吃饭呢。现在我让他们去做点儿东西,然后再去问问祝云锦和余信今天在军营里清点军粮的情况。饭菜好了你就先吃,不用等我。」

  从夏天那儿出来,梁泊雨直接去找了祝云锦。

  祝云锦已经把看过的书信都整理好了,正在等他。

  倒了杯茶递给梁泊雨,祝云锦说:「今天一直没机会单独跟大人说话,猜您晚上就会来找云锦。」

  「嗯。」梁泊雨接过茶喝了一口,「怎么样?信都看完了吗?」

  「看完了。都是大人的家信呢。」

  「都写什么了?」

  「信全是大人的父亲写的,我想写成那样那样的笔体,大概是有不想让其他人看到的内容。因为太草了,云锦不才,没能全都看懂。不过大概的意思,倒也明白了一些。」

  「哦?说来听听。」

  「信里除了家事,还提到了皇上、燕王和宁王。」

  「宁王?大宁的宁王?」

  「对,就是他。令尊说一旦燕王这边有什么变故,让大人要及时派人告诉宁王。」

  梁泊雨皱起眉头:宁王?为什么要派人告诉宁王?

  「还说让大人尽快把一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大人的三哥带回去。具体是什么信里没有说。」

  梁泊雨捏住了眉心:又是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难道那天梁峥的三哥就是来取东西的?

  「还有别的吗?」

  「嗯……没有了。其余说的都是家里的事,没有什么太要紧的,大都是说家里每个人的情况,好像一切都还安好。」

  梁泊雨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把信送回自己房里,梁泊雨满心忧虑地又去了秋庭。

  夏天把下人送来的饭菜用盘子盖了起来在等梁泊雨。

  「怎么了?」见梁泊雨眉头紧锁,夏天问了一句。

  「不是让你先吃吗?」

  夏天把盘子一一打开,「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梁泊雨坐下来,想着刚才说了没有其它事瞒着他,那信的事就别说了。赶紧笑了笑,端起碗来,「我就快饿死了。」

  两人吃着饭,梁泊雨跟夏天说了今天在军营的事。然后说明天他不用再过去,但是不能让谢贵知道,所以他要到外面去转转,让夏天陪他一起出去。

  夏天把嘴里的饭咽干净,「我现在不能跟你一起出去吧?」

  「为什么?」

  「谢贵再来找我怎么办?」

  「靠!不会吧?他还找上瘾了,他想干啥?」

  「我是说万一。」

  「万一?万一就万一呗,理他做什么?」

  「你傻了吧?!」夏天放下碗筷,瞪眼看着梁泊雨,「夏文敬是梁峥的软禁的人犯,怎么可能会离开这里呢?」

  「就说我把你带走了呗。」

  「什么你就把我带走了?理由呢?」

  「理由?这个还需要理由吗?」

  「当然,现在都指挥使司里,名义上谢贵才是老大吧。我要是跟你走得太近,他一定会怀疑的。」

  「唉──」梁泊雨本来已经很郁闷了,一听这话更吃不下去了,「难怪燕王要造反了,被人当眼中钉盯着真是烦!」

  「你不用急,照现在这情形看,要不了多久燕王就会收拾他了。」

  「也是。」梁泊雨继续吃饭,「那你明天不跟我出去了。」

  「嗯……你打算要去哪呢?」

  「不知道啊,看看再说吧。」

  「嗯……」夏天拿起筷子在嘴里咬了一会儿,「你还会去江浸月吗?」

  「不一定,怎么了?」

  夏天夹了口菜放进嘴里,然后连塞了好多饭,闷不吭声地嚼着。

  梁泊雨看看他突然开始大笑,「哈哈哈哈!你是怕我去找卞青吧?」

  夏天张不开嘴,狠狠白了梁泊雨一眼。

  梁泊雨在他被撑得圆滚滚的腮帮子上掐了一把,「我不去那儿,去了我也不找卞青。」

  夏天打开梁泊雨的手,终于把饭嚼完了,他喝了两口水,「你去吧,去找他也没事。别弄得好像我限制你去哪儿似的。」

  梁泊雨忍着乐,「上次出去找到祝云锦的时候不是说北平有私下兑换大明宝钞和金银的黑市吗?前几天我发现梁峥好像有经营这样的地方,我明天得让余信带我去看看。看完我就回来,不去别处。不信等我们回来,你问余信。」

  「他只听你的吧?问他有什么用。」

  梁泊雨又开始笑,「你还不承认,你就是怕我去找卞青。」

  「我吃完了,你自己慢慢吃吧!」 夏天红了脸,把碗用力往桌上一放,站起来转身进了内室。

  「喂!子矜,子矜!夏天!再陪我坐会儿啊!」

  第三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仔细看了一下最近两章的留言,似乎问题比较集中,我在这里啰嗦几句。

  很多亲都觉得夏天「聪明」的时间太短,或者觉得他太容易相信梁泊雨了。我是这样想的,很多时候生活中,知道某些事情并不像表面那样,但是不见得事事都要点破。夏天也是这样,他本来没想说透这件事,两人对弈,往往装傻的一方比较有优势。他之所以说出来,一个是知道了梁泊雨让人杀了刘卫却没告诉他,真的很生气,另外也恰恰是想提醒梁泊雨: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本意是想能跟梁泊雨更好的相处才说那些话的。

  还有关于梁泊雨对夏天的各种隐瞒。这个我归结于他的生活和成长环境都比较复杂,他不是个会随便相信别人和轻易对人坦诚相向的人。我不想把他写成个黑帮分子,那不符合国情。可毕竟走私又坐牢,这注定他的性格里会有些阴暗的部分。

  至于两个人以后会怎样相互影响,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们慢慢改变,我不能说得更多。

  也许是因为人性复杂,我没能表达得很好,也可能是很多事情我还没有写到那一步,大家没有办法看得很清楚。但我会尽量以自己的方式,写出自己心中的故事。

  另外,最近几章的字数比较少,因为现在在考驾照,白天练车,晚上回来才能动笔。想保持日更,睡眠实在是有点不能保障,请大家见谅。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元旦前后应该可以解决驾照的问题,到时候无明会全力以赴码字更文的~

  第二天早晨,梁泊雨从夏天的床上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动人的睡脸:睫毛浓密,嘴唇微张……虽然昨天晚上他俩啥也没干,扯了几句闲嗑就睡了,可有这么个养眼的好物摆在枕边,一大清早还是会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的。

  昨晚梁泊雨本来是想回自己房里睡,可是吃完饭见夏天不高兴,就死皮赖脸地留下了。本以为夏天还在为怕自己会去找卞青吃干醋,梁泊雨唠叨了老半天,夏天却一转身把自己的枪拿出来交给了他,还再三嘱咐明天到了私兑金银的地方要千万小心,说那样地方都鱼龙混杂,让梁泊雨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定先跑,不到{zh1}关头不可以用枪。原来他是在担心梁泊雨的安危,于是梁泊雨一整夜都是紧紧搂着他睡的。

  虽然胳膊很麻,可梁泊雨没有立即把手抽出来。而是先盯着眼前的睡脸欣赏了一会儿,然后他微笑着用空闲的手捏住了夏天的鼻子。

  很快,夏天皱起了眉头,随后睁开眼睛,一巴掌拍到了梁泊雨的脸上,「要死啦你?!扒开眼睛就使坏!」

  梁泊雨做懊悔不已状抱住脑袋,「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遇上你这么个没情调的暴力xx。」

  「你那叫情调吗?你那叫谋杀。」

  「靠!不用安这么大个罪名吧?」

  夏天坐起来抻了个懒腰,回头在梁泊雨圆鼓鼓的后脑勺上亲了一下,「这才叫情调。」

  梁泊雨一愣,从尾巴根到颈椎骨都酥了,伸手想抓住夏天,没想到他早有准备,身体一偏,鱼一样溜到地上,一只脚跳走了。

  吃早饭的时候,梁泊雨发现夏天只用了一支木拐就走到了桌旁。

  「诶?你的脚敢着地了?」

  「嗯,不直接碰脚腕已经不疼了。」

  「好得挺快啊。」

  「那是,年轻力壮嘛。」夏天一脸的得意。

  「肉多就是营养足,恢复得快啊。」

  「肉多?谁肉多?」

  「你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肉多了?」

  「你这个肉看是看不见地,得靠摸。」

  「滚蛋!」

  「是真的,猪,你的肉都往骨头里长了。」

  「那是螃蟹吧?!」

  ……

  余信正好端着菜走到门口,搞得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zh1}两人的打情骂俏结束在梁泊雨挨了一拐的夸张惨叫声中。

  看见余信进来,梁泊雨换上严肃的表情,拿起了筷子。

  「大人,咱们今天还去军营吗?去的话我现在就去备马。」

  「不去了,今天去别的地方。嗯……你知道永锭庄在哪吗?」

  永锭庄是个地下钱铺,是梁泊雨在犯人名册上,一个叫赵溪的人后面看见的。写的是:永锭庄,洪武三十年腊月,欲通户部,大刑,供尚书侍郎。

  余信看了夏天一眼,没回答。

  梁泊雨也看了夏天一眼,「没事,你说吧。」

  夏天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在夹菜。

  「知道。」

  「我以前也去过吧?」

  余信又看夏天。

  「说话啊。」梁泊雨催促一句。

  「那是大人开的钱铺。」

  「啊?」梁泊雨筷子上的饭掉回碗里,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了,那你出去吧。」

  余信带上房门走了,梁泊雨心虚地看看夏天,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这『我』还真是什么都敢弄啊。」

  夏天眼睛一翻,「你走私,他开地下钱铺,你们两个还真像。我看你根本就是梁峥xx。」

  「那你呢?搞得好像也对那建文帝忠贞不二似的,你是夏文敬xx?」

  「我不相信什么转不xx,但我觉得如果换作是我,即使没有人威胁我什么,我也会像他一样,不会背叛皇上,屈服于燕王的。」

  「可是如果夏文敬知道{zh1}皇上败了呢?」

  夏天想了想,「我想他也还是会忠于皇上的。」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他不是个会趋炎附势的人。他一定是个清官。」

  「你是咋看出来的?」

  「你看他的那些衣服,除了官服,哪件不是洗得发白的旧布衣,你再看看你自己身上的。」

  「也许他不爱打扮呢,也许他有别的爱好呢。」

  夏天摇摇头,「那梁峥就不会毫无办法地把他关在这儿了。况且他要真是个见利忘义的人,燕王又怎么会舍不得杀他,而是想把他留为己用呢?」

  梁泊雨笑笑,「嗯,你分析得不错。那你怎么看燕王手下的人?」

  「这个……是各为其主的事吧,没有什么对错。」

  「没事的时候各为其主,真打起来了,叛徒奸细倒是到哪儿也不会缺的。」

  「人人都有原则,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当叛徒。」

  「万不得已?你刚刚不还说有人见利忘义。」

  「那毕竟是少数吧。」

  「少数?哼!一个就要命了。」梁泊雨站起来,「扯远了,不说了。」

  夏天不知道梁泊雨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抬起头看他,「吃完了?」

  「嗯,我走了,谢贵要是再找你,你小心点。」

  余信这回找了辆很小的独辕驴车,梁泊雨想应该是每次梁峥去钱铺都要坐这样的车掩人耳目吧。

  坐进车里梁泊雨问余信,「除了永锭庄,还有什么地方是我应该去看看的,或者还有哪些见不得人地方是跟我有关联的?」

  这话是刚才余信送菜的时候,梁泊雨就想问的。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答应了以后有事不再瞒着夏天,而这事照理说也没什么可怕夏天知道的,梁峥毕竟只是梁峥。可当着夏天的面,梁泊雨还是鬼使神差地没有问出口。是对夏天在潜意识里还有所顾忌,还是有什么其它的原因?梁泊雨自己也看不清楚。

  「还有永钰庄和长安坊。不过大人,还是先去永锭庄吧?咱们很长时间都没去那儿了。」余信也不再想刚才那样吞吞吐吐。

  「这些地方都不太安全吧?」

  「嗯,有点乱。」

  梁泊雨摸摸已经带在身上的枪,又摘了下来。他把弹匣打开看了一眼,{zh1}决定不带。下车把枪送到自己的屋子藏了起来。不是他不想带枪,只是觉得如果带了,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很可能就会想用,那样会引起骚乱不说,将来要是回去了,夏天也没有办法解释枪里的子弹。

  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梁泊雨又顺便找了顶帽子戴上,遮住自己比较显眼的头发。

  上车之前,梁泊雨想了一阵又对余信说:「你去把乌力吉给我找来,今天咱们三个一起出去。」

  枪带不了,带个武功超群的高手也是不错的选择。

  第三十五章

  独辕车需要有个人在后面推着走,梁泊雨一个人,余信还勉强可以控制得住平衡跟上在前面拉车的驴。可是加上个乌力吉,余信硬是死也推不动了。于是梁泊雨让乌力吉换了衣服,扮成车夫,自己跟余信坐在了车里。虽然乌力吉力气大,可坐这车,车里的人得调整好了位置就不能再乱动,否则就有整个车厢向一边倾倒的危险。

  等到了永锭庄,梁泊雨坐得腰都要抽筋了。小心翼翼地从车厢里爬出来,梁泊雨回头看了一眼:坐这车倒真适合出来干见不得人的事,哪家大人光明正大地出行大约也不会愿意遭这份罪,乘这种鸟车!

  进了永锭庄,梁泊雨发现这里表面上竟然是个杂货铺,而且还是个生意惨淡的杂货铺。客人稀稀疏疏地没有几个不说,连店里的伙计也对人爱答不理,正杵着腮帮子趴在柜台上发白日梦。只是店堂的正墙上一块匾额看起来颇有气势,上面极不协调地闪耀着四个金光大字──金玉满堂。

  梁泊雨叉着腰抬头看字,余信走到柜台前敲了敲,小伙计回过魂来,「石头哥?!」

  余信朝梁泊雨一扬下巴,小伙计移形换影般出现在梁泊雨身后,「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潘掌柜等您好多天了。」

  小伙计打开正堂的一道后门,带着梁泊雨、余信和乌力吉到了后院一间有人把守的厢房。屋里有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几个带锁的方角柜,剩下的都是格架,格架上全是书。

  梁泊雨拿起一本书随便翻了翻,房门一响,一个矮墩墩的粗壮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未平,你怎么今天才来?再不出现,我就要派人到都司去找你了。」

  想来这人就是潘子俊,刚才在车里梁泊雨已经问过余信,知道他就是永锭庄明面上的掌柜。只是本人跟名字反差实在是太大,梁泊雨觉得眼睛受到的打击不小,狠狠闭了一下,化失望为抱怨,「真彦有所不知,都司新近上任个谢大人,我净忙着伺候他了。」

  梁泊雨和潘子俊一起坐下,梁泊雨使了个眼色,余信跟乌力吉出去了。

  潘子俊从腰上摘下一串钥匙,「你在这儿也呆不了多一会儿,我就不跟你废话了。柜子里有上个月的帐本,你先看看吧,有什么问题再问我。没问题的话,该入库的我就入库了。」

  梁泊雨接过钥匙:靠!哪个柜子啊?

  这时门外有人喊「潘掌柜」,潘子俊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把头探了出去。

  他跟门外的人一问一答说了几句什么,潘子俊转回头来,「未平你先看着。来了个重要的客人,我去招呼一下。去去就回。」

  梁泊雨微微点了下头,「忙你的去吧。」

  潘子俊离开了,梁泊雨快步走到门口悄声对余信和乌力吉说:「他回来的话,你们在外面给我敲两下门。」

  余信说「是」,乌力吉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接着梁泊雨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屋里所有他能打开的柜子。柜里全都是帐本,最早有三年前的。梁泊雨大概地挨着翻了一下,后面有签字确认的地方,大都是梁峥和赵溪,偶尔可以看见潘子俊的名字。可直到最近一年的就变成了只有梁峥和潘子俊。梁泊雨觉得自己猜得没错:这个永锭庄最开始是以梁峥跟赵溪两个人为主经营起来的,后来大概是梁峥跟赵溪之间有了什么矛盾,那个赵溪就想把梁峥的事捅出来。可能是梁峥在北平城中党羽众多,赵溪没把握能扳到他,于是就暗中找人联系朝中户部的人。结果被梁峥发现,他把赵溪抓起来动了私刑,逼他说出了自己找的是户部尚书侍郎。

  至于这个尚书侍郎是谁?{zh1}怎么样了?梁泊雨还不知道,但凭他目前对梁峥的了解,梁泊雨想这个侍郎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了。那个赵溪现在是死是活名册上也没有写,也许念在朋友一场,梁峥把他关在了牢里没有杀他?梁泊雨不能确定。

  没什么时间多想这些不相干的事,把翻出来的东西塞回柜子再重新锁好,梁泊雨随便留出一个帐本仔细看了起来。

  很快,一边看着,梁泊雨渐渐又发现了一些问题,他觉得自己简直堪比福尔摩斯了。

  梁泊雨分析着帐本里看到的内容再综合自己在没来到这里之前的经验,他是这样猜测的:朝廷既然发行了大明宝钞,禁止民间使用金银和铜,自然也有由官府管理的金属与纸币的兑换机构。可是中国的国情从古至今似乎一贯如此,但凡跟「公」沾了边儿,没有一个地方是能「高速、高效、高品质」地完成自己的行为职能。即便在明代这姓「官」的钱铺也不例外,平民百姓来兑换的时候费时费力不说,有大宗额度发生时可能也得说明财产来源。于是私人的地下交易应运而生,而梁峥正是利用了自己的职能之便用朋友的名义跟人合伙开了这家非法的私人钱铺,从中赚取兑换差额。

  对比账面上的进出数额,xx可以看得出梁峥这买卖做得很大。这得有多少金银的储备才能支撑起一个这样规模的钱铺啊?!梁泊雨正在感慨,房门响了两声。

  他把帐本放进柜子重新锁好,一转身正好看见潘子俊推门而入。

  「看完了吗?」

  「看完了。」

  「有什么问题?」

  「没有。你不是说想把上月结余入库吗?我想跟你去看看。」

  「好啊。」

  让余信和乌力吉留在原处,梁泊雨跟着潘子俊到了一个重兵把守的院子。说是兵,其实他们都穿着普通下人、家丁的衣服,可从他们站姿和看见梁泊雨的眼神可以看出,这些人十有八九应该都是梁峥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xx里的人。

  潘子俊打开银库的门,先把梁泊雨让了进去。自己随后迈进门槛,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是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的木箱。梁泊雨顺手打开身边的一个,不出所料,全是白花花的银元宝。走到后几排的箱子中间,梁泊雨再打开,又是一箱子金灿灿的金元宝。

  梁泊雨拿起一个在手里掂了掂,一种难以名状的满足感顿时油然而生:这个……怎么才能带回去两箱子呢?

  掂完又爱不释手地摸摸:嗯?不对!除了面上的两重,他摸到了金元宝的下面还有凸凹。

  不会吧?!梁泊雨眯了眯眼睛,拿起一个又摸……还有!

  换一口箱子,再摸……还有!梁泊雨屏住呼吸,把手里的元宝翻了过来──应天宝源。

  梁泊雨知道「宝源」是指宝源局──朱元璋设在应天府铸钱的地儿。相当于现代的人民币制造厂。

  真的是官银!梁泊雨傻在了原地:这……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第三十六章

  梁泊雨走了之后,夏天回屋心不在焉地翻了会儿书,古文不是时尚杂志,静不下心来是看不进去的。夏天想想虽然出不了都指挥使司,整个司内他也已经不知转过多少遍了,但与其自己呆着心烦,还是不如再出去走走。

  转了几圈儿,夏天不知不觉走到了角落里的一个院子门前。{dy}天可以出来的时候他就来过这里,所以夏天知道这里是不让他进的。之后他一直想问问梁泊雨这是什么地方,可每次看见他,两人一说起别的事情,夏天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夏天站在远处看了看沿着墙、每隔三米就站着一个的守卫,个个面无表情,纹丝不动,连眼都很少眨,好像武侠作品里被点了穴的人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要派这么多人把守。夏天想:这样军纪严明的xx肯定无坚不摧吧?能训练出这种xx的人,也一定很可怕。

  又看了一阵,夏天不准备做无用功,决定还是先回去。并在心里叮嘱自己:泊雨回来一定要记得问他。

  调整了单拐的方向,夏天没等挪脚,忽然听见回廊拐角的另一边传来了脚步和说话声。接着谢贵和一队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谢贵正跟身边一个武将打扮的人说着什么,抬眼看见夏天。他立刻加快脚步朝夏天走了过来。

  「夏大人。」

  「谢大人。」

  谢贵朝四周看看,「你昨天不是说梁佥事下过命令不让大人离开秋庭半步吗?」

  「哦,他……他看我的脚受伤了,所以就说可以让我到处走走,但是不能离开都司。」

  谢贵笑笑,伸手在夏天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大人很快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了。」

  夏天一愣,谢贵已经从他旁边擦身而过。回身看着谢贵的背影,夏天见他径直朝紧闭的院门走了过去。下一刻,不出夏天所料,谢贵被站在门口的守卫举着大刀拦下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谢贵大声质问。

  「梁大人有令,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本官是都指挥使!都司之内的{zg}长官!这里没有我不能进的地方!」

  守卫不再说话,但架在谢贵面前的刀却没有半点移开的意思。

  谢贵恼了,「来人!给我冲进去!我看今天谁敢拦本官?!」

  他话音一落,随行而来的那队人马立刻都拔出刀冲了上去。

  这时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夏天以为墙下的其他守卫会围拢过来,可没想到的是,他们没动,院门倒是突然一下子开了。

  接着一队全副武装的xx手列队从院子里跑出来将谢贵和他的人团团围住,并同时拉弓搭箭,瞄准了眼前的目标。

  谢贵一把拔出腰上的剑,「你们要造反吗?!」

  xx手里走出一个相貌堂堂,领队模样的人,「谢大人,梁大人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也不能擅入此地。」

  「梁大人,梁大人!你们眼里只有梁峥!我是都指挥使,他也得听我调遣!你们竟敢拿箭指着本官,都不想活了吗?!」

  「梁大人说,就是燕王来了,也要拦在院外。」

  「我是皇上派来朝廷命官!」

  说话的人沉默了片刻,「我们只听梁大人的。大人要是还不离开,执意硬闯的话,就别怪末将不给大人保全颜面了!」

  「你们……你们……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谢贵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随即他看看周围,大概是觉得对峙的双方人数相差过于悬殊。于是气急败坏地把剑放回剑鞘,嘴上却没服软,「哼!现在你们拦我,就相当于阻拦当今圣上!有你们后悔的时候!走!」

  谢贵一声令下,带着人走了,没跟夏天打招呼。

  夏天看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心里不禁有点矛盾:要是他能冲进去就好了,我也好跟着沾光看个究竟。可是……他毕竟是对梁峥有威胁的人。有些事要是被他知道了,还是会对我们不利吧?

  xx手们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确定谢贵不会再回来了之后,他们才又整齐有序地退回到院子里。夏天看着站在墙下,好像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直以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四周的守卫。豁然明白了他们不动,一是因为他们知道谢贵是进不去这个院子的。再一个是为了防止有人趁乱xx入院。

  夏天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值得梁峥这么煞费苦心地派人严防死守?今天可千万不能再忘了问清楚。

  强装xx地离开永锭庄,梁泊雨又去了余信说的永钰庄和长安坊。结果继在永锭庄被官银惊吓到之后,梁泊雨在永钰庄又被吓了一次。

  路上梁泊雨就在纳闷:梁峥挪用官银的话,他不可能在给别人兑换大明宝钞的时候直接使用刻有「应天宝源」字样的的金银。梁泊雨已经知道官银在投入民间之前,要先在官府指定的地方进行熔银。那他又是怎么把这些官银变成可以在市面上流通的散碎金银的呢?

  等到了永钰庄梁泊雨才知道,这梁峥还真是一不做二不休!原来永钰庄就是一处他开的表面上经营玉器,暗地里干的却是私熔官银勾当的玉器店。他们不仅会把永锭庄的官银运到这来处理,同时也接受其它私人的熔银交易。这样一来,梁峥就在熔银过程的损耗里抛开潘子俊私自又额外多赚了一份。

  梁泊雨猜测:梁峥跟赵溪的决裂很可能就和这个永钰庄有关。而梁峥能把一个钱铺全权交给潘子俊打理,显然潘子俊也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不可能不知道永钰庄是梁峥开的,更不可能不了解其中的玄机所在。梁峥对他的心知肚明肯定也了然于心。说白了就是潘子俊是心甘情愿地让梁峥占这个便宜──当然也不排除迫不得已的成份。而梁峥也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从中获取了更多的利益。

  梁泊雨像在永锭庄一样,先见掌柜,再看帐,{zh1}在熔银的作坊里又转了一圈儿,便匆匆离开了。因为他实在是已经很好奇剩下那个长安坊又会是干嘛的。

  一个时辰之后,梁泊雨从长安坊出来,单手扶住门框,仰望天空:梁峥,你真是哥啊!

  搞了半天,梁峥干的是xxx服务,这个长安坊居然是个兼放xxx的当铺。

  梁泊雨现在真的很有一种想要拜倒在梁峥「石榴袍」下的冲动。

  第三十七章

  回到都指挥使司,天色还不算太晚。梁泊雨来到暮沉秋庭却没找到夏天。问了林木,他说夏大人要自己转转,没让他跟着,但是刚才在门口看见他好像进了主院旁边的别院。

  梁泊雨想了一下,知道夏天去了哪里。

  日已西斜,暑气将消。夏天和祝云锦把桌椅搬到院子里,拿了茶出来,相对而坐。不过两个人各怀心事,可说的话实在是有限。于是他们一人端了一杯茶,慢慢喝着聊起一些无关痛痒的闲事。

  梁泊雨走近敞开的院门,远远地,看见红墙碧瓦下,金色的阳光洒了满院,人影树影都被拖得细长。天上盘旋着要归巢的鸟儿,偶尔有风吹过,树叶彼此摩擦着,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听不清祝云锦在说什么,只见夏天微低了头,露出整齐的牙齿笑得毫无防备。梁泊雨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眼前的画面如此美好,他并不想去打扰。

  祝云锦的眉目清秀之间,透着浓浓的书卷气,言谈举止总带着份小心,君子之交,他可以毕恭毕敬,清淡如水。可走得近了,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便越发明显。

  夏天却正好相反,大概是因为职业和长相的关系,尤其是穿着警服时候,不了解他的人看到的只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俊美xx。但只要稍微接触一下,就不难发现,夏天就像雾气中的湖水,站到水边便能看见水底的石头,清澈得连几颗都数得出来。只是夏天说知道梁泊雨有事瞒着他,梁泊雨才明白:水清,却不等于浅。至于跳下去,会不会被淹死,梁泊雨觉得凭自己的「水性」,他还是有一定的自信的。

  看着如在画里的两个人谈笑风生,梁泊雨突然觉得:如果不是有弟弟的事等着自己回去,如果眼前所见不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那就这样留下来也不错……

  梁泊雨正想得入神,夏天忽然笑着转头过来,眼角和唇边的纹路如同水面上的涟漪,消失之前还在荡漾。

  「未平?」

  梁泊雨抬脚走进院子里,祝云锦站了起来,「大人。您回来了。」

  「嗯。」

  「你刚才在外面笑什么呢?」夏天仰起头来看他。

  「我笑了吗?」梁泊雨摸摸自己的脸。

  祝云锦转身进屋又拎了一把椅子出来。梁泊雨坐到夏天身边,「你们说什么呢?」

  夏天指指祝云锦,「橦华在给我讲他小的时候上私塾,捉弄先生的事。」

  梁泊雨冲祝云锦摆摆手,让他坐下。祝云锦弯曲了膝盖刚要坐,一眼扫到茶杯上,又重新站直了。梁泊雨拿起夏天的杯子把里面的水喝干净,「你快坐吧,我不想喝茶,就是有点渴,随便两口就行。」

  祝云锦终于坐下了,伸手握住茶杯转了半圈,「今天谢大人来过。」

  「哦?看见你了?」

  「嗯,问我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大人的朋友。他说……」

  「什么?」

  「他说大人滥用职权,随便安排人住进都司,不合理法。」

  梁泊雨皱起眉头,抿紧薄唇,朝下牵了牵嘴角。

  「我今天也碰见他了。」夏天又加了一句。

  梁泊雨阴暗下来的眼神投向夏天。

  「就在东南角那边的院门口。」

  刚刚的好心情一扫而光,梁泊雨立刻紧张起来,「什么?!他进去了吗?」

  「没有,被看门的守卫拦了下来。他想带人往里硬闯,院子里出来了xx手,他撂了几句狠话就走了。」

  梁泊雨在胸前交叉了双臂,靠到椅背上:这王八蛋!怎么哪儿都有他?是想趁我不在,把都司里的犄角旮旯都翻一遍吗?

  夏天想问那院子的事,可看了看祝云锦,他没说话,拿起茶壶又倒了杯茶。

  这时余信进来了,「大人,晡食已经准备好了。」

  「嗯。」梁泊雨重新坐直,把夏天倒的茶又喝了,「把饭菜拿这边来吧。我跟子矜和橦华一起吃。」

  食不言,寝不语,祝云锦拿起筷子就没再说话。梁泊雨想着今天的事,也不吭声儿。夏天见这两个人都一脸凝重,自己就更懒得再张嘴。于是一顿饭下来,虽然谁都没少吃,但却吃出了庄严肃穆的气氛。

  「橦华。」梁泊雨吃饱之后打破了沉默,「跟我到书房去。」

  夏天嘴里含着饭,扭头去看梁泊雨。梁泊雨站起来之前很自然地握住夏天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慢慢吃,我一会儿到秋庭去找你。」

  祝云锦也刚好吃完,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把嘴,起身跟上已经往外走的梁泊雨。

  到了书房,梁泊雨找出一张官告递给祝云锦,「嗯,把这个吏目的任命填了,名字写你自己的。」

  「啊?」

  「有了官职,我看谢青萍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云锦连秀才都不是,这不合适吧?」

  「你写吧,我说合适就合适。再说我不是也答应过你,只要你好好跟着我,高官厚禄是早晚的事吗?先从吏目做起吧。」

  祝云锦看着梁泊雨,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抬手做了个长揖,「云锦谢大人知遇之恩。」

  官告写完了,梁泊雨拿在手里边看着边装作很不经意地说:「今天跟夏大人喝茶的时候,他问过你什么吗?」

  「没有,夏大人说一个人闷着无聊,只是去找云锦闲谈的。」

  梁泊雨点了下头,叫人进来把官告拿走了。

  从书房出来,梁泊雨回房洗澡换了衣服才去找夏天。

  夏天正坐在桌旁摆弄着手指头发呆。梁泊雨走到他身后,抬手搭上雪白的脖子,「几岁了?还玩儿手?」

  「这不等你呢嘛。」

  梁泊雨坐下来,「我去让祝云锦写官告了,先给他个吏目当。」

  「嗯,早该这样了,要不这样莫名其妙的弄个人在身边是有些奇怪。」

  「我总得先看看这人怎么样嘛。」

  夏天点点头,抬眼看着梁泊雨,「今天怎么样?弄明白那个永锭庄是怎么回事了吗?」

  「嗯,见到那儿的店掌柜了,叫潘子俊,是梁峥的朋友。永锭庄是梁峥跟他一起合伙的买卖。还有个放xxx的当铺,也是梁峥的。」

  夏天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这……要是有了什么差错,会有危险吧?我看你就别再继续参与这些了。」

  梁泊雨暗自庆幸:多亏早就想好了不告诉夏天官银和熔银的事。

  他想这事风险太大,要是被夏天知道了,一定儿会让他想办法抽身。可那一箱箱的金银实在太具有诱惑力了,梁泊雨不准备放手。

  「没事的,被查出来也不是什么大罪,突然撒手不管的话,会惹人怀疑的。」

  「你确定不会有事吗?」

  梁泊雨笑笑,松开手里的脖子又去抓夏天的手腕,「忘了我是怎么进的监狱了?放心吧,这些事我还玩儿得转。」

  不等夏天再说什么,梁泊雨站起来就把他往床边拉。

  「你干什么?」夏天扶住桌子朝后挣了一下。

  「睡觉。」

  「睡觉?才几点啊?你就睡觉?」

  梁泊雨撤回一步,拽起夏天环住他的腰,低头盯住正望着自己的眼睛,「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我说睡觉会只是睡觉么?」

  夏天的右脚使不上劲儿,整个人失了重心贴在梁泊雨的身上,「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什么?问吧。」

  「你先放开我。」

  「那你会摔倒的。」

  「你把木拐递给我。」

  「你到底问不问?」

  夏天试图扭动身体,两人紧挨着的下半身隔着衣物厮磨了两下。

  「靠!你是故意的吧?」梁泊雨勒紧了手臂。

  「呸!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是想问你,谢贵要进那个院子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把守?」

  「是地牢。」

  「地牢?!」

  「关的都是什么人啊?」

  「很杂,什么人都有。」

  「都司不是另有司狱司吗?为什么还要单设地牢?」

  「那里面都是都司私押的人犯。但那归梁峥管,所以也有很多跟他有私怨的人。刘锦和卫福祥就是被关在了那里。不过具体还有什么其他的人我还没有时间去查,找到个犯人名册,我只看了个大概。」

  「呵!你这回倒是说得痛快啊?」

  「我着急。还有问题吗?十万个为什么。」

  「嗯……好像……没了。」夏天的脸红了。

  「那就『睡觉』吧。」梁泊雨往床边挪了过去。

  当当当!外面响起了很急的敲门声。

  「谁?!」梁泊雨搂着夏天停住脚步很不耐烦地问。

  「大人!是我!」是余信。

  「我睡了。」

  「燕王府来人……」

  「说我睡了。」

  「唉!你干什……」

  咚!门被撞开,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差点儿把瘦小的余信直接撞飞。

  「梁大人!燕王府出事了!殿下……」说话的人看见梁泊雨和夏天xxx的姿势顿了一下,但马上又接着说:「……让您立刻过去!」

  第三十八章

  夏天推了梁泊雨一把,梁泊雨脸不红心不跳不紧不慢地把夏天扶到椅子上坐好。

  「出什么事了?」梁泊雨整了整衣服,转向冲进来的人。

  「呃……」那人盯着夏天,半张着嘴,一副急不可待想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梁泊雨看看夏天,「你说吧,不用在意夏大人。」

  那人还是盯着夏天,憋了一会儿,脸都涨红了才一咬牙一跺脚,跟梁泊雨说了是什么事。

  昨天,也就是梁泊雨在张诚那儿的时候,另一位都指挥佥事吴秦收到了建文帝的密令:让他尽快找到合适的时机擒拿燕王。

  吴秦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领兵打仗也未曾取得过辉煌的战绩,所以燕王就一直没有太重用他。而恰恰就是这个缘故,建文帝才在原来的北平守军将领中选中了他。只是不知道这其中试探的成份占了多少,因为在那之后皇上很快就又给其他人陆续发了密旨。

  按时间推算,吴秦在接到御令的{dy}时间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是犹豫了大概有半日,才一个人到了燕王府,把事情告诉燕王。燕王听后稍稍做了准备,让张玉和朱能调动了八百名卫士进入燕王府,想看皇上下一步的行动。而这八百名卫士是皇上收回了藩王的地方军事节制权之后,燕王可以调动的最多人马。那时谢贵正在都指挥使司,燕王怕打草惊蛇,就没有让人去找梁峥。

  可是到了今天傍晚,按察司的李有直和布政司的奈亨,这两个跟吴秦情况很相似的另外两司中阶官吏也接到了擒拿燕王的密诏。而他们{zh1}的选择也跟吴秦一样:趁人不备,秘密来到燕王府,把密诏直接交给了燕王。这时燕王终于意识到不能再拖了。就先派了朱能到城外侦察。结果这一察不要紧。发现谢贵不仅已经暗中调动了北平的七卫人马包围燕王府,还把城外的屯田军也调到了城内协防。并让手下的士兵在端礼门等重要的出入口架起了木栅。

  刚刚王府内又收到一封箭书,说燕王受奸人迷惑,企图谋反篡位,谢贵和张昺要带兵入府逮治王府内的诸位官署。燕王知道,他害怕而又期待的一刻终于来了,建文帝已经正式向他宣战,于是赶紧派了手下四下去找自己的人。

  冲进来的人一口气把话说完,{zh1}又上前一步,单膝跪到梁泊雨面前,「请梁大人速速带领现在都司之内所有能调动的兵马入卫王府。」

  梁泊雨叹了口气,用一只手捏住眉心: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焉诚那边殿下派人去了吗?」

  「派了。」

  「嗯……」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梁泊雨把捏住眉心的手掩到嘴上,眼睛盯住地面开始认真思索应该怎么应对。

  突然,「喂!站住!站住!!」门外传来了几声中气十足的吼叫声,接着是「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然后脚步声几下子就蹿到了屋顶上。

  屋里的人一起随着声响朝棚顶仰起头来,随后他们又听到了瓦片「稀里哗啦」落到地上的声音,再然后是「咕咚咕咚」有重物摔在门口的巨大响动,{zh1}外厅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四个人的脑袋一起转了一圈,又一起回到原点。八只眼睛齐齐望向门口。

  乌力吉拎着一只鸡一样,把一个黑衣人拎了进来。

  「大人。」乌力吉把人往地上一丢,「我刚才在门口看见一个人影,觉得形迹可疑,就尾随他一路跟进来,结果发现他在房顶上偷听。」

  说着乌力吉扯下了黑衣人脸上的黑布,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梁泊雨走到他的面前,「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瞪了梁泊雨一眼,用力把头别到一边。

  「是谢大人吧?」

  黑衣人把眼睛闭上了,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姿态。梁泊雨摸摸下巴:真是烦啊,非得逼我做坏人吗?

  「我现在没功夫跟你在这儿磨,再问你{zh1}一遍。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来干什么?」

  黑衣人又睁开了眼睛,「你杀了我吧。」

  「哼!」梁泊雨冷笑一声,蹲下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行,壮士,我会满足你的。但是在那之前……乌力吉,我想你有办法让他说我想知道的事情。」

  梁泊雨站起来朝夏天旁边的椅子走过去,坐下之后对燕王派来的人说:「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带人进府。」

  燕王的人走了,乌力吉也开始拖着黑衣人往外走。

  「等等!」夏天喊了一声,「把他交给我吧,我来问他。」

  乌力吉停住脚步,回头去看梁泊雨。梁泊雨转头看着夏天,「你?」

  「嗯。我想不管是皇上、谢大人还是张大人派他来的,应该都是来找我的。」

  梁泊雨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是……」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吗?」

  梁泊雨看看眼里闪现出一丝希望的黑衣人,又看看似乎胸有成竹的夏天,「好吧。乌力吉,夏大人的脚还不方便,你留下帮着看住这家伙。」

  说完梁泊雨站起来往门口走过去,「小石头,回去给我更衣。三木!」

  林木从门外闪身进来,「大人。」

  「你去让都司内所有有武阶的人都把自己的人带到后面的院子里去。」

  很快,梁泊雨换好了一身戎装:五梁冠,金革带,云鹤花锦绶。短发xx看不见了,整个人愈发地显得英武挺拔。

  此刻都指挥使司之内临时可以调动的七百人已经集结完毕,其中骑兵四百,步兵三百。梁泊雨骑着马走到他们面前,「你们都是哪里人?」

  「北平!」「大宁!」「海津!」……

  「你们跟我多久了?」

  「三年!」「五年!」「四年!」……

  梁泊雨大概听了一下,北方人居多,而且跟着梁峥的年头儿都不短了。既然他能把他们留在身边,应该都是忠心可靠的人。谢贵调了七卫的人马,想来是志在必得。而我这个「梁大人」能不能再继续装下去,也全看今天了。此战必定艰难,但也必须保证万无一失,现在需要的是再给他们一个天经地义的理由和一些值得义无反顾的动力。

  「圣上削藩以来,藩地百姓人人自危。但皇恩浩荡,念及叔侄之情和燕王守边有功,一直未将燕王殿下削爵收地,所以万岁的本意是保留燕王的封号。可如今谢贵假冒皇上的旨意,带兵包围了燕王府,想要擒拿燕王。吾等受燕王恩惠已久,这正是我们以身相报、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另外,今天所有能进入王府并坚持到谢贵撤兵的人赏黄金百两,没有武阶的升小旗,小旗升总旗,总旗升百户。明白了吗?!」

  「明白!」下面齐刷刷喊成一片。

  梁泊雨拔剑一挥,「出发!」

  「未平!」

  梁泊雨勒住马,一回头,「子矜?」

  「那人已经招了。」

  我很雷

  给我块豆腐,让我去一头撞shi!!!

  几个亲留言说上一章{zh1}一段看不懂,我还纳闷儿,不就是梁泊雨要带人去燕王府了嘛。结果我点开一看……

  是这样滴,昨天我只睡了2个半小时,然后去驾校练了一下午。于是回来更文的时候处于半昏迷状态。三十八章是前天晚上写的,写完没修改。昨天更之前,我按照自己的习惯修改三遍,等三遍改完,我已经几乎睡着了。于是,就把之前列的一段没删掉的小提纲给一起更上了。通常更完,我会点开再看一遍,可昨天实在太困了,就没看,你们就看到了那段莫名其妙的东西。请看过的亲把它从脑海中抹去,因为那个虽然有一些下一章的情节,但实际上具体的内容已经有所改动。

  竟然做出这么囧的事,唉──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这是秘密,大家要保密啊!!!

  第三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通报一下,今天的考试顺利通过~

  梁泊雨随着夏天回到秋庭,乌力吉不知道在哪找了根绳子,已经把黑衣人绑了。

  「先把他关起来吧。」夏天说。

  梁泊雨点点头,让乌力吉照夏天的话做,并告诉他留守地牢。

  乌力吉带着黑衣人走了。梁泊雨问是怎么回事。

  梁泊雨猜得没错,黑衣人是谢贵派来的。因为事发突然,谢贵在跟张昺赶到燕王府前,没来得及找夏天。而他需要夏文敬的原因是虽然他调来了数量上远胜于燕王护卫的人马,可其中属于原北平守军的人毕竟占了多数,那些人里很多都是跟随燕王和他的亲信出生入死打过仗的,因此表面上看起来气势逼人的谢贵,实际上心里并没有把握。他现在能让这些守军听自己的命令,是因为自己是皇上派来的的,是正统,而且他是看准时间,抢占了先机。但是他实在是无法保证,要是他们真跟燕王府的人动起手来,被他调来的北平七卫,除了他新近刚从金陵带来的兵马,又有多少能真的站在自己这边,剑指燕王?所以在去燕王府的路上,他就想好了要尽{zd0}的努力增加自己这方人数上的优势。

  张昺提到夏文敬,说是他被梁峥关起来之前曾奉圣命代理按察使司事宜。而按察使司尚有守卫和捕吏千余人,夏文敬跟他们相处虽不足月,但他为人正直,为官清廉,深得司中各级官署和城中百姓的爱戴,所以如果让夏文敬带领按察使司的人前来相助,必可顺应民心,以一敌十。

  这样谢贵就派了自己的一个护卫──那个黑衣人,带着写有让谢贵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擒拿燕王的御令到了都指挥使司。可是他知道梁峥派了很多人看守夏文敬,而且都司之内耳目众多,他自己和张昺围守燕王府的消息梁峥越晚听到越好。摸不准梁峥是不是还在城外按自己的指令清点军粮,他就加派了一小队人马在都司外接应,让身手比较好的护卫先自己进入司内,确定夏文敬是一个人的时候再去跟他说明情况,然后再想办法把他带到司外,或者发出信号,让守在外面的人冲进去,尽量不让梁峥的人发现什么异状,以免打草惊蛇。

  夏天说完,梁泊雨看着他,「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能留在都司里了。」

  「我也这么想。我觉得你应该跟等在外面的人去按察使司。」

  「你想让我假意带人去支援谢贵,然后……里应外合?」

  梁泊雨点头。

  「不行。」夏天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为什么?」

  「你忘了吗?夏文敬家人和族人的性命还捏在皇上手里。我如果跟着燕王反了,消息不可能不传回金陵。」

  「难道你要帮谢贵?」

  「也许……只能这样。」

  「你疯了吗?燕王既然以后会登上皇位,那谢贵一定是败了,你这不是找死吗?」梁泊雨有些生气,「再说你也听见了,燕王在等着我去呢。你这样不等于要和我兵戎向吗?」

  「嗯……怎么办呢?」夏天开始自言自语,「可你要是不去燕王府的话,将来燕王当了皇帝,梁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梁泊雨很惊讶,他觉得自己必须去救燕王的理由一个是已经预知了谁会笑到{zh1},所以他想只要跟着燕王就应该是安全的,真要打起仗来即便不会一直取胜,死的风险也总要小些。另一个是他舍不得梁峥的权势和他手里的那些金银。可是他从来都没想过远在大宁那些没见过面「亲人」。而夏天却是考虑完了夏文敬的家人,又要顾忌梁峥的。虽说这也算不上什么舍己为人的惊人之举,但似乎也不是人人都能想得到的。是职业的缘故吗?还是这人真的天生就是这么「傻」?看着夏天眉头紧锁,认真思考对策的样子,梁泊雨真心地对夏天为人处事的原则和人生观有了点儿好奇和敬佩的感觉。

  梁泊雨拉起夏天的胳膊,用手指捻开他眉间可爱的折皱,「我有办法。」

  谢贵派来埋伏在都司外、准备接应夏文敬的人里两个领头的正小声商量:这么久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干脆直接冲进去?

  「你们都出来吧!」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躲在墙边树丛里的人探出头来,看见了骑在马上的「梁峥」和被他用剑挟持在身前怀中的「夏文敬」。

  「你们都出来吧,我已经把你们要找的夏大人带出来了!」梁泊雨又喊了一句。

  所有埋伏着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事已至此,梁泊雨想不需要再当个立着牌坊的婊 子,遮遮掩掩地继续维持跟谢贵本就名不副实的上下级关系了,「你们回去告诉谢大人,他的阴谋已经败露。夏大人我押进燕王府交给燕王处置了,按察使司那边就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梁……梁大人……」

  这些人早就听说过梁峥能征善战却也为人专横跋扈、做事不择手段的名声,前些天跟谢贵入城时也远远地目睹过他对谢贵和张昺虽不失礼,但却在不卑不亢中流露出略带鄙夷的态度。而梁泊雨之所以会给人这样的感觉,除了天生的性格使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所以在他眼里,所有跟燕王作对的人,脸上似乎都写着个「衰」字,不用多说什么,梁泊雨就觉得他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见自己被梁泊雨发现,先是一惊,接着便想自己可能要死在这儿了。事情变化得太过突然,领头的人站出来却没想好要说什么,来软的不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来硬的一时又没有那么大胆量。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梁泊雨朝身后挥了下手,自己带头夹了下马肚子旁若无人地从拦在眼前的人群里穿过去,「我现在急着进燕王府,没工夫跟你们纠缠。回去跟谢大人如实禀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走出身后的视线,夏天换上另了一匹马。

  「这样皇上那边应该就没问题了。现在你到江浸月去等我,等燕王那边的围困解除了,我立刻就去找你。」梁泊雨回头看看也骑在马上的余信,「你陪夏大人一起过去。」

  「燕王要是问起我你怎么说?」夏天觉得这种时候两人分开实在是有点冒险。

  「我会想办法跟他解释的,放心吧。」 梁泊雨看起来倒是很冷静。

  「要是城里打起来怎么办?到时候一乱,江浸月也不见不会受到累及。」

  梁泊雨低头想了想,又对余信说:「如果有什么动静,你就立刻去永锭庄把看银库的人带过去一部分。」

  余信说「是」,策马站到夏天身后。

  夏天还是一脸的担忧,「我倒好说。那你呢?」

  「放心吧,我没事的。」身边都是梁峥的骑兵,梁泊雨和夏天不能说得更多,知道夏天在担心什么,梁泊雨拍拍胸脯继续说,「凭我,没什么应付不来的。行了,我得赶紧走了,要不真贻误了军机,罪名可就大了。你也赶紧走吧,我一定会过去找你的。」

  说完梁泊雨不敢再耽搁时间,踩住马蹬,「驾」了一声,带着人马,绝尘而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梁泊雨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夏天愣愣地立在马上,寂寥空旷的感觉突然铺天盖地地压上心头,可纵有千百个不放心,夏天也别无它法。

  「大人,咱们走吧。」是余信。

  「嗯。」夏天应一声,掉转了马头。

  第四十章

  梁泊雨带着人,一路沿小道直奔了燕王府。不知道是因为天色已晚还是城中百姓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路上几乎没有人,家家门户紧闭。

  快到王府偏门的时候,梁泊雨勒马放慢速度,在一xx便隐蔽的窄巷里停了下来。等到身后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也都渐渐消失,黑漆漆的四周只剩下了士兵们未定的喘息和不知道谁的马偶尔打出的响鼻。梁泊雨想这种地方可能会有埋伏,便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很快,喘息声没有了,躁动不安的战马也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充满了夏夜里特有的粘腻。刚刚在马上跑得两耳生风没觉出热来,现在一停下,所有的人都立在原地汗如雨下。梁泊雨强忍着想要把帽子和衣服扯掉的冲动,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眼前过电影般地闪了一遍自己从有记忆以来经历过的一些重要转折,{zh1}的画面定格在夏天跟祝云锦喝茶聊天时回头看见自己时的笑脸。

  梁泊雨睁开眼睛,翻身下马,他身后的人也纷纷跳到地上。随后梁泊雨让人把马放了出去。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动静,看来谢贵还没有开始明目张胆地围攻燕王府,按照之前的情报,他应该只是占据了北平城内一些重要的据点。梁泊雨并没有遭遇到想象中的阻碍,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府中。他在心里冷笑了两声:谢贵和张昺?建文帝手下要都是这等货色,也难怪{zh1}会丢了皇位。这俩人简直是绝配,没胆不算,智商也有问题。都这火候了,还不赶紧趁着燕王府兵马不足立刻攻城?是想玩深沉,稳扎稳打控制住局面再动手?可这么重要的地方居然不知道派人来防守,还不如我这个从没领兵打过仗的冒牌大人。一看就是准备工作没做好,没研究北平城的地形。竟他妈在一起花天酒地了吧?

  偏门的守卫把梁泊雨带到燕王房里。

  道衍、张玉和朱能也在。看到梁泊雨他们很高兴,赶紧问他带来了多少兵马。

  燕王抖开一张纸递给梁泊雨,「未平看看这个。」

  梁泊雨接过纸来,见上面有几个破洞,想来这就是谢贵让人用箭射进王府的通牒。他展开破纸看了两遍,「唉?这上面说皇上的诏书是让谢贵到燕王府『削爵及逮官署』,没说要让擒拿殿下啊。」

  「所以他们才守在门外,迟迟未敢动手。」燕王扫视了一遍屋里的人,「擒贼擒王,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谢贵和张昺正为没有正当的理由可以冲进燕王府抓人而一筹莫展。面前一直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一道缝儿。

  一个燕王身边的侍卫走出来,「殿下请两位大人入府。」

  「啊?」事情的转变太过突然,谢贵和张昺一时没反应过来。

  「两位大人不是要逮治燕王府的官员吗?殿下请两位大人入府详谈。」

  张昺侧过头小声对谢贵说:「不会有诈吧?」

  谢贵点点头,「先不要轻举妄动。」

  站在门口的侍卫见谢贵和张昺没有要动作的意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燕王亲笔写的府内官署名单,二位大人先过目吧。没什么问题请随我入府,殿下在等着呢。」

  谢贵和张昺没法再继续推脱。谢贵挥了挥手,身后的一队人马跟了上来。侍卫摇摇头,「大人,燕王府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请您的人先在外面等候吧。」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谢贵想自己是皇上派来的,燕王应该不敢把他怎么样,于是和张昺跟着侍卫进了王府。

  燕王所在的房间门开着,屋中央只坐了他一个。谢贵和张昺互相看看,走进去先按礼节拜见了燕王。

  「二位大人请坐吧。」

  谢贵和张昺坐了。

  「在外等候多时,很热吧?」

  「啊?」

  「来人!把冰镇西瓜拿进来。」

  谢贵和张昺傻了,不知道燕王这葫芦里卖的是xxx。躲在隔壁房间在跟其他人一起偷看的梁泊雨也愣了:朱棣这是要干啥?

  一个身轻如燕、貌美如花的侍女端着两盘红盈盈、水灵灵的切好的西瓜分别飘到燕王、谢贵和张昺面前,放下西瓜又转身飘走。

  谢贵和张昺齐刷刷地盯着眼前的西瓜,怀疑燕王是不是又发狂症了。燕王却突然精神抖擞地站起来,拿了一片瓜,愁容惨淡的表情瞬间变成怒不可遏,「现在连平民百姓都知道兄弟宗族之间要相亲相爱。本王身为天子的叔叔,确得整天担心自己的性命,朝廷既然能这样对我,那天下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干的?!」

  说完燕王把手里的西瓜狠狠摔到了地上,几个燕王府的护卫立刻冲进来制服了还想要反抗的谢贵和张昺,拿绳子把他们捆了。

  梁泊雨瞪大眼睛张开了嘴:靠!朱棣,你太有才了!不仅可以做实力派演员,还能得{zj0}创作奖。人家摔杯为号你摔瓜,还真是有创意就有新意啊!

  道衍适时推开门带着众人走到燕王身边。燕王一拍桌子,「把那两个奸细给我带上来!」

  另外两个也给绳子捆了的人被跌跌撞撞地推进来,谢贵和张昺一起朝他们看过去,接着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梁泊雨看着这两个人只觉得面熟,好像是来来回回进出燕王府的时候见过,但却不知道他们是谁。

  燕王走到那两个人身后,抬腿在其中一个人身上踹了一脚,「我早就发现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被皇上收买了,为了掩人耳目才一直装作没有发现。前些天你们来看我是真疯还是假疯,前脚你们离开,后脚他们就去了布政司,你们当本王是五岁的孩童吗?!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我拉出去砍了!」

  「你敢私斩……」谢贵的话没喊完,就被人拖着跟另外三个人一起带出去了。

  梁泊雨扭头看着传来惨叫的门口愣了愣神儿,很快也就随着其他的人故作xx地坐了下来。这一回生二回熟,自己下令杀了一回刘锦和卫福祥,现在眼睁睁地看着活蹦乱跳的四个大活人就这么丢了性命,倒也没了之前的感慨与不适。

  屋子里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梁泊雨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对燕王和他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成王败寇,要么改朝换代、夺取江山,要么死无全尸、遗臭万年。他们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和尚率先打破了沉默,「殿下,是时候了,不用再犹豫了。」

  燕王不答话,两只半眯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屋里又静了一阵,燕王终于抬起了眼帘,「石净、士弘,你们立刻带人从后门离开去攻占城中九门,一个也不许丢掉。未平,北平七卫大部分都跟你出兵打过仗,你到王府正门去让他们放下武器。另外你比较能言善道,也擅长刁蛮人心,从金陵来的那些兵你也尽量想办法去说服他们,争取让他们弃械投降。」

  梁泊雨咳了一声:这是夸我呢嘛?

  屋里的人各自领命走了。燕王重重地靠到榻栏上,看着已经闭了眼睛在盘腿打坐的道衍,「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看到的吗?」

  道衍没有睁开眼睛,微微笑了一下,「不也是殿下所想吗?{dy}次见到殿下,贫僧就说过愿意送一顶白帽子给大王。」

  燕王叹了口气:皇──怎一个「重」字了得啊!

  梁泊雨让三百名步兵留下守卫燕王府内院,自己带了四百骑兵来到王府正门。待所有的人都拉弓搭箭,瞄准了门口之后,梁泊雨让人把面前的六扇朱漆大门同时打开了。

  第四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圣诞快乐!!!

  本以为门外会是排列整齐的士兵拿着武器严阵以待的情形,可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梁泊雨彻底傻眼:门外的兵不但没有多少,剩下的几百人也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地排了个七扭八歪。

  梁泊雨摆摆手,让身后的xx手把箭都放下,自己翻身下马,走到门旁问守卫发生了什么事,结果被告知:本来是几千人的xx,由于久等不见谢贵和张昺出来,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又迟迟不见有人下达新的指令,看看夜深露重,士兵们竟然商量了一下就都各自回营休息了。

  梁泊雨哭笑不得:谢大人啊谢大人,我看你就是不被燕王咔嚓喽,出来看到这一幕恐怕也得活活郁闷死吧?是啊,本来就都是燕王的旧部,要不是你手里有皇上的诏书,他们没准儿压根就不会跟你来围攻什么燕王府。再看看都司那些人,同样是领饷上阵,这兵当的差距咋就这么大。

  白白准备了一肚子的慷慨陈词,看来是用不上了,梁泊雨站到门口刚想说:都散了,回去洗洗睡吧。

  一个有点责任心的站出来问:「梁大人,谢大人和张大人呢?」

  梁泊雨想想:总不能说他们脑袋已经搬家了。于是含糊了一句:「他们被留在王府了,你们都撤了吧,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等燕王的命令。」

  剩下的几百人几乎都是谢贵从金陵带来的南军,虽然知道梁峥跟谢贵是面和心不合,可梁峥毕竟是都指挥佥事,他们的上级,又不知道谢贵跑到哪儿去了,只好互相看看,依令撤了。

  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梁泊雨没找着表现的机会,心里不免有点失落。但眼下不是放松的时候,张玉和朱能那边应该没那么容易搞定,梁泊雨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带兵前去支援,可他没忘了夏天还在等他。谢贵已经死了,得赶紧把夏天找回来,不能让他跟在身边,也得先把他送回都司再说。反复衡量了几回,梁泊雨决定让自己的骑兵去增援张玉和朱能,他先去找到夏天再赶过去也不迟。

  简单安排了一下人马,梁泊雨看着身边的人都走了,才重新上马直奔了江浸月。

  路上,梁泊雨发现城中已然大乱,各个城门的方向都有大批的兵马在往来奔走,吵嚷之间,他好像还听见了「燕王已反」的喊声。梁泊雨有些慌神:不知道江浸月那边有没有事。而他现在一旦被认出来就没法脱身了,所以也不敢靠得太近去打探究竟。为了不过于引人注目,梁泊雨摘了五梁冠和绶带,调转马头朝一条小道扎了过去。

  盛夏时节天亮得早,梁泊雨到了江浸月的时候,东方已经开始泛白。附近的街道还算安静,看来乱只乱在了九门周围,城里大部分的地方没有受到侵扰。梁泊雨松了口气,扭头看看天边:这一夜折腾的,还真是跌宕起伏!

  等不及要把燕王府发生的事讲给夏天,梁泊雨跳下马背大力敲门。

  门开了,是店小二,「他娘……梁……梁大人?!」

  梁峥一向出手阔绰,伺候好了赏钱总是大把大把地给。这哥们儿好几次想招呼梁泊雨都被王掌柜抢了先,刚才睡得正香被敲门声吵醒,心里非常恼火,爬起来打开门本想骂上几句,睡眼朦胧间惊见「梁峥」,赶紧收住舌头,调整语气,转换表情。

  梁泊雨看着面前眼角挂了眼屎还在拼命调动五官的人,没有计较他差点就全说出来了的那句「他娘的」,急急地问:「昨晚我的人到这儿来了吧?」

  店小二以最快的速度猫下腰来,侧过身体,让出门口,「来了来了,在楼上呢。」

  梁泊雨二话不说,几步跨进门内就往楼上走。到了梁峥包下的客房,梁泊雨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隔桌对坐的余信和卞青同时转过头来,「大人?!」

  梁泊雨的脑袋在脖子上转了一圈,「夏大人呢?」

  余信站起来,扑通一下跪了,「大人,您治小人的罪吧,我把夏大人给……给弄丢了。」

  梁泊雨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你说什么?」

  「昨……昨晚……」余信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昨晚我们跟大人分开之后,就想尽快往这边赶。可是夏大人因为脚上有伤,蹬不住马蹬,那马跟他也不熟,大概是以为夏大人不会骑马,便欺生不太听他的驾驭,老想跑回都司。我们一路都走得别别扭扭的。后来好不容易快到朝阳门了,却突然碰上了一大队从城东赶来的骑兵。因为不知道是谁的人马,我跟夏大人本来是要绕开走的,可夏大人的马听见了马群的声音之后就更不听夏大人的指挥了,干脆随着那一队骑兵一起跑了起来。这时一队殿后的步兵又涌进来,把我跟夏大人挤散了。等我错开人群再跟着追过去,就……不见了夏大人的踪影。我以为他是控制住了马又往回走了,就回到我们走散的地方等他。可{zh1}等到路过的兵马都走完了,还是不见夏大人。我想他是不是找不到我自己先来了江浸月,就赶紧再往这边跑。到了之后,王掌柜说没有人来。我又想夏大人可能是被马带回了都指挥使司,然后我又往都司返。可还没等到地方,在路上就听说都司地牢被劫,通往那的路都已经被封了。没办法,我只好又回到这里等着大人。」

  余信惨白着脸把事情的经过说完,忍了几忍,眼泪还是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梁泊雨的脸已经上了霜一样地冰冷,「你说都司地牢被劫了?」

  「嗯。」

  「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

  「乌力吉呢?」

  「不……不知道。」

  哐啷!梁泊雨一脚踢翻了身旁的一把椅子:妈的!怎么燕王府里虚惊一场,都司倒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把你和夏大人冲散的xx是往那个方向走的?」

  「都司和燕王府。」

  梁泊雨一手叉住腰,一手担在嘴上,皱紧眉头来回走了几圈,「走,跟我回去。」

  「大人。」卞青站了起来,「昨天小石头来了一趟又离开的间隙,参将大人来过。」

  梁泊雨站住,放下挡住嘴唇的手,「参将,乌力吉吗?」

  「是他。」

  「他来做什么?」

  「他把大人放在我这的东西拿走了。」

  「东西?什么东西?」梁泊雨脱口而出。

  卞青细长的眉毛拧了一下,「大人亲手交给卞青的,不记得了吗?」

  梁泊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错话,他把叉腰的手放下,跟另一只胳膊交叉到胸前,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小石头,你去门外守着。」

  余信抹了把眼泪,站起来出去了。

  第四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夜,无论如何也要更一章~

  梁泊雨坐到横榻上,朝卞青招了招手。卞青走过去,隔着方案规规矩矩地坐到梁泊雨的旁边,xx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轻佻。

  梁泊雨低下头犹豫了一阵,「春之,你没觉得我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卞青侧过脸来把梁泊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大人跟卞青生分了,还有大人的头发不见了。」

  「哦,对,还有头发。」 梁泊雨摸摸自己的脑袋,很长时间没人问了,又很少能照到镜子,他也就不太容易再想起来自己头发跟别人有什么不同,「那你上次怎么不问我呢?」

  「那是进来之前,掌柜的已经跟我说过了。再说卞青身份低贱,怎么敢随便询问大人们的衣装打扮?」

  「嗯?你见了我就投怀送抱,把我弄得手忙脚乱的,还有什么敢问不敢问?」

  「呵呵……」卞青抬手掩嘴,轻笑两声,「投怀送抱?大人不是还告诫过卞青:欢场上的逢场作戏,当不得真的吗?大人一向稔熟此道,怎么倒要手忙脚乱了?」

  「逢场……作戏?」

  卞青歪过脑袋,侧眼看着梁泊雨:「原来大人不是跟卞青生分,而是健忘了呢。」

  「嗯……那这么说的话……」梁泊雨有些迷糊了,「你跟我……」

  不知道是在回答梁泊雨还感到无奈,卞青摇摇头,抬手用手背试了一下梁泊雨的额头,「您还是梁峥梁大人吗?」

  「你觉得呢?」

  「大人面前,卞青怎敢妄论是非?大人说是就是喽。」

  梁泊雨笑了,「我现在没时间把事情跟你说清楚。只问你能不能做到不要把我今天跟你说的话跟任何人说?」

  卞青也笑了,「我知道的大人的秘密还少吗?大人几时见我跟别人说过?」

  梁泊雨看着卞青:有多少秘密呢?等有时间了一定得来好好问问。

  「那好,我问你。我把什么东西放在你这儿了?」

  「是一个木匣子。」

  「又是木匣子。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那个别人打不开的。」

  「那乌力吉为什么要把它拿走?他拿到哪儿去了?」

  「拿到哪儿去了我不知道。但是是大人交待过的,如果您有什么事需要把东西拿走,但又不能亲自来的话,会派参将大人来把匣子取走的。」

  「啊?那这么说是我让你给他的了。」

  「嗯。昨晚参将大人来的时候说大人去了燕王府,一时走不开,他得赶紧把东西送回去。」

  「送回去?」不知道回哪里,梁泊雨把「回」字咬得很重。

  「嗯。参将大人背了个包袱,看样子要赶的路不近呢。」

  梁泊雨明白了,他一直在苦苦寻找的,梁峥要交给他三哥带回大宁去的东西肯定就在那个匣子里。可他怎么敢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在酒楼里弹琴唱曲儿的伶人保管呢?这人还真是不按套路来。是对卞青本就格外信任,还是铤而走险玩的灯下黑呢?梁泊雨觉得应该是后一种。

  「小石头!」

  余信跑进来。

  「你现在立刻去往大宁方向把乌力吉给我追回来。」

  「啊?」

  「啊什么啊?快去啊。」

  「乌力吉回大宁了吗?」

  「应该正在路上,你赶紧去让他回来,就说计划有变。」

  余信走了,梁泊雨急着去找夏天,跟卞青说改天再来解释他为什么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

  卞青满脸不在意地回答:「大人随意,不解释也无妨,我不会说也不会问的。只要大人对卞青一如既往就好。」

  梁泊雨没大明白是怎么个「一如既往」,想着也许指的是银钱方面,点头说好,就赶紧离开江浸月回了都指挥使司。

  天早已经大亮,沿途偶尔有伤兵和被丢弃的兵器。不知道张玉和朱能夜攻九门打得怎么样了,不过一直到梁泊雨到了都司也没听见什么喊杀声。

  都司门外站着守卫,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他们见梁泊雨下马,立刻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打开了大门。梁泊雨仔细看了看,不是平时的那几个人。走到门口梁泊雨又往院子里看,目光所及,一切都井井有条,比他昨天离开的时候还干净。

  怎么回事呢?不是被劫了地牢吗?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会不会是陷阱。梁泊雨突然看见有个人牵着几匹马从院子里横穿了过去,而夏天昨晚骑的那匹枣红马就在其中。

  梁泊雨一个箭步蹿进去,一把拉住了那马的缰绳,「夏大人呢?!」看起来很像是在问马。

  牵马的人吓了一跳,「梁……梁大人!」

  这人梁泊雨也没见过,可顾不上许多,他松开缰绳又去抓那人的袖子,「夏大人呢?」

  「什么……什么夏大人?」

  「夏文敬,夏大人啊!」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这匹马怎么会在这儿的?!骑着它的人呢?」

  「这匹马?这马是昨天我们进来的时候就在的,没有人骑它啊。」

  「昨天进来?那你们是……」

  「哦,大人不认得我了。我是张大人的部下。」

  「焉诚?」

  牵马的人点点头。梁泊雨回头看着马,真恨不能从它嘴里问出点儿什么来。马儿发现主人在看自己,立刻忽闪着又密又长的睫毛,柔情似水地回望了梁泊雨一眼,然后冲着他低下头来抖动了两下耳朵。梁泊雨高高举起拳头,{zh1}却轻轻落在了马脖子上,只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都怪你!」

  在正堂里找到张诚,梁泊雨{dy}句话就问:「焉诚!你看见夏大人了吗?」

  张诚正在统计各千户所的伤亡人数,抬头看见梁泊雨,没想到他张嘴就整出这么一句来,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我听说他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吗?」

  梁泊雨绝望地用两只手在头上使劲抓了两把,「是啊,可是……走散了,我找不着他了。」

  「啊?那你在外面找过了吗?」

  梁泊雨把脸皱到一起点点头,眼睛扫到张诚手里的名单上,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唉?你什么时候到的。不是说司内的地牢被劫了吗?」

  「啊?!你已经知道啦?」

  「知道啊。」

  「那你还有心思想问别的?!」

  「这不……事儿太多,急的嘛。」

  张诚站起来在梁泊雨肩上拍了一把,「算了吧,我看是除了那个夏子矜,别的事都入不了你的眼啊!」

  「我现在没心思跟焉诚说笑,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就是昨天晚上,我接到燕王的紧急调令后就带兵进了城。本来我是直奔燕王府的,但经过都司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打起来了,开始还以为是你跟谢贵的人,所以我就让大队人马先去燕王府,自己带人冲了进来。可进来才看明白原来是有人劫狱,来的人数还不算少,当时这的人都被你带走了,剩下的几十个人正在殊死抵抗。我们来了之后,虽然形势发生了逆转,但还是晚了一步,等劫狱的人都逃走,地牢里的犯人也一个都不剩了。」

  「什么?!一个都不剩了?!」

  「嗯,大概是为了混淆视听、制造混乱,他们把所有的人都放跑了。天刚亮的时候,有人来报说燕王府那边已经可以确定没事了。九门也还只剩下个西直门。我就让跟我一起回来的唐戎去了西直门。刚才又回来人了,说西直门也攻克了。现在城内重要的关口都已经被咱们的人掌控,接下来等着看看各司官员作何反应就行了。」

  「什么作何反应?」

  「嗞!」张诚咂了下嘴,「归降的招,不服的杀,这不你的长项吗?」

  「哦。」梁泊雨心里压着个夏天,听见什么话也打不起精神,「那地牢现在怎么样了,我去看看吧?」

  「不用了,都空了,你没看我已经让人把到处都打扫过了吗?受伤的人我也找医官给看过,让他们去休息了。」

  「哦,我说我的人怎么一个都没看见。」

  「唉?对了,未平你行啊!」

  「什么?」

  「我几个月没回来,你竟然又在司内弄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吏目。」

  「哎呀!」梁泊雨一拍脑门儿,「我把他给忘了!」

  祝云锦眯了一小会儿就再也睡不着了,起来之后刚想出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形了,就有人敲门。他把门一打开,梁泊雨两步迈进来先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拨楞着看了一圈儿,「你没受伤吧?」

  「没有。」

  「来劫狱的人没到后院来吗?」

  「来了,但是没伤我。他们只是问我夏大人在哪。」

  「什么?!」梁泊雨猛地瞪大了眼睛,心跳急速加快,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祝云锦被他的模样吓到,后退一步,「是……是啊,他们问我夏大人在哪里。」

  「那你怎么说的?!」梁泊雨挂着恐怖的表情逼近一步。

  「我说被……被您带走了,不是吗?夏大人没跟您在一起吗?」

  「没有,他不见了!」

  祝云锦眨了眨眼睛,「那帮人身手了得,全都是……金陵口音。」

  梁泊雨也眨了眨眼睛,转身就往门外跑。

  冲进马厩,梁泊雨牵出那匹弄丢了夏天的枣红马就骑了上去。张诚看见他,从屋里跑出来,「未平!你干什么去?!」

  梁泊雨扯住一边缰绳回转马头,「我知道夏子矜去哪儿了。」

  「啊?那……你带上几个人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回过头刚要走,梁泊雨想了想又停下,再次转回身,「嗯……燕王那边……」

  张诚笑了,「我明白。你别去得太久就好。」

  梁泊雨坐在马上一抱拳,「谢了。」

  张诚一颔首,「好说。」

  梁泊雨松开缰绳,双腿夹紧,喊了声「驾」,疾驰而去。

  第四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三更之一

  功夫了得,金陵口音──梁泊雨一面心急如焚地一遍遍夹紧马肚子,想让马跑得再快一些,一面在心里来回来去地重复这两句话。一定是皇上派来的人,一定是!

  {wy}值得庆幸的是:前些天接谢贵入城的时候,梁泊雨稍微研究了一下从北平往金陵方向的路线,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还是为了这种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的事。

  出了城,马开始保持比较匀速的奔跑,梁泊雨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一些,这才发现自己从昨天晚上折腾到现在,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一口,早过了该吃饭的时间,他的肚子紧一阵慢一阵地唱起了空城计。梁泊雨忍不住在心里嘲讽自己:一个现代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古代人民的谋反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民族主义精神,这是爱国主义精神,每一个穿越时空的人士都要学习这种精神。老子堪比白大夫了啊!

  又跑了小半天儿,梁泊雨总算在路边找到了一个小湖,于是他停下来,带着马去喝水。喝完虽然觉得胃里还是空,可也总算是闹了个水饱。

  梁泊雨坐在草地上拍着自己「叽里咕噜」的肚子看着马吃草,竟生出几分羡慕来。想想自己真是急昏了头,没时间吃饭,好歹也带点干粮什么的再上路啊!这荒郊野外的,要是一直碰不着人家儿该怎么办?就是碰着了,身上也没带钱啊!{zh1}梁泊雨在心里告诉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夏天,中途尽量不要停下休息,也不要走小路去找吃的。

  打定了主意,梁泊雨看看马差不多也吃饱了。他站起来走到它的旁边,拍拍结实粗壮的脖子,「人是你给我弄丢的,现在你得负责把他给我找回来,要不然你就不用再跟我回去了。」

  梁泊雨这样一说,那马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四个蹄子不安份地倒腾了几下,两个巨大的鼻孔里喷出一阵热气,战马身上特有的肌肉线条也开始轮番跳动。梁泊雨骑到它的身上,刚刚坐稳,还没等说「驾」,它就箭一样地蹿了出去。

  接下来的{yt}一夜,梁泊雨几乎没有再停下来。只在夜里的时候,大概是因为马渴得不行,它自己找到一条小河喝了水,梁泊雨趁机尿了泡尿,再次灌了个水饱。然后一人一马就继续上路了。

  后来天又亮了,就在梁泊雨觉得已经失去了方向,绝望地想着大概是自己估计错误,可能找不到夏天了的时候,这马带着他翻过一个缓坡的{zg}点,紧接着山坡深凹处的一队人马就进入了梁泊雨的视力范围。又困又饿的梁泊雨两眼一亮,顿时跟被打了鸡血一样,再次精神抖擞,赶紧驱马朝坡下冲了过去。

  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梁泊雨再想起当天的情形还会觉得后怕。他当时实在是太冲动太迷糊了。竟然在根本没有确定队伍里有没有夏天的情况下,就那么直愣愣地把自己暴露在了一片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山坡上。

  梁泊雨跑到一半的时候,那队人里分出了五个骑着马的过来把他团团围住了。梁泊雨站定之后开始后悔,他实在是应该先悄悄跟踪一段时间,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之后再有下一步的行动。

  「梁大人!」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向梁泊雨靠近了一些。

  梁泊雨皱起眉头盯着这人看:怎么觉得有点儿眼熟?在哪里见过吗?

  「都司地牢一别,梁大人可还安好啊?」

  原来是他!梁泊雨想起来了,这人是被梁峥关起来的夏文敬的贴身随从。太好了!看来没追错!梁泊雨飞快地朝正在减慢速度的队伍里扫了一眼,没看见夏天,但是队列的中间却有一辆马车。

  「你们家大人呢?」

  那人不回答梁泊雨,笑着朝他身后的缓坡看看,「梁大人不会是单枪匹马一个人追过来的吧?」

  「夏大人在哪儿?」

  这时行进着的队伍停下了,又有一个人骑马走了过来。这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魁梧,面色微青,一双眼睛鹰一样的锐利。年轻人看见他,立刻低下头退到了他的身后。

  「梁大人别来无恙啊?」

  靠!这他妈一个个儿都是谁啊?!怎么全都认识「我」?梁泊雨把心一横,还是那句话:以不变应万变。自己不明白的话权当没听见。

  「夏大人在哪儿?」

  这人也不回答梁泊雨,「山后埋伏了多少人啊?一卫,两卫,还是三卫?」

  「夏大人在哪儿?」

  「燕王正在城里造反,你不说留在他身边帮忙,倒有心情追到这儿来?」

  「夏文敬在哪儿?!」梁泊雨有点忍无可忍了:这帮人都有病吧?当我说话是放屁吗?!老子快变复读机了!

  可眼前的人阴森地笑笑,似乎还是不打算接茬。转着头看了看四周,还想再说什么。他们身后的马车忽然动了。背对着马车的人一起回过头去,车夫赶着马车缓缓来到他们身边,停下了。

  车帘动了几动,一只梁泊雨并不陌生的白手从里面伸出来,掀开了竹帘。

  「未平?」是脸色有些苍白的夏天。

  「子矜……」梁泊雨觉得聚集在心间的焦躁和烦闷骤然间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在一瞬间塞满了胸口。

  夏天低下头将身体倾出车外,夏文敬的那个的贴身下人赶紧下马跑过去扶住夏天,「大人。」

  「去给我牵匹马来。」

  「您的脚……」

  「我没事。」

  马牵来了,年轻人扶着夏天上了马。果然如余信所说,这匹马也因为夏天的两条腿用力不平均,而老是把身体向左偏过去。夏天骑着马,歪歪斜斜地来到梁泊雨跟前,转过头对着其他的人说:「你们等在这儿,我有话跟梁大人说。」

  「可是……大人……」那中年人皱着眉头,紧张起来。

  「没事。你们谁也不许跟着。」

  「但他……」

  「我说了,没事。」

  夏天回过头来,还算平静的目光对上梁泊雨有些激动的视线。梁泊雨弯下腰,伸手够过夏天手里的缰绳,转身就走。夏天松开脚蹬,放松了四肢。马感觉到了牵引,乖乖地跟着梁泊雨朝山坡上走过去。

  走了一段距离,夏天觉得没有人能听见他们说话了,「就这儿吧。走得太远他们会跟上来的。」

  梁泊雨调转马头,面对着夏天站定,「发生了什么事?」

  夏天叹口气,低下头抓住眼前马鞍上的突起,「咱们已经彻底被卷了进来,这回你我恐怕都难再脱身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他们是什么人?」

  夏天抬起脸来转头看了一眼,「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明朝皇家秘密xx──锦衣卫。」

  第四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三更之二

  「锦衣……卫?!」

  夏天回过头,「嗯,锦衣卫。」

  梁泊雨越过夏天的肩膀,在远远的几个身影上来回打量,「对哦,电影电视里常有的。可是……在北平这么多天,怎么没听人提起来过呢?」

  「比较忌讳吧。」

  梁泊雨把目光收回来看着夏天,「忌讳什么?」

  「这两天在路上,我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朱元璋活着的时候,被他们害死的人太多。朱允炆登基之后为了拉拢群臣、稳定人心,就把锦衣卫给冷藏了,所以他们现在对建文帝多有抱怨。」

  「啊?锦衣卫也有失宠的时候?」

  「不仅如此,咱们平时看电视也知道,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搜集情报和暗杀。建文帝不用他们,可他们之前建立起来的庞大情报网还在,所以锦衣卫内部之间的消息比皇上灵通。不过看情形,他们的这些消息都是保密的,皇上根本就不知道。很明显,锦衣卫现在等于是坐山观虎斗,燕王、建文帝,他们两边都不想得罪。要不然,你现在早没命在这里跟我讲话了。」

  「有这么厉害?」

  「昨晚我亲眼所见,他们想杀的,必定是一击毙命。他们想留活口的,说斩手就斩手,说断脚就断脚,半点不带犹豫的。什么叫冷血动物、xx机器?刚才围着你的那帮人就是。不过在都司的时候,你的人他们都尽量打晕了事,这傻子也看得出来,给你留着面子呢。所以我可以确定,只要你别惹到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你说昨晚在都司……那这么说劫狱的就是他们?」

  「还能有谁呢。他们已经进城好多天,在都司附近潜伏好久了。」

  「啊?」

  「我推测的没错的话,他们肯定是前段时间跟谢贵脚前脚后进的城。他们一定也知道建文帝这次是准备让谢贵真的动手。所以专门等着你把都司里的人都调走的时机,以便用最小的代价去把夏文敬救走。昨晚我被你骑的那匹『恋家马』莫名其妙地就给带回了都指挥使司,结果正赶上他们找夏文敬找不着翻到地牢,看见我,二话不说就把我『救』了。」

  「唉?你等等!」梁泊雨挠挠头,「你不是说建文帝把锦衣卫冷藏了吗?那怎么还会派他们来救你,再说既然他们这么牛逼,为啥不让锦衣卫直接去暗杀燕王啊?救你有鸟用?」

  夏天端起肩膀,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我郁闷就郁闷在这儿啊!他们根本就不是皇上派来的,建文帝压根就不知道锦衣卫有人来北平的事。」

  「啊?」梁泊雨更晕了,「难道……他们是夏文敬的下属?可都御使不是都察院的长官吗?」

  「他们不是夏文敬的下属。」夏天停顿了一下,「是夏文敬亲老子的下属。」

  「啊?!」梁泊雨张大嘴伸长了脖子,「你爹是锦衣卫?!」

  「滚蛋!」夏天踢了梁泊雨一脚,「谁爹啊?!」

  「这是好几百年前呢!你又不吃亏!」

  「知道为什么燕王可以允许梁峥软禁夏文敬那么长时间,却不动他一根毫毛了吧?根本就不是什么惜不惜才那么简单的事,是燕王轻易也不想得罪锦衣卫。」

  梁泊雨无语地看着夏天:这又是宁王、又是燕王、又是皇帝、又是锦衣卫的,这不乱成一锅粥了?编成小说还差不多,怎么全让我赶上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夏天又回头看看,「我跟他们去金陵,你回北平吧。」

  「什么?!你要跟我分开?」梁泊雨吃惊的表情瞬间转成斩钉截铁,「不行!」

  「什么不行?现在只能这样。我跟你走的话,太不正常了,会让人觉得有问题的。你掳我走的话,别说他们可能会再潜到北平去把你怎么样,你眼下走不走得成就是个问题。」

  「那我跟你去金陵。」

  「你大米白饭吃多了吧?!那和我跟你走不是一样奇怪,再说燕王已经反了,你{zh1}不还是站在了他那一边。到了金陵,建文帝能放过你吗?」

  「那……那……」梁泊雨急了,「咱俩一起逃走!」

  夏天一愣,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逃到哪儿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个是现在的皇上,一个是将来的皇上。咱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夏文敬的父亲找不见儿子,还不知要再派出多少锦衣卫。你受得了整天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吗?开始的时候没逃,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你……」梁泊雨气急败坏地看着夏天,难得地憋红了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

  「你以为我坐在车里都干什么?我一直在想,在衡量啊!暂时分开,是当前{wy}可行的办法。」

  梁泊雨梗着脖子瞪眼看夏天,夏天满脸正色,不容质疑。过了一会儿,梁泊雨出了口长气,脖子一歪,一颗头重重垂到胸前,「你赢了。可是,我不放心你啊。」

  「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能玩转北平,到了金陵我也照样应付得来。」

  「这不一样吧?我在北平不过骗骗领导、同事,朋友、下属啥的。可你去金陵要面对的是皇上和夏文敬的亲人,你这个的危险系数明显比我高出很多。再说我没被发现,还因为有小石头啊!」

  「论为人,朱棣恐怕要比朱允炆凶猛阴险得多吧?亲人,亲人怎么了?很多时候亲人未必就比朋友了解你更多,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你说你有小石头,我也有唐小三儿啊。」

  「唐小三儿?」

  「就是刚才扶我下车的那个人,之前他一直被梁峥关在都司地牢来着。」

  「哦。」梁泊雨点点头。

  「唉?他说你不久以前在牢里见过你,你不知道他是夏文敬的人吗?」

  梁泊雨熟练地摇头,「不知道。」

  「是吗。」夏天垂下眼帘。

  「但是余信是看着咱们突然跑来的,而且他比较单纯善良,可我看那个什么唐小三可没那么简单。你怎么跟他说呢?」

  「已经说过了,我说我的脚是想逃走的时候从房顶摔下来弄伤的,同时还摔了头,昏了好几天,醒来之后有些事情一直记不起来,让他有空就多帮我回忆回忆。我看他没有怀疑。」

  「可是两个『大人』在同一时间里一起变很得健忘,不会让人觉得太巧了吗?」

  「他又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除非有{yt}他去问余信,不过我想这种情况会出现的机率很低吧。」

  梁泊雨想想说「也是」,然后就低了头不再说话,并伸出一条腿去用脚来回拨楞夏天没受伤的左脚。夏天不动,任他摆弄了一阵。

  {zh1}看实在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夏天才拉回自己马上的缰绳说:「行了,你该回去了。眼前最重要的是能全手全脚地活下来,只要能活下来,以后什么都好说。」

  「嗯……可是……」

  「什么?」

  「我很饿。」

  「啊?」

  「我从前天晚上离开都司,到现在只在路边喝过两次水。」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夏天抬起头来看看已经高高升起来了的太阳,「也差不多到时候该准备吃饭了。」

  梁泊雨噗哧一声乐了,「你也会这么看时间了?」

  「没办法啊,我约莫要是回到了原始社会,没准还咱们还能茹毛饮血。」

  梁泊雨重新牵过夏天的马,两人又一起回到了刚才见面的地方。唐小三和另外一个人立刻跑过来扶夏天下马。

  「让人准备生火做饭吧,咱们进了上晡再继续赶路。梁大人跟咱们一起吃。」夏天对唐小三说。

  把夏天扶到车边,唐小三规规矩矩应了声「是」,又狠狠剜了梁泊雨一眼,才转身跑走。之前跟梁泊雨说话很不客气那个年龄大一些的人也不是好眼神地看着梁泊雨走到夏天身边,俯下身跟他耳语起来。

  梁泊雨极其不爽地下了马:搞了半天,这些日子夏天在都司整天一副寄人篱下、楚楚可怜的样子,是因为不在自己的地盘上,没人可以使唤。这身边有了人,看起来也很大爷啊!

  第四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三更之三

  饭做好了,因为是在路上,比较简单:烤麻饼配火肉。

  已经是上午九点来钟的样子,万里无云的天上,阳光开始耀武扬威。夏天把梁泊雨叫到暂时还比较荫凉的马车里,并让唐小三把吃的也拿了进来。

  唐小三对梁泊雨的态度始终是充满敌意的。看着他把食物放下,转身离开。梁泊雨撂下车帘,小声说:「他好像很讨厌我。」

  「那很正常吧?是你的话,恐怕也不会喜欢把自己关进地牢里的人。」夏天把一个麻饼递给梁泊雨。

  「可我看其他的人好像也都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

  「毕竟立场不同嘛,也怕你再把我抓走吧。」

  「刚才那个老男人跟你说什么了?」

  夏天也压低了声音,「他叫沈宪,字令章,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跟你平级,从三品。这次来救我,就是他领的队。他跟我说你是个口蜜腹剑,心狠手毒的小人,让我小心点儿。」

  「他说的是梁峥吧?」

  「这会儿你倒分得清了?」

  「我一直都分得清。」

  「你到底饿不饿?怎么那么多废话?」

  「饿,快饿死了。」梁泊雨把麻饼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你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塞完麻饼又塞火肉,梁泊雨鼓着两个腮帮子,看着把水递给自己的夏天,「你怎么不吃?不饿吗?」

  夏天摇摇头,「不饿。你也别吃得太多吧,饿一下撑一下的,别再吃坏喽。」

  梁泊雨灌了两口水,「没事,我心里有数。」

  接着梁泊雨拼了命地一个接一个地往肚子里填东西,夏天怎么拦也拦不住。很快,他一口气把两个人份量的食物都吃光了。{zh1}梁泊雨打了几个饱嗝,摸着肚子靠到了车厢上。

  「饱了?」

  「饱了。」

  夏天伸手把粘在梁泊雨嘴边儿的一块饼渣擦掉,「饱了就快回去吧。」

  梁泊雨不说话,不见了夏天的焦躁和找到了夏天的惊喜,都在肚子被填饱的过程当中逐渐离他远去。玩世不恭的表情和沉着冷静的气息又回到他的身上。

  「你过来。」梁泊雨盯着坐在对面的夏天。

  「干什么?」

  「让我抱会儿。」

  「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啊。」

  「让人看见怎么办?」

  「不会的。」

  「那也不让。」

  「你过不过来?」

  「不过。」

  两个人,四只眼睛,对视了一阵。

  「那我过去。」

  梁泊雨起身挪到夏天身边,车厢随之轻轻摇晃了几下。梁泊雨靠住夏天放松了身体,逐渐地一种难以遏制的疲倦感铺天盖地地朝他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夏天侧过头看着梁泊雨两个乌青的眼圈,「你不光没吃东西。也一直没睡觉吧?」

  「没有。」

  「你这不作死吗?」

  「找不着你,急都急死了,哪……」说着梁泊雨又打了个呵欠,「……哪还有功夫睡觉?」

  「你怎么知道我是往金陵去了?」

  「祝云锦说到都司找你的人身手很好,说话是金陵口音。我以为是建文帝派的人来救你。所以就往这个方向追了。」梁泊雨渐渐歪了脑袋,把头搭到了夏天的肩上。

  「那你好歹也带几个人跟你一起啊,就这么一个人跑出来多危险?你装什么单刀赴会。这要真是皇上的人,不把你就地正法,也得押你进京处置。」

  「嗯……一个人追快些,再说,我没有时间,想那么多。」梁泊雨的语速越来越慢。

  「这不像你的作风啊?我看你一向都很沉得住气嘛。」

  「那也,得分……什么事吧……」

  「你很急着找到我吗?」

  梁泊雨没了回应,脑袋顺着夏天的肩膀朝前动了一下,夏天赶紧用手擎住。梁泊雨睡着了。

  夏天悄悄挪开肩膀,用另一只手扶住梁泊雨的后背,把他慢慢放倒。然后坐在一边看了一会儿。

  梁泊雨的嘴唇始终紧闭着,一边的眉毛偶尔抖动。仰躺的姿势使他脸部的线条看起来更加立体了。夏天伸手在他的下颌上划了半圈,梁泊雨立刻朝脸被碰到的一侧偏过头去。这回变成了起伏有致的侧脸。夏天把手收回来,转身下了车,他怕再看一会儿,自己会要改变主意,不想再跟他分开了。

  梁泊雨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四周是黑的。透支了体力的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香太沉了。梁泊雨撑起身体,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事。

  「子矜?」梁泊雨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他。梁泊雨坐起来,伸手触到了车厢的竹帘。他把竹帘掀开,发现是黑天,外面已经支起了一个个的帐篷,其间还有零星的篝火点缀。帐篷外、篝火前,都有人聚在一起。梁泊雨朝远处看看,好像还是上午那个地方,他们根本就没有再动。

  马车停在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里,梁泊雨悄无声息地从车蹭出来,没有被人看见。他蹲下身体,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只见唐小三从一个帐篷里钻出来往远处一堆比较大的篝火走了过去。

  又仔细搜寻了一遍,梁泊雨没看见夏天,他确定无疑:唐小三走出来的那个帐篷就是夏天的。屏住呼吸,他蹑手蹑脚地朝那个帐篷摸了过去。

  梁泊雨绕到帐篷后面,看见近处没有人把守。他拎起帐篷的一角抖了两下。没多大功夫,夏天很上道儿地从前面一瘸一拐地绕了过来。

  「嗯?你睡醒啦?」夏天站到梁泊雨对面。

  「我睡了{yt}?」

  「嗯,我看你累得够呛。就让他们在这扎营停了{yt}。」

  「怪不得,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夏天见梁泊雨一直压低了嗓子,掩住嘴说话,就问他:「你干嘛鬼鬼祟祟的?这又没有人,有人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梁泊雨拉住夏天的手,「我……要走了。你送送我吧,别让人看见。」

  夏天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儿,「好吧。」

  梁泊雨的马就在离马车不远的地方。他先走过去把马偷偷解下来,然后在马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果然是恋家的马,它立刻心领神会地朝北平的方向小步跑走了。梁泊雨折回到夏天身边,弯下腰把他背了起来。

  营地里的篝火和人声渐渐远了。梁泊雨拍拍身后的屁股,「猪,你真的很重啊!」

  「那你还不把我放下。」

  「不放。」

  「贱。」

  「嗯,我贱。」

  夏天微微侧过头,从几乎贴在脸上的距离看梁泊雨认真盯着前方、用心走路的样子。夏天把头一低,收紧了搂住梁泊雨脖子的手臂。鼻子下领口里,随着梁泊雨脚步的节奏,一阵阵传来的依旧是他特有的味道。

  翻过山坡,梁泊雨在不远处看见了在等着自己的马。他把夏天放下,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夏天站在原地低下头,看不见梁泊雨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已经长出了一层又黑又密的头发的头顶。夏天把手放到那毛茸茸的头发上,「送到这儿就……」

  梁泊雨一把抓住头上的手把夏天拉倒了。

  第四十六章

  夏天揉着自己被摔疼的后脑勺,「你……」

  梁泊雨俯身贴上他的嘴唇,轻啄了几下,不再放开,温柔地探进了自己的舌头。

  两人的呼吸渐渐急促,夏天微微抬高下巴,迎合着嘴里的挑 逗,让四片嘴唇越发紧凑地交扣到一起。梁泊雨嘴上没停,手已经伸到两人的腰间解开了夏天的腰带。

  夏天一把按住了梁泊雨的胳膊。

  梁泊雨抬起头来,「怎么了?」声音里满满都是将要四溢的欲望。

  「你不会是……要在这……」夏天努力地调整着已经xx失去了节奏的呼吸。

  「是。」梁泊雨的手抚上夏天的腿间,「你不想吗?」

  「嗯……可是一会儿他们找不到我……」

  「没事,要是有人过来,马会听见的。」

  「可是……」

  梁泊雨把脸贴到夏天的下巴上轻轻磨蹭,「咱俩这一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我要再看看你欲仙 欲死的样子,把它……印在心里。」

  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柔得水一样的语气,蜿蜿蜒蜒漫进夏天的耳朵里就再也流不出来了。再加上一阵阵喷在耳后的气息,夏天xx被催眠了,阻挡梁泊雨的手失去力量,变成了温柔的抚摸。

  梁泊雨亲上夏天的脖颈,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裤子。夏天抱住梁泊雨的肩背,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身体贴近梁泊雨的怀里。

  没有太多的时间调 情,梁泊雨直接握住夏天已经坚 挺的器官上下套 弄。接着他又吻回了夏天微微张开的嘴唇。随着舌头的相互纠缠和梁泊雨手上速度的加快,夏天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

  夏天的身体越来越热,所有的毛孔都张开着渗出了一层层的汗珠。很快他的手指抓住梁泊雨的脊背,嘴里「嗯嗯」了几声,僵直着身体释放在了梁泊雨的手里。

  等夏天的身体贴回地面,梁泊雨的手指向后一滑,就着手上的液体就慢慢插进紧闭的后 穴。夏天皱紧眉头,弓起身体不敢动了。梁泊雨放开夏天的嘴唇,盯住他的脸开始转动手指。因为{dy}次的时候梁泊雨不停地让夏天放松,所以这次梁泊雨没有再说什么,他就很配合地调整好了身体的状态。

  梁泊雨笑笑,拔出手指,换上自己的真枪实弹。夏天在梁泊雨进入自己身体的一刹那再次皱起眉头,闭上眼睛,挺直了身体。梁泊雨稍微停了一下,开始缓缓地进出,并在每一次的撞击时加上力道。

  夏天浑身颤抖着睁开眼睛,看见漫天的星光在眼前上下摇晃,自己的xx毫无预兆地一声声逸出喉咙。听见夏天的声音愈加连贯,梁泊雨不再控制自己的速度,撑起身体开始全力冲刺。夏天再度陷入大脑xx不能思考的状态,伸出手来死死掐住梁泊雨的胳膊,眼前的星河碎成一片……

  喘息过后,梁泊雨躺到一边,夏天侧过身体,把脸埋进了梁泊雨的颈窝里。

  「跑了那么长时间,身上都臭了吧?」

  夏天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摇摇头。

  「都是汗味吧?」

  「不是,是别的味道。」

  「什么味道?」梁泊雨把手臂伸到夏天的脖子下面让他枕着。

  「是……梁泊雨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

  「不告诉你。」

  梁泊雨抬起胳膊闻了闻,「明明就是汗味儿。」

  夏天没吭声儿。

  梁泊雨晃晃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咱们怎么才能再见面呢?」

  「燕王快点儿打到金陵去就能见面了。」

  夏天轻轻叹气,「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我看咱俩还是一起走吧?」

  夏天把脸抬出来,坐起身看着梁泊雨,「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梁泊雨眯了眼睛迎着夏天的视线,「怎么这么说?」

  「你不是说过必须得回去吗?而且……离开的话,就得装成普通的平民百姓,还得东躲西藏。你要是能甘于平淡,过得了穷日子,就不会进监狱了。你已经舍不得『梁大人』这个身份了吧?」

  这时一阵夜风吹来,梁泊雨身上的汗随着凉风飘走,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白天不是说逃不了吗?」

  夏天的眼睛转向远处的草地。「嗯……我确实是那么想的,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夏天收回放空的眼神,「总有办法的。我不是都御使嘛,都御使还得出来查案子的。等我回去,先稳住夏文敬的父亲。然后再找机会出来查案。只要能出来,到时候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去找你的。」

  「千里寻夫啊?」

  夏天在梁泊雨肚子上捶了一拳,「你能不能有点正经的。行了,快起来把衣服弄好,我离开的时间太久了。」

  梁泊雨「唉呦」一声按住肚子,「谋杀亲夫啊……」

  站在不远处的马突然开始频繁地边挪动蹄子边打起响鼻躁动不安起来。与此同时梁泊雨感到了身下土地的震动。他一骨碌跳起来,「他们来了。」

  夏天赶紧随着梁泊雨的目光往营地看过去,果然看见了几个骑着马的人再朝这边赶过来。

  两个人迅速地整理好衣服后,梁泊雨跑到马的旁边,把挂在马鞍上的剑摘了下来,这时他看见了一个系在马鞍上自己没见过的包袱。他把剑和包袱一起拿到夏天面前。

  「这个是什么?」梁泊雨指着手里的包袱。

  「是我让人给你准备的,你不是打算再饿着肚子跑回去吧?」

  「哦。」梁泊雨把包袱斜挎到身上,「这个你拿着。」

  夏天看着梁泊雨伸过来的剑,「这是什么?」

  「是梁峥的宝剑,小石头说叫青霜剑,削铁如泥的。」

  「那你不留着防身,给我作什么?」

  「你的枪不是还在我那儿呢么?这个你拿好,也许用得着。就是用不着,想我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也好。」

  夏天把剑接过来,身后的马蹄声已经很近了。梁泊雨跑过去上了马又走回来,「夏天,嗯……虽然莫名其妙的跟你一起来到这一共也没多久,有些时候我也没有很诚实,但是……还是有句真心话想让你知道。嗯……如果回去的话,我有亲人,有朋友,有兄弟,有对手……但在这里,梁泊雨只有你,你答应我,一定得活着。」

  说着这话,梁泊雨弯下腰,伸手在夏天的下巴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然后他在直起身的同时,一手扽了一下缰绳。早已急不可待的战马一步蹿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夏天的视线里。

  夏天站在那儿看着梁泊雨离开的方向,一直到沈宪和唐小三赶了过来。

  「大人!」两个人一起喊着下了马,沈宪跑到夏天身边,「大人,梁未平他……」

  「他走了。」

  「他没为难你吧?」

  「没有。」

  两人看着面无表情的夏天,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没敢再说什么。

  梁泊雨觉得跑得足够远了,便逐渐减慢了速度,不让马再四蹄腾空,而是徜徉在草地上走起了慢步。走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饿,梁泊雨把身上的包袱摘下来打开,从里面拿了块火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嚼了半天,想咽,却突然觉得喉咙里好像梗了什么东西,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第二部:其实很想走 其实也想留』

  第四十七章

  路上梁泊雨一直担心会碰到撤退的南军,后来果然在居庸关遇见谢贵的部下余慎,不过所幸张诚正好带着人紧随其后追了上来。余慎跟溃退的南军逃跑心切,看见梁泊雨,根本没想到他是一个人,以为他是设了陷阱,带人要跟张诚前后夹击。于是余慎干脆领着已经乱成一团的人马一个转向,直接退进了居庸关再也不肯出来。

  张诚看见梁泊雨是单独一人,猜他不是没追到夏文敬,就是人家不肯跟他回来。不想给他填堵就没多问,只说梁泊雨赶得很是时候,他跟燕王说梁峥去往城南追击逃兵了。现在正好他们在这里遇上,到时梁泊雨只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就行了。

  接下来余慎坚守不出,张诚本也就是临时的乘胜追击,没有长期围困的打算。所以他让人在城下叫骂了一阵子,就带兵往回撤了。

  梁泊雨问他北平的情况,他说原北平守军在得知谢贵和张昺已死后,燕王的人没费什么劲,就成功说服他们追随燕王了。而谢贵带来的两万南军,在九门各战中死伤过半,剩下的在得知{zh1}的西直门也被夺时,他们便陆续退离北平,一部分朝北平西北方向的怀来投奔而去,还有一些就追随余慎跑到这边来了。

  回到都司是在两天之后,北平早已城中大定。谢贵和张昺已死的消息不胫而走,坊间传言:燕王已经反叛朝廷,自治一方。各司官员,只有都指挥使司一个叫彭二的宁死不屈,{zh1}被朱能斩杀,剩下的,如布政司参议郭资、按察司副使墨麟等都纷纷归降,并表示愿意效于燕王。而真正直面燕王表示了反对起兵的,竟然是两个读书人,一个是燕王府伴读余逢辰,一个是北平名士杜奇。

  据说这两个人临死之前,余逢辰哭着劝燕王息兵,说「君父两不可负」,杜奇义正严词地让燕王「当守臣节」。本来都是燕王比较看重的人,可被他们这么一说,燕王立刻恼羞成怒,直接就把他们以及他们各自的全家都给杀光光了。

  脑袋里整理着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梁泊雨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梁泊雨走到外厅的门口看出去,是余信和乌力吉回来了。

  「大人!」看见梁泊雨,乌力吉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梁泊雨看看跟在后面憔悴了不少的余信,想他一路上也是赶得不轻,便对他说:「你赶紧去休息吧。」

  余信走了,梁泊雨把乌力吉带进屋里,关上了房门。

  梁泊雨坐到桌子旁,「东西呢?」

  乌力吉从身上解下包袱打开。里面有一个木匣、俩烧饼、一个钱袋和一只水袋。梁泊雨把木匣拿起来心想:这一看就是常跑「业务」的,准备得真周全的。

  梁泊雨掂了掂木匣,「行,你也去休息吧」

  乌力吉说「是」,就收拾好包袱离开了。

  只剩梁泊雨一个人了,他赶紧把门窗关好。转回身开始研究那个没锁、但刚才他试了几下却没能打开的匣子。

  过了一会儿,梁泊雨有些抓狂:这他妈的到底得从哪打开啊?!

  从外面看,这匣子明显就是个整体,可梁泊雨把匣子举到耳边晃了两下,里面却有东西来回碰撞的声音,很明显是空心的。

  现在梁泊雨明白为什么卞青说别人打不开了。一筹莫展地瞪着木匣看了一会儿,梁泊雨决定武力解决。但青霜剑已经给了夏天,梁泊雨只好另找工具。

  翻箱倒柜找出一把xx,梁泊雨把木匣放桌儿上按住,一脚蹬住地面,一脚踩住椅子,立刻趴到桌子上开始埋头苦干。

  半个时辰之后,梁泊雨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柴房。好在是夏天,除了烧水煮饭,平时用不着柴禾,柴房里一般没什么人。梁泊雨迅速地拎了斧子又跑回自己的院子里。

  守在门口的是林木。秋庭现在空了,暂时不需要人手,因为林木是梁泊雨新近刚刚提拔的,所以他上头的百户就投其所好,把他派到梁泊雨这来了。林木自然是不敢问梁泊雨拿斧子进内室做什么,但也还是忍不住瞟了两眼。

  梁泊雨进屋关了门之后,林木很快就听见里面传出了「噼噼xx」的声音,接着没隔了多长时间,又是「平平砰砰」一阵响。

  林木擦擦头上的汗:大人这是抽的什么风?是因为夏大人不见了吗?

  梁泊雨一把将斧子丢到一边,拿起终于被自己劈成了两半的木匣细看起来,原来这个匣子确实是可以被打开的,其实就是类似鲁班球、孔明锁那种利用中国传统建筑中的榫卯结构做成的一个密封容器。只不过是梁泊雨遇到的这个设计巧妙,做工精湛,再加上梁泊雨开匣心切,所以根本就没能发现它的机关所在。

  没好气儿地把半拉木匣扔到一边,梁泊雨拿起装在匣子里的一个小布袋,打开,往出一倒,是一摞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这一刻梁泊雨有些激动:终于能了解梁峥的惊天大秘密了吗?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打开纸张的手指竟然在微微地颤抖。是窥探欲即将得到满足的颤抖,是快乐兴奋的颤抖,是……

  颤抖在梁泊雨把纸xx打开后戛然而止──那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梁泊雨用力眨眨眼睛,真的什么都没有。他又飞快的打开另一张,还是没有。再打开一张,确实他妈的没有!

  梁泊雨随手抓起桌上的几样东西丢到地上:他妈的OOXX你个梁峥梁未平!你他妈是变态吧?!几张啥也没有的纸,你东塞西藏个鸟?!

  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梁泊雨觉得真是泄气到极点了。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梁峥没有道理这么做啊?紧接着他一拍脑门儿:对啊!不是有那种看起来是白纸,但是用什么东西一泡还是一烤的,就又有字出现的密信吗?难道……梁峥玩儿的是这个?

  梁泊雨重新摊开一张纸,翻着白眼用指尖细细摸了一阵,果然有凸凹!梁泊雨又激动起来:太好了!总算没白折腾一场。他赶紧又打开剩下的几张来摸。这时,惊喜出现了。梁泊雨找到了三张有字纸。

  三张纸依次看过,梁泊雨目瞪口呆了。

  又枯燥无味地在车里晃了两天,夏天的心情渐渐好些了。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也为了自己以后能少露马脚,他时不常地把唐小三叫进车里套些夏文敬家中和都察院的事。被看出是自己不知道,夏天就装装头疼,结果发现,每到这时候,唐小三就xx紧张,还会一直拼命地多说一些事情,好让夏天能全都想起来。开始夏天还觉得有些奇怪,后来唐小三满脸抽抽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说:「都怪小人不好,没能保护好大人,才让大人受了伤的。回去老爷知道了,非让人打断我的腿不可。」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办了。夏天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这么说,你在牢里受委屈了。我不会让父亲知道的。」

  「都怪那个梁大人。」

  夏天点点头,却不想接话。

  唐小三想着梁峥一直对夏文敬都意图不轨,不知道他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想问又不敢。犹豫了一下,决定旁敲侧击探探口风。

  「嗯……不过……其实梁大人对大人也算够义气了。」

  「嗯?怎么说?」夏天来了兴致。

  「他为了大人,欺瞒燕王不说,还把江大人和两位同知大人都杀了。」

  「啊?!他们不是接了皇上的密旨,要杀燕王才……」

  唐小三绝望地看着夏天摇了摇头,「看来大人病得真是不清啊?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啊?」

  第四十八章

  夏天伸长了脖子,「你大概给我说一遍。」

  唐小三向夏天挪了挪,侧头附到夏天耳边。

  六月的时候,燕山有个叫倪谅的百户密奏建文帝,说有燕王的部下在暗中招兵买马、招募武士,并在燕王府中秘密操练。听到这个消息建文帝非常生气,立刻下了一道密诏:命正在北平的夏文敬尽快安排按察使司的人进入燕王府查证此事,并让他去都指挥使司找江贤,随时准备调动兵马,一旦证据确凿立即逮捕燕王及其部下。

  这样夏文敬就提前到都司找到江贤打了招呼,江贤当时满口答应。后来夏文敬证实了燕王府上确实是在日夜操练新兵、密造武器,于是派人去都司给江贤送了口信儿,约好两人各自从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出发,在燕王府门前会合。

  可夏文敬这边走到离燕王府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江贤就带着人迎了过来。只是他不是来帮助夏文敬,而是来阻止他的。

  江贤本是朝廷直接任命的都指挥使,为人处事也一直比较中立,属于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认认真真工作,踏踏踏实实上班的类型。燕王对他的态度也一直是不远不近的。照理说他实在是没有什么道理背叛建文帝,可没想到江贤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zh1}却选择了站在燕王一边。

  江贤开始是劝夏文敬应该识时务,让他不要把燕王确实是在为起兵谋反做准备的事告诉皇上。可说来说去见夏文敬不但没有想听劝的意思,反而开始大骂自己是助纣为虐、逆贼叛党。于是江贤一声令下,手下的人立刻将夏文敬团团围住,眼看他就要捉了夏文敬去见燕王。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关键时刻,梁峥从城外守军营地赶了回来。

  梁峥和夏文敬不仅同朝为官,还是旧相识,曾经的关系不错,北平官员人人知晓。但是这种时候,没有人会以为梁峥是来救夏文敬的。因为梁家在大宁颇有势力,而燕王和宁王都是守边藩王,两人曾多次联手打击元军,面上的兄弟情谊看起来还算深厚。所以梁峥的立场大家心知肚明,如果燕王反了,除非宁王誓死效忠朝廷,出兵北平,否则梁峥绝不可能背叛燕王。可没有哪个藩王会喜欢建文帝的削藩政令,明摆着的,宁王就是不帮燕王恐怕也不会跟他作对。

  见梁峥来了,江贤以为他是来帮自己的,刚要下令让梁峥的人把按察使司其他的人抓起来,哪成想,梁峥眯着眼睛脸一沉,竟然让人把江贤给按住了。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也太出人意料,江贤连刀都没来得及拔。他又以为梁峥是误会了,连忙挣扎着解释:自己不是来跟夏文敬抓捕燕王的,他是来抓夏文敬的。

  可梁峥看也没看他,眼睛盯着夏文敬说了一句「我知道」。然后不管江贤再如何地大声询问斥责,就直接让人把他捆了带走。江贤手下的人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领头上司就这样被人带走,可梁泊雨准备得比较充分,带回来的兵马远多于江贤带来抓夏文敬的,还有大批的xx手紧随其后。

  这样江贤的人大部分乖乖束手就擒,个别有几个想反抗的当场就被杀了。{zh1}梁泊雨赶在燕王知道真相之前,先一步杀了江贤,关押了所有知情的人,毒哑了看过皇上密旨的的刘锦和卫福祥。又重新伪造了一份跟夏文敬毫无关系的密旨,交给燕王。并说自己是得知了江贤将要偷袭燕王府,他才赶来将其斩杀的。

  至此,梁峥在燕王面前保住了夏文敬,并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江贤头上。

  唐小三把事情说完,看着夏天露出惊愕的表情,更加担心了,「大人,这么重要的事,您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夏天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梁未平这么干,就不怕被燕王知道吗?」

  「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都被他杀了,剩下的都是不可能去跟燕王说的人,比如我。不过……我想他那种人,做得出来的事,肯定早就为自己留好了后路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要不是他,大人恐怕就凶多吉少了。他为了大人还真是什么都敢啊!」

  啊?!夏天脑袋里又蹦出个问号,不过这回他没表现出来,暗暗回忆起他们那天在江浸月时的情形,再想起卞青的话,夏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梁峥跟夏文敬之间是这种情况!梁泊雨那混蛋肯定知道,又不告诉我!

  梁泊雨找到的那三张有字的纸,不是别的东西:一张是建文帝下给夏文敬的密旨,一张是北平新征兵丁的具体人数以及火炮、手铳和xx的制造清单,还有一张是夏文敬被软禁之后,写给皇上的密信,里面除了事情失败的大概经过,他还让建文帝治自己失职之罪,请求朝廷尽快重做安排,早做打算。

  唏嘘不已地把纸叠好,梁泊雨想:原来这圣旨是下给夏文敬的。梁峥滥用私刑,杀了自己的上司,竟是为了保护夏文敬,这江贤死得实在是冤。本来是一心想保护燕王,{zh1}反倒成了替死鬼。这梁峥为了自己认定的事,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啊!可那密信怎么会跑到梁峥这儿来呢?嗯,十有八九是夏文敬想偷偷派人送信,结果却被梁峥发现了。

  另外,梁泊雨还确定了一件自己早已猜到的事:那就是之前他看过的那张写着「无耻之徒,羞于尔言」的纸条儿,果然是夏文敬写的。同样工整干净的小楷,梁泊雨看得出来是出自一人之手。

  梁泊雨把重要的东西弄整齐,重新找了个小竹箱装好。然后把它藏到了方角柜的最下面。他知道这东西放在都司之内不是长久之计,可眼下没了那怎么也打不开的木匣子的保护,梁泊雨还真是不敢把它随便交给别人了。

  这时门响了两声,三木在门外喊:「大人,张大人来了!」

  梁泊雨站起来抖抖衣襟,「让他进来。」

  张诚进门走了两步就停下了,「走吧!我是来找你进王府的。刚才有人来说殿下等着人都到齐了,要弄个誓师仪式,正式宣布起兵呢。而且你一下子消失了好几天,怎么也得自己去跟他解释一下。」

  「哦,好。」梁泊雨走出内室带上门,见张诚先一步到了院子里,他走到门口对林木小声说:「看好了,我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来。」

  到了燕王府,果然几乎所有的人都到齐了。看见梁泊雨,燕王先问了问他追击南军的情况。梁泊雨随便编了几句,还算圆满。接着燕王话锋一转,「听说都司地牢被劫了?」

  「是。」知道这事早晚会被问及,梁泊雨回答得挺xx。

  「夏子矜已经不在北平了吧?」

  第四十九章

  梁泊雨心里咯噔一下,琢磨了一路也没想好怎么跟燕王说这事儿,本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这乱局未稳,燕王未必今天就能问起夏文敬。却没料到,燕王不仅问了,还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梁泊雨赶紧跪了,「启禀殿下,是不在北平了。」

  「那时我说要把夏文敬关押在燕王府,你执意不肯,并再三保证:会说服他能为本王所用。可自从上次你说了要带他来见我,就再也没了动静,现在却是连整个人都不见了。你怎么解释?」燕王停了停,见梁泊雨渐渐收低了下巴,只能看见他的额头了,「不是未平放他走的吧?」

  梁泊雨想起夏天说燕王也不想得罪锦衣卫的人,况且这回确实怨不得自己。左右权衡之后,抬起脸来做了个为难又害怕的表情,「殿下,微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夏子矜是被人救走的。」

  「哦?被什么人救走的,是劫牢的人吗?」燕王果然没有很吃惊,只是眯细了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梁泊雨。

  「微臣不清楚,回来的时候都司幸存的守卫就说夏大人是被一些不明身份的人趁乱救走的,是什么来头谁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南军。」

  「你没派人去追他回来吗?他可查到了不少燕王府的事呢。」

  「嗯……听说都是一顶一的高手,要是他想给皇上报什么信儿,追的话肯定来不及了。」梁泊雨迎着燕王视线,想他已经知道是谁出手救人了,应该不会要捉夏天回来,可是将来自己再见夏天的时候,保不齐会要被燕王知道,想想又加了一句,「不过请殿下放心,臣可以担保,夏子矜不会再与殿下为敌,而且他现在就是回到金陵,也绝不会把任何他知道的事情告诉皇上的。」

  「担保?你用什么担保?」燕王语调一转,目光也变得有些刺眼。

  梁泊雨一愣:这话说的太草率吗?可是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把心一横,「微臣用自己的性命担保。」

  早坐到了一边去的张诚站了起来,「殿下,未平追击南军多日,又随微臣一路连夜赶回,想是还没休息……」

  燕王摆摆手,没让张诚把话说完,「未平言重了。本王正是用人之计,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不如……」

  屋里的人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不如未平答应本王,万一将来皇上要宁王出兵北平,令尊梁总督可得劝着我这个十七弟,别把事情做绝了才好。」

  梁泊雨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绕了半天,跟这儿等着我呢?放心,知道你是天生皇帝命,我没那么傻,送到嘴边的功劳不要。以后但凡能动员得了的,我一定使尽浑身解数鼓动他们来跟着你玩命造反,只要看不顺眼的,我都劝他们去随着建文帝尽忠报国,留着将来给你砍脑袋玩儿。

  「殿下这不是折煞为臣了?家父当年有幸能追随太祖成就霸业,才有了梁家的风光。微臣现在也是幸得殿下器重留在北平助殿下抵御元军,方可未到而立便官至三品。太祖之后只有殿下文可安邦定国,武可平定四方。可当今皇上新及帝位,便不顾骨肉至亲之情、不念各位藩王多年守边之功,大行削藩收权之举,实属不该。梁家本就该世代效忠皇室正统,殿下才是真命天子,微臣自当为您效犬马之劳,毋须殿下多费心神。」

  梁泊雨一番「肺腑之言」说完,天天追在燕王屁股后头劝他造反的道衍都冒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就更别提其他的人了。

  燕王在心里止不住惊呼:娘呀!平日只道和尚癫狂得紧,怎么现在又蹦出个动不动就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梁未平?!造反也得找个借口啊!哪能这么直白?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燕王一拍桌子站起来,「未平快起来吧。行了,众位爱卿即刻随本王去军营誓师起兵吧!」

  一行人马到了城外大营,所有带兵的将领把各自所领三军将士召集到一处。燕王来到他们面前,先是反复强调了自己被迫举兵的合法性、正当性,即太祖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所以他要清君侧之恶。然后说现在朝中齐泰、黄子澄之流奸臣当道、横起大祸,他作为藩王要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并给xx命名「靖难之师」,除掉建文年号,改称洪武三十二年。

  {zh1}燕王又亲自任命提拔了一批文武官员,其中变动比较大的有:梁峥升都指挥使,李有直升布政司参议,张诚任按察使,张玉、朱能、丘福任都指挥佥事。另外所有归降的原北平各级官员,仍各司原职。

  至此,以燕王为首的割据政权正式形成,靖难之战就此拉开帷幕。

  坐了若干天的马车,走了好几天的水路才又上岸,夏天感觉自己一辈子也到不了金陵了。北京到南京有这么远吗?夏天的额头抵在车架上无力地想。随着车厢的晃动,他的脑袋偶尔磕在厢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现在莫说是飞机,就是有辆三轮摩托,夏天也会流着热泪飞扑过去。

  天快黑了,马车忽然停住。又得安营扎寨了吗?夏天觉得郁闷到了极点。一路上为了避免被人看见,他们很少进城,几乎都是在树林和草地里过夜,夏天看见帐篷都想吐了。

  「大人,到了。」

  唐小三的这一声在夏天听来堪比天籁之音,他一把掀开车帘将头探了出去。一座高阔的城楼出现在眼前,夏天顺着快有两层楼高的城门望上去,两个大字映入眼帘──太平。

  城内的夏府离皇城不远,也不是很大。夏天站在门口看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抬起腿来。

  在跨进那两扇紧闭的、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大门前,夏天已经知道了夏家没有女主人,确切地说是只有夏文敬和他的父亲夏纪他们爷俩儿。夏文敬是独子。

  听了下人的禀报,夏纪赶紧到了正院正堂。很快一阵脚步声传来,院门开了。唐小三扶着一瘸一拐的「儿子」和沈宪出现在他的面前。

  唐小三先叫了声「老爷」,夏天赶紧跟着叫「父亲」,然后他就要往地上跪。夏纪上前拦住他,低头去看他的脚,「这……这脚是……」

  「不小心弄伤的,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孩儿不孝,让父亲大人担心了。」

  看着唐小三把夏天扶到坐榻上,夏纪走过去坐到旁边,一低头看见了夏天挂在腰上的剑,「这剑……」

  没等夏天反应过来,夏纪已经抢先一步把夏天腰上的剑拔了出来,「这不是……那个贼子梁峥的青霜剑吗?!怎么会在你这儿?」

  第五十章

  夏天脑中一阵抽搐:不是吧?又不是倚天剑,这都能认出来?!

  「这……这是……孩儿在北平时,几次多亏梁未平相救,才能躲过灾祸。现在燕王已反,朝廷必定很快就要派兵镇压,可燕王守边多年,手下将士骁勇善战,双方胜负还很难判定。所以……所以我和他约定,将来无论结果如何,嬴的那一个一定要想办法放对方的族人一条生路,这青霜剑是他给我的信物。」夏天急得胡言乱语一番,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姓梁的说的话能信吗?!你忘了梁峥那个王八蛋都做过什么了?!」夏纪把剑扔到案上。

  「我……」夏天真的很想问他都做过什么,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望着「父亲」。

  夏纪中等身材,瘦长脸,五官分开来看很一般,放到一起倒还不错。夏天推测他应该差不多有五十多岁,可除了头发、胡子略有花白,岁月在他的脸上似乎没有留下什么太明显的痕迹。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夏纪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去,「你刚回来,不该跟你提这些。只是梁未平那个小子……想起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再说,敬儿不是一向讨厌为父两不得罪,做什么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做法吗?怎么今天倒也算计起这些事来了?」

  「嗯……我想通了,不想将来因为自己累及九族。」

  「你的意思是说……」夏纪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沈宪和唐小三,「燕王很有可能会谋反成功,危及皇位?」

  夏天xx诚恳、万分确定地点点头。

  「小三,你出去守着,别让其他人靠近门口。」对唐小三说完,夏纪又转头去看夏天,「好,说说在北平这段时间的情况吧。」

  这个夏天倒是早就准备好了,立刻避重就轻,侃侃而谈,把听来的事情一语带过,着重描述了一下自己的亲身经历。

  {zh1}夏纪听得眉头紧锁,把沈宪留下,让唐小三服侍夏天去休息了。

  跟着唐小三来到夏文敬在夏府居住的院子,夏天停在门口,看着门上的题字愣住了──曦出春苑。

  这个的意思跟北平都指挥使司那「暮沉秋庭」是相对应的吧?是巧合吗?夏天仰着脑袋认真看了一会儿,两处的笔体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字数太少,他不能十分确定。低下头继续往院子里走,夏天装作很随意地说了一句:「这『曦出春苑』的牌子挂了有多久了?看着好旧,哪还有个『曦出』的样子。」

  「呃……」唐小三扭头看了一眼,「我没记错的话,是小人进府那年大人亲手写的,快有十年了。唉──那时梁大人还在咱们府上住着呢。」

  夏天脚下一歪,差点摔倒。十年?!梁峥还在这儿住过?!

  「大人小心!」唐小三及时扶住夏天。

  重新站稳,夏天强装着xx在心里算了算:那这么说梁峥和夏文敬十七八岁的时候就相识了?!难道那时关系还不错?

  看看唐小三的表情没什么异样,夏天想了想,觉得还是以后慢慢再问的好。点了下头,满脸怅然地也跟着叹了口气,「转眼就是十年,物是人非了啊。」

  之后的一个月里,夏纪在府中下令:夏文敬已经回到金陵的消息不得外传。于是夏天便一直在家休息,脚伤xx康复,他也顺便差不多摸透了夏纪的脾气。

  大体来说夏纪是个城府颇深、行事谨慎的人。跟夏文敬就像大多数中国传统的父子关系一样,每天他从锦衣亲军都司回来,也就吃饭的时候能个夏天见一面,几乎没什么话,更没什么亲密的表示,似乎只有在得知了夏文敬被困在北平这样的生死关头才能看出儿子在他心里的地位有多重要。

  而这期间,夏天这边的日子过得安逸,北平那边确是战火连天,一日都没有消停过。

  燕王从誓师的第二天开始,便分别派出张玉、朱能、吴秦先后攻占了通州、蓟州和遵化等地。各地守城指挥及将领,如房胜、毛遂、蒋玉、郑亨等纷纷归降。蓟州都指挥使马宣战败被俘,不屈而死。

  至七月十一日,北平以东的地区基本被燕王的人马控制,而南边建文帝的xx在短时间内还无法及时赶到,所以就只剩下个西北有宋忠率军三万驻守的怀来对北平还有威胁。

  怀来在居庸关以西,居庸关地位险要,由余慎防守。于是燕王命梁峥和燕王府指挥徐安出兵居庸关。因为之前梁泊雨在找到夏天后返回北平的途中跟余慎打过照面,并且眼见他带了数千人竟然在碰到自己时调头便逃的狼狈模样,所以梁泊雨料定他成不了什么大事。结果余慎果然不堪一击,跟梁泊雨和徐安没交锋几次,便且战且守,弃关而逃,到怀来依附宋忠去了。

  捷报传来,燕王大喜。七月十五日,燕王亲率精兵八千,赶至怀来,宋忠仓促布阵,首战失利,燕王随即挥师渡河。宋忠逃回城内,燕王乘胜追击,怀来失守,北军大获全胜,斩首数千级,缴获战马八千余匹。

  此后,开平、龙门、上谷、云中等地又陆续归降。燕王收复了大部分自己原来的属地和旧部,跟朝廷的两军对垒之势就此形成。

  夏天虽然人在夏府,可毕竟身边都是锦衣卫的人,北边的战况他基本也都能及时了解,只是没有办法详细地知道梁泊雨的情况让他有些心烦。这天宋忠战败的消息传来,夏天觉得是时候进宫面见皇上了。

  吃饭的时候,夏天说起自己的想法,夏纪点点头说正好皇上今天单独召见了他,让他派人去打听夏文敬的下落。

  又过了两天,夏纪告诉夏天可以去进宫面圣了,并嘱咐他就说是自己趁乱逃出了北平,在快到金陵的路上才遇到北上前去寻找他的锦衣卫人马的。

  因为现在锦衣卫的官员没有特殊召见不需要上朝,所以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夏天便早早起来收拾挺当,忐忑不安地一个人上了马车往皇宫去了。

  等到了宫城,夏天一路随着各级文武官员往奉天殿走,一路在大家的一惊一乍、长吁短叹中,答记者问一般地应付着自己知道、不知道的各种有关燕王和北平的问题。夏天真想很酷地来几句「无可奉告」把他们都打发了,可是没办法,他只能集中全部精神,小心翼翼地回应着或是真心实意,或是居心叵测的每一个关切。

  {zh1}走到夏天的脚伤都开始疼了,总算是到了奉天殿正门。朝中大员们站了两排等着开门,没有人说话了。夏天松了口气,开始在心里嘀咕:看来自古以来所有的皇宫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门多啊!看这一路走来,见到的门没怎么上心数,大大小小的最少也有六七道了。

  又转着脑袋看看左右的人,刚才听他们互称什么张大人、李大人的,夏天勉强记住了几个,不过还没大弄清楚到底都是谁。看着他们收了脸上的真笑假笑皮笑肉不笑,此刻都低眉顺眼地看着地面,夏天暗自又想:在古代当个公务员也真不容易,每天一大早地就得来上班不说,到了宫城还得走这么远的路,这要是像我前几天那样腿脚不好的,这么走过来还真是有点困难。等上了朝,没准哪句话说不明白还得掉个脑袋诛个族啥的。唉──做官难啊,做皇上身边的官更难。那我这假冒伪劣的岂不就是传说中的难上加难?

  夏天正无厘头地胡乱琢磨,当值的太监开门出来了。接着听见公公那几百年后将会十分流行、千回百转、雌雄莫辨的宣布早朝开始的喊声,夏天止不住地一阵热血沸腾:要看见皇上了!活的!

  第五十一章

  夏天跟着与自己官服、革带的花纹、制式一样的官员站到了一起。正二品,夏天挑了个中间靠前的位置。不过很明显他站的不太对,有几个人动了动,重新调换了一下,夏天的前面空了,后面挤了。他随意地向前晃了晃,装作自己刚才是没注意。

  夏天刚站好,另一个公公又一嗓子,建文帝出现了。没等夏天来得及扭头去看,身边乎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夏天赶紧也跟着跪下,随着众人一起高呼「臣等参见陛下」云云。建文帝让大伙「平身」,朝堂之上又悉悉索索一阵响,大臣们又都站了起来。

  按耐不住好奇心,夏天转过脸去细看建文帝:呃……珠圆玉润,白馒头似的一个人。平平常常的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条腿。夏天觉得这要是给换上现代人的衣服,扔进人堆儿里,早晚高峰挤个地铁啥的,也就普普通通一年轻上班族,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跟他叔朱棣的气势压根儿就不在一个层次上,毫无可比性。

  夏天站在下面盯着建文帝神游,觉不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当之处。可建文帝高高地坐在上面,随便扫上一眼,就看见了夏天的一张白脸正xx正直地面向着自己发呆。

  「夏爱卿?朕今早听说你刚回来,怎么不在家好好休养几天,这么快就来上朝?」

  没想到这么有面子,上来就先跟自己说话。夏天急忙几步走到地中央再跪下,「启禀万岁,臣……微臣没什么大碍,许久没回京城,都察院肯定堆积了很多政务,不敢再耽搁时日。」

  建文帝点点头,「爱卿平身吧,一会儿再把离京的见闻细细道来,朕有话要问你。」

  夏天谢了恩,站起来退回到刚才的位置,偷偷拍了拍胸口:多亏平时电视里的历史剧也还看看,这「启禀」「谢恩」啥的说得还算顺溜吧?想来梁泊雨这段时间装梁峥装得也不容易啊。

  夏天这边还在暗自回味,建文帝那边一拍龙椅,恼了。

  恼得不是别个,正是宋忠战败被杀,怀来失守,周边各城皆降燕王的事。接着满朝文武开始纷纷上前进言,积极热烈地讨论了燕王此举的起因经过和应付他的对策。夏天很快便认出了两个当朝的重要人物──齐泰和黄子澄。

  齐泰主张将燕王反叛的罪行诏告天下,削去其宗室原籍。黄子澄奏请即刻派兵北上,务必将燕王的反军阻截在雄县、莫州、河间沿线以北。

  当然这中间也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比如有些文臣认为燕王到底还是皇叔,削宗除籍未免过份。齐泰白眼一翻:「他要是还把自己当皇叔,要是还记挂半点叔侄情分,就不会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举了!」

  建文帝显然是是被这话激着了,立刻决定采纳齐泰和黄子澄的意见:布告天下,出师伐燕。

  又是一番明争暗斗、唇枪舌战,谁还站在燕王一边,谁是建文帝的死忠,夏天看了个一清二楚。从始至终他都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直到建文帝{zh1}宣布:启用已经年逾六十五岁的长兴侯耿炳文,配大将军印。以驸马都尉李坚为左副将军、宁忠为右副将军。命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指挥盛庸、潘忠、杨松、顾成、徐凯、李文、陈晖、平安等分头率师并进。提升程济为翰林编修,任耿炳文军师。耿炳文长子耿璇任前都督佥事。传檄山东、河南、山西三地,务必保证北伐的军饷供应。又设置平燕布政使司,以刑部尚书暴昭掌布政司事。

  如此算来,建文帝调集的数路大军,约有百万,明显是想一举攻下北平,不给燕王半点喘息的机会。夏天慌了:这么大阵势,区区十几万的燕军怎么可能敌得过呢?!梁泊雨的人马也不过万余,他一向以为随了燕王便有恃无恐,再立功心切,这要是两军交战,当个前锋啥的,他一个蹲了四年监狱,不懂历史没读过兵法的现代人,不战死也被生擒了!

  可建文帝明显决心已定,夏天顶着夏文敬的身份也没有立场加以劝阻,况且眼前是大势所趋,有人造反,朝廷理当全力镇压。夏天还不知道建文帝对自己几个月来杳无音讯和未能执行圣旨及时阻拦燕王起兵的事到底有什么看法,想自己要在这时说错了什么,恐怕也只能是徒增建文帝对夏文敬的猜疑。于是只好咬着牙挺在那里继续保持沉默。

  早朝结束,建文帝让人把夏天找到了文华殿,单独召见。

  夏天跪拜之后,建文帝赐了座。

  经过一个早朝,作为一个成长在社会 主义新中 国,在马克 思主义毛 泽东思想邓小 平理论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有为xx,夏天对见到古代皇帝的激动敬仰之情已经基本平复。他坦然地坐到椅子上,开始讲述早就准备好了的「北平探秘」「囚徒日记」以及「归途历险」。好在燕王已经反了,夏天断定自己再告什么状,泄什么密也不会对历史进程产生啥不该有的影响了。于是他口若悬河一个多时辰,不该说的一个字没提,声情并茂地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全都跟建文帝讲了。{zh1}夏天提了个请求:想要助耿大人一臂之力,随军出征北伐。

  建文帝本来听得津津有味,打消了所有疑虑。可夏天说要跟着耿炳文去打燕王,他犹豫了一下说:「爱卿刚刚回来,朕这次又派了这么多人前去攻打北平,京中正缺良臣辅佐,子矜带兵出征的事,还是过些日子再从长计议。」

  夏天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一个太监进来禀报:方大人求见。

  方大人?莫非是方孝孺?!夏天方才在朝上找了半天,也没能认出将来会被诛了十族的悲催方孝孺是哪一个,想不到竟能在便殿见着了。

  建文帝说让他进来,夏天站起身朝门口看过去。

  很快,一个身形瘦小,面容凄苦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拜见建文帝之后,起身看见了夏天。

  「方大人。」夏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夏大人。」方孝孺还礼,「多日不见,夏大人别来无恙?」

  夏天笑笑,「如大人所见,尚且安好。」

  建文帝让方孝孺坐下,又对夏天说:「子矜今天没什么事就不用往都察院跑了,早些回家休息一日。明早退了朝再去办理延压的公务不迟。」

  夏天跪下谢恩,表示自己不需要休息,先告退去都察院了。

  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方孝孺的侧影,心里不禁替他惋惜:好好一个心怀天下、刚直不屈的治世名臣就要大祸临头了还不自知。唉──要是能救他一命,应该也不会耽误朱棣当皇帝夺天下吧?

  出了宫城,坐上一直在等在门外的马车,夏天告诉唐小三去都察院。等到了都察院,夏天才明白为什么建文帝让他没什么事就先不用往都察院跑了。那地方离宫城还真是不近,竟然出了太平门还要再往西。不过既然来了,自然没有道理不进去看看,毕竟在能离开金陵之前,还是要每天都来打卡上班的。

  接下来日子,夏天小心谨慎地辗转与皇宫和都察院之间,拿出了自己这些年来做xx的全部看家本事,每天心细如尘地对身边的人仔细观察、旁敲侧击,渐渐了解了一些宫中上下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也稍微适应了都御使夏文敬这个身份。

  转眼两个月过去,真定传来了耿炳文北伐连连受挫,退守城中的消息。夏天背地里暗自欢呼:再见梁泊雨的机会来了。

  第五十二章

  所谓的「机会」是指什么呢?这个要从都察院的行政职能说起。

  最初夏天以为都察院归刑部管,是负责各处刑名司狱的部门。跟他本来所从事的工作应该没有太大的出入,于是他很积极地投入到了夏文敬的日常工作当中,以便让自己在独处的时候可以不用老是惦念北边的战况如何。

  可过了一段时间,当夏天废寝忘食、起早贪黑地把手边能找到的几年之内所有夏文敬处理过的案件相关资料都查阅了一遍之后才发现:原来都察院是个负责监察各地官署风纪、专管弹劾百官的政府机关──相当于港片里常出现的廉政公署。直接归皇上管,有事可以单独面圣禀报。跟锦衣卫有异曲同工之处,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夏天猜不出建文帝在极力压制锦衣卫的情况下又让锦衣卫指挥使的儿子当都御使是不是有意为之,但这样一来夏文敬查案的时候想必确实方便。这从都察院里已结案件的办理过程周期之短和悬案的数量之少就可见一斑。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夏文敬办事效率较高的缘故。

  {zh1}夏天把几桩比较重要的未结案件统计到一起整理了一下,他发现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个线索:那就是官银。确切地来说是长久以来,黄河以北地区官银的划拨和收铸都存在着很严重的问题和漏洞。顺德、真定、保定、河间等几个个别的地方官员也曾多次把当地不合理的财政状况上报过都察院和朝廷,可事情似乎一直也没有被妥善地解决。

  而这其中比较蹊跷的是,夏天找了几个人问过之后,他发现与这些案子的相关人员在前前后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不是横死失踪,就是被撤职查办,但整个案件的根本症结却一直没有暴露。夏天凭着本能的习惯,很自然地对其中所隐藏的真正原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但是这段时间里,北平附近一带,除了两军交战格外引人注目,其它的事情都被暂时搁置了,夏天也就没往这些事上多琢磨。可这回耿炳文连连失利,各地官员又纷纷投降,夏天想如果现在跟皇上说:守城将领们之所以倒戈得如此彻底,很可能跟其中牵扯的各中利益有所关联。他要带人前去彻查此事,这样拔除贪腐隐患的同时,也许能够扭转战局。建文帝一定会答应让他离开金陵到真定前线去调查事件始末的。

  用了两天的时间,夏天把手头的资料熟悉得差不多了,又预先想好了说辞,便进宫去面了圣。

  他去得很巧,方孝孺、齐泰和黄子澄这几个建文帝的主要领导班子都在。夏天本来不想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可建文帝一再地让夏天有什么话尽管直言,他只好把几个疑案的来龙去脉说了,然后提出自己的质疑,说要去真定等地仔细地调查一下。

  结果出人意料,在场的包括建文帝在内,对夏天的话都表示了不同程度地吃惊,很明显他们对于夏天所说知之甚少。方孝孺更是在说明自己xx不知情之后,表达了极大的愤慨。

  夏天有些傻眼:开始后悔自己想去真定心切,没有考虑到整个事情既然压了这么久,不能排除是夏文敬有意隐瞒,自己的举动未免草率。同时也很疑惑:这么大的事,难道夏文敬没在朝上禀报过?即便不在朝上说,凭之前了解到的他为人处事耿直清廉的态度,私下里他怎么也该把如此严重的问题跟皇上透露一二啊!

  建文帝果然开始发问了。

  「子矜,你今天说的这些情况,虽然朕也曾略有耳闻,可在你从北平回来以前,有关官银统计数目有出入和部分铸造成色有问题的案子,你都是有了结果才呈报给朕批阅查看的。而且你原来不是说涉及的人员和范围有限,是地方小吏财迷心窍偶尔为之吗?怎么刚才经你如此分析,好像很多事情远远不是你离京之前说的那么简单啊?难道是都察院又收到了新的申状,了解到了什么新的线索吗?」

  夏天一向不善于骗人,可这两个月来在宫里和都察院不得不每天对着人装傻编慌却也不是白练的。他赶紧冷静了一下,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转,站起来扑通一下跪了,「启禀圣上,前一段时间为了削藩的事都察院一直都在忙于调查与各个藩王相关的案子,没有时间去仔细研究跟已结案件类似的申状。可这次回来,因为沿途经过了山西、山东等地,更加了解了这些地方民间官银转私和宝钞兑换的情况,所以才把以前的案件翻出来重看,发现了一些问题。请陛下治臣办案不利,失察之罪。」

  夏天说完把头贴到地上不动。

  建文帝想了想说「藩王作乱,情有可原」,让他起来,然后看看齐泰和黄子澄,「尚礼,束清,你们对这事是怎么想的?」

  齐泰跟黄子澄又互相看看,齐泰先说话了,「微臣以为,官银的熔铸及兑换乃国家金银财货流通之根本,轻则扰乱地方百姓民生,重则危及国库,影响军饷调配。而夏大人说怀疑耿大人出师不利可能跟各地官员滥职贪污有关也言之有理,此事必须严加彻查。但如果真的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臣觉得如果追查到底恐怕跟京中大员脱不了干系。所以派夏大人去真定的话,应该秘密行事,以免打草惊蛇。」

  秘密前往──夏天弯了弯嘴角,他正求之不得。

  齐泰说完,黄子澄和方孝孺都表示了赞同。建文帝自然没理由反对,很痛快地便下了旨:命夏文敬即刻着手准备,明日启程,领佥都御史及都察院护卫百人,前往真定,调查保定、河间等地官银出入不明一案。并给夏天赐了块御用令牌,意为见令如见皇上,必要之时可以调动当地都司人马。

  夏天很是意外,本来只想能顺利离开金陵就是万幸,没想到皇上竟然还会赐这么个令牌给他,这不就相当于传说中的尚方宝剑嘛。这一刻,夏天已经被建文帝对自己的信任感动了。又想起这些天来,建文帝在早朝上多次跟众臣商讨要更变律令、减轻刑罚、合并州县、裁减冗员,还赞赏方孝孺提出要再兴井田制的做法。夏天现在发自内心地觉得建文帝如果不是后来败给了燕王,一定能是个仁爱之君,治世兴国肯定没有问题。

  可感动归感动,夏天还没幼稚到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历史。他没再多说什么,痛痛快快领旨接了令牌,便赶回都察院挑选随行人员去了。

  因为是要秘密调查,夏天得称病在家,让人到早朝上给自己告假。所以这事瞒得了别人,瞒不了夏纪。晚上回到家,趁着吃饭的时候,夏天把要去真定的事跟夏纪说了。没想到夏纪勃然大怒,直说夏天这是捅了马蜂窝,要把九族亲人都往火坑里推。

  夏天不解,说不过是拿了朝廷的俸禄,在尽自己的本分。

  夏纪把筷子摔到桌上,「见你能跟梁峥约定好给自己留了退路。还以为你在北平吃了苦头,能稍改脾气。没想到到头来你还是心心念念地要敬你的职、尽你的忠!本分,本分,都搁置的案子了,你还折腾它做什么?!真定那边打得正欢,你不说谁会去管它什么官银私银?!再说私挪官银,私挪官银啊!?几个案子下来,相关官员都被收拾了。什么样的人、在朝中有怎么样的牵连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你不能好好想想吗?!皇上现在为了让齐泰、黄子澄那帮酸腐书生能尽心竭力地为朝廷效命,处处打压锦衣卫,京中的各路官员更是落井下石。我成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把你从燕王手里救出来?你倒好,没事找事,现在又要去自投罗网!你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这事查出来就是个天翻地覆、鱼死网破,查不出来你又怎么跟皇上交待?!」

  对于夏天来说:去真定,见梁泊雨才是根本的目的,官银的事他虽然也想知道真相,但是之所以这么急切地去跟建文帝请命,xx是因为他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一个时机和借口。况且燕王既然迟早会打到金陵,血洗金銮殿,那他趁乱查查这些朝上重臣的老底又有什么所谓。不过这话是半点也不能跟夏纪说的。为了让他能尽快平息怒气,夏天没有再争辩什么,轻描淡写地应付了几句,{zh1}只说:「我自有分寸。」

  无论怎样,皇上已经下了旨,夏纪知道骂也是白骂,{zh1}叹了口气,撇下一句「让沈宪跟你去,有什么需要派人回来找我」,就离开了屋子,连饭也没吃完。

  后来夜深了,天上零零星星地飘起了雨丝。夏天让唐小三去收拾路上要带的东西,然后自己到后厨命人重新准备了饭菜。

  等到他端着酒菜往夏纪房里走的时候,雨已经逐渐变大。忽然想起在北平都司,雨夜秋庭里梁泊雨的回身一抱,夏天抬脸看看雨柱纷纷的天空,秋雨打在脸上很凉。在北平的时候不觉得,什么都不用想有多幸福。可到金陵短短三月,竟觉得已经耗尽心力,他现在只想快些见到那个人。

  第五十三章

  同样是船、马车,同样的风餐露宿、四处安营扎寨。可跟之前急急忙忙赶到金陵的时候却xx不同。这回不管夏天是在船里、车里,还是在马背上,心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爽。不仅仅是因为要去见梁泊雨,还有能离开明争暗斗、无时无刻不让人感到压抑的京城实在是一件值得让人欢呼雀跃的事。

  于是就这么爽了一路。一晃离开金陵十几天,明天就要到真定了。可夏天这时却发现,离梁泊雨越近,自己却越是止不住地开始担心:再见到他,自己还能不能再回金陵了?

  临走的那天晚上,夏天把酒菜送到夏纪房里的时候。夏纪拍着他的手背说:为父一个人把你养大成人不容易,你可得完完整整地给我回来啊!

  当时看着他眼角仿佛在一瞬间加深了许多的皱纹,夏天鼻子一酸,险些没掉下泪来。这么多年了,「父亲」这个词在他的脑海里,早已经变成了一个抽象的概念。可看到夏纪因为担心儿子在大骂了他之后的黯然神伤和刚才打开门之后见到来送饭的自己时极力掩饰的欣喜,夏天忽然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想想自己也真是没出息:建文帝给块牌子,就感动得要命。跟夏纪有时几天也见不上一面,离开夏府的时候竟然有了不舍的感觉。梁泊雨就更不用说了,认识他只有短短几个月,两人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天。他也就是在自己受伤的时候给揉过脚,谈起心事的时候给过些安慰。而自己对他呢?好像除了对性格有了些了解,其它的事情还是一无所知。可现在怎么就这么想什么都不管,干脆直接跑到战场上,只要能见上他一面也好。

  夏天盯着自己相互缠绕的手指:难不成是肉 欲的吸引?

  他的眼前浮现出梁泊雨赤 裸着身体趴在自己身上前后晃动的样子。他那个抿紧了薄薄的嘴唇眯着眼睛不可一世的模样确实迷人……

  夏天的心肝颤了两颤,脸热了,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正好被拿着烤肉过来要给他吃的唐小三看见。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啊?哦,有蚊子。」夏天觉得自己的声音怪怪的。

  唐小三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四周,「哦,是吗?秋天的蚊子狠着呢,我一会儿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干艾蒿。」

  第二天,终于进了真定城。夏天见到耿炳文,出示了诏旨。只说真定以前有个县丞收受贿赂买卖官职的案子有些疑点,要重查,没提官银的事。

  耿炳文打了一辈子仗,一眼看过去就是个身体强健,精神矍铄的老头儿。他摸摸胡子皱紧了眉头,把眼睛从诏旨挪到夏天脸上:「现在正两军交战呢。」

  「嗯,下官知道。」夏天点点头。

  「皇上让你在这个时候来重查已经死了的县丞买官卖官的案子?」

  「是。」夏天硬着头皮继续点头。

  「唉──」耿炳文重重地叹气,「真是无理取闹。」

  夏天知道他是在说皇上。不是在京中,这话也不能乱说,夏天赶紧把话接了过来,「耿老将军放心,文敬不会给您填麻烦的。」

  「来都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耿炳文无奈地摇摇头,把诏旨还给夏天,「不过现在城里进来的人太多,只能委屈夏大人先去官驿暂住了。」

  「无妨,下官听耿将军的安排就是。」

  「来人!带夏大人去按察使司官驿歇息。」

  到了真定按察使司官驿,夏天让随行的佥都御史房正把带来的人安置了,又让唐小三去收拾他们的随身物品。然后夏天跟沈宪骑着马在真定城里转了一圈儿。

  据夏天所知:夏文敬没来过真定,以前的案子他是派别人来办的。所以路上夏天就一直很放松地问东问西。

  傍晚的时候,他们到了布政司,跟真定布政使宋之义见面打个招呼,说明了来意。很明显宋之义对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派这么大个官儿来调查一个毫不起眼儿的陈年旧案也很不理解。不过他没敢多问什么,只是答应会尽力配合。并再三挽留夏天,说要给他接风洗尘。

  夏天一开始推脱了两句,后来一想自己刚到,怎么也该找人问问耿炳文退守城中之前的战况。再看看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宋之义一脸真诚,夏天心想:行,就你了。于是答应下来,跟沈宪随着宋之义进了偏厅。

  等人准备酒菜喝茶的期间,宋之义提出要把按察使和都指挥使找来作陪,被夏天制止了。本来就是个暗查,他不想搞得惊天动地的,说按察使已经见过了,都指挥使那边他会去单独拜访。

  酒菜准备好了,宋之义带着夏天入席。

  沈宪是锦衣卫的人,平日行事隐密。京中的官员大都认得他,但地方三司知道他的却并不多。夏天没介绍沈宪是什么人,可宋之义看他的穿着打扮和夏天对他的态度,觉得他肯定不是下人。入座的时候把他的位置安排在了夏天的旁边。

  几番推杯换盏,宋之义开始忍不住试探着打听夏天这次来真定查案的真正目的。

  夏天笑笑,「今天不谈公事。」

  宋之义愣了愣,跟着讪笑,「也是也是,大人赶了几天的路,是该好好歇歇。」

  接着夏天随便问了问真定一带的风土人情。

  酒过三巡,夏天话锋一转,「不知道耿大人的百万兵马,怎么就会敌不过燕王,被堵在这真定城内,动弹不得呢?」

  宋之义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大人不是说不谈公事吗?」

  夏天依旧笑得坦然,「我说的是不谈文敬的公事。」

  宋之义见推不过了,只好如实说来,「嗯……大人有所不知,耿将军此次出兵号称百万,但其实只调动了三十万人马,而实际到达真定的却只有十三万。耿将军善守,燕王殿下善攻。娄桑、莫州、白沟河几战失利之后,耿将军退守真定,看似北军占了先机,可问题是南军有山东、河南、山西三地的粮草供应,打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到时候前来支援的援军也会先后抵达,燕王那边却打不了持久战,所以殿下心里急着呢。」

  「哦。」夏天喝了杯酒,「原来是这样。那……这么说自开战以来,耿将军这面不曾取胜,燕王那边的人马也没有损失吧?」

  「嗯……取胜确实没有过,不过听说前天在城外二十里处双方的人马有过交战,南军虽然损失了三万人,可同时也抓获了燕王手下的一员大将。」

  「哦?是谁?」

  「原北平都指挥佥事,梁未平。」

  「谁?!」夏天的酒杯掉到桌上,眼睛也直了。

  宋之义看看桌上的酒杯,「梁峥梁大人啊,大人在北平的时候应该也见过他吧?」

  夏天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把酒杯扶起来,「见……见过。那……宋大人的意思是……梁未平现在……在……」

  「就在真定按察使司大牢。听说不肯投降,今晚就要进行拷问呢。」

  「拷……问?」夏天的脸上血色尽失。

  看出他的异样,沈宪在桌子下面碰了他一下,「大人本就不胜酒力,再加上连日奔波,怕是有些醉了。咱们还是先回官驿,改日再来与宋大人把酒言欢吧?」

  夏天腾地一下站起来,「是,我喝多了。先回去了。」

  「啊?」宋之义抬头看看夏天,虽然他额头上突然出了虚汗,神情也有些怪异,可怎么看也不像喝多了。但是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宋之义不便阻拦,犹犹豫豫地跟着站起身说:「那……下官派人送……」

  「不必了,回到官驿还不成问题。宋大人,文敬就此别过。」夏天做了个揖,转身就往门外走。

  沈宪站起拦住也要跟着往外走的宋之义,「大人不必客气。有我呢。」说完他也转身离开,快步追上了夏天。

  夏天拼命地骑着马在城中狂奔,恨不能来个乾坤大挪移直接在按察使司大牢现身。

  沈宪在后面猛追,「大人!夏大人!子矜……」

  可夏天跟聋了一样,对沈宪的喊声置之不理,只是一下快似一下地夹紧了马肚子。

  终于到了按察使司,夏天从马背跳到地上就往牢里冲。大牢门口的守卫刚要拦他。夏天拔出自己腰上的剑,一下子搪开眼看就要交叉到一起的长枪,「我是都御使夏文敬!」然后就直直冲了进去。

  守卫刚要去追夏天,沈宪从后面连呼哧带喘地赶上来,拿出官牌递给了他们。

  夏天一路冲到有狱卒看守的一格格监牢前,远远地就听见了梁泊雨的叫骂声,「……他妈的赶紧放老子出去!」

  「……」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回应他,声音很低,夏天听不真切。

  「你休想!」还是梁泊雨。

  「……」

  「你敢?!」

  「……」

  沈宪到了,夏天看着傻了的几个狱卒朝他一指,「我的官牌在那儿。」就又继续往里面跑了进去。

  「你们敢动我一下,老子将来一定十倍奉还!」

  「……知道……大宁……」

  监牢很长,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近。

  「那你个老不死的还不赶紧放了老子?!」

  「燕王……梁总督……你不要……」

  已经逐渐能听得清另一个人说的话了。

  「你现在放了老子,将来等燕王进了金陵,我还可以给你说几句好话,给你留个送终的……」

  「来人!给我打!」

  夏天的腿都快不听使唤了,总算是跑到了监牢的尽头,只觉得身边的灯光一亮,赤 裸着上身、被绑在木桩上的梁泊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啪!一个鞭梢抽到梁泊雨的身上,他的胸膛上瞬间绽放出一串血红。

  「住手!」夏天脱口而出。

  「夏大人?」身后传来充满疑惑的声音。

  夏天转过头去,「耿大人?」

  第五十四章

  耿炳文从一张木桌后面站起来,「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夏天的目光落到了耿炳文身后的墙上,那里挂着十几件血迹斑斑、看了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刑具。

  「子矜?!」梁泊雨吃惊地望着夏天,一时忘了胸前钻心的疼痛。

  夏天心里一哆嗦,回头看了梁泊雨一眼。然后他几步走到耿炳文面前,「耿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耿炳文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盛庸,又看看梁泊雨,抬脚朝夏天跑来的监牢暗处走了过去。夏天赶紧跟上,临离开刑讯室之前又回头看了梁泊雨一眼,他胸前刚刚被抽开的皮肉已经翻到了两侧,鲜红的伤口刺得夏天眼疼心疼。

  「夏大人为什么会在这儿?」耿炳文走到个阴暗的拐角,停住脚步回过身。

  「我是想来看看按察使司关押的人犯。」夏天已经xx冷静了下来,「可没想到一进来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叫骂,所以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耿炳文把一只手叉到腰上,「那夏大人已经看见了。是前天交战的时候捉了梁未平,现在我正想让他答应帮忙做件事。」

  「什么事?」

  「夏大人不是来真定查案的吗?怎么,对战事也感兴趣了?」

  「嗯……是这样,耿将军应该知道,文敬跟梁大人……」夏天想说是旧相识。

  谁知道耿炳文一低头,「是国子监的同窗。这个老夫当然知道。」

  「啊?!啊,是。」

  「可是去年因为梁未平,曹尚书不得不给夏家退聘,那时闹得金陵内外满城风雨,夏大人跟他不是已经反目成仇,不相往来了吗?」耿炳文抬头看夏天,好像在等着他的反应,可见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耿炳文又低下头去继续说:「今天上午大人刚到的时候,我应该说一声的。可毕竟事关守城大计,又想大人可能也不想知道有关梁未平的消息,所以就没有提起。看来是老夫考虑不周了。」

  「呃……」同窗?退聘?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真他妈够乱的!这梁峥和夏文敬可真不让人省心!夏天咬咬牙,把一连串的问题咽回肚子里,「耿将军误会了,文敬不是那个意思。」

  「那刚才夏大人这是……」

  「嗯……不知道耿将军是想让梁大人答应什么呢?」

  「嗯……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他给他的父亲梁总督写封亲笔书信。」

  「哦?什么亲笔书信?」看出耿炳文不想说,夏天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追问。

  「让梁总督从大宁调兵,来帮我夹击燕军。」

  「啊?这……梁总督会答应吗?」

  「就是不答应出兵,知道儿子在我这儿,将来燕王求助于宁王的话,总督大人也总该有所顾虑吧。」

  「嗯……可要是梁大人坚持不肯写信呢?」这个疑问夏天倒是发自内心的,他相信,耿炳文就是把梁泊雨打死了,他恐怕也写不出梁峥的「亲笔书信」来。

  「他的骨头没那么硬吧?」

  这话听着还真是瘮人,夏天故作轻松地笑了,「这个要是验证出来,恐怕会伤了耿将军和梁总督之间的和气。不如……将军把梁大人交给文敬处置吧?」

  「交给你?」耿炳文倒也没有十分意外。

  「文敬跟梁大人毕竟已相识多年。这个……别的不好说,对于他的个性和弱点还是可以做到了然于心的。将军把他交给我,我有办法让大人达成所愿。」

  耿炳盯住夏天捋了捋胡子,「不知道夏大人是想公xxx,还是徇私枉法呢?」

  「这……耿将军这话是从何说起。文敬不过是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帮将军也为朝廷解忧罢了。」

  见夏天一脸的尴尬,耿炳文哈哈大笑,「老夫姑妄一言,夏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随即他靠近夏天,「不过……时间紧迫,不知夏大人能不能给个期限?」

  这个老狐狸!夏天一握拳,「十天。」

  「三天。」

  「七天。」

  「五天,梁未平不能离开按察使司大牢。」

  「那要换成我的人来单独看管。」

  「好,那我等着夏大人的好消息。」

  这边耿炳文的参将盛庸,正端了肩膀站在梁泊雨的面前。

  「梁大人,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担个谋反的罪名就那么好受?现在耿将军既然给你指了条明路,大人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不如趁早收手。将来燕王战败,我等替你求情,万岁或许还能网开一面,对大人今日之过既往不咎……」

  梁泊雨听着他唐僧一样的絮絮叨叨,实在是忍无可忍,暗中酝酿了一口唾沫正准备革命烈士般地朝面前的脸上吐过去。耿炳文和夏天回来了。

  「无庸,咱们走,这里交给夏大人了。」

  梁泊雨及时把到了嘴边的唾沫又咽了回去,直勾勾地盯着夏天,想问他跟耿炳文说了什么。夏天不看他,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踱到刚才耿炳文坐过的地方缓缓坐下了。

  耿炳文和盛庸离开,过了一会儿,夏天忽然对站在一旁还拿着鞭子的狱卒说:「你也走吧。」

  狱卒看看整个刑讯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那我再叫其他的人过来?」

  「不用了,有需要的话我会再叫你的。」

  狱卒只得领命,把鞭子放到手旁木桶的边上,也离开了。听着他的脚步慢慢走远,夏天立刻站起来冲到了梁泊雨身边。

  耿炳文和盛庸走到监牢入口的时候,沈宪正缩在一个角落里,伸着耳朵细听里面的动静。看见耿炳文他赶紧低下头,又往阴暗处里挪了挪。可耿炳文走了几步,还是停下回过了头,「沈大人?」

  沈宪见躲不过了,只好跨上前去做了个揖,「耿大人。」

  耿炳文朝监牢深处回望了一眼,「怎么?夏大人这次来查案,锦衣卫也参与其中了?」

  「不是的,下官来真定是有其它公务在身,与夏大人的案子无关。只是正巧同路,便一起过来看看。」

  公务?难道是来监视我的?耿炳文不是好眼神儿地看着沈宪。

  当年跟耿炳文一起随朱元璋打天下的旧臣被锦衣卫一个个收拾掉之后,现在只剩了他老哥儿一个。看见锦衣卫的人,他自然是觉得百般地不顺眼。不过人未犯我,耿炳文也并不想去得罪他们。况且现在锦衣卫处处低调,朝中的人也都看在眼里。只是他们行事依然鬼祟,遭人厌恶,耿炳文是能躲则躲,不想跟锦衣卫的人有什么交集。

  于是耿炳文说自己还有事,让沈宪自便,就和盛庸又继续往外走了。

  沈宪听了听,牢里没了动静,赶紧往里面跑过去。

  进到刑讯室,沈宪一眼看见夏天正在给木桩上的梁泊雨解手上的绳子。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开始帮忙。

  绳子解开了,夏天和沈宪把梁泊雨扶到旁边一块干燥的空地上倚墙坐好。夏天对沈宪说:「沈大人,劳烦你回官驿去找十个都察院的护卫过来。」

  沈宪站起来看看梁泊雨,「大人是要让自己的人来保护梁大人吗?」

  「是看守。」

  「可是……这事要是传回到金陵的话……」

  「怎么?你是要去密报给我父亲,还是想回去启禀圣上?」

  「下官不敢,只是耿大人他……」

  「你放心,我自有打算。快去给我找人来吧。」

  看着沈宪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夏天跟过去又仔细看了看,确定了附近再没有其他的人,他掀起自己的外袍,从中衣上撕下一块衣角,放到应该是刚才沾湿鞭子用的木桶里透了透水又拧干,走到梁泊雨身边蹲了下来。

  夏天轻轻擦着梁泊雨沾满了泥印和血污的脸细细端详。他的头发长长了,半长不短地盖在额头上柔和了脸部的线条,让他少了几分匪气。帅还是一样的帅,只是此刻他左侧的颧骨肿得老高,跟青紫的左眼眶连成一片,肿得连内双的眼皮也变了单层。弄得一眼大一眼小的不说,整个脸看起来都是偏的。另外他下唇的右侧也翻出来,露出了上面一层厚厚的血痂。

  夏天顺着梁泊雨的身体向下看过去,除了胸前刺眼的一抹血红,比较引人注目的还有他腿上的一处xx。在腿的外侧,裤子是破的,看得见里面大腿上血肉糢糊的一片。

  夏天看梁泊雨,梁泊雨也在看他: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一个人,浓密的睫毛和眼睛下面可爱的突起随着主人的目光流转偶尔抖动。

  梁泊雨突然觉得也许夏天到金陵去是正确的,最起码现在那里很安全。

  「你怎么会来这儿的?」两人互相看了半天,梁泊雨耐不住寂寞先问了出来。

  夏天没回答,站起来去重新透干净了撕下来的衣角又回来蹲下。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梁泊雨胸前的伤口。

  「嘶──啊!」梁泊雨龇牙咧嘴地叫唤了一声。

  「你还知道疼啊?」

  「靠!当然知道了!」梁泊雨被问得搓火儿,刚才四目相对,情意绵绵的气氛就此打破。

  「知道疼你还冲锋陷阵?知道疼你还破口大骂?知道疼你还在那儿死扛?!」

  「不就挨了一鞭子吗?又死不了!」

  「那我要是没来呢?」

  「耿炳文舍不得杀我。」

  「你没长眼吗?看不见那墙上都挂的什么?!他是不会杀你,可让你生不如死还绰绰有余!」

  「你心疼啦?」看夏天越说越气,脸都青了,梁泊雨厚颜一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夏天胳膊一扬,甩掉梁泊雨的手,「就知道开了战你消停不了,你就那么立功心切?那么想表现自己?你真以为跟了燕王就战无不胜、无坚不摧了?我在金陵都听说了,每次交锋都是你、张玉和朱能打头阵,不都是燕王指派的吧?」

  「嗯,大都是我自己请命。」

  「你缺心眼儿吧?!你能跟他们比吗?他们打仗打多少年了?再说人家立了功以后有高官厚禄等着,你呢?你真把自己当盘儿菜了是不是?!」

  梁泊雨再次抓住夏天的手,「我冲锋陷阵不是为了立功。」

  「那是为了什么?」

  「我想燕军能快点儿打到金陵,我就能再见到你了。」

  夏天怔住,凌厉的目光渐渐迷离,「你这个傻子……」

  第五十五章

  梁泊雨轻轻摩挲夏天的手背,「嗯,我也觉得自己变傻了。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面,真好。」

  「快吗?我觉得过了好久,你的头发都这么长了。」夏天把梁泊雨的头发从额前拨开。

  「这几个月一直都打打杀杀的,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可是……我想不明白,你上了战场不会露馅吗?」夏天把梁泊雨裤子上的破洞撕大了一些,开始给他清理腿上的伤口。

  梁泊雨忍着疼,又想笑,再加上脸上肿了半边,于是他扭曲着五官「哼哼」了两声,「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我发现,真打起来的时候,我只要骑着马跑在最前面往前一冲,身后的人就会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立马儿也跟着往前冲。这谁的马跑得也不慢,往往还不等我冲到敌阵里,我的人马就有好多都跑到我前面去了。只要两边的人一打到一块儿去,都只顾着拼杀,注意我的除了那几个贴身的护卫,就没几个了。而且你知道,北军的骑兵多,南军的骑兵少,骑在马上是有很多优势的,有步兵过来想要对付我,通常胡乱朝下砍几剑也就挡回去了。有挡不会去的,我说了有贴身的护卫盯着呢。」

  「你就没被打下马过?」

  「有过。但是短兵相接这个东西,不想像武侠片,用不着会天外飞仙,也不用降龙十八掌,没那么多花哨的招式。我初中高中的时候就经常打架斗殴的,反应一向比较快。上大学之后到我进监狱之前,我又前前后后地跑去参加过不少什么散打啊,跆拳啊,泰拳的乱七八糟的学习班俱乐部啥的,基本的招式还记得一些。再加上后来见他们练兵,我看好了自己偷偷跑到小树林里试过几回。这样动起手来,力量准头未必够,但花架子总还能比划出来。而且一般只要我被打下马了,乌力吉一准儿三招之内就能跑过来。说到那个乌力吉,我看他根本就是梁峥的防弹背心嘛。只要上了战场,他{wy}的工作就围着我前后左右地转。有他在,我基本上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

  「那你还被捉?」

  「再好的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嘛。主要是前天那一战来得太突然,碰到的人又太多。」

  「唉?你等等!」夏天的手停了,转过头来看着梁泊雨,「你刚才说『上了大学之后』?」

  「是啊,怎么了?」

  「你……读到大学了?」

  梁泊雨没肿的半边眉毛动动,「不行吗?」

  「那……你学的什么专业啊?」

  「汽车服务工程。」

  「哈哈哈哈……」夏天控制不住,坐到地上大笑起来,「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说的就是你吧?」

  「笑什么笑?不许歧视走私犯!」

  「没……我没歧视……」

  「也不许歧视劳改犯!」

  「不是……」夏天勉强止住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你不是说自己初中高中的时候经常打架斗殴吗?」

  「打架斗殴怎么了?我聪明啊,不耽误考大学。」

  「那你大学毕业之后怎么不好好找工作,走的哪门子私啊?」

  「你看,你又歧视大学毕业生了,大学毕业就不能走私了吗?走私挣钱多快啊,我这也算学有所用嘛。」

  「是啊,挣钱快,进去的也快。」

  「我这不又出来了吗?」

  「可不是又要进去了吗?」

  「那也不是因为走私……」

  梁泊雨突然停住,不再嬉皮笑脸了。

  夏天也把笑容收了,严肃起来,「你到底杀没xx?」

  「不说这个。」

  「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杀了怎么样?没杀又怎么样?反正现在也回不去。」

  「可早晚能回去的吧?」

  「那就等能回去了再说,在这儿还是说点眼前的事儿吧。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来真定呢?」

  看梁泊雨的态度很坚决,夏天想硬问也不是办法,叹了口气,扯了扯他的裤子,把腿盖好,「我是来查案子的。」

  「呵!」梁泊雨又笑了,「干上本行了。什么案子啊?」

  「跟官银有关的。」

  「官银?」梁泊雨的笑一瞬间又没了。

  「嗯,我发现地方上有人私挪官银,所以就跟皇上说想过来查查。」

  「这……打着仗呢,你怎么查啊?」

  「这不主要是想找机会来见你嘛,查案不过是个借口。」

  「那你不会真查喽?」

  「查啊!来都来了,怎么也得给皇上个交待。再说这私挪官银不就相当于挪用公款,其中肯定也少不了贪污贿赂的勾当,确实可恶。能查清楚的话,总是件好事。」

  「哦,也是……」梁泊雨低下头去,走了神儿。

  夏天看看给他擦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你的衣服呢?」

  梁泊雨没回答。

  「你的衣服呢?」夏天又大声问了一遍。

  「啊?什么?」

  「我说你的衣服呢?!想什么呢?」

  「哦,在关我的牢房里呢。没事,先不用穿。对,你刚才怎么跟耿炳文说的?他怎么会把我交给你呢?」

  「我答应他五天之内让他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什么?」

  「他让你给梁峥的父亲写信吧?」

  「是。」

  「你不肯写,是因为祝云锦不在身边吗?」

  「不是。」

  「咦?」夏天再次蹲下,看着梁泊雨,「那是为什么啊?」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这……这是什么理由?」

  「我也很讨厌叛徒,既然一开始就决定了要站在燕王这一边,那么只要我留在这儿{yt},就不会做背叛他的事。」

  「可是……你会站在燕王的一边,不是因为知道他不会败吗?」

  「是,我看的是输赢,不是对错。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原则,到那儿、什么时候都一样。我认准的事未必正义,可人总要有个坚持,出卖朋友这么无耻的事我做不来。」

  「朋友?你跟燕王都成朋友了?」

  梁泊雨咬住嘴唇沉默了一阵,「我说的是那些跟我一起出生入死打了几个月仗的人。其实……应该说已经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了。可我要是按照耿炳文说的写了信,梁峥的父亲一但真的派了兵过来,那会是什么结果?你想想,我怎么可能去写那样的信呢?这几个月以来我看到的死伤已经够多了,现在如果能重新再来,我一定不要留下做什么梁大人。战争太残酷了,可这就是历史。咱们改变不了什么,可能避免的话,还是少几场尸横遍野的杀戮好。」

  难得见梁泊雨这么一本正经,说得又是如此认真沉重的话题,夏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是啊,这段时间自己在金陵光是揣摩人心、勾心斗角都弄得疲惫不堪,更何况他要提着脑袋真刀真枪地上阵杀敌了。要光是自己拼命也就罢了,手下偏又带着那么多人。能走到眼下这一步,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

  夏天努力地想说句话,想了半天,挤出一句:「你……居然……有这样的觉悟?」

  梁泊雨一咧嘴,恢复了一脸的无赖相,「政府改造得好啊。」

  「你……」夏天无奈地扶额,「真不知道你哪句才是真心话。」

  「句句都是。」

  「滚蛋吧你,还是说说要紧的。现在怎么办?五天之后怎么办?」

  「告诉耿炳文你拿我没办法,把我再交给他……」

  「不行!」

  「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还不会怎么样?这是什么?!」夏天竖起眉毛指着梁泊雨的胸前。

  梁泊雨还是笑嘻嘻的,没个正型,「这不才一鞭子吗?再来几下我也抗得住,没有你想得那么疼。」

  「你别胡说了!」夏天眨了眨眼睛,垂下眼帘,「说什么我也不能把你再交回到他的手里。要不……我把你放了。」

  梁泊雨终于急了,「你这才是胡说呢!我走了,你怎么办?!」

  「耿炳文不敢动我。」

  「他是不敢动你,可皇上敢!」

  「那……」

  「别再说了。」梁泊雨打断夏天,用力拉住他的胳膊,缓和了语气,「给我一晚上时间,我会想出办法来的,相信我。」

  夏天盯住他的眼睛,看得出从容xx,不像是装的。

  梁泊雨拍拍自己的身边,「过来坐这儿,趁着你的人还没到。给我讲讲你在金陵的事吧,我一直都很担心。」

  第五十六章

  沈宪把人带来之后,夏天把他们在大牢里布置了一下,宗旨就是看好「梁峥」,除了他「夏文敬」,谁也不许来提审。然后夏天让人把梁泊雨扶回到关押他的牢房,自己又跟他在里面呆了很久。梁泊雨赶了他好几次,夏天总能找出借口拖延时间。{zh1}子时都快过了,梁泊雨干脆倒进地上用来当床干草里,假装睡着了不再理他,夏天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二天天一亮,夏天又来了,不过这回他带来个大夫,让他给梁泊雨治伤。梁泊雨一直说没事,可夏天很坚持,逼着他给大夫涂药包扎了。然后夏天找人把大夫送走,又让守在牢门口的人都站远了。

  「想出什么办法了吗?」夏天跟梁泊雨一起坐到干草堆上。

  梁泊雨盘着腿,一副大爷相,「你去让人给我拿纸笔来。」

  「啊?你要干什么?」

  「拿来你就知道了。」

  纸笔被拿来,梁泊雨沾沾墨提起了笔。

  「你不是要自己写信吧?」夏天好奇地看着梁泊雨。

  梁泊雨不理他,大笔一挥,画了张图。

  「这是……什么啊?」夏天看着纸上鬼画符般的一个个小圆圈。

  「帐篷。」

  「帐篷?」

  「嗯,确切地说是燕军大营。」

  「你画这个做什么?」

  「沈宪是锦衣卫的人,功夫应该不错吧?」

  夏天点点头,不知道梁泊雨为什么这么问。

  梁泊雨在其中两个临近的圆圈上又画了叉,「你让他去这两个帐篷里,把祝云锦和乌力吉给我带过来。」

  「祝云锦?」夏天糊涂了,「你不是说不会写信的吗?」

  「所以说要把乌力吉也找来。」

  「什么意思?」

  「耿炳文拿到信,总要派人送去大宁吧。」

  夏天皱皱眉头,「你是要……」

  「让乌力吉去把信劫回来。」

  「可是……」夏天想了想,觉得有什么不对,「耿炳文迟迟等不到回复的话……」

  梁泊雨嘴一歪,笑得有些阴险,「他恐怕得回金陵去等回复了。」

  「金陵?」

  「他很快就要回金陵了。」

  「啊?回金陵?他为什么要回金陵?」

  「不是他要回,是皇上要他回。」

  夏天伸手摸摸梁泊雨的额头,「你是外伤感染,发烧了吧?怎么说起胡话了。」

  梁泊雨抓住夏天的手,放到嘴唇上面碰了碰,「不信我跟你打赌。」

  夏天回头看看牢门外,想抽回自己的手,「耿炳文这儿守城守得好好儿的,和燕王决战在即,临阵更换主将是大忌,这么浅显的道理我都懂,皇上怎么可能让他回金陵?」

  梁泊雨的手上攥得死死的,「我说会让他回去,就会让他回去,你不敢跟我赌吗?」说着他就把夏天往自己怀里拉。

  夏天抬起另一只手在梁泊雨还肿着的颧骨上狠狠按了一下。梁泊雨疼得一龇牙,手上松了劲儿,夏天趁机把手抽回来,「要死了你?!伤成这样还不老实?」

  梁泊雨委屈地捂着脸,「就是啊,伤成这样了,你还不好好安慰我一下?」

  「你……我……那也不能在这儿啊。」

  「那在哪儿?」

  夏天的脸红了,「你能不能有点儿正经了?咱们现在说的是有关你生死的事啊。」

  「我都说了,皇上会让耿炳文回金陵的,而且是在二十天之内。」

  「你是认真的吗?凭什么这么肯定啊?」

  「你跟不跟我赌?」

  「可……你得告诉我你会这么说的理由啊。」

  梁泊雨无赖地摇头,「没有理由,你赌不赌?」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怕输不起啊?」

  「你……赌什么?」夏天终于上道儿了。

  「嗯……」梁泊雨假装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要是说中了,将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还没想好。」

  「那怎么赌啊?」

  「你先答应嘛。」

  「不行,谁知道你会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来。」

  「一定是你能力所及范围内的。」

  夏天本来是想应付梁泊雨一下就完了,可是听他这样一说,竟也忍不住认真起来。他抿着嘴唇转了转眼珠,「那要二十天过了,皇上没有下旨呢?」

  「我输了,就告诉你我到底杀没xx。」梁泊雨的表情很严肃。

  这个条件对于夏天来说实在是很具有诱惑力,他靠近了梁泊雨,盯住他的眼睛,「真的?」

  「真的。」梁泊雨也向夏天靠了靠。

  「那好,一言为定。」

  梁泊雨突然一伸手,捏住了夏天的下巴,拉到嘴边就要亲上去。

  「大人。」

  夏天一把推开梁泊雨,慌乱地朝后转过身去,「沈……沈大人,小三儿。」

  沈宪和唐小三齐刷刷地窘着脸,看着脸红到了脖子的夏天和被坏了好事、明显露出了不悦神情的梁泊雨。

  「大人,房大人那边……出了点棘手的事,让你过去一下。」沈宪瞪出个能xx的目光盯着梁泊雨对夏天说。

  「哦,哦……好。」夏天把梁泊雨画的地图收进怀里,站起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草屑。

  梁泊雨脑袋一歪,悠然自得地躺进草堆里,「劳烦沈大人顺便找到余信说一声,让他把我要用的东西交给乌力吉拿来。」

  「啊?」沈宪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脸一头雾水地看着夏天。

  「什么东西?」夏天也不明白。

  「跟小石头一说他就知道了。」

  夏天被他神秘兮兮地搞累了,懒得再细问,想着{zh1}总会知道,走到沈宪身边说:「走吧,出去再说。」

  出了按察使司大牢,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夏天问出了什么事。沈宪说刚才他跟房正奉夏天的命令去布政司,准备找宋之义要这两年的财政账目。他们是从后面的小路过去的,可还没到布政司后门,就远远地看见宋之义穿了便装,正鬼鬼祟祟地带着一队人,拉了三车稻草在往外走。于是他们两个商量了一下,房正便赶紧绕到前门,进了布政司说要见宋之义。结果很快就有人出来把宋之义找了回去。临回去之前他让人把车又拉回了布政司后院。于是沈宪就借这个机会xx入院,趁人不备接近了载着稻草的车。

  沈宪把手伸进怀里,「我在那车里发现了这个。」他把一个银元宝放进了夏天手里。

  夏天眉头一皱,将银元宝翻过来,「官银?!」

  「正是。」

  「那……宋之义现在在哪儿?」

  「房大人正跟他周旋呢。」

  夏天低着头,拿着银元宝在手上转了几圈,「嗯,我知道了。」然后他把银元宝揣进怀里,同时掏出了梁泊雨画的地图,跟沈宪说了要他到燕军军营把祝云锦和乌力吉偷偷带进真定城的事。

  沈宪接过地图,看了一眼,「可是……大人。下官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帮梁未平呢?」

  夏天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时间紧迫,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等事情结束了,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但是布政司那边的守卫很多,我看怎么也有五、六百人了。事关官银,我看宋之义不会乖乖束手就擒,万一……」

  「我一会儿会先去真定都司,调了人才过去。你放心吧。」

  夏纪让沈宪跟夏天过来,一是为了保护儿子,二是让他及时把「夏文敬」的动向告诉给他。但同时也再三嘱咐,让他必须听从指挥。沈宪咬咬牙,想他既然有皇上的令牌在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只好接了指令,转身跑走了。

  夏天来到真定都司,没碰见都指挥使孟为。现在全城都在忙着守城的事,只有一个都事在。好在都指挥使司是军政部门,兵多。虽然大部分人马都随孟为去了耿炳文那儿,但划拉划拉,也凑出了一千来人。夏天出示了御赐令牌之后,就把这一千人带走了。

  布政司正堂这边,宋之义正如坐针毡地应付着房正,夏天突然又领着几个人直直冲了进来。看见夏天,宋之义一愣,心中不免暗自嘀咕:怎么没人进来通报?

  夏天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到正座案后,「宋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宋之义被夏天反客为主的气势弄得有点发怵,连忙站起来作揖说:「夏大人怎么来了?」

  「怎么?不想看见我?」

  宋之义不自然地笑笑,「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您能大驾光临,下官求之不得。」

  「那就好。」夏天笑着点点头,「我这次来真定是要查我昨天跟你提过的案子,不如宋大人今天陪我去一趟行唐县吧?」

  「啊?哦……」宋之义快速地眨动着眼睛,「好,下官陪大人去。只是……刚才房大人过来之前,我正在内衙处理些私事,之义烦请二位大人在此稍后,我去去就回。」

  「哦?是什么事啊?这么急?」

  宋之义弯下腰来,连连陪笑,「私事,私事。」

  咣当!夏天剑眉一竖,掏出沈宪刚刚给他的银元宝拍到案上,「宋大人说的是跟这个有关的私事吗?!」

  第五十七章

  宋之义的脸刷地就白了。但他不死心,还想硬扛,「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夏天拿起元宝,把下面的「应天宝源」亮到他的眼前,「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宋之义生硬地做了个吃惊的表情,「这……这不是官银吗?!」

  夏天用力闭了下眼睛:这演技也忒差了点!

  「宋大人就不要再装了,这是我的人刚刚在布政司内衙发现的,你不是正想把那些官银转移吗?」

  宋之义见瞒不住了,顿了一顿,转身要往外跑,可还没等到门口,他却先看见了门外整整齐齐站了两排的人,而且全都是陌生的脸孔。

  「来人!」宋之义抱着{zh1}的一线希望喊了一声。

  结果在意料之中:没有人应他。

  宋之义一转身:「你真的是来查行唐县的案子的吗?」

  「你说呢?」夏天低着头在摆弄手里的银元宝。

  宋之义被押进了按察使司大牢。夏天审了他一阵,可他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肯说。偏偏夏天最讨厌刑讯逼供的那一套,当年他就是因为看不惯刑警队的一些做法,才转了法警。现在对这个一副视死如归架势的宋之义,他自然也就束手无策,没了办法。

  之前在北平帮梁泊雨问的那个谢贵手下的黑衣人能那么痛快,一个是因为那人怕梁峥怕得要命,再一个是当时的情况下,那人招不招供对整个的时局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影响。那时夏天问他是不是还有妻儿老小,而且很巧妙地给了他个台阶下。夏天说谢贵让他来找自己,只是让他传话。那么不论他听到、看到了什么,都没有关系,他只要把谢贵要他说的告诉自己,他就是完成了任务,不算背叛。

  说到底,那天夏天算是抓住了要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现在宋之义的状况实在是不能跟那黑衣的无名小卒相提并论。事关官银,弄不好要掉脑袋诛族不说,这又碰上了燕王造反,没人知道结果会如何,任谁都得先静观其变,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自己陷入绝境。

  不过夏天本来也没指望凭三车银子,就能让宋之义招出什么重要的线索来。这案子的大鱼在后头,得细水长流。

  夏天看看问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把墙上那些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该怎么用的刑具看了一遍。然后一转身,尽量用了狰狞的语气对宋之义说:「早晚能让你都说出来,你好自为之吧。」

  宋之义被押走了,夏天又让人带来了这次负责偷运官银的布政司守卫。那人说他不清楚车上到底是什么,他只是依照命令把三车干草送到宋大人指定的地方,休息一夜,第二天他们再把同样的车、同样的草拉回来。其余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夏天问他这次宋之义让他们把车拉到哪儿,他说是陈家村。

  考虑了一阵,夏天离开大牢,回到官驿,从自己的人里挑了一个跟宋之义身形相近的,让他换了宋之义的衣服。然后替换了原本押车的人,只留了那个领头的。{zh1}又安排了房正带领真定都司的人马暗中跟随,让他们到了陈家村之后夜里守着车,埋伏好,一旦有什么动静,要及时动手。

  这些事布置完了,夏天稍稍松了口气,他相信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顺藤摸瓜,最起码能够找到真定官银的下一处去向。

  肚子忽然叽里咕噜一阵响,夏天这才想起自己从早晨到下午,还粒米未进。刚想叫人去弄吃的,唐小三跑来说沈宪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夏天很高兴。

  沈宪领着祝云锦和乌力吉来到夏天面前。夏天先跟他们寒暄了几句,然后让沈宪陪着乌力吉等在官驿,自己带祝云锦去了大牢。

  牢里到了开饭的时间,夏天和祝云锦见到梁泊雨的时候,他拿着个颜色诡异的馒头正要吃。看见祝云锦他丢下馒头问乌力吉在哪儿。夏天说乌力吉太惹眼,让他留在官驿了。

  命人拿来纸笔,夏天依旧让看守的人站远,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接着梁泊雨跟祝云锦口述了要他书写的内容。

  祝云锦像以往一样,什么也不多问,明白了要写什么之后,立刻展纸提笔开始写信。

  祝云锦安安静静地写,梁泊雨这边开始继续自己的晚饭了。夏天看着他手里的黑漆抹乌的馒头和地上一碗飘着若干不明悬浮物的汤,刚才饥肠辘辘的感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泊雨无视夏天盯着自己的纠结表情,一口馒头一口汤,吃得山响。看了一会儿,夏天忍不住问:「有那么好吃吗?」

  梁泊雨头不抬眼不睁地点点头,接着连续几口馒头,又把腮帮子塞得溜圆。夏天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伸手想端过汤来尝一下。可不想梁泊雨眼疾手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捧起汤碗,「呼隆呼隆」两口就喝干了剩下的小半碗汤。

  夏天的手停在半空中,傻眼地看着就着汤用力吞咽馒头的梁泊雨。

  终于咽完了,梁泊雨用袖子抹了一把上唇和人中沾上的汤,一咧嘴笑了,「不回去吃你的山珍海味,跟我抢的什么饭。」

  夏天看着粘在梁泊雨门牙上的一枚菜叶儿,「我什么时候吃山珍海味了?你以为都跟你似地。」

  梁泊雨匝匝嘴,「这是什么话?我……」

  夏天冷不防一伸手,一把抢过了梁泊雨捏在手里舍不得放下的汤碗,飞快地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结果这一闻不要紧,夏天觉得要不是自己一直什么都没吃,这一下非得吐出来不可。

  梁泊雨想抢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坐回原地继续保持微笑。

  「你这几天就吃这些?」夏天又把梁泊雨掉在衣服上的一小块馒头渣儿放进嘴里,咬了两下只能吐出来。要不是刚才他亲眼看见这个是从梁泊雨嘴边儿掉下来的,他会以为是自己不慎捡了粒石子。这哪里是馒头?分明是凶器。

  梁泊雨点点头,「那还能吃什么?」

  「这么恶心的东西,你怎么能吃得下去呢?」

  「有什么吃不下去的,再不济,也比饿死好吧?」

  「你昨天怎么不跟我说?」

  「说什么?牢里吃的都是这个,跟我一起被抓进来的人也一样。你这专门找人来看着我,已经够让人怀疑的了。跟你说了,你再找人给我弄点儿小灶儿,耿炳文能再信你才怪。」

  「可是……」夏天盯着梁泊雨肚子,「胃里不会不舒服吗?」

  梁泊雨拍拍肚皮,「没有啊,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坐牢我最在行了。」

  夏天瘪着嘴唇,皱起了眉头。

  「心疼啦?」梁泊雨嬉笑着拉住夏天。

  夏天用余光瞥了祝云锦一眼,「你别胡说八道了。」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你那点儿心事都挂在脸上呢。来吧,光说不练没有用,还是来点儿实际的吧。」说着梁泊雨就抻长了脖子。

  夏天一把拨楞开他的脸,「你个狗改不了吃屎的,能不能行了?」

  毕竟祝云锦还在旁边,梁泊雨也就是想逗逗夏天,没打算真占便宜吃豆腐。他适时松开手,往后一躺,嘴角一弯,牙齿上的菜叶依然闪亮,「唉?好好的,你干嘛说自己是屎?」

  夏天气结,袖子一甩站起来,「你就贫吧,没人愿意搭理你。」

  说完,他走到始终气定神闲、稳如泰山,好像没长耳朵的祝云锦身后,不再理会梁泊雨。

  信写完了,梁泊雨过目一遍说没有问题,把信交给夏天,又跟祝云锦交代了要他转告乌力吉的话。

  夏天也看了一遍信,听了梁泊雨的嘱咐,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他把信收好,说没有意外的话,今晚就能让梁泊雨离开这里,跟他到官驿去住。然后他让唐小三送祝云锦去找沈宪和乌力吉,自己拿着信,直接到耿炳文那儿去了。

  第五十八章

  耿炳文看完信非常满意,立刻就派了人去送往大宁。夏天看看时机刚好,提出要把「梁峥」放出来,关押改为软禁。理由是万一等大宁的人来了,看到梁峥饿瘦了怕是不好交待。

  耿炳文捋着胡子看夏天,「倒是这个道理,只是……梁未平这个人……我只怕放他出来之后,他会跟出尔反尔,等大宁的人一来,他再改了口风。别到时候我想前后夹击燕军不成,反倒成了给燕王找来援军。」

  「耿将军多虑了,燕王现在是反军,梁未平听命于他是因为本就属燕王帐下。可他的父亲梁总督不同,总督大人毕竟还要考虑宁王的立场,他的人来了,就算是按兵不动,也不会敢陷宁王于不义,所以他们绝不会成为燕王的援军。另外大人如果能放心把梁大人交给文敬看管的话,我可以保证绝不让他有跟外界接触的机会。」

  既然梁峥写了信,那么肯定是不能一直把他关在牢里的,这个耿炳文心知肚明。只是梁峥常年驻守在外,夏文敬也总不在京中,这两个人他接触有限,他们的事从来都只是听说。梁峥的为人口碑不好,耿炳文一时也找不出个合适的人来看他。耿炳文心想:这二人相识多年,从亲如兄弟到势同水火,其间必定有不少不为外人所道的恩怨。夏文敬想亲自负责看管梁峥,一定是有私人的原因。他应该没胆子也没理由敢放了梁峥。只要梁峥在真定城,我就没什么可值得担忧的。这样的话我不如送个顺水人情,应了他便是。

  「嗯,这个……夏大人既然能让梁未平写出书信来。我自然没有道理不相信大人。只是这本是老夫的分内之事,却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夏大人,我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唉──耿将军见外了,同是为朝廷效力,能帮上忙文敬自当全力以赴,何必分得那么清楚。眼下正是两军对垒的重要关头,能尽快灭燕才是当前头等大事。」

  接着两个人又互相拍马了一阵。夏天搜肠刮肚说了一堆曲意逢迎,自己都觉得肉麻恶心的话,才拿到耿炳文的亲笔赦书,赶回都司去放出了梁泊雨。

  去官驿的路上,梁泊雨问跟他一起被抓来的那些人怎么办。夏天说耿炳文答应,只要大宁的人马一到,他这边立刻无条件放人。

  梁泊雨撇撇嘴,「这个老狐狸,分明是想过河拆桥,等打败了燕王,再把我们都处理了。」

  夏天皱起眉头认真想了想,「不会吧。我看他说这话的时候挺真诚的,再说他也没有必要处理你们啊。」

  「没必要?哼!」梁泊雨冷笑一声,「你太天真了。你知不知道自从耿炳文到了这边,我们大大小小的数次交锋,我手下的人杀了他多少兵马?耿炳文早就对我恨之入骨,恨不能挫骨扬灰了。他留着我,xx是为了大宁的兵,只要他能确定必胜无疑了,就一定会把我们几个杀了灭口的。」

  「灭口?灭什么口啊?」

  「在你来之前,他是怎么对我的你也看见了。这将来只要我离开真定,就是不回大宁跟『父亲』说明真相,这事我也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可是他要真把你怎么样了,就不怕梁峥的父亲跟他翻脸吗?」

  「他当然会先撇清关系。没准会说我是投降以后,上阵杀敌,被燕王的人所害也不一定。」

  「可是……这些不都是你自己推测的吗?」

  「推测怎么了?放心,都是八九不离十的事。」

  夏天摇摇头,「我不信,耿炳文不像是那样的人,我看不是我天真,是你太阴暗了吧?」

  梁泊雨耸耸肩,「无所谓了,反正耿炳文在这也呆不了几天了。」

  到了官驿,夏天让人给梁泊雨擦澡洗头换了衣服。

  等梁泊雨收拾挺当,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夏天面前的时候,夏天已经在自己房里准备好了酒菜。

  推开门,梁泊雨自觉玉树临风地给了夏天一个侧脸。

  「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快点进来啊,我就快饿死了。」

  「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梁泊雨不动。

  「风情个鸟啊?你还能一直只给我看你的右脸吗?你能一直站在哪不动吗?」

  「唉──」梁泊雨很泄气,关了门,一瘸一拐地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夏天扳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其实已经不是很肿了,就是眼睛还有点儿不一样大小。」

  「那你喜欢一眼大一眼小的吗?」

  「这个……一般人不会喜欢吧?」

  「你应该说『长在你的脸上就喜欢』。」

  夏天甩开梁泊雨的下巴,「就你这油腔滑调的一套,骗了多少大姑娘了?不对,是小伙子。」

  「嘿嘿……」梁泊雨拿起酒壶倒酒,「我可没骗谁,我夸别人的时候可都是发自内心的。」

  「你的伤还没好,只能喝一杯庆祝你出来了。」

  「嗯,好。」

  梁泊雨没吃多少,很快就不再伸筷,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夏天吃。

  「你不饿吗?我特意让他们给你煲的汤呢。」夏天吃得正爽。

  「刚才那硬馒头塞的,还没消化完。」

  「谁让你都要出来了还吃那么欢。」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啊,以为怎么也得明天。」

  「明天?那我今晚又不用睡了。」

  夏天发现自己说走了嘴,低下头去看碗里的饭,「对了,刚才放你出来的时候,我跟牢里管饭的说过了,让他们适当地给换换牢里的伙食。」

  「我听见了,没用的。换了也坚持不了几天,打仗的时候粮草紧缺,谁会管犯人死活。」

  「也是,这事儿本来也轮不到我管。」夏天无奈地点点头,继续吃饭。

  梁泊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吃得差不多了,身体向前一倾,伸手抓住夏天的膝盖,顺着往上捏了捏,「你瘦了。」

  「嗯,瘦倒不至于,就是老也没时间锻炼,好像没以前结实了。」

  「这样好,摸着比较舒服。」

  夏天瞪梁泊雨一眼,「就知道你没好话。」

  梁泊雨捏完大腿又去捏胳膊,「那你看我有啥变化没有?」

  「有啊。」

  「什么?」

  「这不毁容了嘛。」

  「去!说正经的。」

  「嗯……」夏天放下碗筷,仔细端详梁泊雨,「你晒黑了,到处跑的吧?」

  「嗯,还有呢?」

  「还有?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呢?你给我清理伤口,还有大夫包扎的时候你没看出来吗?」

  夏天一脸的茫然。

  「你没觉得我比刚来的时候强壮了吗?」

  夏天噗哧一下乐了,「这才多长时间啊?你以为骑骑马,舞两下刀,弄两下棍就强壮了?」

  「你没看出来吗?」

  「没有。」

  「真没看出来?」

  夏天摇头。

  梁泊雨忽然站起来,抓起夏天的手很自然地往床边走过去,「那试试吧。」

  「什……什么就试试啊?!」

  梁泊雨停下,把夏天从椅子上拖起来,「你不是没看出来吗?那我证明给你看。」

  「你的伤……」

  「没事的。」

  「什么没事?!」

  「那我再顺便证明一下我的伤没事。」

  「你……」

  梁泊雨的脸已经贴到了夏天的眼前。

  「不要胡闹,你腿上的伤很严重。」

  「那……」梁泊雨的目光落到了夏天的嘴唇上,「亲一下总可以吧?」

  「呃……」

  梁泊雨环住夏天啃了上去。

  第五十九章

  结果,这一啃啃了N久不说。等梁泊雨松开夏天的时候,夏天的头晕了,脚软了,气息也不稳了。

  梁泊雨把夏天拉到床边,就势按倒。

  「你不是说就亲一下吗?」

  「我说我以后都不吃饭了你信吗?」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梁泊雨轻轻含住夏天的耳唇,鼻子用力呼吸,「我好想你……」

  夏天闭上眼睛,出了一口长气,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梁泊雨。

  梁泊雨把脸埋进夏天的颈窝里,一边疯狂地亲吻,一边急不可待地去扯两人的衣物。他脑袋里清晰的条理逐渐混乱,很久了,真的很久了。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冲动,想抛开一切什么都不管,只要把身下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据为己有就好。

  夏天觉出梁泊雨的异样,以为是他们几个月没见面,他太想做那挡子事了。想想觉得自己既然也很渴望,也不要再让他一直憋着了才好,于是极其配合地贴上他的身体,转头吻上了梁泊雨汗津津的额头。

  从胸膛到小腹,梁泊雨捧着夏天雪白而又微微泛红的身体淋漓尽致地亲了个够。然后他爬回到夏天的眼前,让两人同样已经蓄势待发的下 身叠在一起相互磨蹭。

  「{dy}次的时候,你不是说想从后面吗?」梁泊雨粗重的喘息喷到夏天的脸上。

  「嗯,当时……」身体中心点上传来的阵阵电流让夏天不大容易说出连贯的句子,「……不好意思。」

  「那现在好意思了?」梁泊雨盯着夏天的眼神就快把两人一起点燃了。

  「还好。」夏天垂下浓密的眼睫看向一边。

  「转过去吧。」

  夏天眼帘一抬,狡猾地笑了,「你是……不想让我看见你大小眼吧?」

  梁泊雨咬住他的鼻子摇晃了两下,「你也就这时候机灵点儿。」

  夏天转过身趴到床上,梁泊雨跪到了他的身后,腿上的伤果然疼了起来。梁泊雨咬咬牙,抱着身残志坚的决心,拉高了眼前诱人的臀 部,拍低了臀前起伏有致的腰背。接着梁泊雨从刚才脱到一边的衣服里掏出个小瓷瓶。

  闻到了香味,夏天一转头,「这是……栀脂膏吗?!你怎么会有这个?」

  「从你让人安排给我的房间里找到的,你这屋里也应该有。」

  「啊?我怎么不知道……啊!」

  夏天刚要直起腰,梁泊雨却把已经弄得滑溜溜的手指伸进了他的身体,「不要乱动,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转动了几下手指,再拔出来,梁泊雨顶住入口,缓缓推进,直到胀痛的器官被xx吞没。

  梁泊雨俯身抱住了夏天的脊背,沿着他的后颈轻轻舔舐了几下,然后开始晃动腰部,夏天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xx。

  紧贴在一起纠缠了一阵,两个人的汗水愈发粘腻。梁泊雨直起身体,握住夏天不粗不细的腰加大了力度。夏天抓着床栏的手渐渐暴出了青筋,参杂着xx的呼吸也逐渐变成了上气不接下气。

  梁泊雨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夏天最敏感的地方,配合着两人身体相撞的节奏前后揉搓。很快夏天便止不住微微颤起来,梁泊雨知道他就要达到高 潮了。每到时候,虽然他自己也很容易失控,但凭以往的经验,只要咬牙坚持,他还是能够把持得住的。

  可这时夏天突然很妖孽地扭动了两下本来就让人想要喷血的身体,并扬起头来把已经及肩的头发向后甩了两下,再加上耳边不断传来的明显是神志不清的xx声,梁泊雨顿时血脉贲张,大脑短路了。他一把勾住夏天的肩膀,拼尽全力冲刺起来。

  一时两个男人低沉嘶哑的声音交相呼应、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zh1}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粗重喘息……

  梁泊雨翻身躺到旁边,看着趴在床上目光还有些迷离的夏天,抬手拨开他额前汗湿的长发,「我这次太快了,可能是太想你的缘故。让我歇一会儿……」

  夏天一伸脖子,在梁泊雨的唇边轻吻了一下,「你说什么呢?这样很好,有两个人一起感同身受的感觉。」

  梁泊雨托住夏天的下巴,用拇指在他脸上轻轻摩挲,几次抿紧了嘴唇,才迟疑着张口,「夏天……我……我……」

  「什么?」

  「我……我说不出口。」梁泊雨垂下了脑袋。

  夏天笑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说不出口就别说了,我也说不出口。两个大男人还是不要说太肉麻的话。」

  「你……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有人逼你说过吧?」

  梁泊雨闭了嘴,没有回答。

  「是谁呢?」夏天看着他的眼睛,不想罢休。

  「是……」梁泊雨抬起头,「你真想知道?」

  夏天点点头,「你从来都不告诉我你的事,憋在心里不闷吗?」

  「闷,好吧。」梁泊雨咬咬牙,「是一个……我以为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人。」

  「后来呢,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他出事被抓了。然后就在我正想办法找人要去捞他的时候,他把我供出来了。在牢里见到他,他说看守所的人手太黑。」

  「后来呢?」

  「他的罪轻,两年之后他快要刑满释放的时候跟我说他会等我的。可是,直到出来之前的几个月我才知道,他出狱后不久就卖了我用他的名字买的房子,取走了他名下所有的钱,人间蒸发了。」

  夏天坐了起来,「他有自己的苦衷吧。」

  「我也这么安慰过自己,可是……」

  「你心里还有他吧?」

  梁泊雨摇摇头,「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要钱吗?跟我说我会给他。想离开我吗?说清楚的话,我也不会把他强留在身边。房子用他的名字买了就是他的,他到底为什么呢?」

  夏天用手揉开梁泊雨皱到一起的眉毛,然后抱着胳膊退到床尾靠在了墙上。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对坐了很长时间。

  「夏天。」梁泊雨突然叫了一声。

  「嗯?」夏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不是你想听到的吧?」

  「嗯。我以为……我不会很在意。」

  「知道为什么今天肯告诉你吗?」

  「不知道。」

  「因为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要是回去的话,他的事你早晚会知道的,我不想你以后从别人嘴里听到有什么误会。」

  「要是他回来找你呢?」

  「不会的。」

  「如果呢?」

  「从他供出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不在同一条路上了。」

  夏天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指。

  梁泊雨起身挪过去,抓住他的手,「如果回去之后我不用再进去的话,答应跟我在一起吧?」

  夏天的目光顺着梁泊雨的手爬到他的脸上,他正柔情似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夏天看到了一个他从没见过的梁泊雨。

  「要是将来有{yt},是你想离开我呢?」夏天看着梁泊雨的眼睛。

  「不会的。」

  「你现在当然这么说。」

  「我说到做到。」

  夏天的嘴角向上一弯,红着脸避开梁泊雨的目光,「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一团糟,想多了很累。我不想再顾及那么多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梁泊雨伸手把夏天垂下来的头发缠到自己的食指上,「你这样真好看,以后不许让别人看到。」

  两人重新盖着被躺好,又闲聊了一会儿。夏天说起宋之义的事,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叫了几声见他没有反应,梁泊雨又坐了起来。看着夏天微张着嘴唇的甜美面容,梁泊雨阴沉着目光想:心地纯洁、问心无愧的人才会有这种睡相吧?梁泊雨啊,你现在是不是溺水了啊?怎么办呢……还是趁着淹死之前先把事情一件件地解决掉吧。

  又叫了一声「夏天」,被叫的人还是没有反应。梁泊雨站到地上,穿好衣服,拉上床帏,悄悄溜出了房间。

  第六十章

  梁泊雨回到自己的房间,乌力吉已经在等他了。

  「解决了?」

  乌力吉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之前祝云锦写的书信。梁泊雨接过来放到灯上点燃,然后看着它烧成灰烬。

  「来之前有见到小石头吧?」

  乌力吉又把手伸进怀里,再掏出一叠纸交给梁泊雨。梁泊雨把纸慢慢打开,原来是几张当票。

  在离开北平之前,梁泊雨得知:因为大明宝钞的面额较低,而金银又携带不便。所以梁峥一般出门在外都会带几张长安坊的空白当票,这些当票的特别之处是它们的上面都被加盖了特制的印章。只要拿着这种当票,那么不管去赎当的人是谁,长安坊都会按照上面后来填写的数目支付相应的金银,而不是给换成什么典当的物品。说白了就是梁峥把当票当空白支票使,只要有需要,他是走到哪儿就行贿行到哪儿。通常他把当票送出去之后,还会再追加一封亲笔书信,以防当票丢失,被人冒领。而这其中最绝的是长安坊在京都金陵竟然还别有分号,也就是说,手持这种当票,在建文帝的眼皮子底下也是可以直接兑换,收受贿赂,却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有这种方便,梁泊雨自然要好好加以利用。为了以防万一,这回他也带了当票出来。让沈宪传话时不好明说,不过好在余信聪明,一听就猜到了梁泊雨说的「要用的东西」是什么。

  梁泊雨把当票收好,对乌力吉说:「橦华在我的隔壁,你现在就去把他一起带回燕军大营吧。」

  乌力吉想了想没动,「大人自己留下太危险了吧?」

  梁泊雨把乌力吉拉到窗边,「没什么危险的,夏子矜不会害我。你们在这儿太显眼,反而麻烦。你赶紧趁着天黑带橦华走,别让人发现。」

  乌力吉一向比较听话,见梁泊雨似乎已经考虑周全,于是说句「大人保重」,就纵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窗外没了动静,梁泊雨一个人又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心里琢磨起刚刚夏天说到宋之义的事:虽然永锭庄都是潘子俊在抛头露面,梁峥一向行事隐密,可也不能确定这个宋之义到底知道多少。再说夏天听说过永锭庄,不能让夏天再审他了。

  一阵凉飕飕的夜风吹来,梁泊雨打了个哆嗦,同时也打定了主意。他关好窗户,转身走出了房间。

  可出了门没走几步,梁泊雨就发现后面有人。官驿里现在都是夏天带来的都察院守卫,他是不可能派人跟踪自己的,是什么人呢?梁泊雨想了想,临时决定改变计划,脚下一转,换了个方向。

  沈宪正在房里写准备让人送给夏纪的密信,忽然有人敲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沈宪把信折好,压到书下,起身打开了门。

  「梁大人?!」

  梁泊雨笑着微微收低了下巴,一双瞳仁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沈大人既然还费心思安排了人跟踪我,索性我就来找大人聊一聊吧。」

  沈宪很快由惊讶转为平静,「跟梁大人我没什么好聊的。」

  梁泊雨把手背到身后关了门,「我有。」

  梁泊雨跟沈宪隔着桌子坐下。

  沈宪虽然满脸的丧气,可出于礼貌他还是给梁泊雨倒了杯茶。

  「沈大人……」梁泊雨接过茶杯。

  「不知梁大人有何赐教。」

  梁泊雨故意转了两下茶杯才说:「您没觉得夏大人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沈宪不动声色地抬眼,「梁大人是什么意思?」

  「沈大人不明白子矜为什么要一直帮我吧?」

  「他说他会解释的。」

  「那您恐怕没有办法知道真相了,不如……」梁泊雨故意避开沈宪的目光看着茶杯里正在下沉的叶片,「我来告诉大人吧 。」

  沈宪不知道梁泊雨葫芦里卖的xxx,摸摸下巴上的胡子,看着他不说话。

  「我刚刚……一直在子矜的房里。」

  「那又怎么样?」

  「我们不是在秉烛夜谈。」

  沈宪不说话。

  「也不是在切磋武艺。」

  沈宪还是不说话,但脸色已经不怎么好看了。

  「我们一直都在床上。」

  沈宪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由白转红,由红转青。

  「大人这房间离那边不远,没有吵到您吧?」

  沈宪一把揪住梁泊雨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你给我住口!」

  「所以说我跟子矜之间的恩怨已经都一笔勾销了,您就别再跟着较劲,处处看我不顺眼了。」

  沈宪揪住梁泊雨把他重重推到墙上,「姓梁的,我告诉你。二十年前我就进了锦衣卫追随夏大人,子矜是从小我看着长大的,虽然他未必把我当叔叔,但只要我在,绝不容许有人欺负他!」

  梁泊雨眯起眼睛不慌不忙地说:「欺负?这种两厢情愿的事,怎么能说是欺负呢?」

  「哼!两厢情愿?这话别人说我信。可是你?谁知道你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沈大人。」梁泊雨拍拍抓着自己的沈宪的手,「我不是来跟您吵架的。这自古以来契兄弟、金兰义的多了去了,沈大人不用这么大的火气吧?」

  「你为什么要来跟我说这些?!」

  「你先放开我。」

  沈宪咬咬牙,又推了梁泊雨一把才松开手。

  梁泊雨转转腰带,把衣领理正,慢慢悠悠地坐回到椅子上。

  「我是来求沈大人帮忙的。」

  「哼!你梁未平不是一向神通广大吗?怎么会求我一个不得势的锦衣卫佥事帮忙?」

  「沈大人过谦了,这忙您非帮不可。」

  「你这是威胁还是请求?」

  「随便您怎么想。大人知道耿将军为什么肯放我出来了吗?」

  沈宪摇摇头,梁泊雨把往大宁写信的事说了。末了加了一句:「不过,信我已经让人追回来了。」

  沈宪想了想,明白过来之后一瞪眼,「那……大宁的人迟迟不到的话……」

  「就是啊,到时夏大人恐怕是解释不清的。所以还得烦请沈大人帮忙把耿将军给解决掉才是。」

  「什么?!」沈宪一着急又站起来了,「解决掉?!耿炳文是受印大将军,你当是摘瓜切菜呢?是说暗杀就暗杀得了的吗?」

  梁泊雨一阵暗暗好笑:不愧是锦衣卫的,张嘴就是『暗杀』,说我下三滥,我看你们才是见不得人的事做习惯了吧?

  「『暗杀』?我几时说要大人去暗杀耿将军了?」

  「你不是说要『解决』他吗?」

  「解决还有其它的意思吧?」梁泊雨阴阳怪气地说。

  沈宪意识到是自己鲁莽了,窘着脸坐回到椅子上,「那依你是怎么个解决法啊?」

  「嗯……」梁泊雨摸摸下巴,「子矜这回来真定是为了查官银的事吧?」

  「啊?他把这个跟你说了?」

  梁泊雨不答他的话,摸着下巴继续说:「还有那个宋之义,应该可以确定他跟这事脱不了干系了吧?」

  「啊?连这个也……」

  「所以说大人就别再跟我较劲了嘛。」梁泊雨得意洋洋地笑着,「我的『解决』很简单,只要宋之义跟皇上说,他偷运官银奉的是耿将军的命令就可以了。」

  「你要用官银的事陷害耿炳文?」

  「陷害嘛,倒用不着,只要皇上起了疑心把耿将军调回金陵就好。此去大宁稍近,金陵稍远。但如果想夹击燕王需要绕路,而大批人马行军也需要更多的时间。所以沈大人赶紧带上几个人押着宋之义回到金陵去面圣,皇上一定会派人来把耿将军调回,到时应该刚刚好。耿炳文他肯定等不到开始怀疑什么就不得不回京城了。」

  「你说得倒轻巧。宋之义凭什么会跟我回金陵去跟皇上说那样的话?再说我是锦衣卫的人,为什么要参与都察院的案子?」

  「当爹的担心儿子,派个下属跟着也算人之常情,皇上不会过于追究的。至于宋之义嘛,这个好办。他既然是因为官银的事被抓,为人一定贪财。」梁泊雨把当票掏了出来,「路上大人带他回家送一次这个就行。」

  「长安坊?」沈宪接过当票,「倒是听说过这家掌柜来头不小,原来跟梁家有关。」

  「大人误会了,朋友的买卖罢了。」梁泊雨想还是尽量撇清关系的好,「嗯……另外此事关系重大,光靠钱也不行。大人{zh0}再告诉他,只要事情成了,锦衣卫一定会保他的性命。你说他会信的。」

  「你凭什么替锦衣卫说这种话?」

  「夏大人难道不会为了儿子这么做吗?」

  沈宪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你跟子矜商量好的?」

  梁泊雨讪笑一声,「他那个个性,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种栽赃陷害的勾当呢?我瞒着他的。」

  「那他要是发现不见了我跟宋之义……」

  「我会跟他说明白的。」

  「你会跟他说实话吗?」

  「当然,我会说是我的计划。以后梁某没准还要有求于大人,怎么敢坏了您的名声。」说着梁泊雨又拿出一张当票递了上去。

  这回沈宪没接,「什么意思?」

  梁泊雨把当票放到桌子上,「大人这来来去去的,也很辛苦吧?」

  「你拿回去,我不要。」

  「要不要是大人的事,反正给我已经给了。大人不喜欢,是把它烧了、撕了还是兑了是您自己的事。不过……您如果要是嫌这个少的话,等过几天耿将军走了,我回去派几个人把真金白银直接送到金陵您府上去也行。」

  「你……」

  梁泊雨笑容满面地站起身,「行了,天快亮了,我也该走了。沈大人还是赶紧去说通了宋之义赶紧带他上路吧,咱们这边没多少时间可耽搁。」

  沈宪坐在椅子上没动,看着梁泊雨走到门口,他突然说:「该不是因为燕王那边粮草不足,你才想趁机把耿将军赶走的吧?」

  梁泊雨没回头,「哼哼」笑了两声,丢下一句,「一箭三雕而已。」

  门被关上了,沈宪盯着桌子上的两张当票出神:三雕?救了子矜和梁峥,帮燕王调走耿炳文……明明是两件事,怎么会是三雕?

  第六十一章

  从金陵到真定,夏天一直都没睡好,这回一觉到了天亮。睁开眼睛不见梁泊雨,夏天抻了个懒腰:咦?这人也知道避嫌,回自己屋了?

  夏天穿戴好,把唐小三叫了进来。

  「小三儿,你一会儿去把梁大人和祝公子叫上,我去找沈大人,咱们一起下去吃饭。」

  唐小三一撇嘴,「梁大人不是被软禁吗?怎么还让他出屋?」

  「又不出官驿怕什么?再说我在北平被关的时候,他还带我出过都司呢。」

  「那还不是别有用心……」唐小三本来正在顺手收拾桌上的杯盘狼藉,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他心虚地看了夏天一眼,「嗯……那我先去看看他们起来了没有。」

  看着唐小三急急忙忙地离开,夏天动了动眉毛:这小子机灵得很,他早晚会发现我是冒牌的吧?

  夏天扭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整理过的床上,应该看不出什么。他又摸了摸揣进怀里的小瓷瓶:昨晚忘了问他,官驿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个。

  想起梁泊雨说这屋里也应该有,夏天随手打开几个柜子翻了几翻,结果果然在床头旁的方柜里发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

  这……难道相当于酒店里给准备的安全 套吗?还是同一个商铺赞助的?!夏天哭笑不得地拿着两个瓶子来回比对:可是为什么要放这种给男人和男人用的东西啊?!

  门响了两声,「大人……」是唐小三。

  「啊?!」夏天手忙脚乱地关上柜门,「进……进来吧!」

  「大人。」唐小三走进来,「小人找不到祝公子。」

  「啊?」

  「祝公子的房里没有人。」

  「那……是出去了吗?」

  「他房里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夏天想了想,「可能在梁大人那儿,我过去找他们吧,你让人来把桌子收拾了,这一屋的菜味,熏得我头疼。」

  来到梁泊雨的门外,夏天刚要敲门,门一下子开了。

  「唉?子矜,我正要去找你。」梁泊雨松开抓着门边的一只手,侧过身体。

  夏天径直走进去,看了一圈,「祝公子呢?他没在你这儿吗?」

  「橦华?他已经回去了。」梁泊雨关上门转过身。

  「回去?回哪儿去?」

  「还能回哪儿,燕军大营呗。」

  「啊?什么时候回去的?」夏天吃惊地看着梁泊雨。

  「昨天晚上,我让乌力吉带他回去的。」

  「乌力吉?」

  「嗯,昨天你睡着之后我想等天亮了让人看见不好,就回了这屋。后来乌力吉回来了,我觉得他们两个在这儿太引人注目,要是被耿炳文的人看见会比较麻烦,所以就让他们连夜离开了。」

  夏天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一时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于是坐下来准备仔细问一下,「他回来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好好的叫你干什么?」

  「可是……这事儿跟我也有关系吧?你应该告诉我一声儿啊。」

  「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啊。」梁泊雨答得理直气壮。

  「嗯……可我怎么觉得你偷偷摸摸的。」

  梁泊雨坐到夏天跟前,想着怎么开口跟他说沈宪和宋之义的事。

  见梁泊雨不吭声,夏天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说他偷偷摸摸生气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为了转移话题,夏天掏出栀脂膏放到桌上,「喏,这个是你昨天拿过去的,还是放回你这屋吧,我可不想被收拾房间的人看见我那儿多出一瓶儿来。」

  「啊?哦。」梁泊雨到了嘴边的话被堵回去。

  「你说为什么官驿里会放这些东西啊?」

  「当然是给有需要的大人们准备的了。」

  「这个……难道这时候的大人们都爱男人?」

  「你问题可真多。」梁泊雨拿起瓷瓶在手里摆弄两下,「你在金陵没听说《大明律》规定:官员是不准xxx的吗?凡官吏宿 娼者,要杖六十的。大人们欲 火中烧,无处发泄的时候,就只好想别的办法喽。所以那些个客栈、酒楼里才会都养着很多伶人。」

  「像……卞青那样?」

  「嗯,差不多吧。」

  夏天白了梁泊雨一眼,「这事儿你倒是上心啊?」

  「地方跑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梁泊雨惦念着说正事,没心思跟夏天耍贫开玩笑。

  夏天没注意到梁泊雨的反常,站起来就要往门口走,「那行了,叫上沈大人咱们一起吃饭吧。」

  梁泊雨没动,一伸手拉住了夏天,「等等。」

  「嗯?怎么了?」夏天回过头。

  「你坐下。」

  「干嘛?」,夏天低头看了看梁泊雨,见他很严肃,只好又坐回去,「什么事啊?你这么一脸正直的?」

  「你不用去找沈大人了?」

  「嗯……你不想跟他一起吃饭啊?他是不怎么待见你,不过……有我在呢,他不会说什么的。这段时间还是要经常见面,你也不能一直躲着他啊,多接触接触……」

  「不是的。他……已经离开真定了。」

  「什么?」夏天以为自己听错了,偏过头来把一只耳朵冲向梁泊雨。

  「我说他已经离开真定了。」

  「离开真定?」夏天皱起眉头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我让他带宋之义回金陵了。」

  「大清早儿的,你说什么梦话呢?」

  这边房间收拾完了,唐小三一直不见夏天出来。一着急他就来到了梁泊雨的房间外想看看是什么情况。见房门紧闭,他举起手来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哐啷!屋里传出了椅子翻倒在地的声音。接着就是夏天怒不可遏吼声:「你疯了吗?!怎么能这样?!」

  除了当票的事,梁泊雨把昨天晚上跟沈宪的谈话内容几乎都说了。夏天震惊过后,差点儿没直接气晕过去。

  梁泊雨似乎早就料到了夏天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很平静地坐在椅子上,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气势汹汹的夏天,「这是{zh0}的解决办法。」

  「屁话!这怎么会是{zh0}的解决办法?!你这不是赤 裸裸地栽赃吗?!」

  「我没说不是啊。」

  「你……皇上要是信了宋之义的话怎么办?」

  「就是要皇上信,否则就不用让宋之义回去自己面圣了。」

  「你这不是害死耿炳文了吗?!」

  「脚正不怕鞋歪,他没做过的事还不至于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成了真。再说你这边不是还没查完呢么?皇上不会马上就给定罪的,最严重也就是关起来,等你将来查清楚了,再还他清白不就完了。」

  「那宋之义不是凭白无故罪加一等?皇上也会追究他为什么要陷害耿炳文的!」

  「那你把案子拖到燕王攻进金陵不就好了。」

  「你……你这都是什么歪理啊?!这么无耻的事,你居然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我知道这事做得无耻,可眼下的情形,你能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这……这根本就不是想不想得出办法的问题!而是……而是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啊!怎么能背着我就擅自做了决定呢?再说你怎么可以让沈宪去按察使司大牢私放犯人呢?」

  「跟你商量?跟你商量你会同意么?让沈宪私自放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忘了,他是锦衣卫的人,不合理法的事对于他来说是习以为常、轻车熟路,你根本不用替他担心。」

  「一派胡言!我……我看你是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儿!」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我要是没把你当回事儿,用得着费这么大劲想出这种办法来吗?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谁不愿意做正人君子?」

  梁泊雨始终面无表情,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急不缓,一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跟夏天争到底的架势。

  夏天以前审犯人时,也碰到过不少很能狡辩的,可像梁泊雨这种口口声声承认自己无耻,却还能这么厚着脸皮,说得好像自己比谁都无辜的还是{dy}次遇见。

  「你……你行。」夏天气得满脸煞白,哆嗦着伸出手指在梁泊雨面前点了点,然后一转身走到门口一脚踢开了门,「来人!」

  唐小三及时闪开,又两步跑到夏天面前,「大人这是怎么了?」

  「子矜!」梁泊雨喊了一声,人依旧坐在椅子上。

  「来人!都他妈聋了吗?!」夏天在门框上又踢了一脚。

  一队人从楼下急急忙忙跑了上来。

  夏天转身指着梁泊雨,「从现在开始,你们把梁峥看好了,不许他离开这个屋子半步!窗户下头也去给我站上人!」

  说完夏天没再多看梁泊雨一眼,抬脚就走到了门外。

  「子矜!」梁泊雨看着门要被关上,提高了声音继续说:「你要是想去追他们回来,就死了心吧!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而且就算你追上了,沈大人也不会跟你回来的!」

  夏天气鼓鼓地冲到楼下,「备马!」

  「啊?」跟着跑下来的唐小三愣愣,「大人还没进上晡……」

  「不吃了!你快去给我备马。」

  「哦。」唐小三瘪着嘴跑走了。

  夏天等在门口的功夫,忽然咬着牙叹了口气,然后他转头对着官驿里伙计说:「一会儿饭菜好了,别忘了给楼上有人看着的那个房间里送去一份。」

  第六十二章

  一口气跑到郊外,夏天没能追到沈宪,不过这也是在他自己意料之中的。返回真定的路上,夏天让马减慢了速度,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想起了梁泊雨说的话。

  夏天承认,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那办法虽然损了点儿,但确实可以快速有效地解决眼前的问题。只是梁泊雨很明显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并且认准了夏天拿他没办法,才来了这么先斩后奏的一招。而且这样一来,官银的事从宋之义这边就等于暂时断掉了,现在只能等着看看房正能不能带回什么新的线索。

  一路上越想越气,夏天咬牙切齿地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轻易原谅梁泊雨,不可以让他再这么登鼻子上脸下去了。

  走着走着,夏天到了城南门的关卡。因为是非常时期,不能随便出入。所以虽然刚才夏天出城的时候已经出示过官牌了,但是依照规定,他现在回去还是要下马让守城的官兵进行例行检查。

  城门前出城的人走左边,入城的人走右边。本来两边的人数量差不多,但入城的这边在夏天赶到之前来了一支小股粮队。因为现在城内驻守了大量南军,粮道紧张,所以城内百姓所用的粮食,就只能由当地的农户就近从各个城门运送入城。偏偏检查粮食又很麻烦,要先一一确定送粮的人的身份不说,还要再把一袋一袋的粮食用长长的米探试过,遇到形迹可疑的人或者扎起来感觉异样的袋子,当场就得打开装粮袋仔细检查。这样排队等候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后来出城的那边没什么人了,一个领头的守城军官「哇啦哇啦」两嗓子,把除了粮队以外要入城的人都喊了过去,让他们从另一边接受检查然后进城。

  夏天牵着马随着等待入城的队伍缓缓向前移动,看见前面有带很多东西的人,还得一个个摘下包袱或者卸下扁担,被查完路引和所带物品再搜身,忽然觉得这情形像极了机场安检。夏天笑笑,向跟自己平行的粮队那边望了过去。就这一瞬,他跟一道锐利的视线打了个对光。可那视线的主人在发现了夏天转过脸来的下一刻飞快地低下头,把自己的五官隐藏在了他头上所戴斗笠的阴影之下。

  夏天觉得纳闷儿,干脆偏着头仔细观察起来。那人穿着普通农户人家的衣服,佝偻着背,弓着腿,中间有孔的斗笠里露出的发髻和阴影之外下巴上的胡须都是花白的,应该是个老人。可刚才对视的时间太短,夏天没能看清他的长相,只是隐约地觉得那脸看着有点儿怪异。

  凭以往的经验,夏天猜测这人认识自己,确切的说是认识夏文敬。他很想像以前自己做刑警的时候那样上前去查个身份证问个职业年龄啥的,其实以他现在的身份,他也可以这样做。可想想自己毕竟是个赝品,夏天怕那人万一真的认识夏文敬,与他对起话来自己搞不好会漏馅儿。于是又看两眼,他把头转正,跟上了前面的人。

  看看快轮到自己接受盘问了,夏天低下头把手伸进怀里,想要提前掏出官牌做好准备。这时头顶的阳光被无端遮住,夏天一抬头,看见一张长满了络腮胡子、正冲着自己傻笑的大黑脸。

  张飞还是李逵xx吗?夏天本能地回个微笑,犹豫着是不是该装作认识他。

  「夏大人,前几天您入城的时候,下官负责检查随行的都察院护卫,我当时在那边的边门,您没看到我,可我看见您了,下官记得大人。」

  「哦──」夏天拖着长音点点头,心里的石头落地:不用装了。

  「大人不需要在这等着检查了,您直接进城吧。」

  「啊?不好吧?我还是跟着一起查一下的好。」夏天是情急之下一个人跑出城的,他不想让旁边的人知道自己是谁、有什么特殊之处。

  「没事的,大人,下官是百户,这个城门归我管。」

  「不是的,那样不合规矩,我……」

  夏天忽然觉得原本拥挤的队伍宽松了许多,他转头看看四周,自己的身边已经被闪出了一片开阔的区域。看来已经没办法再继续跟着排队了,夏天叹了一声,只好说声「多谢」,然后翻身上马跑过了城门。

  {zh1}他没忘再往粮队那边看上一眼,结果再次碰上那道视线,那人在看见夏天回头之后也同刚才一样,再次迅速地低下了头去,夏天还是没能看清他的脸。

  一晃七天过去,夏天每日在按察使司和布政司翻看各种可能跟官银有关的卷宗和饷银出入记录,一直也没有去见梁泊雨。可房正杳无音讯,沈宪不在,连个能商量事的人都没有,夏天渐渐有些按耐不住了。

  这天天色还早,夏天比往常提前了一些回到官驿。他把负责看守梁泊雨的人叫到屋里,像每天一样地开始询问。

  「梁大人今天有什么动静?」

  「没有。」

  「没说想要出去吗?」

  「没有,出恭的时候都有人跟着,他什么也不说。」

  「饭都按时送了吗?」

  「送了。」

  「他吃了吗?」

  「都吃光了。」

  「他的腿走路还瘸着吗?」

  「几乎不了。」

  「嗯,我知道了。」

  进来的人出去了,夏天把两只手按到脸上搓了搓:真是要命啊!除了腿伤的情况,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问答。原来这人除了脸皮厚,弯弯肠子多,脾气还挺犟。怎么办呢?我是继续跟他杠着还是去找他直接问问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这么一直关着他也不是个事儿啊。

  吃过晚饭,夏天来到官驿的后院,看看四周没人便悄悄躲到了离茅房不远的一个马厩后面。

  差不多过了有半个时辰,夏天忍受着马粪和屎尿的气味儿,在目睹了几个匆忙而来、悠然而去的身影之后,终于看见了由两个人紧紧跟随着来上厕所的梁泊雨。看着两个守卫一个跟着他进了木栏,一个守在了门外,夏天不禁在心里感叹:历史果然是有循环的,这衰人怎么不管何时何地都有这种「优厚」待遇呢?!

  夏天瞅准了茅房门口的守卫看向别处的空当儿,从马厩后的另一边蹿出去,装成一副已经忍到了极限的样子冲到他的跟前。

  「大……大人!」那守卫吓了一跳,不明白平时总是四平八稳的夏大人是怎么一下子从地里冒出来的。

  夏天点点头,两步跨进了茅房。站在入口附近的守卫先回过头来,「大人。」

  梁泊雨居然没动,撒尿的声音也依然顺畅。夏天有些恼火,皱着眉头找个位置站好,撩起衣袍的前襟塞进腰带里。守卫看看情形不对,知趣地及时退了出去。接着外面传来了两人离开的脚步声。

  夏天尿到一半的时候,梁泊雨完成任务整理好衣服转过了身。

  抬头发现梁泊雨在看着自己笑,夏天抑制住想要把尿淋到他脸上的冲动,「笑什么笑?」

  「想见我的话,为什么不去房里找我?还是你比较喜欢这里?」

  「几天不见,你脸倒是分瓣儿长了。谁想见你?」

  梁泊雨的嘴咧得更开了,「不想见我?那看见门口有人守着你干嘛还要进来?」

  「我尿急!」夏天挤出{zh1}几滴。

  梁泊雨的目光溜到下方,「没看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从茅房走出来,穿过后院走到正楼。梁泊雨抬脚就要往楼上走。

  「你干什么去?!」夏天突然喊了一声。

  梁泊雨愣住,「回房啊。」

  「你去完茅厕不洗手的吗?」

  「哦,忘了。」梁泊雨很不在意地跟过来。

  「吃饭怎么不见你忘?」

  「不吃饭会饿。」

  「你……」夏天发现自己又被他绕进去了,干脆闭了嘴不再理他。

  洗完手上楼到了应该往两个方向去的地方,夏天加快速度往自己的房间走过去,满以为梁泊雨会叫住他,可是都快到房间门口了,身后还是没有动静。难道他就这么回去了?夏天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结果看见梁泊雨正面带微笑地站在原地看着他,那表情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会回头。

  夏天这个悔:我还真是贱,为什么要回头啊?!一跺脚回了到房间,梁泊雨很快跟进来,还关上了门。

  「谁让你进来的?」

  「你打算一直这么跟我别扭下去吗?」

  「你连句对不起也不会说吗?」

  「我没做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你不说我不会原谅你。」

  「我没错不需要你原谅。」

  夏天用力闭了下眼睛抿紧嘴唇,深吸口气压下马上就要窜出来的怒火,「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无所谓。」梁泊雨调整脚步转向门口,「反正我很快就会带你离开真定了。」

  「你说什么?!」

  第六十三章

  「我说咱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梁泊雨说完就打开房门,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夏天紧跟其后追到外面,「回来!你给我说清楚啊!」

  梁泊雨不理他,径直回房。

  夏天跟进去关上门,「你说清楚,什么叫『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终于肯进来了?」梁泊雨扭身坐下。

  「回答我的问题。」夏天一手支住桌面,弯腰逼近了梁泊雨。

  梁泊雨把手肘撑到桌上,手掌托住脸颊,「难道你想一直留在真定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一直留在这里,你有什么想法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不要所有的事都是我{zh1}一个知道。」

  「嗯──我的想法么?」梁泊雨放下两根手指搭到人中上,「我的想法很简单。你说皇上调回耿炳文的同时会做什么呢?」

  「再任命一个新将军。」

  「你知道燕王为什么一路势如破竹,到了真定却要停下来吗?」

  「不是因为耿炳文坚守不出吗?」

  「那你知道燕王为什么迟迟没有攻城吗?」

  夏天皱着眉头想了想,「难道是……因为耿炳文。」

  「知道耿炳文为什么被封长兴侯吗?」

  夏天有些急了,「想急死我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就不能一下子说完嘛?」

  梁泊雨放下手拉出一把椅子,「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呢?」

  「妈生爹给的,改不了了。」夏天坐下来。

  「呵,也是。」梁泊雨低头笑笑,「不吊你胃口了。其实很简单,是因为一个地方。当年朱元璋还没有称帝的时候,耿炳文和自己的父亲随他跟一个叫张士诚的交战。然后耿炳文的父亲战死,耿炳文接替他父亲的官职打败了张士诚,开始驻守长兴州。后来整整十年,张士诚数十次攻城想要夺回长兴,却始终没能成功。这样等到朱元璋当了皇帝就给耿炳文封了长兴侯。」

  「十年?」

  「是啊,要打一个守一座城能守十年的人,燕王哪敢轻易动兵呢。」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就是知道啊。」梁泊雨有些得意。

  夏天眯了下眼睛,「那个张士诚是什么人?」

  「呃……」梁泊雨挠挠头,「好像原本是什么农民起义军将领,后来降了元,再后来又称过王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嗯……好吧,其实耿炳文的事我是在有一次燕王跟道衍说起他的时候听到的。」

  夏天看着梁泊雨没装好,被当场揭穿的样子有点想笑,「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耿炳文一离开真定,燕王就会立刻攻城吗?」

  「是啊,真定是直取金陵的要地。」

  「而且你认为燕军一定能够取胜?」

  「嗯,跟了燕王几个月我才明白,他就是为战场、为夺帝位而生的,他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梁泊雨的眼里居然有些崇拜的光芒在闪烁。

  听了这话,夏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不高兴,「你又没见过建文帝,你怎么知道朱允炆就不是当皇帝的料?」

  梁泊雨挑挑眉毛,「怎么?你觉得他是?」

  「他……怎么说呢?应该算是个仁君,跟着上了两个月的朝,听他跟朝臣们商量的那些政令和他说的一些要实施的改革,我觉得他还是治世有方的。」

  「那又怎么样,想治太平盛世,首先要能保四方平安吧?他现在敌不过燕王,将来就很可能会输给虎视眈眈随时准备重夺天下的蒙古元军。江山,他早晚会丢。历史不是没有原因的。」

  夏天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儿才忧心忡忡地说:「可燕王要是真破了城,说到底我还是建文帝派来的人。」

  「之前他没杀你,以后也不会。」

  「你别说得那么肯定。」

  梁泊雨笑笑没接话。

  「你又想好什么坏招儿了吧?」夏天斜眼看梁泊雨。

  「嗞!」梁泊雨嘴一歪,「我有那么坏吗?再说你就是来查案子的,又不是来打燕军的,你不是也说燕王不想得罪锦衣卫嘛。」

  「坏不坏你自己心里清楚。」夏天站了起来,「不知道皇上会再派什么人来,燕王能不能攻进城还不一定呢。具体该怎么办,到时候看情形再说吧。」

  说完夏天转身就朝门口走。

  梁泊雨拉住他的袖子,「你干什么去?」

  「回屋啊,干什么去。」

  梁泊雨跟着站起来,「别回去了。」

  「我说了你不承认错误我不会原谅你的。」

  「你原不原谅我跟你留不留下有什么关系吗?」

  「你……」夏天抬头瞪着梁泊雨,「你要不要……不对,我看你压根儿就没长脸。」

  「等等!」见夏天还要走,梁泊雨干脆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我永远都不承认你永远都不让我再碰你了?」

  「你松手。」

  「你这样不对,不怕我去找别人吗?」

  「随便。」

  梁泊雨一低头,想要去亲夏天的后颈。可没成想夏天早有防备,就在梁泊雨刚刚接触到他皮肤的一刹那,夏天身体突然一偏,躲过了梁泊雨的嘴唇不说,还就势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夏天再转身一蹲,梁泊雨顺着他的肩膀就被摔倒在地了。然后夏天一手叉腰看着躺在地上的梁泊雨,「你以为自己打了几个月的仗就是我的对手了?我现在可没有脚伤。」

  梁泊雨躺在地上不动,愣了片刻之后忽然笑了。他把两只手枕到脑袋下面翘起了二郎腿,「你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吗?」

  夏天抬起一只手来勾勾食指,「来啊,那试试吧。你输了让我上你。」

  「那我赢了呢?」

  「你说呢?」

  梁泊雨在心里权衡了一下,{zh1}觉得还是应该安全{dy},「算了,你回去吧。本大人对强 奸和被强 奸都没兴趣。」

  「哼!」夏天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夏天不再限制梁泊雨在官驿内的行动,早晚也跟他一起吃饭。

  夏天依旧会去布政司和按察使司,不过这回他不单单是翻看资料了,而是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整理到一起,分批送回了官驿。

  至于原因,除了他也认为燕王能够破城成功,到时候他恐怕不得不跟梁泊雨离开真定。还有就是随着这些天搜集到的线索越来越多,夏天发现真定被挪用的官银大部分都流向了一个地方──北平。所以他决定无论如何都得再去一次北平。

  另外房正还是全无半点音讯,夏天心急如焚日甚一日,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房正出事了。不过自从宋之义的事让梁泊雨知道并被他利用了之后,夏天在他面前都会刻意地避免提到任何跟官银有关的事,所以梁泊雨一直不知道有房正这么个人和夏天想去北平。

  这天早晨,夏天像往常一样乘车去往布政司。他正想着沈宪离开真定有十五天了,忽然听见车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就是「轰」的一响。拉车的马惊了,嘶鸣着开始向前奔跑。好在唐小三驾车技术不错,他很快控制住马车停到了路边。

  「小三儿!出什么事了?」夏天重新在车里坐正。

  「大人。」唐小三从车外探进头来,「那边跑过来好多当兵的。」

  夏天打开车窗看了一眼,把官牌掏出来递给唐小三,「去,问问怎么回事。」

  唐小三很快就回来了,「大人!不好了,燕军攻城了!」

  「啊?!」

  「刚才那声响就是燕军的火炮。」

  夏天飞快地想了一下,「快!回官驿!」

  夏天冲进屋的时候梁泊雨正栽歪在床上翻书。

  「燕军攻城了!」夏天冲到梁泊雨面前。

  「我听见了。」梁泊雨不紧不慢地说。

  「为什么会提前啊?」

  「提前?燕王本来也没说过具体什么时候动手,哪里来的提前差后呢?」梁泊雨坐了起来。

  「你不是说他会在耿炳文离开之后攻城吗?」

  「那是我推测的,他又不知道耿炳文快被皇上叫回金陵了。大概是粮草不足,不能再等了。」

  「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等着呗。这真定城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攻下来的,皇上的圣旨很快会到,到时候一乱,燕军也就进来了。」

  「你还真沉得住气啊?」

  「不沉住气又能怎么样,我现在也出不了城,帮不上忙。我看你还是趁着这几天城里暂时守得住,赶紧把你天天跑的那两个地方里该拿的东西都拿过来。要不然等我的人一来,可没工夫等着你现去收拾。」

  「你怎么知道我往回拿东西了?」

  「我长着眼呢,见你的人大包小裹地往回拎了好几次了。」

  夏天看着梁泊雨:这人太聪明有的时候真讨厌啊!

  「行,那你继续躺着吧。我去布政司了。」

  夏天走了,梁泊雨站起来走到窗边朝北看了一阵:快打进来吧,再出不了官驿,我就要憋疯了。

  一个白天过去,夏天派人出去问了几次,说是燕军攻城没什么进展。时间紧迫,要整理的东西还有不少,一直忙到天将擦黑,夏天才又坐上马车,准备返回官驿。可出了布政司没走多大功夫,唐小三一声「驭──」,马车突然停住了。

  「哪儿来的小叫花子?!不要命啦?!」唐小三很生气地大声喊。

  夏天撩开车帘,「怎么了?」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喂!你别过来!」

  一个瘦小的身影蹿到夏天面前,是个十来岁的小乞丐,手里拿了个饼在啃,「你是夏文敬吗?」

  「大人的名讳是你能乱叫的吗?!」唐小三非常恼火,伸手就要去拉他。

  夏天挡住唐小三的手,「我是,你有事儿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

  夏天把官牌拿出来递到他的面前,「这个上面有写。」

  小乞丐很认真地看了半天,然后冲着夏天一咧嘴,「我不认字。」

  「喏,你看。」夏天指着官牌上的「夏文敬」三个字,「这个就是我的名字。『文』字这么简单,你总认得吧?」

  小乞丐皱起眉头,明显还是不认得,不过他很快点了点头,「好吧,我相信你了。给你。」他把一个被攥得脏兮兮的纸卷扔到了夏天腿上,「这是刚才站在那边的人让我给你的。」

  「啊?哪边?什么人?」夏天抬头朝四周看了一圈儿,因为燕军攻城,街上看起来空荡荡的,根本就没几个人影。

  「那边。」小乞丐一指,自己也转头看了过去,「咦?刚才还在呢。」

  「是什么人啊?」夏天伸手轻轻搭住小乞丐的肩膀。

  「我不认得,他就是让我把那个交给这个马车里叫夏文敬的人。」

  「嗯……那他什么样子?」

  「是个老头。」

  「老头儿?什么样的老头?」

  「嗯……天快黑了,他头上的斗笠很低,我没看清。」

  「斗笠?」

  「嗯,好奇怪呢?太阳都下山了,他还戴着斗笠。」

  夏天的脑海里闪过了那天在南门外撞上的目光。

  「东西已经给你了。我走了。」小乞丐擦了把鼻子,转身要走。

  「等一下!」夏天喊住他。

  「还有事?」他停住了。

  夏天转向唐小三,「有钱吗?」

  唐小三掏出一张宝钞,夏天拿过来塞到小乞丐手里,「你拿着吧。谢谢你。」

  小乞丐眼睛一亮,连忙改口,「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欢天喜地地跑远了嘴里还在嚷嚷,「两张!两张!我今天得了两张……」

  「这小孩儿!」唐小三嘟囔了一句,挥挥鞭子让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夏天把车帘放下,捡起腿上的纸卷小心翼翼地打开,借着帘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在上看见了莫名其妙的四个字:火灾 速逃。

  第六十四章

  一张纸条被夏天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遍:没错,就四个字。到底什么意思啊?!

  夏天回到官驿,梁泊雨已经在楼下等着他吃饭了。

  吃了一会儿,梁泊雨看出夏天有心事,「怎么了?是耿将军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没有。」夏天摇摇头。

  「那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夏天看看周围,虽然都是自己的人,可他觉得还是谨慎些好,「嗯……吃完再说吧。」

  饭后两人回到梁泊雨的房间,夏天把在南门外看见怪人和遇到小乞丐的事跟梁泊雨说了。

  梁泊雨拿着纸条跟夏天的反应一样,不识字似的睁大了眼睛反复看那四个字,「就这?」

  「嗯。」

  「这……什么意思嘛?」

  「我也不明白。」

  梁泊雨把纸条还给夏天,「给你这个的人一定认识夏文敬。可是为什么不直接给,而是要偷偷摸摸的呢?」

  「是啊,那人好像不想被我看见他的样子。」夏天努力地回忆着见到那个人时的情形。

  「『火灾 速逃』,应该是告诉你有火灾让你快逃吧?」

  「让我逃是肯定的,可是他怎么知道会有火灾,再说又是哪里的火灾呢?」

  「嗯……有两种可能。」梁泊雨翻着眼睛边想边说,「要么这哥们儿是算命的,算出了会有火灾。要么这火灾是人为的,有人要放火被他知道了。」

  「{dy}种不太可能吧?」

  「也没准儿,古人啥事都能干出来。燕王造反还找人算了好几回呢。」

  「唉──好吧。」夏天揉揉太阳穴,「在我回来的路上告诉我,十有八九说的是官驿。我让他们晚上多注意着点儿。」

  「不是让你『速逃』吗?」

  「逃?往哪儿逃?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再说真是因为火灾逃的话,也得带上大家一起。虽然没有很多,但也是将近一百号的人啊。因为你在这儿,耿炳文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呢,要是这么兴师动众地离开官驿,他一定会知道的。」夏天站起来,「我现在去让他们把附近的地方查看一下。」

  夜里,想着城外的战况和那个奇怪的老头儿,夏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干脆起来点上灯坐到了桌旁,犹豫着要不要去找梁泊雨聊聊。其实他心里早就不生气了,只是话已经说绝,他想要是自己先服了软,那以后梁泊雨一定会变本加厉的。

  又坐了一会儿,夏天决定先到梁泊雨门外听听动静儿再说。于是起身走到门边儿打开了房门,与此同时夏天看见了站在门外正举起一只手来貌似好像刚要敲门的梁泊雨。

  「唉?你……」

  梁泊雨就势把手移到头顶挠了挠,笑得有点儿尴尬,「哦,我睡不着,起来看看。见你这屋亮着灯,想过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哦,是嘛。」夏天退回到屋里,「我也睡不着,正想出去看一下。」

  梁泊雨跟进来关好门,转身盯住夏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夏天眨眨眼,向前探了探头,挑起一边眉毛的脸上好像在说:你想说什么?

  「嗯……我……我……」梁泊雨吭哧了半天,{zh1}终于一使劲儿张了口,「我确实不该趁着你睡觉的时候去找沈宪,我应该事先跟你说清楚的。不过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坚决不同意事情就不好办了。另外我觉得我的做法不会真的伤害到谁,从另一个角度看,也许还是对大家都有利的事情。耿炳文嘛,就算是他让人抽了我一鞭子我还给他的好了。」

  夏天恍然大悟:原来是怎么听都更像是在狡辩的梁泊雨式道歉。说对不起难道会比说这么一堆废话难吗?不过夏天不想再为这事纠缠下去了,能这样说对梁泊雨来说已经算是难得。

  无奈地笑笑,夏天主动去拉梁泊雨的手,「你在门外站了半天了吧?」

  梁泊雨反手握住夏天的手腕往怀里一扽,「谁说的?我刚到你就把门打开了。其实你是想去找我吧?」

  夏天贴在梁泊雨的身上没动,「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是想去看看安排的人有没有按时换岗。」

  「咱俩去床上躺着吧?」

  「你要干什么?」夏天用手撑开梁泊雨的肩膀。

  「你能不能别总跟防流氓似地防着我?我不干什么,就是这么站着怪累的。」

  「哼!说你是流氓都夸你了,你就是一不折不扣的大尾巴狼。到了床上你还能什么都不干?」

  「真的!放心吧,我没那么饥 渴,我可不想在正爽的时候被烧死,现在没心思跟你干什么。」

  梁泊雨和夏天一起盖了被子半躺在床上闲聊起两人没在一起的三个月里各自遇到的一些事情。梁泊雨除了时不时地用手捏捏夏天的脸、用脚蹭蹭夏天的小腿、用膝盖碰碰夏天的大腿根、用胯骨顶顶夏天的腰,确实没干什么别的。

  后来过了寅时,天快亮了,两个人靠在一起睡着了。守卫们也在逐渐放松了警惕之后站着打起瞌睡来。知道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还是没能避免。梁泊雨和夏天同时被一阵浓烟呛醒了。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突然同时跳下床朝不同的地方跑了过去。梁泊雨冲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夏天趴到地上打开柜子,把早就收拾好准备要带走的东西拿了出来。这时门外响起了阵阵的嘈杂声。

  火是从官驿外围着起来的,深秋的季节,天干物燥,北风正盛。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官驿一带就火光冲天了。居住在附近的平民百姓也陆续都被惊醒,开始还不少有人拿着各种工具扑救,可后来见火势实在是控制不住,便都各自回家带上要紧的东西纷纷逃命去了。

  因为夏天事先有过交待,所以官驿里的人都没睡实。火一着起来大家就都及时从房里跑出来聚集到了楼下吃饭的前厅。正门前的火还不是很旺的时候有几个人试着往出冲了几回,可他们几次到了门口却又都不得不再退回来。原来门外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批蒙着面的人,见到官驿里有人往外跑,他们就拿着刀剑再把人逼回去。

  官驿通往外面的只有前后两个门,梁泊雨说既然前门有人堵着,那后门也一定出不去。后来夏天忽然想到前几天他躲在马厩后面的时候曾发现那里的院墙比较矮,只要能拆了马厩,骑着马肯定跳过去,两人相互合作翻过去应该也不难。

  于是所有的人都跑到后院牵出马匹之后七手八脚地拆起了马厩。马厩是用木栅栏围的,生死攸关的境况下格外好拆。很快马厩不见,矮矮的院墙露了出来,这时后院的杂物和粮仓也已经被飞蹿过来的火星点燃,受了惊的马儿们愈发的焦躁不安。梁泊雨催着夏天赶紧先骑到马上跳出去,开始夏天不肯,非让梁泊雨和其他人先走。{zh1}大伙拖拽着硬把他拉到马背上之后他突然停止了挣扎。众人以为他想通了就一起松开了手,可紧接着他却一拍大腿,喊了一声「糟了」,竟一翻身又从马背跳到了地上。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又一转身往前楼跑过去了。

  「靠!你要干什么?!」梁泊雨一个箭步追了上去。眼看着夏天进了楼,梁泊雨回头对着惊慌失措的人群喊了一句:「你们抓紧时间先往出跑,夏大人交给我了!」

  第六十五章

  跑进楼里,烟火之中梁泊雨只看见夏天一个消失在二楼转弯处的背影。

  真他奶奶的不让人省心!梁泊雨屏住呼吸在心里骂了一句,撩起衣袍的前摆从中衣上撕了两条布下来。找到个水桶把布透湿,他把其中一块系到自己脸上,拿着另一块冲上了楼梯。

  「夏天!夏天!夏……」

  夏天从自己房里跑出来了,手里拎着青霜剑。

  「你……你回来取这个?!」

  「放在褥子下面,差点儿忘了。」夏天跑到梁泊雨身边。

  梁泊雨把手里的湿布蒙到夏天脸上系好,「你真行!等着出去再收拾你!」

  哗啦!楼梯下的一根支柱塌了。梁泊雨扯住夏天往楼下猛跑。紧接着又是「稀里哗啦」一阵响,楼梯的扶手从高到低整个翻了下去。这时楼梯板也开始晃动,并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

  两个人紧紧拉着对方的手,一步几个台阶地往下飞蹿。等他们总算是连滚带爬地到了一楼,身后的楼梯也轰然倒地。梁泊雨找到刚才用过的那捅水,抬起来就兜头浇了夏天一身。

  夏天打了个激灵,「你怎么不留半捅啊?!」

  「没那么多了!」

  「那你怎么办?!」

  「我要是烧死了,你以后就跟那把剑过吧!」梁泊雨拉起夏天继续往后院的方向跑。

  通往后院的门框已经整个塌下来把路堵死了,眼前灰蒙蒙地一片,火苗不是很大但全都是烟。

  「你敢跳吗?」梁泊雨问夏天。

  「敢,你先跳!」

  「你先!」

  「我身上是湿的!快点儿,一会儿火着大了!」

  「那咱俩一起!」

  夏天点头,跟梁泊雨一起往后退了两步准备冲刺。

  「等等!」夏天叫了一声拽住梁泊雨。

  「你又干什么?!」

  夏天解下自己脸上的布给梁泊雨包到头上,「我怕你被点了天灯!」说完夏天又用袖子掩住口鼻,「好了,来吧。」

  两个人从楼里冲出来之后一起在地上滚了两圈儿,夏天没事,梁泊雨的袖子着了火。夏天直接滚过去用自己身上湿气把火压灭了。

  从地上爬起来他们才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唐小三,他手里紧紧牵着一匹马,已经哭成个泪人儿。

  「其他人呢?」夏天问他。

  「都出去了。」唐小三抹了把鼻涕。

  「那你怎么不赶紧走啊?!」

  「大人不出来,小三儿怎么能走啊?」

  夏天叹口气,抬手用袖子在唐小三脸上擦了两下,「行了,我这不出来嘛。快!你骑上马先出去。」

  「马是给大人留的,我怎么能……」

  「废什么话?!让你骑你就骑!」

  梁泊雨看着脸被蹭得糊里花哨的唐小三,{dy}次觉得顺眼了些。他走过去拿起唐小三手上的缰绳塞到夏天手里,「你先出去,我跟小三儿一起xx。」

  「不行……」

  「能不能别磨叽了,一会儿咱们都得被烧死!」梁泊雨真的火儿了。

  夏天看看眼前的两个人,知道自己肯定是拗不过他们了,只好翻身上马。可这时院墙的两边也已经着了火,只剩下中间一个对于马来说很小的空隙。无论夏天怎么夹紧马肚子,那马只是高高地仰着头一个劲儿地向后退,说什么也不敢向前冲了。

  唐小三急得跑过去直拍马屁股,可是没有用,它还是继续向后退。

  「是不是找个什么东西把它的眼睛蒙起来?」夏天转头去看梁泊雨。

  「你就不怕被它踹死?!」梁泊雨走过去一把将唐小三拉到身后,「坐稳喽!」话音刚落,他又突然伸手揪住一绺马尾巴毛狠狠扽了下来。

  那马疼得猛地扬起两只前蹄嘶鸣了一声飞奔而去。

  看着腾空的两只马后蹄消失在浓烟里,梁泊雨吹掉手里的马尾巴毛,「来吧,我先把你托上去。」

  唐小三吃惊地看着梁泊雨张开了嘴巴。

  梁泊雨走到墙下哈下腰用手撑住膝盖,「想什么呢?!快点儿!」

  「哦。」唐小三「喀哒」合上牙齿,赶紧跑了过去。

  踩着梁泊雨骑上墙头,唐小三朝下伸出手,梁泊雨举高胳膊跟他相互握紧手腕、脚下用力蹬墙也爬上了墙头。两人对望了一眼,梁泊雨说:「我以为你会把我一个人扔在下面。」

  「那你还让我先上来?」

  「我怕我会忍不住想把你扔在下面。」

  唐小三垂下眼帘咬了咬嘴唇,「嗯……谢谢你回去救我家大人。」

  相互讨厌的人在这种情境下总是会觉得尴尬,梁泊雨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咳……呃……你不觉得后背就要被烤焦了吗?」

  梁泊雨和唐小三终于从一团黑烟里跑出来了。夏天正被两个人死死拉着,「大人,您不能回去,不能……他们出来了!」

  那两个人松开手,夏天迎着梁泊雨和唐小三跑过去,「你们没事吧?」

  「没事。」梁泊雨看看不远处稀稀拉拉的几个身影,「怎么就这么几个人?」

  「其余的都去抓放火的人了。」

  梁泊雨终于松了口气,一屁 股坐到了地上。

  夏天低头看着脸上乌漆抹黑、头上和脖子上还系着白布的梁泊雨忽然乐了。

  「嗯?怎么了?」梁泊雨抬眼去看夏天。

  「你现在像偷地雷的。」

  梁泊雨看着同样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色的夏天,「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嗯……『地雷』是什么东西?」唐小三在梁泊雨身后小声问。

  「呃……」夏天看向唐小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地雷就是……就是一种……」

  「大人!」有人从旁边跑了过来。

  夏天、梁泊雨和唐小三一起朝来人看过去。

  「抓住个蒙面的!」

  梁泊雨站起来一把扯掉头上的白布用力摔在地上,「妈的!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鸟人!」

  蒙面人被带到了梁泊雨和夏天跟前。他不肯跪,后面押着他的人踹了好几脚也没能让他的膝盖着地。夏天说算了,走上前拉掉了他脸上的黑布。

  很年轻英俊的一张脸,只是从右侧颧骨到下巴上的一道巨大的xx让人不得不觉得有些面目狰狞。

  「呸!」他朝着梁泊雨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梁峥!你个千刀万剐的王八蛋!没想到这样都烧不死你!」

  在场的人都愣了。梁泊雨眉头一皱:靠!敢情是冲我来的。不对,是梁峥。可他是谁呢?

  「来吧!杀了我!有种你就杀了我!」那人跳着脚,两眼血红,唾沫横飞。

  梁泊雨觉得要不是有人按着他,他一定会冲上来把自己生吞活剥了。可实在是不知道他是谁,梁泊雨接不上话。

  夏天回头看看梁泊雨,明白他是认不出人了。再看看唐小三,也是一脸的疑惑,夏天想看来应该是夏文敬不认识的人。

  「xxx?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梁大人?」

  「我是谁?你问那个姓梁的狗官我是谁!」那人眼睛不看夏天,始终要吃人一样地瞪着梁泊雨,「我是鬼!我是阎罗王派来索命的鬼!」

  梁泊雨xx郁闷地低头扶了扶前额:小石头,我现在好想你。这小子到底是他妈谁啊?!

  「你又装对我下不了手了?!别他娘的装了!来吧,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赵溪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赵溪?!梁泊雨心里一惊:好熟悉的名字……啊!就是跟梁峥和潘子俊和开永锭庄、后来被关进地牢的那个。梁峥果然没杀他!不好!官银的事……

  梁泊雨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走过去,伸手一把掐住赵溪两腮的同时贴近了他的脸,「你说话给我小心点儿。」声音不大,却听得跟前的人都一阵阵后背发凉。

  赵溪觉得自己的下巴就要被捏掉了,他不敢动,扭曲着脸斜眼看了看旁边的夏天,知道「梁峥」是怕自己抖出官银的事,于是他忍着痛冷笑了两声,「好啊,我可以小心,但我要再见他一面。」

  「她?」梁泊雨把手松了。

  赵溪动动下巴,确定没掉,「卞青。」

  第六十六章

  梁泊雨和夏天同时愣住,又同时互相看向对方。

  「好。」梁泊雨实在是怕赵溪说出点儿什么来,赶紧痛快地答应了。

  「但你得告诉我是什么人放的火。」夏天补了一句。

  赵溪看看他,「您是都御使夏大人?」

  「你认得我?」夏天立刻警惕起来。

  「我们到真定好多天了,城里的情况早就摸清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赵溪冷眼看着梁泊雨,「这个梁大人心里应该有数吧?」

  梁泊雨想了想,「是原来被关在都司地牢里的那些人想杀我吧?」

  「你知道自己做过的事就好。」

  我倒是真想知道!梁泊雨皱起眉头,「要杀我冲我一个人来就好,为什么要放火连累其他无辜的人?」

  「哼哼!你倒真是一点也没变啊?还是那么善于两面三刀、假仁假义!」赵溪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我也不想连累别人,不过不趁早除掉你这个败类,以后不知道还要枉死多少人!」

  「大人!」又有人跑过来,「那边也抓住两个!」

  赵溪突然方向一转,给夏天跪下了,「夏大人,来真定的都是被梁峥陷害过或者跟他有着深仇大恨的人。我们本来只想杀他一个,可这段时间官驿的守卫太多,我们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现在燕军已经开始攻城,我怕等燕王进了城,想杀梁峥就更难了,所以才迫不得已想出这个办法。放火的主意是我出的,让大人和您手下的弟兄受连累了,等小人完成心愿,愿意听凭大人处置。还请大人放了其他的人吧?」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三十几个。」

  「怎么进的城?」

  「装成送粮食的进来的。」

  夏天眼睛一亮,「那里面有没有个老戴着斗笠、上了年纪的人?」

  「戴斗笠、上了年纪的?」赵溪想了一会儿,「我知道大人说的是谁了。不过恕小人不能如实相告有关他的……咦?夏大人怎么会知道有这么个人?」

  夏天觉得那人给自己字条,并不只是想救他那么简单,赵溪的情况他也需要再了解一下,于是轻描淡写地说:「哦,前些天我到城南办公事,正巧看见一支送粮的队伍,无意中多看了两眼,注意到有这么个人。」

  说完夏天又转头跟梁泊雨说:「我让他们把那两个人带过来,你先回避一下。」

  梁泊雨怕还有人知道官银的事,不想离开,「为什么要我回避?」

  可夏天想的是如果梁泊雨再像刚才一样认不出人来会让人怀疑。

  「你说为什么要回避?」见梁泊雨站在原地没有想动的意思,夏天朝旁边几个闲着的人摆了下头,「来人,把梁大人带到远点儿的地方去。」

  立刻有人毫不客气地走到了梁泊雨跟前,梁泊雨只能乖乖地跟着他们走远,心里却在咬牙切齿地想:行,欺负老子现在没人是吧?你等着回燕军军营的!

  后被抓住的这两个人是年初时建文帝派到北平去打探消息的探子,是被梁峥发现之后找借口给抓了关进地牢的。对梁峥的事没什么了解,也不是给夏天纸条的人。简单问了几句,夏天又问了赵溪一些问题。然后他让人把他们看好,自己往梁泊雨那边走过去了。

  这时天早已经大亮,大火在吞噬了官驿和附近几栋民居之后因为风势减小和可燃物燃烧殆尽逐渐减弱,被返回去和后赶来的民众扑灭。耿炳文这边在火一着起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消息,但是他认定是燕王率兵攻击侧翼失败,所以派人潜入城中故意放火,想在他派人救火分散兵力的时候攻破中军。所以下了命令:只要火势没到会危及全城的程度,军中的人必须坚守阵地,不准离开,让官驿附近的百姓自行扑救。

  夏天支走其他的人之后跟梁泊雨说:「你知道赵溪的事吧?」

  「什么事?」梁泊雨紧张地看着夏天。

  「赵溪跟梁峥的事。」

  「你刚才没问他吗?」

  「问了,他不肯说呢。你知道吧?」

  梁泊雨暗自松了口气,「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刚才说什么让他说话小心点儿?」

  「我是觉得他说得太难听了,听不下去才那样说的。」

  「这天底下还有你听下去的话?」夏天用眼角睨了梁泊雨一眼,又抬头看看天,「战事真有那么激烈吗?竟然到了现在连一个耿炳文的人和真定守军都没看见。」

  「这不正合适吗?」梁泊雨远远地盯着赵溪和另外两个人的身影。

  「正合适?」夏天耸了耸眉毛。

  梁泊雨把目光转回来,「是啊。咱们趁着耿炳文还不知道你我的死活,想办法出城吧。」

  「按你的计划耿炳文不是很快就要走了吗?再说现在也封城了吧?」

  「就是因为他要走了才要这样做。他回到金陵肯定要向皇上禀报这边的战况,很可能会提到我和你让我写信的事。这样他不知道你我的死活,皇上也就不知道你我的死活,你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跟我走了。」

  「可是你回到燕王那儿早晚还要领兵上阵吧,那样皇上还是会知道你没死啊。」

  「我无所谓的,主要还是让金陵那边不知道你的行踪。而且我也想尽快回去告诉燕王,让他停止攻城,好节省兵力准备迎战要来接替耿炳文的人。」

  夏天不说话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想光明正大地以查案的名义进入北平是不可能了,但跟着梁泊雨就不一样了。不管这仗打到什么程度,只要没过黄河,燕军就一定得回北平补充粮饷和兵力。而且夏天十分清楚:梁泊雨一定有办法搞定燕王让自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虽然从内心情感的角度来讲,他也是不想跟梁泊雨分开的,但现在多了一层他想让梁泊雨带他回北平的意愿,夏天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利用他的嫌疑,于是觉得很不舒服。

  梁泊雨拉拉夏天的袖子,「想什么呢?是担心夏文敬的父亲吗?你放心好了,锦衣卫的消息灵通着呢,他很快就会知道你没事了,至多是以为你又被我挟持了,他那么谨慎的人,肯定不会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的。就这么定了吧,啊?现在城肯定封了,咱们想个办法看怎么出去。」

  又想到房正现在还生死未卜,夏天终于下定决心:利用就利用吧,反正是为了查案和找人,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

  「现在要想出城除非有耿炳文的手令。」夏天说。

  「要是云锦没走就好了,可谁能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呢?」梁泊雨挠着头,东张西望地看了一阵,然后他一拍脑门儿,「有了!」

  夏天清点了一遍人数,他从都察院带来的人除了被房正和沈宪带走的,剩下的人都在,另外还有唐小三和抓来的三个人。其实本来还应该有两个官驿值夜的伙计,不过头{yt}晚上夏天接到字条后把他们打发回家了。

  宋之义被沈宪带回了金陵的事耿炳文知道,但是因为涉及到锦衣卫他就没有多问。现在按察使和都指挥使都听他的调遣在忙着守城大计,所以梁泊雨料定耿炳文在离开之前必定无暇安排人手调查官驿的火灾。这样夏天就让剩下的守卫押着后抓来的两个人分散开来留在真定躲起来等沈宪,并且命令他们不可以把自己和梁泊雨安然无恙的情况说出去,否则将来回到金陵以后绝不轻饶。

  留下的人安排完了,夏天又让人按照梁泊雨说的去买来了马车、猪血、猪油和猪下水。然后他们把猪血、猪油、猪下水里挤出来的液体和从烧过的官驿弄来的黑灰混到了一起。

  {zh1}梁泊雨、夏天和唐小三把混合好的东西涂在了脸、手和其它可能会露出来的皮肤上。涂的过程当中,三个人轮流跑走吐了几次。等差不多他们稍稍适应了令人作呕的味道,能勉强忍着呆在一个地方不动了,他们便用布包好头,一起躺进了马车。

  一切准备就绪,夏天让自己的人都散了。

  赵溪拿着鞭子坐到马车上,喊了声「驾」,拉着装成重度xx的三个人往{wy}没有被燕军进攻过的南门去了。

  第六十七章

  南门内聚集了很多想要出城的人。整整两天,除了手持耿炳文手令的南军,守城官兵一个人都没放出去。

  时近正午,太阳已经升到了当空。秋老虎的气势不可小觑,阳光逐渐变得晃眼,地面上的温度也被架了柴火一般节节攀升。赵溪驾着马车驶近城门,沿途因滞留人群而变得有些拥堵的道路瞬间通畅。人们纷纷捂着鼻子闪到一边,开始十分不满地对着马车指指点点。

  赵溪来到门前把车停好,抄着袖愁眉苦脸地下了车走到负责检查的守卫跟前,「军爷……」

  「你拉的什么?!怎么……这个味道?」其中一个守卫向后撤了一步。

  「呃……其实是烧肉的味道。」

  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到了赵溪身上。

  「军爷,小人是前几天进城送粮的,因为城里有亲戚,就和几个朋友暂时留下没走。可没成想,昨晚官驿大火把在那附近的亲戚家的房子给烧了。好不容易救出几个还有气儿的,请军爷通融一下,让小人在他们咽气之前把人送回家吧?他们城外的家里都还有父母在等儿子回去呢。」说着赵溪的眼圈儿红了,他抬起袖子来使劲抹了抹。

  「你救出的人在车里吗?」

  大家都在看着,站在赵溪面前的守卫不好直接抬手掩鼻子,只能皱紧了眉头小心地呼吸。

  「是。」赵溪悲痛欲绝地垂下头。

  「你是说你们是一起的?」

  「是。」

  「那为什么你没事?」

  「大人,实不相瞒,小的昨晚去赌钱了,发现官驿这边起了火,赶回去时已经……已经来不及了。这……这可让小的怎么向他们的家里人交待啊!」说着赵溪居然流出两行热泪,在被梁泊雨随手用黑灰抹黑了的脸上冲出两道白色的痕迹。

  在场围观的人顿时唏嘘不已。那守卫无奈地又看看马车,「你在这儿稍等。我去问问我们总旗大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跟一般守卫穿着不太一样的人从城楼上下来了。

  「就是那辆马车吗?」他看了一眼赵溪,「诶?是你?」

  「大人认得小的?」赵溪吓了一跳。

  那总旗盯着赵溪脸上黑灰也没能遮住的xx,「你不是前些天进城送粮的吗?那天我在,记住你了。」

  「啊?大人好记性。」赵溪松了口气,赶紧把刚刚跟守卫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你哪来的马车和马?」总旗怀疑地看着赵溪。

  赵溪眨眨眼,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两圈儿,「昨晚嬴了些钱,全搭上了才勉强买了辆车,马是从官驿里跑出来的,被小人抓住了。您看那屁 股上还有官家的印记呢。」

  总旗抬脚朝马车走了过去,「我看看车里。」

  这时停了半天的马车附近已经吸引了一些蝇虫在周围萦绕。总旗不愧是总旗,勇气可嘉!他身后的守卫再不情愿也只能跟上。

  赵溪快走几步来到车前掀开车帘,立刻「嗡」地一声,几只大头苍蝇迎面飞将出来。与此同时总旗和守卫再也忍不住一起抬手紧紧掩住了鼻子。

  看着车里貌似被烧得外焦里嫩、一塌糊涂的三个人,总旗痛苦地把五官抽到一起,「你确定他们还活着吗?」

  赵溪点点头,从腰上拔出马鞭,用手柄的部分捅了捅梁泊雨,「大哥,你要挺住啊!」

  梁泊雨颤抖着抬了抬手臂,勒紧了嗓子,用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了一样的声音挤出几个字,「爹……娘……等……等等……」

  吧嗒──梁泊雨的手又垂了回去。

  「可是耿将军下了令……要不……」总旗面露难色,「百户大人出城了。要不我去找千户大人禀报一下?」

  「大人!来不及了!」赵溪伸手在梁泊雨的脚腕子上又捅了一下,然后把沾了混合物的手指杵到总旗面前,「您看,人油都出来了!」

  总旗吓得向后一仰,差点倒在守卫身上,「拿走!拿走!」

  「再说,一会儿过了正午更热,这味道……您让我把他们安置在哪儿呢?万一弄出什么会传染的恶疾来该怎么办啊?!」赵溪几乎声泪俱下。

  那个守卫看不下去了,「大人,要不……就让他们……」

  总旗闭了眼睛一扭头,摆摆手说:「放下,快把帘子放下。走,你们赶紧走,赶紧出去。」

  赵溪「噗通」一声跪下,「谢大人开恩!谢大人开恩!」

  在众人的注目下,赵溪赶着马车大摇大摆地出了城门。可是早晨天凉,猪油是凝的。中午一热,猪油逐渐融化,便和着猪血顺着车板的缝隙开始往地上滴。总旗瞪眼看着马车离开后留下的一路漓漓拉拉的痕迹,猛一挥手,「来人!赶紧把这都给我清干净喽!」

  看看差不多到了安全的地方,赵溪下车,掀开车帘磕磕车厢,「没事了。」

  车厢一阵猛烈地摇晃,三个人同时从里面往外冲,结果卡在了出口的地方。梁泊雨和唐小三向后挪了挪,夏天一下子从车厢里蹿出去趴到地上干呕起来,「咳……咳咳……快,快找条河……咳咳……」

  梁泊雨和唐小三也从车里跳出来蹲到路边开始大口喘气。

  「不行,万一有人追上来怎么办?赶紧先找到燕军再说。」梁泊雨把脸上的黏黏的混合物抹下来甩了甩。

  「什么不行!现在就是死我也要洗一洗,刚才好多苍蝇你没听见吗?!也许已经下蛆了啊!」夏天彻底抓狂了。

  「没那么快吧?!」被夏天这么一说,梁泊雨也觉得异常地恶心,忍不住抬起手背来仔细查看。

  赵溪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儿什么也不说,唐小三看看他,「在旁边坐了一路,你不觉得臭吗?」

  赵溪冷冷地看了梁泊雨一眼,「地牢里的味道比这个好不了多少。」

  唐小三想起自己被关的一个多月,他的位置比较靠近出口,还好。

  喘够了,几个人继续上路。梁泊雨没能拧过夏天,他们找到一条河停了下来。

  梁泊雨、夏天和唐小三毫不犹豫地脱光了跳进河里,赵溪蹲在岸边洗了洗脸和手。

  河水很凉,唐小三很快就跑回到了岸上。好在着火之前有准备,随身的物品他都带出来了,自己跟夏天换洗的衣服他也拿上了几套。不过梁泊雨的没有,唐小三翻了翻,只好给他找出一身夏天的。

  因为没有皂角和猪苓,涂上的东西很难洗干净,尤其是粘在头发上的那些。夏天骂骂咧咧一遍一遍地洗,梁泊雨怎么催他也不肯从水里出来。没办法梁泊雨只好过去帮忙,顺便揩油。

  等在车上看着他们的唐小三把脸扭到了别处。

  「原来梁峥说的是他。」坐在旁边的赵溪说。

  「你说什么?」唐小三把脸转回来。

  「你家大人跟梁峥是同窗吧?」

  「是啊,你知道?」

  「家在金陵?」

  「你怎么知道?」

  「我跟梁峥以前是很要好的朋友。他跟我提过有个做了都御使的国子监同学让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只是道不同,得了人也得不到心。还说……」

  「你别说了!」唐小三打断他,「有些事,下人不该知道。老爷最恨断袖,将来问起来我不好说。」

  「哼,自欺欺人吗?我曾经也以为:人是可以自己骗自己的。可实际世上没有比那再蠢的事了。」赵溪眯起眼睛看着水面,仿佛回忆起了什么。

  唐小三坐在他的右面,正好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那条让他破了相的大疤。想问又觉得不礼貌,唐小三张了两下嘴又合上了。

  「很难看吗?」赵溪忽然问,眼睛依旧看着前方。

  「啊?不……不是。」唐小三慌张地移开目光,「对不起。」

  「这都是拜水里的那位梁大人所赐。」

  「你不怕赵溪就这样跑了吗?」夏天问梁泊雨。

  梁泊雨正在不屈不挠地跟夏天后颈上的一块猪油做着{zh1}的斗争,「他想见卞青,不会跑的。」

  「那你不怕他找机会杀了你?」被搓得很疼,夏天皱起了眉头。

  「应该不会。现在到处都封城,他要是想动手也会等进了北平之后。」

  「你还是小心点儿。」

  「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但看得出来你有多恨他。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不会想杀了他吗?」唐小三注视着水里往岸边走过来的两个人。

  「想。但是我改变主意了,就这么让他死了的话太便宜他了。」

  「你不是要伤害我家大人吧?」

  「不会的,只会让你家大人少受点儿伤害。」

  第六十八章

  再上路的时候,赵溪跟梁泊雨和夏天坐进车里,唐小三负责赶车。

  这是辆一匹马的车,容量很小,再加上带出来的东西,三个大男人坐在里面不是一般的挤。梁泊雨已经很努力地靠着夏天了,可膝盖还是避免不了在偶尔颠簸的时候会碰到赵溪。赵溪也受了很大委屈似的苦着一张脸。

  三个人默默无语地坐了一会儿,梁泊雨擦了把汗对夏天说:「你怎么不让人买辆大点儿的车?两匹马的也好啊。你看这车多慢,马都拉不动了呢。」

  「你事儿怎么那么多?装平民百姓买的哪门子大车!再说我有钱买车都不错了,你以为都跟你似的,随手就是大把的金银。」车里又挤又热,异味也没散净,夏天很是烦躁。

  赵溪牵了牵嘴角,「梁大人的银钱还是那么花不尽也用不完啊。」

  梁泊雨黑了脸,抿了抿因为衣服不合身、时不时就会敞开的衣领往夏天身上一靠,「困了,睡觉。」

  夏天把他推到一边,「你没洗干净,身上很臭啊。」

  梁泊雨一瞪眼,「是啊!我净帮你洗了嘛!」

  夏天腾地红了脸。赵溪胳膊一端,倚住车厢闭了眼睛。

  梁泊雨也闭上眼睛歪到一边儿,并同时把胳膊背向身后搭到夏天的腰上开始又揉又捏。夏天知道赵溪不过是在假装放松,不敢乱动表示抗议,只能咬牙忍着装成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梁泊雨摸得正爽,马车忽然停了。

  「怎么了,小三儿?」

  三个人都紧张地坐直了身体。

  「有人。」

  赵溪把车帘掀了个缝儿,夏天偏头看了一阵,「不好,这人认识我!」

  原来是那天在南城门认出了夏天那个又黑又高、铁塔似的守城将领。他正骑着马,带了一队人从他们的对面走过来。

  「小三儿!」夏天叫一声,欠起身体从赵溪腿上爬了过去。

  梁泊雨不满地盯着几乎要顶在夏天腿间的赵溪的膝盖,拉了拉夏天的衣角。夏天扽回自己的衣服没理他,俯在唐小三耳边说了些什么。

  坐回到原来的位置,夏天看梁泊雨,「拉我做什么?」

  梁泊雨看着赵溪,「没事。」

  赵溪不屑地瞥他一眼,把脸扭向了一边。

  「黑铁塔」来到马车前停住,刚要说话,已经站在了车下的唐小三先开了口,「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那人看看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又看看自己身后的人,下了马。唐小三偷偷摸摸地掏出官牌小声儿说:「大人能不能先让手下的人回避?我家大人有话单独跟您说。」

  直到「黑铁塔」的人都走到了远处几乎看不见人影的地方,夏天才从车里出来。

  「夏大人,昨晚官驿起火,上面下令不许擅离职守,下官还以为……您没事太好了。可是现在城外很危险,您怎么会在这儿?」

  「那你呢?」

  「下官是出来巡逻的。虽然燕军不大可能从南面攻城,但也还是得随时小心、定时出来查看。大人是……」

  「哦,这样。我……其实我有机密的任务在身,我不能告诉你我出城要干什么。」

  「啊?」

  「而且你也不能把看见我的事告诉其他的人。」

  「这……」

  夏天亮出了攥在手里的令牌,「见此牌如见陛下,我命令你必须这么做。」

  「黑铁塔」身子一低,弯了两腿就要往地上跪。夏天伸手拉住他,「别跪了,别让你的人看出什么异样来。记住,不要跟任何人说,耿将军也不行。」

  「那……车里是……」

  「我的两个朋友。」

  「黑铁塔」垂下眼帘顿了顿,「那我就不检查了。下官相信大人。」

  夏天作揖,「多谢。」

  「黑铁塔」还礼,「不敢,大人路上小心。」

  「黑铁塔」带人走了,夏天回到车里。梁泊雨问他,「你确定他不会说吗?」

  「应该吧,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夏天仰头靠住车厢,想着那句「下官相信大人」,心里不免有些惭愧,「小三儿,走了!」

  为了避开真定守军,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儿,总算在天黑之后赶到了燕军军营。

  燕王带人攻城又没成功,大批人马都撤了回来。乌力吉、余信、祝云锦都在,朱能、丘福等人也都闻讯赶来,大家围着梁泊雨七嘴八舌地问起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梁泊雨顾不上回答他们,推开众人说要去见燕王。

  别人没说什么,余信看着梁泊雨支吾,「可是……大人您……」

  「我怎么了?」梁泊雨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余信噤噤鼻子,「好……好……」

  「臭?」梁泊雨试探着问。

  余信点点头。梁泊雨挠挠脑袋,「臭就臭吧,我有紧急的事情要跟殿下禀报。快!带我去见他。」

  燕王正在跟道衍、张玉和潭渊商量明天是不是要先派一队人马绕到真定南郊去,一听说「梁峥」回来了,他高兴地一拍桌子,「快!带他来见我!」

  梁泊雨进到大帐,燕王立刻站起来朝他走过去。梁泊雨赶紧后退两步,「殿下不要靠近微臣!」

  「啊?」燕王和帐里其他的人都愣了。

  「今天早上为了出城,臣在身上弄了些脏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净。殿下不要见怪,待微臣一会儿慢慢给您解释。」

  「哈哈哈哈!那又何妨。」燕王大笑,义无反顾地走到梁泊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紧接着他就眉头一皱,迅速地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好吧,来人,给未平拿把交椅。你就先坐那儿说吧。」

  梁泊雨把所有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但是他把「夏文敬」帮他的原因和过程说得很含糊,官驿的大火也成了天灾。

  不过燕王好像也并没有打算深究夏文敬的事,只是笑了笑说:「夏子矜手里没什么兵,你愿意带着他就带着,他想查什么案子就让他查去,反正都是建文朝上的那些破事儿。你既然能说动他父亲派来的人帮你,想必他也不敢去泄露什么军中的情报了。有些关系该怎么利用,你心里应该有数。」

  梁泊雨知道燕王说的是锦衣卫,沈宪这次帮他骗了皇上,那夏纪也就没跑了,况且有儿子在手,老子还有什么可怕的?就像自己跟梁峥的父亲,燕王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也有这一层原因。这样一来,他这人情算是彻底欠下了。

  「微臣明白。」梁泊雨连连点头。

  「那照你这么说,再过几天耿炳文就要离开真定了?」

  「是。」

  「嗯,未平这次是化险为夷,还立了大功一件,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

  「殿下过奖。」

  「行,攻城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想来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把夏子矜带来,既然来了,这次怎么也得见见。」

  梁泊雨告退,站起来要往外走。燕王突然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宋之义的事,未平算是一举三得了。」

  「啊?」梁泊雨站在大帐门口回头。

  「没什么,未平好计谋,本王记下了。」

  走回自己的帐篷,梁泊雨的心里很是惶惶:难道燕王知道官银的事?

  好多人都还没走,在等着梁泊雨回来。撩开帐帘看见他们,梁泊雨及时换上大难不死、万分庆幸的表情跨了进去。

  一直到把在真定能说的事都说完了,大伙儿才散。梁泊雨出口长气,安排了赵溪去跟乌力吉住,又让人再额外多搭个帐篷。

  看看已经快过亥时,梁泊雨闻了闻身上问夏天,「我还那么臭吗?」

  「臭不可闻。」夏天满脸的厌弃。

  「唉──可是行军打仗没有带大桶的啊。」梁泊雨抓抓后背,确实挺痒,「小石头,去给我拿些猪苓粉和换洗的衣服,我要去河边洗澡。」

  「现在?」余信瞪眼看着梁泊雨。

  「是啊,快去。」

  「我也要去。」夏天说。

  「你?」梁泊雨朝他的方向抽抽鼻子,「你洗得够干净了,不臭了。」

  「谁说的?」夏天把手指插进头发里试了试,「还是粘的。」

  梁泊雨撇撇嘴,「随便你。」心中窃喜: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儿的。

  余信朝没事儿人似的唐小三闻了闻,「你不去吗?」

  唐小三一翻白眼儿,「不去,累死了。白天河水都那么凉,现在还不把人冻死。明天再说。」

  余信走出帐篷去拿猪苓粉,心中却开始暗中抱怨:这大人晚上要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帐篷里还好,万一他要跟夏大人睡,我还不得跟那小子一起。天啊!不被熏死才怪!

  「小石头!」梁泊雨从帐篷里追了出来,「还有一样东西。」

  余信想了想,「那个……没有带出来。」

  「那你找个什么能代替的。」

  第六十九章

  梁泊雨和夏天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军营附近的河边,脱掉衣物咬牙趟了进去。梁泊雨动作很快,唏哩哗啦地搅得旁边树上睡觉的鸟儿都飞走了。夏天洗得很认真,猪苓粉一把一把地往身上头上撒。

  「我洗完了。」梁泊雨忍着哆嗦,一手叉腰摆了个性感的姿势,却止不住鸡皮疙瘩一层层地起。

  「我还有一会儿。」夏天闻闻自己的胳膊,哗──又是一把猪苓粉。

  「你根本就不需要再洗了。其实你是来看我诱人的胴 体的吧?」梁泊雨想开句玩笑吸引夏天的注意。可是夏天不理他,依然自顾自地边闻边洗。

  又挺了一会儿,梁泊雨实在是受不了了,「你不冷啊?我都快冻死了!」

  「你先上去吧。」

  「你别洗了好不好?你身上早就不臭了。」

  「谁说的?明明就……」

  「心里障碍了吧你?!再洗就没皮了!」

  「难道是我鼻孔变臭了?」说着夏天又撩起水来洗鼻子。

  「靠!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梁泊雨走过去拉起夏天的手腕就往岸上拖。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再洗一下鼻子!鼻子……」

  「鼻子你个鸟!」梁泊雨不理会夏天的挣扎,继续拖着他往岸边走。

  夏天扑腾了半天,{zh1}还是被梁泊雨扔到了岸上。

  「你干什么啊?!」

  「你说干什么?!」梁泊雨抓起带来的布手巾按住夏天就开始擦,「我看我要是不把你弄上来,你得在水里洗一宿!」

  擦了一阵,夏天发现梁泊雨的牙齿已经在止不住地磕架了。他按下梁泊雨的手,「行了,我不洗了。你快点先把自己擦干吧,一会儿该感冒了。」

  梁泊雨停手,「真不洗了?」

  「不洗了。」

  「明天也不许洗。」

  「不洗。」

  梁泊雨站起来在自己的身上胡乱擦了两把之后开始穿衣服,「我看你都魔怔了,至于嘛?不就是点儿猪下水吗?」

  「脏点儿还能勉强忍忍。」夏天把衣服套到身上,「就是受不了那味儿,我鼻子对味道比较敏感。」

  「哼哼,你做刑警的时候你们队里都不需要警犬吧?」

  「滚蛋!」

  「其实我看你就是洁癖,上完厕所不洗手你都一惊一乍的。」

  「你行不行了?那叫洁癖吗?那叫讲卫生好不好,你就脏死吧你!」

  梁泊雨把{zh1}的带子系好,「嗯,也是。这事放男人身上叫洁癖,女人就另当别论了。」

  夏天整理衣领的动作僵住,「你说什么?」

  发现夏天的眼神不对,梁泊雨抿紧嘴唇摇了摇头。

  「你再说一遍。」

  梁泊雨还是摇头。

  「你再说一遍!」

  「我胡说的……」梁泊雨伸手要去拉夏天。

  「操!」夏天一把挡开梁泊雨的手,转身就扎进了树林里。

  「夏天!夏天!」梁泊雨在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弯腰从自己脱下来的脏衣服堆里抓了一下才追过去。

  「夏天!」

  夏天气呼呼地走在前面不理梁泊雨。

  「夏天!你等等!」梁泊雨紧紧跟着他的脚步,「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夏天走得更快了。

  「你听我说!」梁泊雨拉住他。

  「别碰我!」夏天甩开他的手。

  梁泊雨又拉住,夏天再甩开,「你离我远点儿!」

  「我胡说八道的!」梁泊雨一把抱住了夏天,「我不是经常胡说的吗?」

  夏天挣了半天没挣开,「你说谁是女人?」

  「我,我是还不行么?」

  「你心里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

  「那你要怎么样啊?!」

  夏天一转头,「你证明给我看啊!」

  梁泊雨稍稍犹豫,「那……我让你在上面。」

  夏天心头豁然开朗,眼睛一眯,「这可是你说的?」

  梁泊雨松开手,立刻宽衣解带做悲痛欲绝状掐细了嗓子,「来吧,奴家今天晚上是大人的了。」

  「在这儿?」夏天往四下里看看。

  「那你还想在哪儿?」梁泊雨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把衣袍全解开敞着怀了。

  「靠!谁怕谁啊!」夏天一跺脚,「来吧!你这个xxx!」

  梁泊雨被夏天扑倒在地。夏天啃上他嘴唇,伸出一双手来在梁泊雨裸 露出来的胸膛上来来回回地抚摸。

  啃完了嘴啃脖子,啃完了脖子咬耳朵,咬完了耳朵夏天的脑袋又一路向下,做得十分认真。梁泊雨一直想笑,可刚才已经说错话了,现在他说什么也得忍住。后来直到夏天褪下他的裤子一口含上去,梁泊雨才终于不想笑了。

  他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看着夏天吞吞吐吐地动作,身体渐渐燥 热。虽然月光下不是很清楚,但梁泊雨xx可以想象得出夏天被撑圆的嘴边挂着口水的模样。

  忙活得差不多了,夏天抬头直起身体解开了自己的裤子。梁泊雨看得见他身前已经高高地翘起来了的剪影。

  夏天碰碰梁泊雨的膝盖,「你腿夹那么紧干什么?」

  「我{dy}次,紧张。」

  「我会慢慢来的。」

  「嗯……这样吧。」梁泊雨挪了挪身体,靠到一棵树干上,「你先坐到我腰上来。」

  「干什么?」

  「我教你怎么让我放松。」

  夏天想到自己{dy}次的时候确实紧张得要命,于是很善解人意地脱掉一只裤腿跨坐到了梁泊雨的腰上。

  「呃……你压着我家老二了。」

  夏天赶紧抬起屁 股,跪直了身体。

  「吻我。」梁泊雨说。

  夏天弯腰低头,捧住梁泊雨的脸颊轻吻他的嘴唇。唇瓣交错间,轻吻逐渐变成深吻,两条舌头也由相互逗 弄变成紧紧纠缠。夏天觉得脊椎上的电流逐渐向上攀升,梁泊雨的手也伸进他的衣服里开始前后揉搓。

  搓一会儿,梁泊雨又把手退了出去。再挪回来,那手却直奔了夏天身后的入口。夏天猛然睁开眼睛,一阵清凉的药香钻进鼻子的同时梁泊雨的手指也探进了他的体内。

  「你……」夏天撑住梁泊雨的肩膀想要推开他,梁泊雨却及时抬起另一只手抓住夏天还湿着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按住,并用力吸住了他的舌头。

  「嗯……嗯……」夏天又推了梁泊雨两下,结果是手指插得更深了。夏天不敢再动,梁泊雨拔出手指又握到他的两腿之间。前前后后套 弄了一会儿,梁泊雨终于把两只手都放开了,但是嘴上依然在抵死缠绵,接着他的一只手掐住夏天腰臀的一侧,另一只手扶住了自己的分 身。

  夏天早已经知道了他要干什么,但唇齿间的一时贪恋让他失去了{zh1}逃脱的机会。梁泊雨掐在夏天腰上的手向下一压,滚烫的前端准确无误地顶在了穴 口的折皱之上。随即他两手同时抓住夏天的腰直直按了下去。

  「呵──」夏天猛抽了一口气扬起头来挺直了身体。

  梁泊雨抬手抹了下嘴角的唾液,一口白牙在黑夜里尤为耀眼。

  「你……这就是……你说的让我在上面吗?」夏天用力喘着气。

  「难道你没在上面吗?」耀眼的白牙又多露出两颗。

  「你这个……混蛋王八……」夏天试图挣扎。

  梁泊雨深吸一口气,「你再扭……我就要射了。」

  「你……你……」

  「嘘……」梁泊雨的拇指轻轻滑过夏天的嘴唇,经过他的胸前落到腿间再次握住,「你自己慢慢动着试试看。」

  夏天知道他现在可以给梁泊雨一拳然后站起来,可是记忆中身后所感受到的快 感和梁泊雨手上的动作却让他忍不住按照梁泊雨说的慢慢晃动起身体来。

  而晃动的结果就是夏天大脑中「停止」的指令逐渐模糊,体内的血液持续上涌,口中本就不均匀的喘息变成了阵阵抑制不住的呻 吟……

  梁泊雨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天,手上的节奏随着他的变化不断调整。很快,他如痴如醉的动人表情让梁泊雨彻底迷失。

  「夏天……夏天……」梁泊雨喑哑着嗓子轻轻呼唤了几声,夏天感觉到体内的器官又坚 挺了几分,睁开眼睛迎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zd0}限度摇摆起了身体……

  梁泊雨的脸上撒满月光,夏天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在眉头微蹙了几下之后涣散了眼神。半张的薄唇里传出的低沉声响跟自己的声音彼此缠绕后消失在清冷的空气里,夏天颤抖着身体紧紧抱住梁泊雨xx释放了自己……

  两人的身体分开之后,夏天骑在梁泊雨的身上没有下去。

  「怎么样?在上面的感觉好吗?」

  「你个骗子。」

  「是你自己愿意被骗的。」

  「不过……看着你被我弄到控制不住自己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梁泊雨笑着起身,抬手捏住夏天的下巴让四片嘴唇再次贴到一起,「你早晚练成个妖精。」然后,吻到窒息。

  第七十章

  「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药味儿。」夏天拿着梁泊雨刚才从里面抠出用来充当润 滑剂的东西的一个小铁盒打开来不停地闻。

  「面脂,秋冬用来防脸和嘴唇干裂的。小石头说不知道这仗会打到什么时候,所以就带出来了。」

  「你还……真是什么困难都能解决啊?」夏天把盒子扣好还给他。

  「那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就是我的人生准则。」

  回到营地,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梁泊雨和夏天分别进了自己的帐篷。

  余信眼睛瞪得溜圆在等梁泊雨回来。唐小三几乎{yt}一宿没睡,累得靠在床边睡着了。

  夏天自己已经洗得干干净净香得不行,再闻见别人发臭就更受不了了,一进帐篷差点儿没被熏出去。他捏着鼻子走到唐小三身边想叫,可看他睡得那么香就没忍心。夏天把唐小三的腿拉平,让他躺好,又给他脱了鞋子盖好被就转身出去了。

  梁泊雨的帐篷里已经熄了灯,夏天走到门口听了听,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想来是都睡了。夏天抬头看看天上,月亮已经偏西。可能是有些云彩,星星不多,但是一颗颗都干净明亮,好像近得伸手可以摘下来,不似北京城的夜空永远都雾蒙蒙地氤氲着一层。

  夜有些凉,时不时地有风在吹,不远的树林里有一阵阵的鸮声传来。身边静的出奇,站岗的守卫都没有生命一般地一动不动。忽然觉得有些落寞,夏天很想掀开帐帘走进去躺到梁泊雨的身边,可是余信在,夏天没那么大方。又站了一会儿,他就转身离开了。

  游魂似地在一个个军帐之间晃荡了几圈,越发地感到凄凉。夏天坐到了一堆还有些余烬的篝火旁边,捡起一根拨火用的树枝在垂死挣扎的暗红色草木灰里拨弄了两下,闪亮的火星又蹦出几颗,夏天捡起旁边遗漏下的干草和柴禾扔了进去。不知道还能不能点着,夏天慢慢地用树枝推着干草朝忽明忽暗的灰烬里戳进去。

  仔细算算,押梁泊雨上庭就在不到半年前。可夏天现在想来,却觉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跳出来看看,过去的生活除了被哥哥搅起点儿涟漪,其余一概波澜不惊,当刑警的那几年也没碰上什么大案要案。对比一下,将近三十几年的人生竟还没有这短短的几个月来得跌宕起伏。

  干草被烤到了极限,忽地着起了火苗,夏天又把柴禾推进去。

  梁泊雨似笑非笑的表情出现在火里,夏天仔细回忆跟他的种种。对他的了解依然有限,可怎么就好像认识了很久?是因为一起经历了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事吗?在这里他们是{wy}的同类,可以彼此倾诉,彼此慰籍。可是如果回去呢?夏天苦苦思索,却无法找到非得在一起的理由。胸口一阵憋闷:那样的话,不如永远不要回去……

  火xx着起来了,一些生命将到尽头的秋虫开始在上方盘旋。嗞啦──一只肥硕的飞蛾不慎一头栽进火里,没等掉到地上就变成一团炽烈的火焰消失不见,很耀眼,也很短暂。

  而自己跟梁泊雨就像这只飞蛾,明知道要硝烟四起,明知道到要风云变色,明知道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却还是不知不觉地被明亮的火光吸引过来,想要投身其中,看个究竟……

  夏天想得入神,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一双脚出现在视线之中,他吓了一跳。

  赵溪拉过一把交椅坐到夏天身边,「夏大人好兴致,这个时候了不睡却一个人在这玩儿火。」

  「小三儿白天没洗干净,帐篷里被他弄得臭气熏天的。赵公子怎么也……」

  「别提了。乌力吉的鼾声跟他的块头儿一样大,我是生生被他震醒的。」

  夏天笑笑,「嗯,看他的样子,就是个能打呼噜的。」

  赵溪从自己手边捡了几根柴禾丢进火里。

  「夏大人……」「赵公子……」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又是异口同声。

  「还是大人先说吧。」

  「嗯……」夏天想了一下,「你跟梁大人相识很久了吗?」

  赵溪看着火光的表情有些凝重,「我们是从小一起在大宁长大的朋友。梁家有权,赵家有钱。两家算不上世交,可在我们出生之前父辈之间就已经交往甚密。后来他去了京城,我家为了生意上的一些事举家搬迁到了北平。再后来他又到北平进了都司。」

  「原来是这样。那他怎么还会把你关起来?」

  「这个大人在真定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我说了现在还不能告诉您。」赵溪把眼睛从火堆上挪开,转头去看夏天。

  「那……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话问完了夏天才发觉自己是有些恍惚了。他想知道的是梁泊雨的事,可赵溪能回答的却只能是有关于梁峥的。不过问都问了,夏天也只好等着他的回答。

  赵溪又转回头去眯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火,好像从那里面看见了他跟梁峥如何从同骑竹马到反目成仇。

  「他从小就是一个特别好胜的人,从上山比赛捉虫子到在学堂里背书,他样样都要争{dy},却也次次都能拿头名。同样的道理,什么东西只要是他想得到的,无论怎样地费尽心机不择手段他{zh1}都要把它弄到手。」

  「不择手段吗?」

  「嗯,也许这人生来肠子就比别人多拐了几道弯,他确实总能想出很多别人想不到的办法,然后不显山不漏水地就把事情做了,等人家反应过来,他已经得了手站在旁边冷笑。最奇怪的是从来也看不见他怎样用心,好像所有的事都是他天生所常。」

  夏天皱起眉头:怎么好像梁泊雨也是这样呢?

  赵溪没注意夏天,自顾自地继续说:「另外,他最可怕的也是最擅长的就是收买人心。他要是想对谁好,那{jd1}是无微不至,小到嘘寒问暖,大到舍房子给地,会让你觉得他肯为你上刀山下油锅,让你也恨不能立刻去为他上刀山下油锅。可一旦翻脸,那可是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虽然很清楚赵溪说的是梁峥,可夏天还是禁不住想起梁泊雨对自己从体贴入微到冒死相救的各种好来,那些怎么会不是发自内心的?

  这时地上捡到的十几根柴禾烧得差不多了,篝火开始渐渐熄灭,本来就是在灰堆上着起来的回光返照,所以火苗消失地也格外迅速。

  赵溪也捡起根一头烧黑了的树枝在还在残喘着发挥{zh1}余热的柴禾上拨楞了两下,做了{zh1}总结,「反正认识他这么多年,到现在我还是摸不透他的想法,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跟这种人在一起,夏大人还是小心为上,三思而行。」

  赵溪的话说完,两人陷入了沉默,先后把树枝扔到地上拍了拍手。火彻底灭了,灰烬里只剩下一个个还在微微闪烁着红光的小点。夏天的前面还有少许余热,背后却早已经被夜风吹得冰凉。

  看看月亮已经沉至西山,东方的天空出现了灰白的颜色。夏天想起赵溪好像也有什么要问,「赵公子不是也有话要说嘛?」

  「我想问的跟大人一样呢?」

  「你要问未平跟我相识多久了?」

  「嗯。」

  「我们……」

  「夏大人?赵公子?」余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夏天和赵溪一起回头,余信走过来确认了是他们两个,「二位这是……」

  「你怎么起这么早?」赵溪站了起来。

  「昨天人多,没机会跟公子打招呼。这一年多没见,您还好吧?」

  赵溪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小石头啊小石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的乖滑,跟你主子越来越像了啊。我在哪儿你会不知道吗?还问我好不好?」

  「呃……」余信被赵溪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转移了话题,「我是尿急憋醒了,想出来方便一下。不想一出来就看见像是夏大人和公子,所以就过来看看。二位怎么,是一直没睡吗?」

  赵溪看看天色,也觉得实在是有些困倦,打了个呵欠说:「这样吧。我知道小石头常常随梁未平行军在外,跟乌力吉同帐同屋也是常有的事,你一定扛得住他的鼾声,一会儿方便完了你去他的帐篷吧。我不怕熏得慌,我去夏大人的帐篷跟唐小哥儿睡。」

  余信说行,赵溪看了夏天一眼就跟他一起走了。夏天当然明白赵溪的意思是这样自己就可以去梁泊雨那儿了。可他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坐在原地看着赵溪和余信分别进了帐篷,他才站起来朝梁泊雨的那一顶走过去。

  梁泊雨睡得很熟,xx没有发现余信出去和夏天进来。

  夏天坐在余信的床上看了梁泊雨一会儿,然后他把外袍和中衣脱掉,走到梁泊雨的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这才发现梁泊雨是光着上身在睡。

  「嗯……夏天?」梁泊雨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被窝里被梁泊雨睡得热气腾腾的,看清了确实是夏天之后他伸开胳膊把身边的人紧紧搂进了怀里。夏天的额头抵在梁泊雨的下巴上,鼻尖触到梁泊雨的胸前。一阵温暖干燥而又熟悉的味道随着夏天的呼吸进入他的鼻子,流到肺部,继而灌满整个胸腔,夏天觉得脑袋一松,一种xx踏实的感觉瞬间占据了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梁泊雨虽然正睡得神志不清,可还是很自然地把手伸进夏天的内衣在他的脊背上抚摸了两下,「怎么这么……凉……」

  不等夏天回答,梁泊雨的手慢慢停住不动,人又睡了过去。夏天把身体紧紧贴到梁泊雨的身上,止不住的困意席卷而来,意识也逐渐模糊──就是这种感觉:快要冷透了的时候,有个温暖的怀抱。充满疑惑的时候,有能令人安心的抚摸。算了吧,何必想得那么多?粉身碎骨也比一直在万丈深渊前徘徊来得痛快。就当是一场梦吧,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的梦,一场{zh0}永远也不会醒的梦。

  也许真的,只是梦而已……

  第七十一章

  夏天喘不上气,一使劲儿,睁开了眼睛,果然是梁泊雨在捏着他的鼻子。扬手打过去,梁泊雨却早有准备,灵巧地躲开了。

  「我早晚得他妈让你害死!」夏天撑着上身半仰着,被扰了清梦,十分不满。

  「我有分寸。」

  「有你个头!」夏天又躺了回去。

  「快起来吧。」梁泊雨揭开被子,「你看都什么时辰了?听说你昨晚没睡好,才一直没叫你。我们早饭都吃完了,燕王等着要见你呢。你也别太xx了啊。」

  「燕王要见我?」夏天坐了起来。

  「是啊。」

  「昨天怎么没告诉我?」

  「忘了。」梁泊雨把夏天扔在余信床上的衣服拿过来,「但是想想也该知道他会要见你吧?」

  夏天站到地上穿衣服,「以后叫你梁有理吧,什么时候你都有理。」

  「那是因为理在我这儿。」梁泊雨摸着下巴笑笑,「不过昨儿晚上你们这乾坤大挪移移得好啊,本大人喜欢。」

  夏天白他一眼,懒得跟他再说什么。

  匆匆洗了把脸,夏天跟着梁泊雨来到燕王大帐。

  其他的人看见他们,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夏天要跪,燕王说:「行军在外,不用拘泥小节。别跪了,子矜坐吧。」夏天长揖行了个礼,然后顺着燕王指的方向走过去坐了。梁泊雨跟上去也要坐。

  「未平,本王有话要单独问问夏大人。」燕王收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梁泊雨。

  「哦。」梁泊雨有点儿不情愿,低头看了夏天一眼,「那……微臣告退。」

  梁泊雨出去了,夏天本来就有些忐忑的心现在更是快提到了嗓子。只是在刚到大明的北平那天跟燕王有过一面之缘,其它所有的事情都是听梁泊雨说的。想当年在网上查到朱棣的时候,觉得他除了对忤逆自己的人惩罚手段有些残暴,看他取得的一些历史成就和功绩还是很钦佩燕王的。可那时如果有人告诉夏天:有{yt}他会跟朱棣面对面的说话。他恐怕会觉得恐龙没有灭绝更可信些。

  「听未平说子矜是为了查案才离开京城的?」

  「哦……是。」夏天缥缈了的眼神及时对焦。

  「大人好手段啊,查案查到我燕军大营里来了?」

  「啊?」夏天正告诉自己放松,被燕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噎住,「殿下……这话是从何说起呢?文敬不过是念着跟梁大人往日的交情想帮他一次罢了。」

  「为了往日的交情帮反军主将?」燕王笑笑,「这倒不像那个跟本王下棋,却不肯谦让半分的夏文敬会做出来的事。」

  「时过境迁,身不由己。」容不得多想,夏天胡乱搪塞。

  燕王笑得暧昧,「看来还是未平驭人有术啊。」

  夏天一愣:妈的!看来我这脸是想要也要不了了。看看燕王,干脆叹了口气,算是认了。本以为这样蒙混过去,燕王也就不会再刁难自己了,不想他话锋一转,「令尊在金陵可还安好?被刀枪入库的滋味不好受吧?」

  虽然夏纪不是自己的父亲,可被人这样一说,夏天还是有些挂不住了,「刀枪入库正好落得消遥自在。家父一切都好,不劳殿下挂心。」

  话被不软不硬地顶回来,燕王没恼,反倒更乐了,「这一说到跟未平无关的事,子矜倒是又恢复了往日的犀利呢。」

  夏天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站起来收敛了语气,「文敬无意冲撞殿下,只是……」

  「我没说要怪你。太祖当年重用令尊时,本王与他也有些接触,虽说不多但也看得出他是个可当重任之才。只是我那皇侄如今连我这皇叔都不肯放过,就更别说昔日功臣了。不过本王与皇上不同,我从不会埋没真正的美玉。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该弃暗投明的时候还是应该早做决断。」

  夏天慢慢坐下:原来,这才是想要见我的真正目的。

  梁泊雨出了大帐之后很不放心,但又不好就那么在帐外徘徊,于是拉住要回自己帐篷的道衍问起燕王得知耿炳文即将离开之后的打算。道衍说燕王让张玉、朱能等人这几天继续带兵假装攻城,但要尽量避免冲突,减少损失,以待新帅入城,人心未稳时一举拿下真定。

  接着两人又聊了一阵梁泊雨不在时军中的情况。梁泊雨知道了那个曾经让梁峥为了使他死心塌地、特意去请罪挨过板子的唐戎,在得知梁泊雨被抓之后为了想要尽早冲入城内救出「梁峥」,在试图夜袭敌营的时候受了重伤。

  梁峥当年那苦情戏还真没白演!梁泊雨在心里感慨:这跟我原来拜把子找兄弟没什么区别嘛,进去了得有人能豁出命去想办法捞你。在这儿上了战场还真得也有几个肯为自己卖命的才行。

  「咦?夏大人出来了,殿下跟他谈完了。」

  梁泊雨想得出神,道衍突然看着他的身后说。梁泊雨回过头,果然看见满脸愁容的夏天正朝自己走过来。

  「怎么了?殿下跟你说什么了?」梁泊雨走到夏天的身边。

  「没什么。」夏天摇摇头,冲着跟上来的道衍拱了下手,「文敬见过大师。」

  道衍双手合十,点头还礼,「未平总算不用再跟我这个老和尚闲扯了,贫僧也得再去殿下那儿看看。」

  说完道衍从两个人中间穿过去,直奔了燕王大帐。

  「这和尚,总这么神神道道的。」梁泊雨看着道衍掀了帐帘走进去又转回头,「燕王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夏天拉起梁泊雨走到个背人的地方,「他暗示我:他要是当了皇帝会重新重用锦衣卫。」

  「让你转话?」

  「他当然没有直说,不过就是那个意思。」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觉得呢?」

  「照他的意思办。对夏纪不会有坏处的。」

  夏天低头看着地面,「可我真不想毁了夏文敬的一世英名。」

  「英名?」梁泊雨冷笑一声,「夏文敬的英名在你为了见我跟皇上说要出来查案的时候就毁了;在你冲进牢里把我从耿炳文手里救出来的时候就毁了;在你让沈宪帮我去找乌力吉和祝云锦的时候就毁了,在……」

  「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话,梁泊雨和夏天一起默默地往回走。到了一个帐篷前梁泊雨停住了,「你先回去吧。让余信找人给你弄些吃的。」

  「你干什么去?」

  「我要看个人。」

  夏天想问「是谁」,可看看梁泊雨身后帐篷前的守卫,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让人觉得他那么多事的好,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梁泊雨转身进到帐篷里,唐戎正被人扶着坐起来喝药。

  「大人!」唐戎一眼看见梁泊雨,挣扎着想要起来。

  「你别动!」梁泊雨跑过去把他按住,「听说你受了箭伤?」

  「嗯,昨晚就听说大人回来了,可实在是没法过去探望……」

  「什么话?本来就该是我来看你才对,不过我是刚刚才听说你受伤的,要不昨晚就过来了。」

  「那下官怎么敢当?大人没事就好。」

  「你的伤……」梁泊雨盯着赤膊披着外袍的唐戎,隐约看得见他左肩上透出血迹的白布,「好像很严重。」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这时军中的医官来了,说要检查伤口。梁泊雨起身站到一边看着医官给唐戎检查、换药、重新包扎。看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伸手帮忙,唐戎感动得要命,一个劲儿地想要制止。可梁泊雨一再坚持,{zh1}完成了将白布打结的工作。

  见唐戎几乎眼泛泪光,梁泊雨想:是古人比较容易被打动,还是这哥们儿太感性?要么是我真的做了一件很感人的事儿?

  夏天回到帐篷里却到处都找不到唐小三和余信,问了赵溪才知道,原来是早晨梁泊雨听说夏天因为唐小三还臭着所以才在外面坐了大半夜,吃过早饭就让余信带他去河边洗澡了。

  虽然肚子很饿,可夏天看看乌力吉和祝云锦都不在,身边再没有燕军里他熟悉的人了,只好咽了两口唾沫,决定忍忍等余信回来再说。

  正当正午时分,帐篷里有些闷,夏天便一个人坐到外面面对河边的方向傻看。看着看着,唐小三还真让他给看回来了。可是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余信的身影。

  「小三儿!」夏天站起来,「怎么就你自己?小……」

  唐小三跑过来突然拉住他,把脸伸到了他的耳边。

  夏天的话被堵回去,听了一会儿瞪大了眼睛看唐小三,无声地开合着嘴唇说了三个字:沈大人?!

  第七十二章

  跑了一会儿,夏天和唐小三停了下来。

  「怎么会……没有人拦着咱们呢?我觉得……有问题。」夏天边喘边回头看。

  「不会的……我刚才仔细看了,没有人看见。沈大人说了,就有几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您,咱们很快就回去,不会被发现的。」唐小三拍拍胸口,放慢脚步等着夏天。

  「你是怎么碰到沈大人的?余信呢?」

  「就是我刚才在洗澡的时候,那小子一直都在岸上看着我的。但是后来我洗完了,忽然就发现他人不见了。上岸之后就看见了沈大人和都察院的人。」

  沈宪盯着被控制住了手脚的余信,「你倒是老实,救命也不喊一声?」

  余信动了动胳膊,生疼,「喊有什么用?我也跑不了,怕被你们杀了喂鱼。」

  沈宪笑笑,「打狗得看主人,杀了你梁未平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你还是杀了我吧。你要是把夏大人带走了,我家大人才不会善罢甘休。」

  「你怎么知道我要把他带走?」

  余信用下巴指指被拴在树林里的几匹马,「你们来了七个人,却带了九匹马,不是给夏大人和唐小三儿准备的吗?」

  沈宪捋捋胡子,「你倒是够机灵的。我应该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要拿你喂鱼。」

  「不过沈大人,我想你的马是白带了。」

  「为什么?」

  「夏大人是不会跟你走的,他来了,不信你自己问问他。」

  沈宪回过头,夏天和唐小三正从树林里走出来。

  「你说什么?让我跟你走?不说就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吗?」夏天瞪眼看着沈宪。

  「是有重要的事,所以才要你离开这里跟我回金陵。」

  沈宪要告诉夏天的是他带着宋之义回到金陵后,一切果然如梁泊雨所料,皇上虽然无法相信耿炳文会参与挪用官银的事,但也还是起了疑心。并很快下令让耿炳文即刻回京,重新任命了朱元璋的外甥曹国公李景隆为主帅,领兵五十万北上平燕。

  可李景隆准备改变耿炳文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战略,他没有直接往真定去,而是传檄各地,进驻德州,先整顿了耿炳文下令驻扎在那里的人马,然后现在又领兵到了河间,想要直扑北平燕王老巢,一举消灭燕军。

  夏纪知道了发生在真定的事情之后非常生气,可是生气归生气,他首先想到的还是要怎么保证儿子的安全,于是让沈宪赶紧找到「夏文敬」,带他远离将要陷入绝境的北平是非之地,回到金陵避开战祸。

  「不行。」听沈宪说完,夏天立刻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走?李景隆这回带来的是货真价实的五十万朝廷大军。燕军一共只有十几万,现在又被燕王带出了大半,北平的守军不会超过五万。用不了多久北平就会失守,没了北平供应粮草提供补给,燕王必败,你这样留在这里不是惹祸上身吗?xxx真定官驿大火的事还没查清楚,皇上还不知道大人的下落,咱们得尽快跟燕王的人撇清关系。」沈宪抓住夏天的胳膊,「快!趁着还没有人发现你们离开了营地,这就跟我走。」

  夏天甩开沈宪,「我不能跟你走!」

  「你……这其中的利弊关系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沈宪急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走。」夏天也有些生气。

  「什么叫『更不能走』?」

  「我……」

  「大人是舍不下梁未平吗?」沈宪的语气骤然变冷。

  沈宪的品级虽然比夏文敬低,但说到底还是比自己年长了将近二十岁的人,又是夏纪的心腹,所以他平时看见夏天虽然嘴上叫着「大人」,可实际上他跟夏文敬的关系却更像是叔侄。一说到梁泊雨的事,夏天看着他还真是有点儿发怵。

  「他……官驿大火的时候未平舍命救过我……」

  「这事我回真定找到你留下的人时已经听说了。可你返回去是为了什么呢?他们说见你出来手里只多了青霜剑。那青霜剑是当年先皇御赐梁总督的,后来梁总督连失两子,才把剑传给了不在自己身边的梁未平,那个可以免除死罪,是为了给他保命用的。青霜剑的来历未必谁都清楚,可那是梁峥随身携带的东西却人人知晓。」

  夏天低下头不说话,沈宪看着他继续说:「大人跟梁未平的交情我都知道,可去年大人你就要成亲了,梁未平却突然跑到金陵仗着梁家的权势逼着曹尚书退了聘不说,还横刀夺爱把本应该嫁到夏府的曹家二小姐娶回了大宁。不说你父亲想要跟曹家联姻的愿望没能实现,单就这事的本身来说对夏家是多大的耻辱,大人应该是最有切肤之痛的。现在好了,在北平因为有他在,燕王没有为难你。在真定因为有你在,耿将军也没能把他怎么样。官驿火灾,你为了青霜剑冒死冲进大火,他为了救你也回去只身犯险。够了,大人不欠那姓梁的什么,分 桃断 袖的情谊上不了台面也当不得真。大人适可而止吧!」

  沈宪不管不顾地把憋了许久的话一口气倒出来,意在点醒「夏文敬」。可这些对于夏天来说许多都是{dy}次听到。在心里翻腾了一阵子的一些疑问突如其来地有了答案,{zh1}几句话又正好戳在了他的心窝上,夏天乱了阵脚。正想要理理清楚,沈宪见他一脸茫然,xx没有要跟自己走的意思,一咬牙,出手来硬的了。

  好在夏天反应快,侧身躲了过去。可沈宪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想要抓住夏天。夏天躲无可躲只好还手。他用的是擒拿格斗,沈宪使的是不知什么套路的拳脚,打了几个回合居然不分胜负。

  「来人!帮我按住大人!」沈宪喊了一嗓子。

  几个都察院的护卫跑过来却不敢伸手。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想救顶头上司,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站在边上比划了一阵子,谁也不敢{dy}个出招儿。

  可他们不敢动手,夏天却受了干扰,一个走神出了破绽,沈宪瞅准机会一掌劈过去,夏天眼前一黑脚下一软,晕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天一路狂奔,却怎么也看不到尽头。自己在急什么呢?他不知道。只是没头没脑深一脚浅一脚地一直跑下去。忽然眼前出现了一道门,夏天跑过去,门自己开了。眼前是齐整整地跪了一地的人,别人他看不清楚,只有梁泊雨的脸清晰xx。

  夏天明白了:北平被攻陷,燕王败了。正想该怎么办,建文帝突然出现,手里拎着剑,走到梁泊雨身边就挥剑砍了下去。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梁泊雨的脑袋就骨碌碌地滚到了夏天的脚边。

  脑里一片空白,夏天懵了,四肢不听使唤,嘴里也发不出声音。挣扎了一会儿,他拼了命地伸出手来,梁泊雨的脑袋竟一下子出现在了手中。可他看不清那脸的模样,急火攻心胸腔里一阵剧痛,夏天使出吃奶的力气张开眼睛大喊了一声:「未平!」

  「你醒了?」

  梁泊雨的脑袋果然就在自己手里,只不过他正笑着看向自己。夏天猛地坐起来扒开梁泊雨的领子检查了一遍,确定那脑袋还好好地长在他身上之后夏天一把把梁泊雨抱进了怀里。

  喉咙是热的鼻子是酸的,眼睛xx干涩,夏天眨眨眼,流不出眼泪却看见了站在后面满脸铁青的沈宪。沈宪抿紧了嘴唇,迎着夏天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一转身出了帐篷。

  夏天松开梁泊雨,看看四周,「这……难道是你的军帐?」

  「是啊。」

  「啊?」夏天揉揉脖子想了想,「我不是被沈大人打晕了吗?他不是要带我离开的吗?」

  「是,你一晕我的人就出现了。」

  「什么意思?」

  「见你和唐小三儿离开,我的人就偷偷跟着了。」

  夏天看着梁泊雨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你让人监视我?」

  「我不让人监视你,燕王就会派人监视你。你是想被燕王的人监视呢还是被我的人监视?」

  「你……」夏天摸了摸额头:这话听着真他妈的别扭。不过跟梁泊雨纠缠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对了,皇上已经……」

  「我都知道了。」

  「啊?」

  「沈宪都跟我说了,我也已经禀报燕王了。」

  「他跟你说了?我以为他不想让燕王的人知道,这样他不是没法带我走了吗?」

  「他不会带你走了。」

  「不带我走了?怎么可能?他态度那么坚决。」夏天皱着眉头,满眼怀疑。

  「我把他说通了。」梁泊雨耸了下肩。

  「说通?」夏天一撇嘴,「你威逼利诱了吧?」

  梁泊雨一脸无辜,「哪有?我是摆事实讲道理,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他说通的。」

  「狗屁!我才不信。」

  「那你自己去问他。」

  「我会的。」

  梁泊雨歪着脑袋看了看夏天的后脑勺,「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再躺下歇歇吧。这沈宪下手也太狠了。」

  「那现在燕王打算怎么办?」

  「明天一早拔营回北平。」

  「回北平?!那不是给李景隆送到嘴边儿了吗?」

  「听燕王的意思,李景隆好像是个菜鸟,跟耿炳文那老狐狸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不用鸟他。」

  「可……毕竟是五十万大军啊!」

  「开战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哪次不是以少胜多?没事的。你快躺下吧,我还得去安排一下明天撤兵的事。」说着梁泊雨站了起来。

  夏天想了想,牵着被子躺下了。

  梁泊雨看着他闭上眼睛才转身离开。一个名字浮现在夏天的眼前──房正。到了北平会不会有能找到他的线索呢?

  第七十三章

  来到帐外,梁泊雨走到沈宪跟前,「忙了半天,还没来得及谢谢沈大人。」

  沈宪依旧黑着脸,「谢什么?」

  「谢大人的情报啊,锦衣卫的消息就是灵通啊。」梁泊雨厚颜地笑。

  沈宪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感觉就像被强 奸了又让歹人夸赞样貌好,「梁大人就不要再说这些了。我只是怀疑你们真的守得住北平吗?曹国公虽然虚有其表又年少轻狂,没上过战场只会纸上谈兵也是世人皆知,但他手下毕竟还有副将,耿大人不也会甘心就此罢手,即便他走了肯定也会留下最得力的心腹。你就那么相信燕王?」

  梁泊雨冷笑一声,「大人,兵贵其变啊。耿炳文就是不走,他{zh1}也未必就真能守得住真定,更何况他走了。至于李景隆,五十万兵马是不少,那也得看谁用,得看他领不领得起这么多的人。副将再有本事,也架不住皇上颁给李将军的犀带、斧钺。都说李景隆一向自视甚高,关键时刻如果真有人跟他意见相悖,他又能听得进谁呢?」

  「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沈宪靠近梁泊雨,逼视着他的眼睛,「我只告诉你:要是子矜少了一根汗毛,我们锦衣卫的人……」

  「沈大人放心。」梁泊雨打断他的话,「将来若是真有了什么变故,我梁峥就豁出自己的命不要,也一定拼尽全力保全夏大人。」

  沈宪盯了梁泊雨一会儿,「好,我信你。」

  其实是眼下的境况,他也只能信他。

  「小三!」沈宪冲唐小三招手,示意他跟自己到一边儿说话。

  「大人有什么吩咐?」唐小三规规矩矩地站到他的身边。

  「你一会儿去告诉子矜:他留在真定等我的人我已经都找齐了。另外两个参与放火的我已经派人把他们送回金陵交由锦衣卫收押了,具体怎么处置会等他回去再做安排的。还有就是我们人数不少,我的身份也不适合留在燕军之中,我会带着都察院的人在暗中跟随的。你让他不用担心,只要他改变主意,我随时可以带他回金陵。」

  「您为什么不亲自去跟大人说呢?」唐小三觉得有些奇怪。

  「嗯……我就先不进去见他了。刚才一时冲动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又出手把他打晕,马上再去跟他说这些不免有些尴尬。」说着沈宪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块儿叠得整整齐齐薄如绢布的小羊皮,「你把这个交给大人,他看了会明白的。时候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梁泊雨看着沈宪离开,唐小三转身进了帐篷,他低头用攥着空拳的右手挡住鼻子不易被人察觉地笑了笑:他知道沈宪为什么要匆忙离开,不去跟夏天道别。沈宪怕夏天问他是怎么被说动的,为什么不仅答应了让夏天留下来,还把锦衣卫探听来的李景隆的作战计划也全盘托出。

  沈宪把夏天打晕之后,刚把他扛到马上,河对岸就站起一排xx手来,紧接着树林里也跑出一队人。沈宪的{dy}个反应就是转身拔出绣春刀抵到了余信的脖子上。

  xx手都拉着弓按着箭不动,树林里的人有两个耳语了几句,然后其中的一个调头跑了。沈宪不说话,围着他们的人也没动静。双方就这么对峙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儿,梁泊雨骑马带着一队人来了。

  「沈大人。」梁泊雨从马上跳下来,「金陵的事办得可还顺利?晚辈以为咱们之间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怎么半个多月不见,火气还是这么大啊?」

  「你少废话!立刻让你的人都让开!」沈宪把手里的刀又往余信的脖子上贴了贴。

  梁泊雨看一眼余信,「子矜是自愿跟我来的,沈大人能不能给我个非要带他走的理由?」

  「不能。」

  梁泊雨轻轻叹气,「那好吧。沈大人,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您聊聊。」

  沈宪想了想,伸手从旁边拉了一个人过来,刀尖没挪窝,把手里的刀柄塞给了他。

  到了没人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地方,沈宪先开口了,「别以为你能威胁我什么,想灭宋之义的口,对于我来说易如反掌。两张当票,一张我带宋之义送回了家,另一张被我烧了。」

  梁泊雨笑笑,「知道大人有骨气,早料到您会这么做。可是我不也说过:您要是嫌少,我会派人把真金白银送到府上去嘛?」

  「你觉得我会收吗?」沈宪冷眼看着梁泊雨。

  「您是不会收,但您家里的人大人保证得了吗?」

  「你什么意思?」

  「今儿一早,我已经写了信派人去送往金陵长安坊了。大人猜我让他们去送几次府上才会收呢?或者说送几次才会惊动万岁圣听呢?」

  「你……」沈宪的脸刷地白了。

  「大人还是赶紧告诉我金陵那边有了什么动静吧。」

  沈宪咬咬牙一闭眼,「罢了!就当我帮子矜救你一条狗命。」

  沈宪把李景隆的事说了。

  「好了,你现在也知道燕王必败了。是要回大宁赶紧让梁家和宁王跟燕王划清界线,还是要去金陵跟皇上编个理由说自己本是一心终于朝廷都随你的便。反正马上命你的人撤了让我们走。」

  梁泊雨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原来是这样。那……麻烦沈大人随我去见一趟燕王吧。」

  「你说什么?!」

  「燕军大营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

  「你疯了还是傻了?!不趁这个机会赶紧归顺朝廷助圣上打败燕王立上一功,你还要跟着燕王去送死吗?」

  「归顺朝廷?」梁泊雨不屑地撇撇嘴,「一日是反贼,一辈子都是反贼,将来就平了燕王的反也不会有我什么好果子吃。再说我梁峥最恨叛徒,燕王待我不薄,这点忠诚我还是有的。不过沈大人尽可安心,如果不知道李景隆的打算,那北平保不保得住还真不好说,不过有了大人您的这条情报,我想凭燕王的谋略对付个李景隆也未见得就是什么难事。」

  沈宪几乎要咬断牙根,「我不会跟你去见燕王,谋反是要遭世人唾骂遗臭万年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杀了您?锦衣卫的人都随身带着鸩药呢,不怕死,这我了解。不过……大人可想清楚了。这李景隆绕到河间要去攻打北平这等军事机密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是从锦衣卫泄露出来的,那大人的九族和锦衣卫的一干人等,包括现在在金陵的那位夏大人会有什么下场?」

  「你……」沈宪胸口一阵钝痛,差点儿没气得当场吐血,「也太卑鄙……」

  「大人想骂尽管骂,梁某受得住。」

  {zh1}沈宪什么也没骂出来,乖乖地跟着梁泊雨回了营地。路上他看着梁泊雨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我做错什么了吗?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莫名其妙地被这小子摆了两道?!

  唐小三拿着羊皮进到帐篷里跟夏天转达了沈宪的话。夏天一边展开羊皮一边嘟囔,「这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我了吗?就这么走了?」

  羊皮上是画功精细的地图,夏天仔细看了半天,发现星星点点标注其中的若干微小图案非常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夏天揉着太阳穴想了片刻:啊!在夏纪和沈宪的官服上!可这似龙非龙的东西是什么呢?

  「小三儿,我刚才被沈大人打得头昏眼花的,看不大清楚,你看这一个个的小黑点都是什么?」夏天把羊皮递给唐小三。

  唐小三接过来看了一下,很快便抬起头说:「是锦衣卫官员飞鱼服上的飞鱼纹。」

  夏天明白了,这是锦衣卫的各个秘密情报点。沈宪这是看自己不能再跟在「夏文敬」的身边了才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的。夏天把羊皮收好,心里说不出的感激和激动:有了这个,官银的案子还怕查不出吗?!

  梁泊雨忙着安排撤兵的事一直忙到夜里,等他回去的时候夏天已经回了自己的帐篷。

  唐小三刚铺完夏天的床,正准备把自己的被褥拿出去抖一抖,去去沾上的臭味。一抬头看见梁泊雨,他两手一摊,被褥掉到床上:得,今晚这床被褥用不着了。

  「小三儿你先到门口去。」夏天说。

  「哦。」唐小三闷闷地答了一声,心想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梁峥的帐篷。

  夏天看着唐小三走出去,「虽说这片坡上都是你的人,但这么明目张胆地也不好吧?昨天晚上是特殊情况,今天……」

  梁泊雨走过去拉着夏天的手坐到床边,「我就是来看看你的头怎么样了。看完就回去。」

  「哦。」夏天有点儿不好意思,转了转脖子说:「已经没事了,早就不晕了。」

  梁泊雨盯着夏天直勾勾地看,「你说……」

  「什么?」

  「要是我的人没发现你跟唐小三儿离开,你就这么被沈宪带走了怎么办?」

  「嗯……我又不能昏一路,醒了再想办法跑回来呗。」

  「要是跑不了呢?」

  「跟沈宪说其实我不是夏文敬。」

  「那他一定认为你神经了,没准儿怕你打人毁物再把你捆起来。」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拖延时间,等着我去英雄救美。」

  「美你个头!」

  梁泊雨又露出一脸无赖像,「行了,美人儿,你睡觉吧,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唉!等等!」夏天拉住要站起来的梁泊雨。

  「干嘛?欲求不满,舍不得我走了?」

  「你别满嘴跑火车了,我是想起个事儿来。」

  夏天把梁峥的夫人跟夏文敬订过亲的事说了。

  「这么说……是梁峥抢了夏文敬的未婚妻做老婆?!」梁泊雨惊讶地瞪着夏天。

  「嗯,听沈宪说的是这个意思。」

  「靠!这么大的事,余信怎么没跟我说过?」梁泊雨用力拍拍床沿儿,「有人吗?!」

  「在。」唐小三应了一声钻进来。

  「你去帮我把小石头叫过来。」

  第七十四章

  余信进了帐篷。里面两主一仆,唐小三一个人守在外面很是寂寞。忍不住伸长耳朵听了听,隐隐约约听见余信在说什么「……大人两天两夜没睡,之后就说要上京奏事……」

  这时值夜的守卫换岗,唐小三将脖子缩了缩,想起夏纪的谆谆教导:做下人要守下人的本分,闲而无事偷听主子说话在背后乱嚼舌根最为下作……他向后退了两步,没有再去注意帐篷里面的声响。

  第二天一早,燕王派出去的探子带回了消息:天不亮的时候金陵方向来人进了真定城。燕王心中大喜:太好了!一定是皇上的御令已到。耿侯爷,咱们怕是要京中再见了。

  接着他立刻下了令:拔营撤军。

  因为急着要赶回北平,燕军兵分两路,骑兵为主的将领带兵先行。本来夏天应该随着步兵和载着粮草物资的车队殿后。可是赵溪是冒充夏天的随从来的,夏天跟着哪拨人走他就得跟着哪拨人走。梁泊雨怕他说出点儿什么来,实在是不放心让这两个人离开自己的视线,所以坚持要让夏天跟在他身边一起走。

  不是什么大事,他没跟燕王禀报。有人随口把这事燕王说了一嘴,燕王笑笑说:「由他吧。」便没再多问。

  路上,梁泊雨使了个心眼儿,他调给夏天一匹跟自己的坐骑是一窝儿生的战马。这样不管梁泊雨是跑在前头还是落在后面,夏天的马总是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大xx一起跑了小半天儿,下午的时候他们开始放慢速度。梁泊雨悄悄勒紧缰绳,落到了队伍的后面,夏天的马也很快慢了下来。

  「猪,你输了。」梁泊雨突然对着夏天说。

  「什么?」夏天皱起眉头扭脸去看梁泊雨。

  「我说你输了。」

  「哦。」夏天很坦然地把头转回到前面,「你说耿炳文会在二十天之内回金陵的事?」

  「嗯,你不许赖皮啊。」

  「谁说我要赖皮了?说吧,到底要我答应你什么事啊?」

  「嗯……还是没想好。」

  「那就想好再说吧。」夏天忽然不高兴了,一夹马,跑到了队伍的前面。

  梁泊雨挠挠脑袋:我说错什么了吗?没有啊!

  为了不浪费时间,他们夜里没有安营扎寨。而是找了条能饮马的河,然后在岸边不远的地方点起篝火简单地吃了不知道该算是晡食还是宵夜的晚饭。燕王传令:让所有的先锋xx抓紧时间休息,两个时辰后继续上路。

  夏天跟唐小三和赵溪一起吃了些干粮之后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唐小三跑走跟余信要了块毡毯过来说要给夏天铺上,让他躺下睡会儿。夏天说不用了,睡一个多时辰就得起来的话还不如干脆不睡。

  正说着,梁泊雨巡视完自己的人马走了过来。

  「给我吧。」他把唐小三手里的毯子抽出来,「子矜随我来。」

  「啊?」

  梁泊雨走过去抓住夏天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找了块儿没人的空地。梁泊雨把毡毯铺好,没脱鞋,直接盘腿坐上去,然后抬头看着夏天。

  夏天迟疑着,脱了鞋坐下,「你干嘛?弄得这么一本正经的。」

  「你……在生气吗?」

  「生气?」夏天想想,「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下午为什么跟赵溪换马?」

  「我之前骑的那匹,老是跟着你跑。很丢脸。」

  「所以你就让赵溪跟着我跑,让他丢脸?」

  「不行吗?」夏天面瘫了一下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梁泊雨叹了口气,垂下头,「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啊?」

  「没有啊。」

  「可我怎么就觉得你在我跟你说你打赌输了之后你就不理我了呢。」

  夏天斜眼看看梁泊雨,「你真想知道?」

  「嗯。」梁泊雨用力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夏天垂下眼帘,「就是想到没有办法知道你到底杀没xx我就郁闷。」

  「就因为这个?」

  「嗯,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会输了,可是耿炳文还没走,就没多想,心里总还有一线希望。直到今天中午你说了,我才觉得如果不回去的话,我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知道真相了。于是心里觉得很沮丧。」

  「这个有那么重要吗?」梁泊雨皱眉眯了眼睛。

  夏天点点头。

  「可我在这儿已经……」

  「那不一样。」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梁泊雨看看夏天,「我告诉你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能问我其它的问题。」

  「好!」夏天实在是太想知道了,用力点头的同时身体向梁泊雨倾了过去。

  梁泊雨没犹豫,「人不是我杀的,但死的那个家伙死有余辜。」

  「真的?!」夏天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兴奋。

  「我至于费这么大劲儿跟你说句假话吗?」

  「那你为什么要承认是自己干的?」

  梁泊雨不回答他,忽然阴沉了目光。

  「哦,不能问问题。」夏天喃喃了一句,已经不指望梁泊雨回答了。

  「因为我必须承认。」梁泊雨突然说,然后站起来转身走了。

  「唉……泊……未平!」

  夏天喊了一声,连忙穿鞋又卷毯子。等他追到人堆里已经不见了梁泊雨的踪影。

  梁泊雨走到一群围着篝火、同样没有睡觉的士兵后面,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默默坐到了地上。看着眼前的士兵们说说笑笑,偶尔打闹,梁泊雨却一点儿也乐不起来。

  因为怎么回去一直都没有什么头绪,自从燕王跟朝廷开战以后事情又特别多。所以梁泊雨就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接货、案子和弟弟的事。虽然开始还是会常常在梦中急醒,可后来随着战况的激烈,他就逐渐融入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当中,做恶梦的次数渐渐减少了不说,白天就是偶尔想起什么,他也不再是心急火燎、坐立难安了。

  可是刚刚被夏天一问,梁泊雨不自觉地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电话响了,梁泊雨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弟弟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哥……我……我xx了……」

  梁泊雨冲进包房,沙发上横躺着个人,肚子上插着个酒瓶。弟弟浑身哆嗦着跪在地上,手里还举着手机……

  机场,弟弟临登机前回过头来惊恐不安地看着梁泊雨,「哥……」

  「快走吧,我不会有事的,很快就去找你。」

  ……

  接下来的路程,赌输了的夏天因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情越发轻松起来。可是梁泊雨却郁闷了,郁郁寡欢地安静了一路,连燕王都看出了他的异样。话里话外地暗示着他这回从离间皇上跟耿炳文和得到李景隆的情报都是功劳{zd0},等回了北平自然要重重有赏。

  夏天知道是自己的追问让梁泊雨想起了什么不痛快的事,很是过意不去。于是不仅跟赵溪把马换了回来,还跟在梁泊雨的身边几番嘘寒问暖。收敛了脾气的夏天看起来格外乖巧。

  临进北平的前一晚,闭了眼睛靠在石头上休息的梁泊雨在感觉到夏天给他盖上了衣服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一伸手拉住夏天在他软软的嘴唇上轻吻了一下。夏天险些跌倒,一把推开梁泊雨慌乱地看看四周,什么也没说,嗔他一眼就走了。

  梁泊雨忽然想:这要是没有发生来到明朝的事,我怎么可能见到这样的夏天?他永远都会是那个鄙视罪犯的xx,而我也一直会是那个讨厌xx的走私犯。可是事情为什么就这样发生了呢?难道是有什么必须如此的原因吗?也许会像科幻小说和电影里演得那样,等我们回去,却发现一切都回到了原点,那我们在这边呆多久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可是……如果真是那样,我们还会不会记得现在发生的事情?想到这儿,梁泊雨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不会全都忘记吧?!

  第七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的第二更得半夜了,我妈在,得以她为主~

  梁泊雨和夏天一起叉腰抬头看着上方──暮沉秋庭。

  「折腾了好几个月,想不到会是这样回来的。」夏天不禁感慨。

  梁泊雨一抬手搭到他肩膀上,「行,回来就好。」

  夏天斜眼看看梁泊雨,「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说得这么不怀好意呢?」

  「你小人之心了吧?怎么就不怀好意了我?」

  余信和唐小三跟了上来。

  「又……又住这?」唐小三把背过来的行礼往地上一放。

  「这儿怎么了?」余信对他的语气很是不满。

  「这儿?上次我就是在这院被抓走……」

  「小三儿,快去把东西放好。」

  「哦。」唐小三撅撅嘴,把行礼又拎起来进了院子。

  余信上前一步附到梁泊雨的耳边,「大人,赵公子怎么安排?」

  梁泊雨把手从夏天肩上拿下来,「他原来不是在地牢里吗?还关进去。这回他一个人包场,爽了。」

  「未平。」夏天把梁泊雨拉到一边,「赵溪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干嘛要这么难为人家?」

  「难为?我难为他了吗?还『人家』,不就一起烧了点柴禾棍子,用得着叫那么亲热?」

  「你脑子进屎了吧?什么『亲热』?说『人家』就亲热了,那我说的可多了去了,你小心点儿,别把牙都酸掉了!」

  看着夏天皱眉瘪嘴的样子,梁泊雨忍住乐,「你真以为我是为了吃飞醋才要让他再进地牢的吗?」

  「你又搞什么啊?有话直说!」

  「是你太笨还是我太聪明啊?你也不想想,梁峥原来那样对他,指不定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我这抓住他没杀,还把他带回军营,已经够意思了。现在我再给他找个屋儿,派俩人儿伺候他吃喝拉撒?那我脑袋才真进屎了呢!再说了,他在真定领人放的那场火,分明是想让你跟其他的人都跟着陪葬呢,咋说也算个xx未遂。你们抓了这样儿的,难道不先关起来吗?」

  夏天无语,抬头把梁泊雨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这人好像确实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瘦了,似乎……更帅了些。

  进到自己房里,刚停一下,梁泊雨又几步退了出去。满屋子都是正在打扫灰尘的老妈子,梁泊雨被呛得直咳嗽。

  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看,秋高气爽,心情不错,正是听故事的好时候。梁泊雨想了想,决定趁着他们刚回来,燕王那边还没时间找他,先去江浸月找卞青聊聊。

  刚要出门,余信跑来了,手里捏了封信。说是他们刚离开北平的时候大宁来的信。梁泊雨打开看了看,依然是龙飞凤舞,啥也看不懂。祝云锦是吏目,所以和少数的几个文官跟在殿后的队伍里,还没到。梁泊雨把信又交给余信,让他先送回自己屋里。

  余信见梁泊雨要往外走,「大人要出去吗?」

  「嗯,出去走走。」

  「那我去给大人备马?」

  「不用了。你看着他们把这几个要住人的院子好好打扫打扫。不过几个月没人住,怎么搞出这么多灰来?」说完梁泊雨要走,想想又停住,「还有,要是夏大人来找我,就说我被燕王的人找走了。」

  「哦。」余信目送梁泊雨离开。

  梁泊雨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夏天来了。余信按照梁泊雨的交待说他去了燕王府。

  夏天点点头,「我想带小三儿出去一趟,可是我们从真定带来的马车被留在后面……」

  「哦!对了!」余信一拍脑袋,「看这一回来忙活的,糊涂了。我这就带小三儿到都司各处去走上一圈儿,先熟悉一下,以后大人吃用个什么东西,他也好知道到哪儿去要。」

  「等等!」夏天拉住就要往秋庭走的余信,「先不用了,我想出去转转,你先去给我找两匹马来吧。」

  「那……也好,等大人回来再说。」余信看了看身后收拾完房间正在扫院子的老妈子,「这儿都是灰,大人回去等吧,小人马上就把马给您牵过去。」

  夏天走了,余信皱着脸挠挠下巴:两位大人这是玩儿什么呢?嗯,有点儿不好的预感。

  梁泊雨到了江浸月,王掌柜告诉他卞青正在给别的客人弹琴,问用不用去把他叫过来。梁泊雨的经验是:身处这种鱼龙混杂的风月之地,做人一定要低调,千万不能跟人抢人,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弄不好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个什么大人物,解释不清不说,以后见面了也难免尴尬。

  「不用了,我没什么急事,自己坐坐也好。等他忙完了,让他直接来找我就行。」

  王掌柜说「好」,很快给端来酒菜,梁泊雨开始自斟自饮。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卞青来了怎么问他有关赵溪的事。

  不知道坐了多久,梁泊雨把一壶酒喝完了,卞青还是没来。梁泊雨想想自己来过好几次了,也没仔细看看这楼上楼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于是打开包房的门朝楼下望了望。结果这一望不要紧,梁泊雨一眼就看见了从后门进来,正鬼鬼祟祟地跟着店小二上到另一边楼梯的夏天和唐小三。

  梁泊雨的{dy}个反应就是关上房门并留了道缝儿。他的视线随着夏天移动,发现他进了几乎跟自己正对着的一个房间,而进去之前他还明显有些慌张地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不过距离比较远,他没能看出什么异样,所以又转回头去跟着小二进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王掌柜进去又出来了,再过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进去了。梁泊雨看不清他的容貌,但看穿衣打扮,应该是跟卞青一样的身份,只是这人不像卞青,走路跟随时都会摔倒似地,让人老忍不住想去扶一把。他的步伐稳重又不失轻盈,身影矫健又不失挺拔。

  很长时间,那屋再没了动静,只剩唐小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前。这时正好一个店小二从梁泊雨门前经过,他侧过身打开一扇门,一把把那小二从外面拎了进来。小二吓得差点儿把手里的大茶壶扔到地上。

  「梁……梁大人?!」

  店里的的人大都认识梁峥。

  「我问你。」梁泊雨赶紧把门关好,「这儿斜对面的那个雅间,是什么人包的?」

  「哪个?」

  「刚才进了人那个。」

  「哦,那个没人包。一般是哪位客人不想被人打扰,又出得起钱就可以用那个屋子。」

  「那刚才进去的那个伶人叫什么?」

  「咦?大人不认得他吗? 他叫秦歌,在这里很久了,比小的来得还早呢。」

  「哦!是他!」梁泊雨拍拍脑门,装出忽然想起来的样子,「一时忘记了。」

  小二看着梁泊雨,「大人还有什么吩咐,要是没事我先给客人送水去了。」

  梁泊雨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沓大明宝钞塞进小二手,「你帮我个忙,去把那房间门口儿那个傻小子引开。」

  「啊?」

  「一会儿就好。」

  「这位小哥儿!」小二忙三火四地跑到唐小三面前,「后院那匹屁 股上有标记的黑马是你们的吗?」

  「是啊,怎么了?」

  「它把我们的客人给踢伤了,快叫你家公子去看看吧。」

  「啊?怎么会呢?」唐小三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我先跟你去看看吧。」

  看不见唐小三了。梁泊雨来到夏天走进去的房间门前,敲了敲门。

  「谁?」屋里含混不清地传出一声。

  梁泊雨捏了鼻子,「送水!」

  「不需要,你走吧。」

  梁泊雨站在门口很不甘心,伸手偷偷把门推开个缝隙。房里看不见人,只有床上放了帷帘,里面正有断断续续地说话声传出来,但是梁泊雨把整只耳朵顺着门缝儿伸进去,也没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梁泊雨没心思再等卞青,匆忙下楼让人把马给他牵到正门,骑上离开了江浸月。

  夏天回都指挥使司的路上,唐小三突然说刚才好像在后院看到梁大人的马。夏天说他一定是眼花了。

  第七十六章

  都司秋庭,梁泊雨在夏天房里备了酒菜。

  夏天关上门,看着眼前满桌子的饭菜和面无表情地坐在桌旁的梁泊雨,「你这是又抽得什么邪风?不早不晚的,这是早饭还是晚饭啊?」

  「下午茶不行吗?」

  「行,那有什么不行的。你的地盘儿你说了算嘛。」夏天坐下了。

  梁泊雨不看他,把两人面前的酒杯倒满,「去哪儿了?」

  「哦……没去哪儿,就是上次在这儿的时候一直都没怎么离开这屋。这回就想四处看看,记记路什么的。」

  「是吗?都去什么地方了?」

  「嗯,也……也没什么地方,就是一直在路上走来着。你呢?燕王说什么了吗?」夏天有点紧张,想尽量转移话题。

  「说要各护卫所尽快清点人数,重新整编人马。你一直走到现在?」梁泊雨穷追不舍。

  夏天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端起酒杯说:「来吧!知道你在外面一直没办法好好喝酒,今天我陪你喝个够。」

  梁泊雨笑笑,「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夏天把酒喝了。

  梁泊雨又给他倒上,「可是……光这么喝怪没意思的。不如咱俩玩点儿什么吧?」

  「两个人能玩儿什么啊?」

  「划拳。」

  「我不会。」

  「那你会什么?」

  「剪刀石头布。」

  「你行,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幼稚!」

  夏天一瞪眼,「就会这个,爱玩不玩儿。」

  「玩儿。」

  「那输了的喝酒吗?」

  「不,咱们一边喝酒一边玩儿。」梁泊雨从下往上翻着眼睛看看夏天,「赢了的人可以问输的人一个问题。任何问题都行,输了的必须如实回答。」

  夏天愣了:怎么比较梁泊雨的秘密肯定都比自己多,他干嘛主动说要玩儿这个?憋着了,想找人倒倒?那自己说不就完了……

  「怎么?不敢玩儿啊?」迟迟不见夏天回答,梁泊雨挑衅。

  「那有什么不敢的?我只怕你输不起。」夏天当然不肯服软。

  {dy}回合,梁泊雨输了。

  「你那天说人不是你杀的,那你是替谁顶罪?」

  「靠!不用{dy}个问题就这么劲爆吧?」

  「我说了,怕你输不起。我玩石头剪子布很厉害的。」夏天洋洋得意。

  梁泊雨哭笑不得,「那个没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吧?」

  「快点回答问题!」

  「我弟。」

  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夏天有些吃惊,「怎么……这么痛快就说了?」

  「希望你输了也能跟我一样。」

  第二会合,梁泊雨又输了。

  「你弟为什么会xx?」

  「你非得把这事儿刨根问底弄清楚是吗?」

  「是你说什么问题都可以的。」

  梁泊雨无力地垂下头:都算计好了,怎么就没想到这家伙不会划拳呢!不过……算了,反正回去也是遥遥无期,这事他知道得也差不多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今天说什么也得让他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我不在家的那几年,我弟xx来着,整天跟一帮毒贩子混在一起。后来他想摆脱他们,可活该死了的那个王八蛋不让他走不算,还威胁我弟,我弟被逼急了才会出事的。」

  「啊?那……那你的父母呢?」

  梁泊雨不说话,把手指蜷到一起又举了起来。

  这回夏天输了。

  「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梁泊雨也单刀直入。

  「有。」夏天也很干脆。

  夏天又输了。

  「是什么事?」

  「是……我……是……」支吾了半天,夏天低下头没了动静。

  「是什么事?怎么不说话了?」

  「能不能换个问题?」

  「怎么呢?」

  「我不想牵扯到其他的人。」

  梁泊雨突然阴沉了目光,伸手抓住夏天的胳膊,「我替你说吧。这事跟一个叫秦歌的人有关系吧?」

  夏天愣了片刻,「那马真是你的?!」

  梁泊雨用力把夏天拉近自己,「为什么骗我?」

  夏天用力甩开他的手,「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你为什么让余信告诉我你去燕王府了?!」

  「你去江浸月干什么?为什么要见那个秦歌,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你们俩有话不好好说为什么跑到床上去?」

  「你……」夏天恍然大悟,「那个送水的是你?!」

  「是我,那又怎么样?」

  「你……这种事你都干得出?!」

  「回答我的问题!」

  「你真是有够无聊!费这么大劲儿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那你直接问不就完了。」

  「我想等你自己主动告诉我。」

  「等我主动告诉你?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酒楼而不是燕王府的?!」夏天越说越生气了,「我也替你说吧。你是去找卞青,想问他赵溪的事吧?你根本就知道赵溪为什么那么恨梁峥吧?!」

  梁泊雨不置可否,又一把抓住了夏天的肩膀,「那个秦歌是谁?」

  「你放手!」

  「你们有什么话非得躲到床上去谈?」

  「那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梁泊雨忽然皮笑肉不笑地把脸贴近夏天,「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咱们俩是什么关系?」

  「呸!」夏天朝梁泊雨脸上啐了一口,「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你别胡搅蛮缠了!」

  梁泊雨狠狠亲上夏天的嘴唇,「我让你知道……你的事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唇齿之间挤出支离破碎的话语。

  夏天被弄疼了,抵住梁泊雨的肩膀用力咬了回去。可梁泊雨忍住疼痛不肯放松丝毫。{zh1}夏天的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忍无可忍,夏天一拳落在梁泊雨的肚子上,把他打翻在地,「你他妈的是疯子吧?!」

  「哼哼!」梁泊雨坐在地上擦擦嘴角,「在我眼里,你就像是没穿衣服的人,早就被看个通透了。你还是不要跟我玩什么花样儿的好。」

  「是吗?」夏天在胸前交叉了双臂,「那以后有什么事你也不要再问我了,直接用看的不是更好?」

  说完夏天拿了一个小酥饼塞进嘴里边吃边往外走。

  「那个什么秦歌是跟锦衣卫有关系吧?」

  夏天手里剩下的半个酥饼掉在地上,滚到了梁泊雨的手边。

  「一定是沈大人让你去找他的吧?否则,这北平城里除了我,你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熟悉的人呢?」梁泊雨说着站起来走到夏天身边把捡起来的半块酥饼吹了吹,一口塞进嘴里,「我以后不会再问你了。」

  梁泊雨走了,夏天吧唧吧唧嘴,似乎还有没能褪尽的血腥余味……

  来到书房,梁泊雨立刻派出两拨人。一拨是去监视秦歌的行踪,另一拨是去江浸月接人。

  不到一个下午,厨房里的上上下下被梁泊雨折腾了两回。

  卞青到的时候,梁泊雨已经让人在自己房里又备好了酒菜,他等得俯在横榻的方案上睡着了。

  额头被个什么又凉又软的东西碰了一下,梁泊雨吓了一跳,惊醒过来,揉揉眼睛望向一袭青衣,歪耸了发髻,正偏头看着自己轻笑的人影,「卞青?你来了。」

  「听说……」卞青忽然停住,抬起袖子掩嘴笑出了声音,「大人可是偷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么?」

  「啊?偷吃?什么偷吃?」梁泊雨从横榻上蹭下来,拉着卞青入席,「来,坐吧。」

  卞青边坐了边点点自己的润泽小巧的嘴唇,「若不是偷吃了,怎么会伤到这里?难不成是战场上带回来的伤?」

  梁泊雨摸摸自己已经高高肿起偏向了一边的下唇,又舔了舔伤口,淤血的触感十分明显,可以想象得出上面紫色的血痕一定也清晰可见。

  「春之不要再取笑我了。是我自己吃东西的时候不慎垫了嘴。」

  「那大人一定是许久没开荤腥,想吃肉想的。」

  梁泊雨讪笑两声,「不说这个了,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好好聊聊,有些事想要问你呢。」

  卞青职业性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好啊,卞青也好久没陪大人喝酒,跟您彻夜长谈了。」

  「嗯,好。」梁泊雨点点头,扭身叫进余信,「小石头,看好了门,谁也别让进来。」

  「谁也不让进么?」

  「嗯,包括夏大人。」

  余信退出去,梁泊雨回过头,卞青已经把酒倒好,「听说大人刚才在酒楼等了卞青好久,怎么后来又走了呢?」

  「嗯……先不说这个。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问你有没有觉得我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第七十七章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卞青盯着梁泊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得出他分明记得真切。

  「现在没有外人,你要跟我说实话。那我还问你觉不觉的我跟以前有什么不同,你怎么说?」

  「实话?」

  「当然。」

  「嗯……其实上次大人问起的时候,卞青确实觉得您那时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大一样,跟卞青很生分,好像不认识了的感觉。这回嘛……」卞青上下打量梁泊雨,「好像又跟原来一样了,只是头发还是短些。」

  梁泊雨下意识地摸摸被自己在脑后扎成一束的头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梁峥。你怎么想?」

  卞青抿嘴皱眉,歪着脑袋摇摇头,「大人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燕王的事要逃走吗?」

  「啊?没有啊。」

  「那您为什么说这种奇怪的话?」

  「我……真的不是梁峥。」

  「我不信。」

  「为什么?」

  「您不是梁大人又是谁呢?」

  「其实……我是……我是几百年后的……的人。」本来是实话,可不知为啥,就这么一句还被梁泊雨说得磕磕巴巴的,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磕巴不算,连脸都红了。

  卞青憋了一阵,还是笑出了声,「大人倒是越来越可爱了,这故事好听,卞青喜欢。」

  梁泊雨重重叹气,「好吧。其实我是……病了,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唉?」卞青立刻止住笑声,瞪大了眼睛,「嗯,会忘事的病我听过。只是那不都是年长的老者才会得的吗?大人这般风华正茂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反正病了一场,就这样了。」

  卞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大人不记得跟小人之间的事呢。」

  梁泊雨哭笑不得:原来这「失忆」是万金油,古今中外,放哪儿都灵。小说爱用,电视爱演,还是穿越时空的必备法宝。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不怕我是假冒的?」

  「假冒?」卞青想想,摇了摇头,「不会的。」

  「为什么?」

  「假冒大人有什么好处呢?」

  「这……」梁泊雨窘了,自己一直还算引以为毫的身份竟然被人说「没什么好处」。

  「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有财有势,不好吗?」

  「原来大人真的忘了。以前您总是说钱财多了无用,都是累赘。权势太重又反受其害,成了众矢之的。而且……您总也不开心啊。现在燕王又反了,谁还会要假冒他手下的人?」

  「不开心?为什么?」

  「瞧瞧这事儿闹的,您不开心,倒要来问小人是为什么。」卞青笑着慢慢摇头,「具体的我不知道,不过您常常说家里、都司、朝廷,没一处是轻省地儿,也许说不上哪天您再也不去江浸月了,就是您的脑袋搬家了。您还常常找卞青来借酒消愁,每次喝多了都会翻来覆去地念叨一个人的名字。」

  卞青不再说下去,只是看着梁泊雨笑。

  「夏……子矜?」

  「唉──」卞青的嘴角动了动,依然笑着,「这刻骨铭心的人不是记着呢么。所以哪是什么不记得,是不想记了吧?」

  不知不觉,两人的酒已经喝了整整一坛。卞青侬声软语的声音很好听,梁泊雨听着他说话,常有是在车里听着什么「午夜知心话」之类广播节目的错觉。

  说完了梁峥,卞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把目光停在梁泊雨的脸上,「大人还是大人,卞青可以确定。只是……偶尔会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罢了,没什么大碍的。」

  梁泊雨又从桌子下拎出一坛酒来,「不说我了,有两个人想问问你。」

  「嗯,大人问吧。卞青知无不言。」

  「江浸月是有个叫秦歌的吧?」

  「大人怎么又想起来问他了?」

  「怎么,不该问吗?」

  「不是。只是您一向很少提起他。」

  「嗯……这人跟锦衣卫有什么关系吗?」

  「他就是锦衣卫的探子啊。」

  「那王掌柜呢?」

  「也是。」

  「还有吗?」

  卞青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嗯……没了。」

  梁泊雨没大在意,端起酒来要喝,手突然停在半空中,「你怎么都知道?」

  「嗯……是……都是大人以前要卞青查过的。」

  「你干嘛这么听我的话?」

  卞青把杯里的酒晃了晃,「大人不是说还有个人要问吗?」

  「哦,嗯……我这次从外面带回个人来。现在就关在都司地牢里呢。」

  卞青不问,等着梁泊雨说是谁。

  「那人想杀我,可一见了我就说想要见你。」

  卞青低了头,不再看着梁泊雨。

  「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吧?」

  「原来清流还活着。」卞青嘟囔了一句。

  永锭庄是三年前梁峥和赵溪合伙办起来的。那时梁峥仗着梁家的势力和利用职务之便很快就拖了一批官员下水,打通了各个关节。而赵溪通过赵家在地方商户中的人脉关系拉拢到一些固定的富商大户,稳定了客源。后来梁峥又通过赵溪认识了盐商潘子俊。潘子俊跟赵溪差不多,祖上就经商数辈,家业殷实,本人当家也早,年纪不大便走南闯北,见识甚广。他在永锭庄负责的是远道而来,不通门路的行商。

  这样这三个人各施所常,又有足色的官银做本金来支撑周转,很快永锭庄就成了名符其实的摇钱树。接着他们三个又陆续各自经营了一些比如茶庄、当铺等见得了光的正当商号。而梁泊雨为了给贿赂京中大员提供方便,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又把长安坊分号开到了金陵。

  两年之后,永锭庄的生意越做越大,涉及到的官银数额也越来越多,赵溪觉得这样下去早晚会有东窗事发的{yt},于是渐渐有了要收手退出的想法。可梁峥知道了之后却坚决不同意,他说既然当初做了这种早晚会掉脑袋的买卖,就应该知道他们是一辈子是也洗不清了的。所以谁也别想走,谁也不能走。

  可梁峥这边这样说,赵溪那边却已经下定了决心,开始着手准备金盆洗手的各项事宜。梁峥一生气便找北平当时的布政使陈瑛给赵溪的父亲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抓了起来,想要吓唬吓唬赵溪。

  但没想到的是赵溪没理梁峥,自己花银子找人把父亲救了出来不算,还加快了把手头商户移交给潘子俊和转移属于自己那部分本金和利润的速度。这下子惹急了梁峥,干脆通到刑部直接把赵溪的父亲再次抓起来要把他送到元明边界私自流放。

  赵家虽然富庶,可以买通官府,可商贾的地位本来就低,跟梁家在朝中培植多年的势力更是无法相提并论。赵溪又扔了许多金银都打了水漂。本来梁峥是想这样一来赵溪一定会松口,不再提要退出的事,然后他再让人给赵家洗清罪名。可偏偏赵溪生性倔强,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软柿子,虽然束手无策了,却又不肯就此屈服。又自觉了解梁峥,知道他不过是在威胁自己,不会真的把自己逼上绝路。

  梁峥左等右等不见赵溪吐口,觉得颜面尽失,干脆让人先把赵老爷送走,让赵溪知道这件事上他没打算留什么情面。可人算不如天算,赵老爷在去往流放地的途中,心中郁结再加上旅途劳累竟然病死了。几经折腾,赵家几乎家破人亡。这样赵溪跟梁峥彻底反目。

  {zh1}赵溪知道在北平他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梁峥的。于是变卖所有家产,找人跟金陵户部的尚书侍郎于凌搭上了线,准备把梁峥私用官银、私自熔银的罪状捅到皇上那儿去。

  赵老爷死后本来梁峥很愧疚,正犹豫要不要就此作罢,放赵溪离开,让他拿走属于他的那部分东西自己再去东山再起。可就在这时,梁峥得到了赵溪想要扳到自己的消息,他勃然大怒,决定不再顾忌朋友情份留什么后路。但这次赵溪赔上了全部家当,所以保密工作做得比较到位,梁峥始终不知道他找了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手里掌握的具体证据是什么。

  几经衡量,梁峥决定用美人计。但赵溪不是官家,平日里妓 馆青 楼随便逛,是欢场老手,一般的美女不用说,就是绝世佳人也未必能占得全他的真心。那能胜过绝世佳人的尤物是什么呢?梁峥就想到了卞青。

  结果卞青不负梁峥所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把赵溪迷了个日思夜想,神魂颠倒。梁峥也就知道了尚书侍郎于凌的事。接着梁峥让人写了封信,冒充赵溪把于凌骗到北平,直接在自己的地盘里把他给收拾了。因为梁峥让人在信里一再嘱托「秘密行事」,所以最终堂堂二品京官儿,却只落得个失踪的下场。

  赵溪在知道于凌出了事之后本来已经逃出北平了,他也怀疑过是卞青出卖了自己,可是心里却怎样都不愿意相信。所以等到了他们之前说过的要见面的时间,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赴约。并且准备说服卞青,带他跟自己一起逃走。

  当卞青用xx比在赵溪的脖子上,告诉他自己会跟他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之后,赵溪万念俱灰,抓着卞青的手就把脖子朝刀刃抹了过去。卞青本也不可能动手杀他,不过做个样子让他彻底死心。他的力气比不过赵溪,手腕被他牢牢按住,只好用了手上{zd0}的力气翻转了刀尖,结果刀刃划过赵溪的面颊,留下了永远抹不掉的伤痕。

  「后面的事情您知道,大人把他抓住关进了地牢。」 卞青慢慢地喝着杯里的酒,「不过这么久了,我以为您早把他杀了。没想到啊……他还要见我做什么呢?一定恨死我了吧?把我xx万段、敲骨吸髓也难解心头之恨吧?」

  梁泊雨拿下他的酒杯,「他想xx万段的人是我。行了,你喝得够多了。」

  「未平。」

  「嗯?」

  卞青醉眼朦胧地盯着梁泊雨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眼看着卞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梁泊雨及时起身扶住他,「今儿别回了,在这儿住下,明天你酒醒了我把他放出来,你见见他。」

  卞青晃了两晃,没有骨头一样地挂到梁泊雨身上,「我不想见他。」

  梁泊雨想问为什么不想见,可看看他实在是醉得不清,于是架着人往床边挪过去,「等明天起来再说吧。」

  「大人让卞青睡这屋儿?」卞青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床上。

  「嗯,你躺下吧。」梁泊雨脱下他的靴子把他按倒。

  「那大人呢?」

  「我去别处睡。」

  「是去夏大人那儿吗?」

  「你别说话了。」梁泊雨把被子给他盖好,「睡吧。」

  从房里出来看见余信,梁泊雨才想起来,xx个时辰,这孩子一直就在外面这么站着,连连在心里暗骂:梁泊雨,他妈的还真是跟那个狼心狗肺、冷血无情的梁峥越来越像了!

  「你一直站着没动?」梁泊雨低头看着余信。

  「大人不是要小石头在这儿守着吗?」

  「那一直也没吃饭了?」

  「没呢。」说完他见梁泊雨皱起眉头又飞快地加了一句,「我不饿。」

  梁泊雨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揉吧了两下,「你个傻小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骗谁呢?」

  「啊?什么?人是什么,铁?」

  「没什么,我顺嘴瞎说的。走,你快去吃饭吧。」梁泊雨像以前跟哥们儿在一起时一样勾住余信的脖子往门口走。

  这种表示亲热的方式余信{dy}次领教,虽然觉得有点怪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知道梁泊雨是想表明他跟自己很要好。晕晕乎乎地跟着走了两步,余信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了。

  「大人,刚才夏大人来过。」

  「哦,你怎么说的?」梁泊雨把手臂拿下来,叉到自己的腰上。

  「嗯……{dy}次来的时候,我说大人有客人,在谈很重要的事。夏大人就走了。等到天黑了他又来,见您还在屋里,就问是什么客人。我说是大人的朋友,他就又走了。后来不清楚他从谁哪儿知道了大人下午派人去过江浸月,就又来问我客人是不是卞青。见我犹豫,不等我回答他就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来。」

  「他来了三次?」

  「嗯。」

  「行,我知道了。你快去吃饭吧。」

  余信跑走,梁泊雨看看自己的房门又看看通往秋庭的小门:唉──还不如让我提溜着脑袋上战场呢!这老爷们儿的事儿整多了,纠缠在一起也闹心啊!

  第七十八章

  夏天算算时辰,准备要睡了。脱至内衣正要吹灯,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是梁泊雨。

  「你们聊完了?」夏天转身往屋里走。

  梁泊雨在身后关好门跟进去,「嗯,完了。」

  夏天倒了两杯茶坐下来,「问清楚赵溪的事了?」

  「嗯……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梁泊雨喝口茶,目光略微游移,「嗯……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能私兑宝钞、金银和铜钱的永锭庄?原来那个的投资除了梁峥和潘子俊,还有赵溪一份。其实说白了就是梁峥、赵溪和潘子俊这三个人一起合伙儿开了一家没有营业执照的公司。不过虽然没有营业执照,但这公司办得不错。可惜的是后来梁和赵在钱财上有了一些纠葛,赵溪想要退出,梁峥坚决不让,于是他们在渐渐决裂之后彻底反目成仇。{zh1}梁峥利用职权之便把赵溪关进了地牢。就是这样,更具体的事情卞青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我就更不知道详细的经过了。」

  「那卞青和赵溪的关系……」

  「那还用说嘛?当然就像咱们想的那样,不是一般的关系。只不过实际上卞青是梁峥派到赵溪身边刺探情报的。而且很显然,赵溪动了真情,输得很惨。」

  「啊?赵溪不会是恨死卞青了吧?」

  「你跟卞青一样笨,他恨死了的人分明是我。」

  夏天摇头,「恨你……不对,恨梁峥是一定的。至于卞青嘛……我想他是自己也说不清吧。」

  「嗯,也是,要不就不会都死到临头了还嚷着要见他。」

  「那现在怎么办?什么时候让他们见?」

  「嗯……明天看看再说吧。」梁泊雨刚刚喝完酒,嗓子里干得直要冒烟,喝了夏天倒的茶,自己又倒了一杯「咕咚咕咚」灌下去,「你刚才去找我了是吗?」

  「嗯,去了。余信可是尽职得很,凉风里就那么站着。」

  「你找我什么事?」

  「嗯……也没什么。就是我仔细想了一下,下午的时候,我确实不应该不打声招呼就去江浸月的。」夏天的笑意浮到脸上,「还有相信你也猜到了,我找那个叫秦歌的还是为了官银的事。而且我想你一定已经派了人去监视跟踪他。这样正好,顺便让你的人帮我暗中保护他吧?」

  「啊?」

  「我正好怕因为我去找过他而令他被人猜疑陷害。反正你的人也是得盯着,不如顺便就帮我保证他的安危。将来他要是有了什么好歹我就找你要人。」

  梁泊雨眨眨眼睛,{dy}次知道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莲,「你……不怪我骗你说自己去燕王府了?」

  「嗯……这个事我也想过了。你是因为要去找卞青,怕我误会什么吧?」不等梁泊雨回答,夏天又低下头笑了出来,「其实你以后不用这样。虽然很多事情你都瞒着我,但这件事我还是相信你的。如果你说要去找卞青问赵溪的事,我不会说要跟去的。我知道,如果有我在,卞青未必什么都愿意告诉你。」

  梁泊雨头皮一阵阵发麻: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夏天发自内心说出来的。靠!男人被压多了难道会转性吗?要是卞青那么阴阴柔柔的性子也就罢了。这么直爽压不住脾气的一个人也会言不由衷,玩心眼使花招了?还是我多心了?

  唉──黄莲已经吃了,叫苦也来不及了。只能叫那几个去盯梢的再兼职下保镖。想想当前的战局,梁泊雨相信自己没有机会在北平多做停留,他也不相信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缇骑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掀起多大风浪。

  梁泊雨苦笑一下,「你怎么突然这么善解人意了?」

  「我一直都善解人意,你没发现而已。」

  「好吧,那看来从现在开始我得再认真发掘一下才行。」

  「卞青呢?回去了吗?」

  「没有,说起赵溪的事他有些愧疚。喝多了,我让他早点休息了。」

  「在你屋里?」

  梁泊雨点点头。

  夏天抬手拔掉了发簪。他的头发早就能在头顶扎成一束,不用再用发鼓了。只是长度不太够,绾成发髻有些小,所以加了个假髻。他把发簪和假髻丢到桌上,手指插进发根里搓了搓,头发立刻四下散落,随意地披散到了肩上。

  屋内烛火摇曳,照得夏天脸上的线条虚虚实实忽明忽暗,他脸颊上睫毛投下的浓重阴影晃了两晃,「我也正要睡呢。」

  这暗示再明显不过了,梁泊雨刚用茶水压下的干渴又蹿上喉咙,火烧火燎地翻腾起来。他伸手扯开夏天腋下的衣带,夏天一动没动,却在衣襟敞开的一瞬间忽然起身朝床边走了过去。

  梁泊雨一时血气上涌,接连端起自己和夏天杯里的茶两口喝了,跟上去扑倒了夏天。

  两人紧紧吻住对方的嘴唇在床上翻滚了一阵。梁泊雨抬起头来看着身下的人,「这算是你在勾引我吧?」

  「你需要勾引吗?」

  梁泊雨笑笑,把夏天一边的头发挂到他的耳后,低头靠在他的耳边,「是你的话,就不需要。所以以后在外面要谨言慎行,要不会引起误会的。」

  舌尖勾勒完耳朵的轮廓,梁泊雨顺着白皙的脖颈向下移动,一路控制着轻重缓急,轻车熟路。夏天很快进入状态,抓住梁泊雨的胳膊极其配合地张开了大腿。

  梁泊雨本来还压抑着欲望,想再延长一点儿前 戏的时间,可看着眼前白嫩的好像在向自己发出邀请的屁 股,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亮出自己的凶器顶了上去。

  夏天皱起眉头看似有些痛苦地「啊」了一声,可接着脸上瞬间涌上的潮红和眼中的水润暴露了他的真实感受。

  梁泊雨进进出出了一会儿,夏天的xx渐渐连成一串。梁泊雨架起他的双腿担到自己的肩膀上,撑起身体加大了力度。夏天半张着嘴唇扬起下巴,手指逐渐陷进梁泊雨日见厚实的脊背里。xx又从一串变成了随着梁泊雨的撞击断成一声又一声。

  放下夏天的腿,梁泊雨稍微直起身体,一手握住了他身前就要呼之欲出、前端已经溢出不少透明液体的分 身,开始上下抚弄。

  夏天很快在前后夹击的双重刺激下颤抖着喷射了出来。

  梁泊雨等夏天抖完了,退出他的身体把他翻了个个儿,又再次从他背后插了进去。夏天刚刚消耗了不少体力,只能勉强支撑着身体抬起腰臀,这使他的这个姿势看起来充满了诱惑的意味。梁泊雨看得血脉贲张,几乎想要生吞活剥了眼前正随着自己的碰撞不住耸动的身体。

  掐住夏天的腰冲刺了几次之后,梁泊雨一只手臂环住夏天,另一只手又伸到了他的两腿间。夏天虽然已经再次勃 起,但却也快要虚脱了。

  「怎么……这么长……时间啊?」夏天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可能是喝了很多酒的缘故。」梁泊雨舔了一下夏天背上的汗珠,又开始双管齐下。

  梁泊雨用自己的身体整个盖住夏天的脊背,换上温柔的攻势,腰上变成了慢慢地蠕动。夏天忍不住转回脸来贴上了梁泊雨滚烫的双唇。两人{zd0}限度地扭曲了脖子,在保证身体依然紧密相连的情况下啃上了对方的嘴唇。

  两条舌头相互缠斗了一会儿,混合在一起的唾液顺着夏天的嘴角滴了下去。梁泊雨直起身体,一手扳住夏天的肩膀,{zh1}又地动山摇地进攻了一次。紧实的甬 道内几番痉挛,夏天随着梁泊雨再次绝望地喷射出浊 白的体 液。

  夏天趴在床上动也不动。梁泊雨用手指在他的屁 股上捅了捅。

  「干什么?」夏天的脸扣在被子上囫囵了一句。

  「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梁泊雨继续捅。

  「什么快一个小时了?」夏天把被子里的脸皱了皱。

  「刚才做完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那又怎么?」

  「再来一次吧。」

  夏天一扭头,「靠!你喝的是酒吗?是鸡血吧?!」

  「李景隆很快就会到的,咱们消停不了多久,抓紧时间吧,人生苦短啊。」

  「你给我滚!」夏天抬腿把梁泊雨就要贴上来的身体撑到一边。

  梁泊雨抓住他的脚踝,打开,搭到自己腰上,不屈不挠地又凑了上去。

  第二天早晨。

  「妈的!以后喝了酒不许再碰老子!」夏天敞着衣襟一手撑腰,一手扶墙对着梁泊雨大骂。

  梁泊雨把自己的衣服穿好,又帮夏天系上腰带,「行,您老先慢慢儿骂着,我去看看我屋里那位醒了没。」

  梁泊雨走了,夏天扶住额头坐到床上。

  昨天在江浸月见到秦歌之后,夏天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前来的意图。秦歌惊讶过后很是高兴,说皇上冷落锦衣卫太久,弄得他们这些分散在各地的锦衣卫缇骑都不知道自己还查那些个人有什么用。现在夏天来了,管他是不是皇上派来的,能有人觉得锦衣卫还有用就已经够了。

  于是两人密谈了很久,夏天把在真定找到的一些线索和佥都御使房正失踪的事说了。秦歌也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告诉了夏天。说着说着,夏天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因为仔细分析,他发现私挪的官银似乎都流向了北平的一个地方。

  可夏天很快摇摇脑袋,掐灭了这个念头。想着这么大的事,如果梁峥跟这事真有联系,梁泊雨怎么也不至于拖到现在都不告诉我。

  自我安慰着离开江浸月,路上唐小三又说起马的事。夏天依然觉得那不可能。

  直到梁泊雨跟夏天玩儿剪刀石头布时,他才发觉梁泊雨似乎真的很怕自己知道梁峥和赵溪的事。可后来两人几乎吵起来,夏天也就没再揪根刨底地问下去。

  梁泊雨离开之后,夏天冷静地把包括宋之义在内的所有事情都理顺了一遍,{zh1}只剩下一个症结,那就是房正的下落。

  几经思量,夏天决定先不考虑官银的事跟梁泊雨有没有关系,要先找到房正才是要紧。而且他也不想让梁泊雨知道自己对他有了什么怀疑。另外夏天还抱着一丝希望:梁泊雨也并不一定就对梁峥的事全都了解。

  梁泊雨回到自己的院子,来到屋门前抬手敲门。可敲了半天里面没有动静,梁泊雨只好推开门走进去。

  「春之?」

  找了一圈儿,屋里没有人,而且床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好像昨晚根本就没人住过的样子。

  自己先去地牢了?梁泊雨想。

  「大人。」余信敲敲门走进来,「大人,卞青已经回去了,他让我带他跟您道别。」

  「回去了?」

  「嗯。」

  「他……怎么走的?」

  「我说给他派辆马车,他说什么也不肯。」

  「唉──」梁泊雨无奈:他就这么不想见赵溪?

  「算了,走都走了。去让人准备早饭吧。」

  吃饭的时候梁泊雨问夏天今天有没有什么地方要去。夏天说不一定,梁泊雨点点头,「我一会儿先去燕王府,然后去兵营,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点儿了你就按时吃饭,想用什么马啊、车啊、人啊的直接说就行了。我已经让小石头都交待过了。哦,对了。还有,后厨平时都有点心和水果备着……」

  梁泊雨说着这话的时候,房门开着,院子里的阳光正撒进来。梁泊雨坐在逆光的座位上,夏天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只见他边飞快地往嘴里扒着饭,边在咽了饭的空隙碎碎叨叨地嘱咐着一些闲话。

  夏天心里一阵温暖:管它那些什么杂七杂八的事,身边要是一直能有这么个人就好。

  往嘴里添了口饭,夏天点下头说:「嗯,你尽量早点回来吧。我还是想跟你一起吃饭。」

  第七十九章

  梁泊雨到了燕王府,先是碰见几个月没见的张诚。两人简单聊了几句,然后一起去见燕王。

  进屋看了一圈儿,除了该在的都在,还多了一个引人注目占了不少空间的身影──世子朱高炽。

  梁泊雨和张诚拜见燕王和世子后又听命各自坐了。燕王环顾四周,继续他们进来之前的话题:如何应对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

  朱能说得唾沫横飞,坚称收拾李景隆的五十万兵马不在话下,给他一万骑兵就能统统搞定。张玉几次想拦住他的话茬儿,都被他无视了。不过其实朱能敢说这话也不是毫无根据。

  一个多月前,耿炳文在被燕王带人两面夹击、不得不退往真定的时候,曾带领数万南军经过滹沱河东。这时燕王见两军人数相差悬殊,而且他不敢在后续兵马不能及时赶到的情况下贸然让自己的先锋xx跟着耿炳文进入真定,于是下令停止追击。可当时朱能打得很欢,正跟在耿炳文屁 股后头穷追不舍,没能及时接到命令。一个不小心,仅带了三十几个人就冲进了敌阵。

  等他知道自己跟大xx失去了联系已经来不及了。耿炳文发现紧追着自己几万大军的竟然是一支只有几十个人的一小队骑兵时,气得差点没昏厥过去。大骂「朱能竖子欺人太甚」,并立刻下令停止撤退,调转了xx的方向重新列队。他当时想:这样的对阵,一帮人冲上去,就是把朱能剁了肉馅包饺子吃也绰绰有余了。

  可是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现实真的永远比小说更精彩,战场上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朱能在这场闪电般的战役中担纲主演了一部明朝历史真人版的《我是xx》,只是主角的结局大相径庭。

  如果说朱棣是为当皇帝而生的,那么朱能就是为了让朱棣当皇帝而生的。

  当天的情况是:朱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HIGH了。他没有勒住缰绳,而是精神抖擞地在马肚子上又来了两脚,带着他的三十几人直奔了敌阵的更深处。

  耿炳文的xx刚刚在朱棣那儿吃了败仗,本来就是在撤退,气势颓废,心情抑郁。大家都想着赶紧进了真定城把伤员处理处理,然后稍事休养重新整编再出城迎战。可没成想眼看真定的城门就在眼前了,上头又突然下令让他们往回冲。

  往回冲就往回冲吧,听说来的只有几十人,领头的是燕军大将,抓住了肯定大功一件。所以北军的人很快就把朱能包围了。要是换成别人,这种情况下十有八九也就降了,可他们围住的是朱能,是武艺超群打仗不要命的朱能。

  朱能轮着大刀往人群里冲,他的人一看老大已然义无反顾了,一个个又都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谁也不愿意投降做孬种。于是把马一夹、心一横,也跟着冲了过去。

  天壤之别的两方人马就这么昏天黑地混战了一阵,南军的一众步兵很快就发觉战况并不乐观,靠后一些的南军远远地就看见一队xx已经杀红了眼睛的敢死骑兵横冲直撞地踏着一路的尸体就那么直直朝自己扑了过来。所到之处,马下的人跟马吊牌一样纷纷倒地,这哪是被超过自己近千倍敌军包围的案上鱼肉?分明是阎王爷派来的招魂使者!

  围在前面的南军相继溃退,一时众人四下逃散。结果朱能{zh1}杀出重围不算,还俘虏了三千余人。等他带着弃甲投降的南军在「将军威武」的喊声中回到军营的时候,不仅梁泊雨等众多大小将领傻了眼,燕王也被他折服,搭着他的肩膀直说:「士弘乃本王军中{dy}猛将,无人能敌,无人能敌……」

  滹沱河一战给耿炳文并不幼小的心灵蒙上了浓重的阴影,并且也成了他后来坚守不出的一个重要原因。

  为此梁泊雨在心里着实对朱能崇拜了好一阵子。回北平的路上他把这事说给夏天解闷儿,开始夏天不信,直到从乌力吉那儿得到了证实,夏天才张嘴掉了下巴,感慨了一句,「这哥们儿才真是传说啊!」

  朱能说得慷慨激昂,潭渊、丘福等随声附和。张玉插不上话。梁泊雨、张诚和朱高炽只是听。道衍盘腿半闭着眼睛跟入了定一般。燕王的眼风一阵阵往梁泊雨这儿飞,弄得梁泊雨心里发毛:殿下,不好好儿听你的{dy}猛将说话,一直对我暗送秋波是啥意思?难不成看上老子了?!我不恋 兄,对肌肉男也没兴趣,您省省吧。

  梁泊雨正暗自调侃,朱能那边喷完了。张玉出了口长气,张开嘴巴刚要说话。

  「未平,你有什么想法?」燕王突然来了一句。

  可怜张玉又一口气憋了回去。

  「呃……」梁泊雨翻了翻眼睛,这跟着燕王出去打了几个月的仗,燕王的脾气他已经摸得差不多了:通常每次要开战之前燕王都会把手下的人聚到一起开会商量对策,看似想要听取大家的意见,相当民主。可实际上呢?该怎么打、布哪个阵、使什么手段,其实他心里早就想好了,而且根本就不打算改变。梁泊雨觉得他之所以还要问问其他人,是为了更好地说服他们,好让所有的人都觉得他的办法才是{zh0}xxx的,好都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去拼命。他要是知道那句话,一定会拿来用作燕军上阵之前的口号──信燕王,得永生。

  所以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燕王一定是任由大伙随便讨论,等没人吭声了,他再把自己的想法一说,会议结束,绝不会单独点名发言。

  梁泊雨在短暂的瞬间几番思量,{zh1}终于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

  「殿下,微臣是时候该回一趟大宁了。」

  从燕王极具戏剧性的表情变化中,梁泊雨明白:聪明绝顶的自己再次一语中的。

  啪!燕王一拍桌子,「九江小儿,豢养之子,寡谋骄矜,色厉中馁,所长不过纸上谈兵,本无可惧。不过本王在此,他必不敢犯。前日永平来报:江阴侯吴高已经帅兵前去。永平临近山海关,是北平通大宁的要道。如果永平失守,辽东兵马必然直扑北平,到时再跟李九江两面夹击,北平恐将不保。所以本王决定要先救下永平,再前往大宁。知道我离开,九江定来攻城。只要在我回来之前,留下的人能守住北平,届时我再率援军回师,前后夹击,定能将他生擒。」

  「九江」是李景隆的小字。虽然李景隆没打过仗,但他因为自幼熟知兵法,又生得眉清目秀、顾盼伟然,所以不论是是当年的朱元璋还是现在的建文帝还都是很看重他的。而燕王之所以这么直呼他的小字,除了因为两人是表叔侄关系,还因为实际上两人年龄相仿,曾经是儿时的玩伴,另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燕王的同母弟弟周王就是在不久之前被这小子受命逮治的。

  李景隆早早袭爵,年纪轻轻就官至太子太傅,现在又奉命平燕,是皇上眼中的红人,也是家喻户晓的名人。梁泊雨想了解他的情况很容易,所以早知道了他跟燕王之间的恩怨,也xx理解燕王对这个五十万大军统帅的不屑与轻视。不禁有点儿为李景隆感到可惜:好歹也是个帅哥不是?不过他也很清楚:五十万人不都是李景隆。盛庸、宁忠等耿炳文留下的副将并不是省油的灯。那天拍着胸脯给沈宪打保票不过是为了留住夏天。现在大军逼近,梁泊雨不能再全指着对燕王的信任。

  「可是殿下,」不等梁泊雨提出自己的疑虑,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张诚先问了,「去宁王殿下那儿找援兵是早晚的事儿,要是现在就能把人借来对付李将军固然会胜券在握,只是您走了的话,准备让谁来负责守城呢?」

  「嗯……」燕王眯细了本就细长的眼睛,佯装沉吟,「也差不多该让世子锻炼一下了。」

  众人齐齐将目光移向朱高炽。

  朱高炽白白胖胖的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梁泊雨觉得他要是举起一只手来就是活脱脱一只招财猫。只不过是行动不便的招财猫。

  一阵冷风飘过,大家无语了。显然是觉得燕王把坚守北平的重任交给一个身有残疾、还动不动就气喘吁吁的世子太过草率,但又都不好多说什么。

  不难看出,燕王要去大宁和留下朱高炽守城是早就跟道衍商量好了的,大家的反应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这会儿他趁着大家伙儿正搜肠刮肚地想找些什么合适的理由反驳了他而又能给世子保全面子的时候,燕王瞅准时机站了起来。

  「行了,既然你们都没什么意见,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世子切记:只须固守,切莫轻易出战。其他的人回去准备一下,等明天殿后的人马抵达,让他们稍作休整,然后本王亲点人马率军北上,先保永平,再取大宁。」

  第八十章

  别人都走了,道衍也回了燕王府的佛堂,梁泊雨又被单独留下了。这回不用猜,肯定是跟去大宁的事有关。

  燕王让人往自己的茶杯里填了热水,他端起杯子试了试温度,喝一口,「未平啊。」

  「是。」

  「你那个永锭庄经营得怎么样了?」

  梁泊雨刚要伸手去拿自己的茶杯,「哗啦」一声,他手上一抖,险些把茶杯掀到地上去。

  燕王面不改色,眼皮都没抬一下,「还有那个永钰庄和长安坊也都还好吧?有没有人去找过什么麻烦啊?」

  梁泊雨石化了:燕王果然都知道。可是……梁峥知不知道他知道呢?梁峥知道他知道的话,那燕王又知不知道梁峥知道他知道呢?梁峥不知道燕王知道的话,那燕王又以为梁峥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

  这下不仅石化还纠结了。

  过了一小会儿,屋子里依然死静。梁泊雨看了燕王一眼,他还在不紧不慢地喝茶。梁泊雨听见了燕王咽茶水和自己咽唾沫的声音。

  我不回答他也没追问,看来两人没明着说过。不过以梁峥的的为人和心思应该不会对燕王知道这件事没有察觉。就算是真的没有察觉,现在这种情况么……他应该也是装成很沉着的样子……梁泊雨想明白了。

  「都还好,谢殿下费心。」梁泊雨故作xx,也端起茶来喝。

  「那就好。」燕王把茶杯放下,一直不看梁泊雨的眼睛突然盯住他,「自打未平成了亲,这一晃也有半年多没回过家了吧?新过门儿的夫人恐怕要多有抱怨了。」

  「跟殿下的靖难大业相比,微臣的家事算不得什么。」这句话说完,梁泊雨自己先有了一种想吐的冲动。

  燕王却很受用地点点头,「嗯,不过这次未平跟本王一起回大宁,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跟家人团聚。」

  梁泊雨不知道燕王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好乱答,只得看着燕王,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

  燕王似乎也没想让他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们应该都知道:众多藩王里,本王{wy}看得上眼的就是七弟。宁王骁勇善战,手下又有强兵。大宁离北平近,我们又都有守边的任务。所以我跟他的关系倒比跟周王还更亲近些。可是自从『靖难』以来,他就没再跟我有过什么联系,明显是怕惹祸上身,想置身事外坐山观虎。但是我不怨他,毕竟是跟朝廷作对,亲人、手下的性命都在自己手上捏着呢。因此我猜他未必轻易就肯帮我,我的人他也肯定会有所防备。可是我不能跟他用兵,所以也许没法光明正大地进城,或者进了城他也不会把兵借给我。」

  梁泊雨觉得燕王这几句话倒还真心,又想他每次亲自出兵都是冲锋陷阵跑在最前头,虽然梁泊雨以为这跟建文帝下旨不许伤害燕王性命有很大的关系,可堂堂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藩王能做到这样已是难得,于是便越发诚心地想要帮他。

  「那殿下打算……」

  「直接从宁王身边的人下手。」

  「下手?」

  「嗯,所谓的兵之利器,未必只有刀枪剑戟。咱们没有多少时间,大宁的人你熟,什么人贪财什么人好色,你应该都清楚。就算你不清楚,令尊心里也该有数。反正这次待本王离开大宁的时候你要保证宁王的兵能变成燕军。即便别人不行,朵颜三卫你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弄到手。至于具体怎么打点,你自己看着办。相信永锭庄这几年经营下来,未平想买通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的。」燕王的眉间轻轻挑动,掩饰不住得意的神色。

  梁泊雨抹了把冷汗,赶紧应承下来。

  朵颜三卫──宁王手下最强悍的骑兵,全部由蒙古人组成。

  燕王对这三卫垂涎已久,只是一直碍于宁王的面子,不好硬抢。想不到现在一反,倒有了借口前去借兵。燕王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山响,这边梁泊雨却在心里连连叫苦:殿下啊殿下,您可算是算计到家了。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把这「好」差事这么安排给我了,回头出钱出力的都是我。当然这也应该,谁让你纵容咱们动官银了呢。可是……大宁的人,我是真的不熟啊!

  回都司的路上,梁泊雨一直心不在焉,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回来得比想象中的早,离晚饭还有些时候。梁泊雨直接来到秋庭,想告诉夏天他们要去大宁的事。

  转了一圈儿,没看见夏天,也没看见唐小三。梁泊雨站在院子里挠头:吃早饭的时候,看他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啊?

  林木在之前白沟河对战的时候受了伤,被分到殿后的队伍里还没到。这回梁泊雨也没再找别人监视夏天。所以这会儿他只能去问前后门的守卫。结果被后门守卫告知:一个时辰之前有个小厮来把夏天找走了。

  见梁泊雨皱起了眉头,守卫有些心虚,「嗯……大人,因为您交待过,让夏大人自由出入,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所以那小厮来了说找夏大人我就去通报了,夏大人走的时候我也没敢多问……」

  「哦。」梁泊雨拍拍那守卫的肩膀,「没事,你做得对。」

  晚饭做好之后放凉了,梁泊雨让人热了一遍,又凉了。夏天还是没有回来。眼看天要就黑了,梁泊雨觉得自己饿得都快前胸贴后背了,可就是没什么胃口。

  余信小心翼翼地说:「要不大人先用吧?夏大人的饭菜我已经让厨房单独给留出来了。」

  「哦。」梁泊雨点了下头,想了一会儿开始吃饭。

  吃了两口又想起赵溪和卞青,梁泊雨觉得头疼:怎么会搞出这么多事来?

  当当当!有人边敲门边喊「大人」。

  余信过去把门打来,是梁泊雨派出去跟踪秦歌的人。

  「大人。」那人名叫常裕,跟踪的事梁泊雨让他负责带头,他见了梁泊雨要跪。

  梁泊雨拦住他,「怎么了?就这么说吧,还跪什么啊?」

  「大人,我们……我们把人给跟丢了。」常裕垂头丧气地看着地面。

  「跟丢了?」梁泊雨把手里的碗筷放下。

  「嗯。下午的时候秦歌离开了江浸月,我们跟着在城里转了两圈,他人就突然不见了。我们前前后后都找遍了,也没能找到他。大人,属下失职,请大人治罪。」

  梁泊雨摇摇头,刚想说没事,外面又有人喊「大人」。

  这回是个梁泊雨没什么印象的伙计打扮的小僮。问了几句知道了是潘子俊派来的。梁泊雨使个眼色,余信把常裕带走了。

  屋里只剩梁泊雨和那小伙计了,他才说:「梁大人,我家主人说要您务必随小的去一趟永锭庄。」

  「去永锭庄?」

  「嗯。」

  「现在?」

  「嗯。」

  这夏天不知去向,赵溪还在地牢里,弄不好明天晚上燕王就会下令离开北平。梁泊雨有些犹豫,「是……金银的周转上出什么问题了吗?」

  小童摇摇头,「小的不知道。只是见主人很着急的样子。」

  梁泊雨看看吃了两口的饭,彻底不想再碰了。干脆站起身,稍稍整了整衣摆,「走吧,我随你去就是。」

  第八十一章

  一路上梁泊雨都心神不宁的,总感觉要出什么事。

  潘子俊正紧锁眉头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来去地走。看见梁泊雨他眼睛一亮,几步冲过去。吓得梁泊雨后退两步踩到余信脚上。

  「我的梁大人啊!」潘子俊一把抓住梁泊雨。

  「怎……怎么了?」梁泊雨无路可退,只好由着他把自己抓走。

  「我这都望眼欲穿了,可把你盼回来了!」

  随着他走到横榻旁,梁泊雨以为他要让自己坐下。可潘子俊却把搭在旁边的一件黑斗篷披上了,「走!」

  「走?去哪儿?」

  「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我抓住的一个人。」

  「抓住?」

  说话间潘子俊已经又拉起梁泊雨走到门口了。

  「路上再说。」

  梁泊雨被潘子俊搞得越发好奇,着急忙慌地跟着上了马。

  离开永锭庄,他们快马加鞭地出了城。减慢速度小跑时潘子俊说:「你是昨天回来的?怎么没像以前一样先到永锭庄去看一眼?我一直等你呢,早知道会这么晚,我不如提前把人带到永锭庄,还能节省些时间。」

  「呃……昨天有些忙。」梁泊雨看了跟在旁边的余信一眼,那意思是:怎么没告诉我应该先去永锭庄?

  余信回他一眼:你一回来就鬼鬼祟祟地跑出去了,谁知道是干嘛去?

  梁泊雨当然听不到余信的腹诽,转回头问潘子俊,「到底什么人啊?你这么火急火燎的?」

  「皇上派人查官银的事,你不会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吧?」

  「啊?!你怎么会知道?」

  「都察院的人查案子都快查到永锭庄来了,我再不知道?再不知道要是等皇上把燕王平了,下一步就是该诛你我的九族了!」

  「哼!」梁泊雨冷笑一声,「皇上要是把燕王平了,我不用等到下一步就会被诛九族。」

  「哦,也是。」

  虽然话题有些悲怆,但潘子俊蔫头耸脑地这么一应,却让人有点儿想笑。梁泊雨牵牵嘴角看他一眼,「你说都察院的人快查到永锭庄了?」他以为潘子俊说的是夏天。

  「嗯,这么说来差不多是半个多月之前。他们好像是先到的真定,然后不知怎么查出了宋大人的事,知道了咱们要在陈家村交换银两。于是他们假冒了宋大人的手下,想趁机顺藤摸瓜。不过幸好咱们的人机灵,发现有诈之后将计就计把他们引到北平把人抓了。一开始他们不肯说自己是什么人,后来我让人动了私刑。领头的是一个叫房正的佥都御使,他说是都御使夏文敬派他来……」

  「你说什么?」梁泊雨突然勒住了马。

  潘子俊也停下了,「啊?怎么了,他说是都御使奉旨查案派他来的。」

  当日夏天换掉了除了那个招供的领头以外所有的人后,房正按照他的指示暗中尾随着假冒宋之义人马的运银车到了陈家村的一座破庙。晚上他们把车停到院子里,押车的人佯装在庙里睡觉。换了宋之义衣服的人跟房正带着都察院的护卫一部分埋伏在院内,一部分埋伏在外面。

  子时,永锭庄的人到了,点了个火把先对暗号。暗号只有宋之义知道,夏天审他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招,假冒的人当然就不知道要对暗号的事,以为是叫他出来。他想黑灯瞎火的,这么远的距离地应该没有人看得出他是假冒的,先把人引过来找到证据要紧。于是站出来挥了挥手。

  来接头的都是潘子俊挑出来的人精。他们先被假宋之义的举动搞愣了,旋即也就明白是出了问题。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不把带来的伪造官银从树林里搬出来,而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拉起院子里的官银招招手,让庙里的人跟他们走。

  月黑风高,都察院的人并不知道已经被识破,于是远远地、有明着跟上的,也有偷偷尾随的,一股脑儿地就全都被生擒了。

  听潘子俊说完,梁泊雨低下头用力咬住嘴唇: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连半个字都没露!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防着我的?!

  「未平?未平?!」见梁泊雨低头走神,潘子俊大喊了两声,「你想什么呢?快走啊!」

  「啊?」梁泊雨猛一抬头,忽然想到夏天去江浸月和刚刚被找走的事,「不好!快走!人被关在哪了?!」

  话音未落,梁泊雨率先夹马冲了出去。

  两个时辰前。

  夏天出了都司,随着那小厮很快在一条胡同里找到了便装打扮牵着马的秦歌。

  路上小厮已经跟夏天说了秦歌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夏天一见到秦歌就急不可耐地问:「是找到房大人了吗?」

  「嗯,咱们快点儿,我得在关城门之前赶回来。」秦歌翻身上马对去找夏天的小厮说:「六子,你回酒楼去找王掌柜,告诉他我跟夏大人去城外西郊可能会有危险,让他……」

  「等等!」夏天拦住秦歌,「我不希望这事牵扯到太多的人。让你帮忙已经是文敬找人心切,无奈之举。现在既然找到了,我自然有办法救他出来。不用再劳烦王掌柜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其实夏天是想到了夏纪,怕将来查到宫里什么得罪不起的人头上会连累锦衣卫。秦歌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跟王掌柜一样,被安插在北平多年,虽然早就知道锦衣卫指挥使跟都御使是父子关系,但这两个人他都没有亲眼见过。夏文敬和夏天在江浸月出现他虽然也看见了,可直到昨天夏天找他亮出了官牌,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自己最上头老大的儿子。

  而秦歌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找到房正在哪儿,是因为锦衣卫的人一向有随处搜集情报的习惯,又素来对个跟各级官员有关事格外感兴趣。所以永锭庄跟官府有所勾结他早就发现了,私下里通过各种秘密的渠道调查了也不是{yt}两天了。只是官银的事水深,他虽然怀疑梁峥,却一直不能确定。而且不是上头直接下令让查的事,他也就没把还不完善的情报上报。

  本来燕王一反,秦歌想要是江山易主,这事他查不查得清楚也没什么意义了,本想就此收手。可没想到夏天来了,好久没显示作为锦衣卫缇骑的神通了,秦歌顿时来了精神,一夜没睡,折腾了{yt}一宿,就这样闪电般地查到了房正的下落。

  夏天现在不让他找人,秦歌想这是人家父子君臣的事,用谁的兵他无所谓,只要能{zh1}能知道个究竟那他也算没白白忙活一场。于是他直接把秦六遣回江浸月,和夏天带着唐小三一起用最短的时间赶出了城。

  等到了郊外,秦歌已经跟夏天说清楚了梁峥和潘子俊是怎么经营永锭庄的。直到此时夏天依然抱着{zh1}一线希望:梁泊雨一直在外面打仗,在北平一共也没呆多久,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把这事瞒着自己……

  他们很快就到了关押房正等人的地方──镜潭山庄──一个地处偏僻、依山而建的江南风情的庄园。

  三个人趴在草坑里,秦歌告诉夏天,「这以前是北平富商赵家的一处私宅。」

  「赵家?哪个赵家?跟梁峥和潘子俊有什么关系?」

  「哦,光顾着跟您说永锭庄最近的事了,其实最开始永锭庄的老板有三个人,除了梁峥和潘子俊还有个叫赵溪的,不过他们之间的事我只知道个大概……」

  后面的话,夏天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天色将晚,夏天盯着庄园的正门看了一会儿,「我想里面一定有人把守。」

  「嗯,否则潘掌柜也不会把人关在这里了,所以我才想让六子回去找王掌柜,可是大人……」

  「我不让你找人是因为我城外有人,只是一向都是有事他来找我,我却并不知道怎么联络他们。不过精明如沈大人,既然他给了我地图,应该并不只是想告诉我去哪儿能得到锦衣卫的帮助。不知是不是找得到锦衣卫的人,就找得到他?」

  「沈大人?」秦歌想了想,「锦衣卫的沈大人?」

  「嗯,沈宪沈大人。」

  秦歌笑了,「原来是这样。对,只要是锦衣卫的人,即使素未谋面,相互之间也能凭着暗号找到对方。那大人在这儿稍后,我这就去请沈大人过来。」

  梁泊雨和潘子俊终于到了镜潭山庄,可是他们晚了一步。

  潘子俊蹲下,检查了一下一个胳膊中了飞镖的看守,伤口没有发黑却有半个身子都不能动了。

  「曼陀罗。」

  「什么?」

  「这镖浸过曼陀罗花毒,被击中就动不了了,是锦衣卫在不想xx时常用的手段。」

  「你怎么知道?」

  潘子俊抬起头,奇怪地盯着梁泊雨,「不是你以前告诉我的吗?」

  「啊?原来跟你说过,我……忘记了。」梁泊雨心不在焉地支吾一句,继续看着倒了一地的人,咬牙切齿地分析夏天他们救人的经过。

  离开镜潭山庄,梁泊雨以最快的速度跑回都司,准备调兵追人。可他还没等跨进院子里,门口的守卫就告诉他:夏大人回来过,又走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梁泊雨抿紧了嘴唇面无表情。

  「大概半个时辰之前。」

  「跟什么人一起回来的?」

  「唐小三啊。」

  「什么时候走的?」

  「没过多大一会儿就走了。」

  「还是跟唐小三一起?」

  「是。他说如果大人回来的话让小人告诉您:他去找卞公子了。」

  梁泊雨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他一把揪住说话的人,「你说什么?!」

  那人被突然爆发的梁泊雨吓傻了,「夏……夏大人说他……他去找卞公子了。」

  「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

  梁泊雨丢下那人转身就往地牢跑。那里因为现在只关了赵溪一个人,只有一个牢头和两个狱卒在看守。

  结果不出梁泊雨的所料:牢里是空的,牢头和狱卒一个中镖两个晕着。其中一个稍微高一些的狱卒身上套着的是穿在他身上明显小了一圈儿的囚服。

  梁泊雨回到院子里把门口的两个守卫叫进来,「你们怎么知道跟夏大人一起回来和离开的人是唐小三?」

  那两个人相互看看,其中一个说:「除了被大人关起来的那段时间,那个唐小三不是整天都跟着夏大人吗?」

  另一个说:「而且下午他们是一起出去的,所以……」

  「那刚才你们看清他的脸了吗?」

  两个人又相互看看,一起摇了摇头。

  「你们仔细想想他跟平时有没有什么不同?」

  两个人一起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

  「回来的时候唐小三好像一直低着头,佝偻着身体,缩手缩脚的,我还以为他病了。」其中一个看着另一个说,仿佛在等着对方的认同。

  另一个摇摇头,「进来的时候我没注意,可出去的时候我看他除了一直勾着头没什么特别啊。」

  梁泊雨垂下头,明白了:夏天、唐小三和赵溪的身高不相上下,秦歌要高一些。所以跟夏天回来的是秦歌,跟他出去的是赵溪。而眼下身手不凡的锦衣卫缇骑秦歌,则早就穿着狱卒的衣服xx出去了。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唐小三什么事儿!

  又晚了一步。真是年年去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从来都是梁泊雨算计别人,今天却被耍了个团团转,而耍他的却偏偏是那个他以为最没有可能会这么做的人。梁泊雨现在活吞了夏天的心都有了。他不再多费唇舌,急忙安排了两队人马,一队出城去追房正,另一队让他们跟上自己,直奔了江浸月。

  让人把江浸月团团围住,梁泊雨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眼尖的客人绕路躲了,王掌柜赶紧迎上来。梁泊雨一把把他拎到鼻子底下,咬着牙低声问:「夏大人来了吧,在哪儿呢?」

  「这……大人这是……」

  「你别装了,他们在哪儿呢,带我去!」

  梁泊雨被带到了一个房门紧闭的屋子门前。

  哐当!他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屋里正襟危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夏天。

  第八十二章

  梁泊雨本来怒火中烧,想着见了夏天一定要把他按在地上问个明白。可对上夏天惨白的脸上看起来比自己的心情还要阴郁的眼睛,梁泊雨的心里抽了一下。

  立在一边儿的唐小三退到外面,梁泊雨几大步迈了进去。余信及时在后面把门关了,跟唐小三一块儿支楞起耳朵站在了门外。

  「大人这般粗鲁,有失风度了吧?」夏天的声音波澜不惊,伸出一只手去慢慢倒茶。

  「你这给我唱的是哪出儿?」梁泊雨强压着已经顶到了胸口火气。

  「『唱哪出儿』?这论唱戏我恐怕比不上你梁大人啊。」

  「什么『梁大人』『梁大人』的?你……算了。赵溪呢?」

  夏天把茶杯端到眼前看了看,「干嘛?想xx灭口?」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要灭口我早灭了,还用等到现在?」

  「哟!这么说还是梁大人大慈大悲了?」

  梁泊雨两只手攥成拳头,低头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眼睛眯成了两道线,「我知道你刚听说了一些事情,心里有气,我不跟你计较。我也不怪你伤了我多少人。告诉我赵溪人呢?在卞青那儿吗?」

  「你不问我为什么带赵溪来这儿?」

  梁泊雨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还不是你想知道他跟梁峥的事,所以他跟你提要求让你带他来的。」

  「你倒什么都知道啊?」

  「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他们两个人呢?」

  夏天把那杯在手里转了半天地茶端起来喝了一口,「不好意思,恐怕又让大人扑空了。你来之前,他们已经离开了。」

  「离……离开?去哪儿了?」梁泊雨把脸皱成一团,露出一副不能相信的表情。

  「去哪儿了我不知道,但相信是一定不会留在北平的。」

  梁泊雨走过去逼近夏天,抓住他端着茶杯的手,「你{zh0}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天微微向上倾斜瞳仁,看得见梁泊雨紧紧抿住并微微颤抖的嘴角,「没什么啊。赵溪说让他见卞青一次,他就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所以我就带他来了。」

  「卞青肯见赵溪?」

  「人都来了,他肯不肯见有什么用吗?不过两人见了面之后是单独谈的,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那赵溪已经把梁峥的事都告诉你了?」

  「嗯。」

  「是你让他们走的?」

  「当然不是,我可没有随便帮别人做决定的习惯。是卞青跟我说要跟赵溪一起离开的。」

  「你胡说!」梁泊雨抓着夏天的手太过用力,茶杯里的水洒出来一些,「卞青不可能说那样的话!」

  夏天一使劲儿甩开梁泊雨的手站起来,茶水泼了两人一身。夏天把茶杯「哐啷」一声撴到桌上,「怎么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跟别人走离开你就不可能了?你以为xxx?你以为人家叫你一声『梁大人』,你就真是梁大人了?!梁泊雨!你入戏太深了吧?!」

  梁泊雨被夏天逼着倒退了几步,站定之后,他低头盯住几乎要喷出火焰把自己烧焦的眼睛。

  「我入戏太深?」梁泊雨嘲讽地反问,「我」字咬得格外清晰,「我入戏太深就不会把赵溪带回北平让他有机会再见到卞青;我入戏太深就不会在这次回来的时候让你在都司随便进出;我入戏太深就不会让那个什么秦歌到现在为止还安然无恙!」

  「我看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人是你吧?!玩儿够了没有,啊?这里是几百年前,是兵荒马乱、正有人造反的大明朝!别说你不是什么都御使,就是原装正版活生生的夏文敬站在这儿,对着一个已经反了的挪用官银、私熔官银、伪造官银,还跟自己有一腿的贪官污吏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你又查的哪门子案,监的哪门子察?官银私银干你鸟事?省省吧!现在立马儿回去,你也就还是那个负责押送人犯的小小法警,放到眼下,撑死了也就是个带品护卫,{zg}人 民检 察院检 察长不是那么好当的!」

  咚!夏天一拳打到梁泊雨的脸上。梁泊雨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眼前冒出几颗金星。他揉揉自己的颧骨,转回脸来,无赖加无耻地笑笑,「怎么?被我说到痛处了?」

  夏天上前揪住梁泊雨的衣领,「姓梁的,不要脸也要有个底线,颠倒是非信口雌黄也得有良心!我绞尽脑汁想办法离开金陵跑到真定去查什么狗屁的案子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如果我真的为想查清真相就什么都不顾,那早就该怀疑到你头上去了。还用等到现在跟个傻X似的{zh1}一个才知道你们干的那些个龌龊勾当?!」

  「龌龊勾当?我干什么龌龊勾当了?是我干的吗?我看你是这段时间算计我算计的用脑过度累傻了吧?」

  「好!不是你干的。那你处心积虑地瞒着我干什么?那些个烂事你早就心知肚明了吧?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不告诉我也就罢了,在真定我脑袋进了水把宋之义的事都跟你说了。可你是怎么做的?不但什么都没告诉我,还背着我去威胁沈宪。转过头来你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连半点口风都没透露。到底是什么居心?是看着大把的金银眼红心痒想据为己有了吧?」

  「再说算计你怎么了?算计的就是你!从认识你那天起你就一屁俩谎,你他妈跟我说过半句真话吗?就行你涮着别人玩儿,不许别人算计你?你这是哪来的狗屁逻辑?!」

  梁泊雨把夏天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硬拉下来,紧紧攥住他的两只手腕,「对,看到金银财宝我就挪不动步,看见钞票我就想往自己兜儿里塞。我本来就是个见钱眼开、没有任何操守的流氓、走私犯、xx嫌犯,你不知道吗?如果没有来到这里,我可能已经被枪崩了,可能已经被判了无期,可能逃走了继续做着见不得光的买卖纸醉金迷苟且度日……」

  「一万种可能里,就是不会跟你有任何交集,你我就像人鬼殊途。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想不明白吗?你怨我很多事情都瞒着你,你真就那么想知道吗?行,我可以告诉你。在来到这里以前,我确实没有亲手杀过人,可那不代表没有人因为我丢了性命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生意上只要有利可图,我可以不择手段。赌桌上为了达到目的我曾经一掷千金也剁下过毫无用处的别人的两根手指头。情场上我把不知死活的情敌抓来打折了腿丢到路上再烧了他的店铺。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世界。说白了我就是个人渣。」

  「而且我还告诉你:能来到这儿也并不是偶然,我本来是想逃走的。可我手下那帮兔崽子不知道搞什么搞到我带着你穿越时空了。别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要是知道早就回去带着我弟远走高飞了。现在你满意了吗,高兴了吗?警官大人,你还想知道点儿什么?」

  夏天xx傻了,一双手腕被攥青了也没有察觉。梁泊雨松开手,从他身边擦身走过,走到桌边端起茶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凉茶。

  夏天没动,站在原地背对着梁泊雨哑了嗓子说:「别的我不想再多问。你告诉我: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

  「你真想知道?」梁泊雨坐了下来。

  「嗯。」

  「一开始我以为很快就能回去,想让你在回去之后能放我走。后来听你说了自己的事,也大概了解了你这个人,觉得你……不能说可怜,不过也挺值得让人心疼的。现在,我希望你不要再管那些没用的闲事,跟着我安安生生地继续做被案子搞得一头雾水的夏大人就好。将来要是回去了,你辞了xx的工作,我会把你安排到一个清闲又有高薪可拿的地方。」

  梁泊雨说得云淡风轻,夏天冷笑一声无言以对。

  「你觉得我是在痴人说梦吧?不过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而且我一定做得到。真话不是那么好听、真相也不是那么美好的。做人还是糊涂点儿才算聪明。」

  「是吗?可我就是想做个清楚明白的笨人。」

  夏天没有回头,抬脚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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